一對體育迷-----腳印 (4)
(2005-12-31 10: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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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我體弱多病,吃藥打針花錢買罪受,老爸才不信什麽藥到病除,決定刨根治本,五歲就把我送到學校田徑隊當編外. 跟在正式隊員後麵趕鴨子,看別的鴨子絕塵而去,教練的秒表都不稀罕替跚跚遲到的我掐個時間,跑完還得替別人抱汗臭的衣服拎更臭的鞋.
回家訴苦,老爸更咽不下著口氣:我女兒怎麽能當鳳尾?馬首是誰?看三個月就斬她下來!
老爸開的小灶可不好吃,味道那才叫苦,天不亮就爬起來,五分鍾穿戴洗漱完畢,沿著公路開跑.天涼時眼淚鼻涕比熱氣汗水先出來,嗬氣成霜;濃霧中深一腳淺一腳恍若太空漫遊;回程才碰上”一二一”出操的士兵.最後一個上坡,老爸總要激我:衝上去!拿了第一打牙祭!嗬,要是老爸能每天拎塊肉在前麵,說不定我追就成了女劉翔.
人小氣短,老爸讓我專挑100,200米,重點練習笨鳥先飛-----起跑就搶個先機,趁對手沒反應過來結束戰鬥.
運動會上我抱了個馬脖子,那個馬頭實在厲害,身高腿長,一步就拉我半腳,後來真被省體工隊選去為四川人民爭光了.
老爸意猶未盡,一把卷尺將我量了又量,家譜遺傳查了又查,結論是我要竄到一米八的可能比共產主義還渺茫.
老爸再生一計:跑不贏,咱可以連跑帶跳嘛. 先練床上跳,立定跳,梯坎跳,分解動作搞了幾天,老爸決定為我挖了個私人專用沙坑.土操場邊有個農民棄用的汙水坑,排幹清整,挖成長長方方,挑來幾擔河沙.坑實在太深,每次衝進去都有狼牙山壯士跳崖的錯覺.老爸隔三差五就得挑沙填坑,想不到早在網絡火熱之前,我家老頭就是挖坑填坑高手.
老爸那個挺胸收腹揚臂踹腿的理論很讓我糊塗了一陣,離地一瞬間,誰分得清胸腹手腳,哪個記得住該挺該收. 校記錄縣記錄就是坑邊的兩根竹棍,等有天我雙腳越過竹棍,老爸將竹棍一扔,說我可以胸懷竹子去一跳驚人了.專門送了雙新嶄嶄的白球鞋,包好餃子準備慶功.
結果我一敗塗地輸個光頭回來-----全踏線犯規了.怪隻怪平時都是赤腳大仙,一旦上了套就找不到感覺,何況白生生的鞋怎舍得往坑裏跳,偏偏老爸目光長遠還把鞋買大一號.父女倆那個不服氣呀! 老爸將挖坑的鋤頭把橫放踏板前,一旦觸上腳趾生疼,三兩下我就乖乖地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老爸最得意的是他這業餘教練的弟子創下的跳遠記錄,掛了20年才有人破.
上學對我來說也變得生動,早晨下午的訓練理直氣壯逃自習班會,大大小小的比賽名正言順放風幾天,再配上三餐大魚大肉招待.
那時最羨慕的工作就是體育老師與學生輕輕鬆鬆瘋半天,兩個包子一本小說茶館躺半天,攢下工資暑假天南地北流浪一圈.
女排連冠,老爸和我半夜爬起來看直播,怕驚醒老媽,湊近電視聽宋世雄輕言細語風雲變幻,撐開黑布雨傘擋住刀光劍影,緊張關頭老爸茶水猛灌我啃禿十指,激動時父女四掌無聲相擊.第二天哈欠連天被老媽斥為兩個神經病.
中學混進排球隊,老爸就做夢哪天家裏也出把鐵鎯頭或者豎起垛天安門城牆.一天到晚我被教練砸得混身青腫,十指傷痕累累,嚴重時骨膜炎腰肌勞損,老爸尋大夫,泡藥酒,還學了套鬆筋活脈的按摸.老爸極少過問我學習如何,可每場比賽完回家躺著享受他的按摸,我得把比賽細節都一一道來讓他過過事後諸葛亮的癮.其實老爸從來沒看過我一場比賽,連排球多軟多硬都沒摸過.
高考前三個月,運動隊隻剩下立誌體育專業的同學強化訓練,我征詢老爸的意見,是多做幾套模擬題還是多跑幾圈,結果父女又想到一塊:鋪天蓋地的題海多喝兩口少喝一嘴沒區別,可我一天不動彈周身皮癢.
初填誌願,我猜老爸是希望我獻身體育,為國爭光談不上,但可以圓圓他的體育夢.我挑了一堆體院師大體育係來報答老爸多年如一日陪練的辛苦.滿心歡喜捧去給他過目,老爸大驚 ”哪個叫你報的體院?跑跑跳跳隻是好耍,未必能幹一輩子?” 我糊塗了,他辛辛苦苦花十幾年工夫就是陪我好耍?我流血流汗換來花花綠綠的獎狀獎杯也隻是好耍?老爸敢情是個偽體育迷!
我臭味相投的朋友全要上體院,現在要讓我捆住手腳靜坐念書好比蹲監.翻臉變成極端反體育分子的老爸堅決不鬆口:管它北體首體一律免談!我的體育明星夢,金牌夢,金牌教練夢,包子小說流浪夢被老爸種下去,又生生連根拔出來.
改邪歸正學習數理化,為報複老爸十幾年的誤導,從高考結束到大一寒假,我掛靴歇腳,見了操場都繞道走,把多年的懶覺補回來,長褲換短裙,短發蓄長,鞋跟加高,結果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飛漲的體重,害得我花了更大工夫來還原.
如今跟老爸最多的話題是NBA,他的遺憾是沒教會我以柔製剛悠太極,我是勸不通他欣賞鬥力氣博肌肉的橄欖球.
回國探親,跑過王府井步行街東西長安,跑過朝天門的梯坎歌樂山的盤山道.居鬧市問老爸何處可以放風,他早就打通關節,讓我去附近中學操場,帶田徑隊的孩子跑萬米.每轉一圈,老爸就在跑道邊揮揮手報圈數,想起小時在田間土路上奔跑,向巨大的沙坑衝去,老爸鼓勵的目光總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