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鵲橋紅娘
我十六進的大學，十七歲上作為我們班最早的兩三個人之一，加入了本市的婚姻研究會，（可見那會兒咱的早熟程度）。搭橋的女會長是婦聯的處長，曾在我們的講座課上授過課。婚姻話題是我們專業的一個方向，也是那個年紀的我投入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不過都是在給別人做紅娘。
十八歲的時候，正是我大膽實踐的年代。暑假的時候，婚姻研究會決定幫助當年老三屆們解決遺留下來的社會問題，在勞動人民文化宮組織一場當年可謂創新的鵲橋聯誼，為大齡青年牽線搭橋。我自然成為這次活動的工作人員，也是唯一的在校大學生。在接受了短暫的培訓後，我穿著白袖藍點點的學生式樣的連衣裙，和其他已是家長輩的“大哥”“大姐”們一起帶上工作證，在那個充滿激情的夜晚，在擁擠的人群中快樂地忙碌起來。
其實，當時的鵲橋聯誼真是有趣。每個準備接受搭橋的男女青年都預先找組辦單位登好姓名，基本情況，組辦單位也預先和申請人的單位確認核實過。然後發派號碼，讓申請人別在胸前。聯誼時，騾馬大會一樣，申請人可以在人群中隨便遛達，看上誰就記下號碼，到主席台申請約見那人。主席台會大喇叭宣招該號碼到一處，由工作人員幫助招人者和被招者互相介紹聯絡一下，剩下成不成的事就由當事人決定了。
我時而幫助某個人追逐另一人打探她/他的號碼，時而領人到主席台宣招號碼，時而在主席台旁幫兩個陌生的尷尬中的男女介紹相互的基本情況。對我來說這種義工簡直就是好玩的遊戲，興奮得我又笑又跳，連跑帶顛的。
突然，有人攔住我，怯怯地說：“同誌，請問你多少號？”
我抬頭笑問：“要我幫忙嗎？”
記不清那人長得啥模樣，隻記得他仍怯怯地問，“我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我又喜（也被人看上了！）又氣（難到我顯得這麽老？大齡地幹活？),說，“我是工作人員，不參加征婚。”
“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交朋友？”他執著地問。
“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我撒著謊金蟬脫殼了。
這天晚上我有四五次這樣被盯錯的故事，大致都是這結局，也沒什麽好多說的。倒是在那裏認識了一個朋友，令我難忘。
2．紅娘是誰?!
上帝的每個安排，都超乎人的想象能力。多少年後回憶，難忘的竟然是奇怪的結局。
她，是一個長得很端正但並不太引人注目的人。當她輕輕叫住正快樂地幫人搭橋的我時，我並沒有想到她竟如此有預謀地走進了我那一段的生活，也給了我一次寶貴的機會去理解和自己生活閱曆不一樣的人。
她拉住我的胳膊，很信任又似乎無助地對我說：“我們可不可以單獨談談？”
我被她拉著走到一個無人打擾的角落，憑著我初有的職業嗅覺，猜到她一定有很強的期望和要求。
“說吧”，我少年老成地望著她。她大約30歲，並不時髦也不象有學問的知識女性，但她一定很有主見。
她直視著我，誠懇地說：“同誌，我看你年齡不大，但很熱心。你應該認識不少小夥子吧。今天來的這些人，我看上的，人家有的已經被別人選走了，有的好象也不太誠懇，應付兩句就走了。這種活動雖好，但對我效益不大，我覺得挺失望的。我都快30歲了，個人問題不解決，我做什麽都不塌心。我希望能和你交個朋友，請你往後幫我留心一下，有合適的介紹給我，好嗎？”
我挺認真，誠實地對她說，“我不太了解你呀。還有，老實說，我現在還是大學生呢！”
“那更好了！我喜歡大學生，就想找大學生，非大學生不嫁。請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X大的。可我的同學都比你小啊！我們班上最大的男生也隻有二十五，其他的也就二十一二歲，可能和你都不合適吧。”
“X大的，太好了，全國的最高學府！”她眼裏閃著光亮，“你可以幫我介紹研究生，博士生啊，還有老師！我雖然沒啥本事，但就是愛才！”
我驚奇地望著她，哇，真牛！愛才可以當作自己找對象的優勢條件，可能她定有不同一般的計謀和手腕。她的勇氣太令人佩服了！
看著她的眼睛，沒有輕浮，沒有戲弄，卻是那樣的真誠又熱切地期待，讓我不忍心拒絕。她的不矜持不謙虛但又簡單明了的擇偶方式又讓我感到自己的虛弱，我也極想看到她的堅持會有什麽結果。我忽然想到身邊可待開發的資源還很多，自己的確和不少研究生博士生還有青年老師常常走動交流，便說：“好吧，我試試看。但能講講你的情況嗎？”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我，我看到上麵是她的簡曆。她叫萍，當年30歲，老三屆的，到山西上山下鄉過，回城後，在一家國營小工廠做辦公室工作，同時在電大學中文。她找對象的條件就是要求對方人品正派，大學畢業，身體健康。
咦，按道理，她這要求挺適中，自己條件也還好，怎麽怎麽就找不到呢？我的手在她的字裏行間中輕敲著，好奇地暗中嘀咕著。
看到我的表情，她大概猜出我的心理，幽幽地說：“我給你講講我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啊！我談過兩個男朋友，第一個兩年，第二個六年。”
“我和第一個男朋友是中學同學，一起上山下鄉幾年。開始我以為我們會在那裏生活一輩子了，自己又不想嫁個老農，便和他好了。沒想到兩年後，我父母給我找到了回城機會，我便回來了，在工廠裏當工人。我和他有了距離，再加上兩地生活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我們就吹了。
第二個男朋友本來和我在同一個工廠當團支書，他人長得很帥，又好學，人緣也好。我在廠裏辦公室工作，彼此地位很接近，年齡也相仿，再加上廠裏師傅們的搓和，我們就交往起來。本來可以發展到談婚論嫁的階段，但高考恢複了，我們都想上大學，為了彼此的學業，我們便一直隻是交朋友。他去年終於考上了大學，可從此和我越來越疏遠了。好長時間都不跟我聯絡。直到幾個月前，我悄悄到他的大學，發現他又交了個女朋友，還和人家約會牽手。。。都被我看到了。。。我試圖挽回，可他寧可做陳世美，說和我已經沒有什麽共同語言了，提出分手。。。我難過了好幾個月。。。現在，我也想通了，我不會一棵樹上吊死的，所以，求你幫幫我，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聽了她這番話，我立刻無限同情起她來。在當時的生活閱曆中，我還沒有經曆過一個年歲比我長一茬，卻能如此信賴我,並把自己的隱私主動都交代給我的人。我點點頭，和她互換了通信地址，把這件事重重地放在了心頭。
回到學校後，學習之餘，我開始有目的地拜訪很多係的年齡較大的研究生和老師，了解關心人家的婚姻階段和需求，經過三個多月的努力，竟然找到了五位30多歲大齡，並願意和她一見的男生。我幫他們談好時間地點，有兩次還親自陪同。遺憾的是，沒成功一個，全是見一次就結束了。老大哥們歎著氣說，“她人挺好，就是性格上有點硬，不好相處！”
“她思想幼稚，什麽事情在她眼裏都隻有兩極之分。”
“她很有個性，就是沒有女人的魅力。”
“她太自信又太自卑，因此比較自我，不太善解人意。”
“她心眼兒不錯，但做事時有點不顧後果。”
幾年後，當我見識更廣一些，並業餘時間著手研究當時的大齡青年問題時，除了大量的調查數據，萍的事例讓我更容易地感受到當年那些老大姐高不成低不就的心態。我認為除了社會曆史背景的複雜性，對婚姻大事，以及為人處世思維的簡單化與公式化，是那個年代大齡青年婚姻悲劇的根源。我為此獲得了市社科聯的論文一等獎。
回首往事，我從心底裏懷念萍，雖然我無法幫她成就願望---因為她的弱點---倒成就了我的一份成功。紅娘是誰？！
真正讓我能體會紅娘成功快樂的還是我的同齡人。我的成功其實也見證了他們失敗婚姻開始時的曲折和緣頭。。。
3．成功是失敗之母
我為小雪和風兒搭橋，是應小雪的再三請求。
小雪是我的大學同學，長我兩歲，身世很特別。她的父母未婚先孕，將她出生後過繼給了她的姨媽。後來她的親生父母正式結婚又生了個名正言順的妹妹。養父母一直隻有她一個孩子，把她捧在手心裏養。養父母都是文化人，尤其是養母，還是個家喻戶曉的文化人。從小到大，小雪一點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小時候，親爸媽和妹妹從外地來看過她，她對他們卻沒什麽好印象，覺得他們沒有好的教養，整天象精神病一樣吵吵鬧鬧。最令人傷心的是，她的親媽竟然因為什麽事，跳樓自殺了。幼小的她看到血泊中的“小姨”，心中的鄙視和排斥遠遠多於同情和憐憫。
更不幸的是，養父和養母在她上了大學後也離婚了，開始她選擇和養父一起生活，因為養父的性格好，樂觀開朗，和她從小嘻嘻哈哈慣了。每次和我們提起爸爸，她都很自豪和健談。然而，當日本電視劇“血疑”風靡中國大地時，她的媽媽借著電視主角的勇氣，把積壓了二十年的心事告訴了她。第二天，她失落無助地帶著黑眼圈和濃濃的香煙味，給我講她的震驚惶恐和傷痛時，我都驚得渾身發顫地和她抖在一起。記得那一天我一直陪著她，滿城亂逛，所有的景象都如過眼煙雲，隻有我的心一直在追隨著她流浪哭泣的心。直到天黑了，我們才在街燈下分手。那時她已經哭得兩個眼睛腫腫的，不少路人都注意到她。
小雪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子，當我還沒擺脫對她身世的震驚，呈惶呈恐地努力嗬護她時，她很快止住了眼淚，而且和班上更多的女同學訴說了她的家事秘密。雖然有一段時間她的學業成績下降了不少，老師快要責難她時，我們會悄悄地告訴老師她當時正麵臨的情感危機，老師們都很通人情，默默地觀望著她，沒有給她更多的壓力。大概三四個月後，小雪便恢複了她靈牙利齒，幽默風趣的本性，笑容和朝氣重回麵龐。
就在那年，我曾經極力慫恿一位教授幫我班聯係暑期社會實踐的機會，結果教授辦成了，打算領我們去幾個風景名勝地區考察，我卻被一項部委課題招去，在工作旅行之餘還可以感受長江三峽的魅力。為了不讓教授掃興，我介紹了幾個對我們學科特別感興趣的外語係的同學加入了考察隊伍。小雪就這樣在那次考察中結識了外語係翩翩風度，英俊聰明的風兒，並偷偷地喜歡上了他。
暑假過完，大家再見麵時，小雪按捺不住地追問我有關風兒的事情，拉著我以我的名義去風兒的宿舍作客。我打趣地問她是不是喜歡上了風兒，她嬌羞地承認了，但告訴我風兒還沒喜歡上她，好象風兒更喜歡我們班上的另一位女生園。她想大膽地向風兒表白自己的感情，又怕他拒絕，她需要我的幫助。她寫了一張申請約會的字條，讓我交給他，並要我一定說服他來和她單獨約會。
同情心壓迫著我，我不想讓小雪的情感生活再一次受到打擊。晚上十點鍾，我匆匆地自習完，就趕到風兒的宿舍，把他叫到樓門口的一個僻靜處，把小雪的字條交給他。他掃了一眼，高傲地說：“告訴她，我不去，我不太喜歡她！”我瞪著他，“那是你不了解她。其實我很佩服她呢！我們這些人誰都沒有她勇敢，樂觀和聰明！”風兒愣愣地望著我，似乎在等我的進一步解釋。我便洋洋灑灑地把小雪的身世講給他聽，並穿插了很多我的評論。風兒的眼睛慢慢低垂下來，緊緊地抿著嘴唇。講完她的故事，我還說，“我遞她的條子給你，是以為你可以因此更進一步地了解她，欣賞她。我水平有限，對她的認識欣賞僅此而已。你不接受她，發現了她的一些缺點，我也可以理解。我們互相通個氣，交流一下也挺好。”說完，我就和他道了別，悻悻地回宿舍去了。
快要熄燈的時候，宿舍門被人敲響，一位同學遞給我一張風兒的字條，他請我轉告小雪，他願意接受她的提議，要同她約會了。我興奮極了，充滿了成功的歡樂。同時，心中對風兒也充滿了感激，感激他聽進了我的勸導，感激他對小雪身世的同情和好奇。
從此，小雪每天會向我們公布她和風兒的發展進程，速度快得簡直驚人。。。沒到三個月，他們就出雙入對地老夫老妻一般。他倆也象一道校園風景，漸漸地為眾人所熟識，但也越來越遠離我們。兩年後，大學剛一畢業，他倆就領了證。
又過了兩年，風兒就做出了對不起小雪的事，還吵著要離婚。小雪想盡辦法挽回:親自拜訪第三者和她的父母，找風兒的母親做工作，找風兒的單位評理等等，小雪還曾用四次割腕自殺的方式想了斷亂麻般的關係，結果還是被風兒冷冷地拒絕著。最後，小雪用生了個兒子的計策保住了家的架子，但風兒卻獨自一人遠赴非洲工作去了。。。
超級真實的故事，卻比虛構的故事更複雜曲折。在其中我輕鬆地做了回成功的紅娘，卻也沉重地看著他們失敗的關係發展。本以為小雪從此可有個幸福的家庭，用風兒的愛情補償心中的傷痕，沒想到，這個家庭的失敗對小雪的打擊更大，風兒對愛情的背叛在小雪心頭刻下的傷痕更深。。。
我的成功為什麽和怎麽就成了失敗之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