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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荒檔案] 大躍進時遼寧省的饑荒

(2014-02-18 18:07:42) 下一個

楊繼繩根據《中國人口》各省官方人口數據(總人口,死亡率,出生率)計算, 得出全國非正常死亡(比正常年景多死亡)2100萬人, 少出生3220萬人。與實際情況相比,這是一個已經壓低的數據。(詳細內容見: 《墓碑》第二十三章 二、用各省官方數據計算的結果)。其中遼寧省餓死人數為48萬,少出生90萬。

遼寧省的饑荒相對重點省份比較輕, 沒有發生過引起中央關注的事件。但是也有零散的資料見證饑荒。

一、據丁抒《從“大躍進”到大饑荒》披露,“遼寧台安縣,一九五九年就開始餓死人,到了一九六0年,每人每天的口糧僅四兩至七兩毛糧。吃七兩的可勉強活下來,吃四兩的便難逃一劫。那兩年間,人口減少了六萬,除去‘外流二萬多人’,非正常死亡當在二萬以上。”

二、據曹樹基《1959-1961年中國的人口死亡(3250萬)及其成因》中統計數據顯示,遼寧省災前人口1931萬人,非正常死亡33萬人,比例1.71,排序第13 。

三、據新華社高級記者戴煌《九死一生》一書披露,戴煌等人在北大荒勞改農場挨餓和死人的情況因不直接涉及遼寧,所以在此就不說了。有興趣的 朋友可找此書看看。但在這些“勞改犯”返京途中,一位難友告訴戴煌,“這趟列車行至錦西車站時,一位老大爺和一位老大娘從月台上進入了北大荒難友們乘坐的 這個車廂,他們都很黃瘦,麵帶悲戚,雙眼紅腫,好像剛剛撕心裂肺地哀泣過。一些難友連忙起立讓座,並把他們手中的小包包擠擱在行李架上。”

難友們問他們為什麽到錦西來?“老大娘立即再也抑製不住地悲泣起來。老大爺竭力克製著自己的情感,低沉而緩慢地道出了個中原委——

原來他們的一個兒子是小學教員,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被強製到錦西煤礦勞改隊勞改。經過‘大躍進’的饑餓歲月,錦西煤礦1200多 名犯人已餓死1,000人,他們的兒子是第1001個被餓死的。老倆口此番是來領兒子骨灰的,骨灰盒就在剛剛擱到行李架上的一個小包包裏。還沒有餓死的 200人中的198人,都已骨瘦如柴或全身浮腫地臥床不起,成了還剩一口氣的僵屍。另兩個人靠吞吃活剝青蛙、蚱蜢和蝴蝶,才能下床走動走動……(戴煌: 《九死一生》第266頁)

據1959年發配到錦西煤礦勞改隊勞動改造的錯劃“右派”顧雪雍(遼寧省《旅大日報》文教部主任)證實,不僅這200人也全部餓死,而且與 顧雪雍同時到勞改隊的同事,後來也有多人餓死。“四人幫”覆滅後,顧雪雍的沉冤得雪,落實政策,調回故鄉常州,擔任《常州日報》編輯、主任編輯,直至退 休。

民間記憶計劃有關於遼寧的調查。略舉幾例。

【民間記憶計劃——口述“三年饑餓”(1959-1961)之101】

講述人:楊萬祥(男,1922年出生,遼寧省法庫縣秀水河子鎮獾子洞村人)

采訪人:林濤(男,1986年出生,2011年畢業於天津美術學院數字媒體係,現為自由職業者)

采訪時間:2010年8月25日

采訪地點:楊萬祥家中

口述正文

1959年還可以,有飯吃,都在大食堂吃,怕浪費。1960年就不這樣了,可能就不在大食堂吃飯了,這回我想起來了,那時候都回自己家裏吃,一天每 個人就 分到三兩糧食,能分到三兩就算可以了,情況就是這樣,這也算是能活下去。不過生活艱難啊,一天就那麽一點點吃的,吃不飽就吃野菜。在挨餓那年誰也吃不飽, 那年飯量大的壯小夥子,我們這,獾子洞這,也死了不少啊!姓楊的,姓王的,還有姓朱的,那都死好幾個啊,都死了!因為飯量大吃不飽啊,就是這樣。1960 那年是確實不好過,那是最困難的一年,

我那時候家裏的孩子都小,就多吃點兒野菜,我還要幹活,我老婆負責我們這七口人的生活,還要保證我能上飯,不然我沒力氣幹活,勉強活過來了。我說實 話啊, 我說這一輩子啊,不容易啊,就因為當時挨餓,那時候呢,他媽的就過那樣的日子,我今年80多歲了,到1961年了,情況可能好轉些了,我還記得呢。

王桂蘭(遼寧)口述“三年饑餓”(1959-1961)之240

口述人:王桂蘭(女,1947年出生,遼寧省大連市旅順口大八裏村人)

采訪人:鹿瑤婷(女,1990年出生,天津美術學院09數字媒體係學生)

采訪時間:2012年8月27日

采訪地點:王桂蘭家

采訪筆記:

在我正式采訪開始之前,王桂蘭首先問了我一個問題:說真話還是說假話?這個問題讓我更加意識到正視這段曆史的必要性。采訪進行得比想象中要順利,或許是這一話題激起了那一代人塵封已久的記憶。受訪人在三年困難時期的年齡是十歲出頭,對自身饑餓情況和感受的描述細節豐富,大概因為對於孩子而言,這種苦難更加刻骨銘心。

口述正文:

吃苞米骨子,吃完拉不出屎

吃大食堂怎麽挨餓的?就是沒有什麽吃的唄,吃發糕,喝蘿卜絲湯。蘿卜絲湯是“後撈油”,就是蘿卜絲煮成湯後,再放點油。

大隊給多少糧算多少,一天就給一兩糧,剁點菠菜,撒點苞米麵在頂上,咕嘟咕嘟煮了吃一點,他也不夠吃的,就那麽湊合著。

還有苞米皮子,在鍋裏放上水泡,泡好以後啊用鍋煮,然後拿棒子槌,槌那個麵兒,就那樣湊合吃一點。有些東西,像蘿卜纓子、海菜,這些東西在那個時候還都算好東西。

吃苞米骨子,吃完拉不出屎。我還趕過海菜,要是真正吃海菜還行,就吃那種,像海裏那個水草,吃那個東西,煮不爛。每尋思那個東西那個不爛,它還比不上海菜。海菜你剁一剁,少放點兒麵兒,拿鍋蒸,它還成個團兒,能咬動。那個東西咬不動。

那個時候,蘿卜絲子湯裏有蟲,我就嫌乎,我說你惡不惡心人,給我們這樣東西吃,我說我們要是吃壞了我們就找你。食堂管事的說,你找吧,找我我也不管。我說,饅頭怎麽都從後窗都偷走了?他說那不該你的事。對呀,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做飯願意偷就偷什麽唄,不就是那麽回事嘛。

餓極了就去偷

挨餓時候就是那樣,我那時候餓大發勁兒了,我奶奶在家做地瓜母子,我都偷去了,摸了兩個在家吃。讓我媽說了我一頓,你偷你奶奶那點兒東西,等以後你奶奶她不也得吃呀!那時候人都孝敬老的。

我那時小,我餓到最後……上場上撿苞米骨子,就扒拉苞米骨子撿兩個粒吃,那樣事兒我幹過,就我自個兒。反正是,大的,沒有可撿,就我小,趴那兒。人家不讓撿哪,趴那個苞米骨子堆,在那前麵直扒拉,撿兩個粒兒就那樣吃。

那時不是勞動力幾乎就沒有糧,你家沒有勞動力,哪有那麽些糧給你?我當時和我哥倆去幹活,還有那麽點糧,要不哪有啊?那時候小,沒有人弄,我就去趕海,往家背那樣東西吃,曬一曬再往家背。

那時候沒有胖人,那時候稍稍胖點就是腫,腫了以後吃什麽?吃黃豆能好點。弄黃豆嚼一嚼就,它消腫。

我大爺就是那麽餓死的

那時候老人也有一些餓死的,咱大八裏就有一些餓死的。我大爺就是那麽餓死的,他就是沒有糧吃,也沒有能力幹活。

那年的糧比今年收的還好,蘿卜都老大,白菜都老大,都征走了。過去的人都膽小,不像現在,現在都能搶了,叫你上繳國家,就都能搶了,不然怎麽能而餓成那樣,給人餓得一個一個都東倒西歪的。

原載:草場地工作站《民間記憶計劃》

饑餓的年代--作者:李興濂

每每麵對滿桌豐盛的飯菜,孩子們嚷著這也不好吃,那也不愛吃時,我總要講述那個饑餓的年代。

1960年,我在離家鄉二十多裏的本溪縣第二中學讀初中。開始時,每月28斤定量,雖然頓頓稀粥,還能填飽肚子,可是不到半年,定量就降到了15 斤,肚子開始咕吐響起來了。當年我們正是長身體的年齡,肚子吃不飽,整天想吃,吃罷上頓盼下頓,上課時老師有氣無力地講,學生們無精打采地聽,聽著聽著餓 扒下了。一次,語文劉老師講到《紅樓夢》裏“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劉姥姥在宴會吃珍饈美味時,同學們睜大了眼睛,真正懂得了什麽叫垂涎三尺這個詞。劉老師還幽默地說:“曹孟德用望梅止渴,我這用講宴止餓。”夜裏就更難熬 了,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裏我與同床的小張密謀到學校菜窖偷菜吃。白天小張偵察好了菜窖的位置,窖門上了大鎖,隻有通風口有個籃球大的孔,小張便備好 一根豆架,上麵綁了一把削鉛筆的小刀。半夜裏我們來到菜窖,把豆架伸進通風口紮胡蘿卜,沒等第二個紮上來,第一個就吃光了。那一夜我們吃了二十幾個胡蘿 卜,肚子雖然飽了,肚子脹得像鼓,胃也疼了,但也不敢聲張,隻得強忍著。後來可能是學校發現丟了菜,通風口用鐵篩子堵上了。

學校也想盡辦法解決吃的問題。開始推廣“増量法” ,所謂“増量法” 就是把煮好的稀糊糊放在大盆裏,等涼透了扣在桌子上,然後切成小塊,看上去像玉米糕,可吃進嘴裏就化為稀米湯,這種東西隻有中午才有。我們的教室離食堂較 遠,上午第四節課,大家就盼望早點下課吃飯。老師也餓,隻講一半課,剩下的時間同學們就收拾起課本準備下課鈴聲響起。食堂規定每八人一桌,每桌輪流當桌 長,桌長先收八人的飯票,再排隊領八人的飯。每輪到當桌長時,桌長就在第四節課上提前請假說上廁所,廁所離食堂很近,桌長躲在廁所裏,等下課鈴聲一響,就 跑出廁所,第一個衝上食堂賣飯口。

後來,玉米麵也越來越少了。物理老師呂同悅組裝了電磨,學生們從十幾裏外大山和田裏釆集樹葉、玉米骨、菜根,然後磨碎,加點玉米麵,做成“代食品” ,代食品又苦又澀,雖然難咽,卻能填飽肚子。學校因此出名,縣教育局還在學校開了現場會,加以推廣。

第二年春,饑荒更嚴重了。學校把操場犁起來種上玉米。玉米苞打漿出絨時,學生們偷偷鑽進地裏把苞葉撕開,上去用嘴啃,啃了一嘴玉米漿子和絨子,揩揩嘴把玉米苞葉再擼上去,以防被人發現。這片玉米地還沒到秋天,玉米嫩穗已被學生啃光了。

暑假裏,我回到了家,卻找不到家。原先的家被新來的山東人住下了。據說他們那裏修水庫遷移到我村,並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支邊” 。全村人幾家住在一起,騰出房子讓給山東動遷戶住。在村頭遇見二姐,把我領到新家。媽媽告訴我,村裏正在辦大食堂,各家各戶都不做飯,都去大食堂吃飯,家 裏糧食都收走了,鍋被收走了,箱櫃上的合頁,門釕兒,也都收走了,送進了土高爐大煉鋼鐵。東屋的馮二在柴垛裏藏了一麵袋玉米,沒想到大食堂收柴火被發現, 柴被收去了,糧也沒收了。馮二撈一個反對大食堂被批鬥。

大食堂設在村中央原來一戶財主的房子,土改時分給了兩戶貧農。如今兩戶貧農搬到別處。院子裏盤了五口大鍋,翻鍋的鏟子是一把平底鍬。食堂門口吊著一口破鍾,當鍾一敲,全村的人都來了,蹲在房沿邊,喝著稀飯,涕溜涕溜聲一片。據說這就是進入共產主義,吃飯不要錢。

可是好景不長,吃不到月餘,飯越來越稀,一直稀到照出人影。最後一鍋鍋清水煮一筐樹葉,一場更嚴重的饑荒在村裏蔓延。樹葉沒了就扒樹皮樹根草根,最 好的食品要算穀皮糠了,穀糠再磨細,嚼在嘴裏也會發出沙沙的聲音,咽下蹭喉嚨,仰下頦伸長脖子才能送進肚裏。人們大便幹燥,村西的二貴因結腸屙不出屎,活 活憋死了。更多的是浮腫,身上一摁一個坑,臉上油光淨亮,還以為是吃大食堂發胖了呢。後來不知誰發明了“小球藻” ,就是用煮熟了的土豆塊裝在瓶子裏,幾天後土豆塊上長出綠毛,說是有營養。可是人吃了惡心嘔吐,中毒了。女人大都子宮下垂、閉經,那年頭,全村沒有一個婦 女懷孕,更沒有人嫁閨女娶媳婦的。青壯勞力大部分去修水庫建水電站,留在村裏的上山砍柴,供大食堂燒飯。五口大鍋像五張大嘴,不到一個月,茂密的山林變成 光禿禿的,跑個兔子也能看見。

8月初一場大雨,後山滑坡了,壓倒幾處房子,好在沒有死人。一條河上十幾座水庫決堤了,一座連著一座,越沖越大,田地衝毀了,房屋衝倒了,村裏十幾 人喪了命。從此,大食堂也隨著黃了。現在一提起那三年,說是“三年自然災害” ,可鄉親們說,別怪天老爺,那場雨不大不小,如果不搞大躍進,沒有大食堂,不砍山上的樹,不修那麽多的水庫,哪來大饑荒!至今我們尚未聽見官方對那段歲月 真實情況的表述。

9月1日開學了。我發現班裏少了幾名同學,有的死於饑餓,有的死於洪水,有的死於疾病。學校按上邊指示,開始“反右傾,拔白旗” ,怕學生知道真相,講挨餓死人的事情。其實,誰都知道,隻是不敢說,一說就要挨整。

這些年吃飽了肚子,卻忘了那些饑餓的年代,那些撕心裂肺的傷痛。我在飯桌上說起,孩子們說是編故事,年輕人說是胡扯。時間可以淡忘抹平,可是凡經曆那段歲月的人,又怎能忘記曆史那慘痛的一頁呢!

更多的遼寧饑荒民間記憶http://blog.sina.com.cn/s/blog_8203e0da0101gohg.html

陳毅的講話與中央文件也提到遼寧缺糧:

1960年10月21日,連主管外交的陳毅,在軍委擴大會議上也緊皺眉頭,忍不住大聲疾呼:“今年已經有幾個省開始缺糧,秋收以後就缺糧,寅吃卯 糧,明年 會更缺了,有個怎樣度過的問題。一個山東,一個河南,一個遼寧,一個河北,是最難過的,其次是山西,還有幾個省。58年、59年幾個大戰役,把我們的存底 挖空了,把我們的存糧箱箱櫃櫃都拿來吃光了,又來了連續兩年的災害,所以引起困難,明年春天又來個災害怎麽辦?人民確實相當地疲勞了,相當地困苦了,情緒 也很不好,勞動熱情普遍不高,大家外逃也不願意搞生產,需要我們軍隊幫一幫。”陳毅的話反映出領導人普遍的焦慮心情。

“大躍進”帶來 的另一個惡果是,工礦企業從農村大量招工,城鎮人口猛增,1960年比1957年增加3124萬人,比1951年增加近一倍。這一方麵大大減少了農村勞動 力,另一方麵需要向農村大大增加糧食征購,而糧食卻沒有那麽多。1960年5月28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調運糧食的緊急指示》指出:“近兩個月來,北 京、天津、上海和遼寧省調入的糧食都不夠售,庫已幾乎挖空了,如果不馬上突擊趕運一批糧食去接濟,就有脫銷的危險。”6月6日,中央在一份文件中說:“入 夏以後,北京、天津、上海、遼寧等大城市和工業區的糧食庫存非常薄弱,北京隻能銷7天,天津隻能銷10天,上海已經幾乎沒有大米庫存,遼寧10個城市隻能 銷八九天。”周恩來的秘書李岩回憶:“各省市天天向中央告急,搞得總理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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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山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老生常談12' 的評論 :
人少地多的東北糧倉也有饑荒,真是匪夷所思。
老生常談12 回複 悄悄話 餓得我的幾個叔叔長不到1.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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