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鄉巴佬

年齡大了,生活悠閑,隨便寫點什麽,真的沒什麽目的。
正文

浮生掠影 五

(2016-04-15 08:08:09) 下一個

.暮年

隔海相思,苦盡甘來。再度團聚,如換了天地,雖然仍是上班吃飯,秀蘭說就是討飯吃,也是夫妻相伴呀

 

秀蘭仍去上州潘家帶孩子轉天早晨我乘七號地鐵,把秀蘭送到曼哈頓中央車站,送上車囑咐她自己小心,車要開動了我才下來,車開走了,我望著遠去的火車,不知是什麽滋味,就像吃了蒼蠅,我心裏問自己,這是怎麽啦,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不會開車,不懂英文,到底是為了什麽,到了諾大年紀還浪跡天涯轉頭又安慰自己,世界上本就沒有容易事,天上不會掉餡餅既然踏上了這條移民路,就勇往直前吧,我的性格就這德行.

第一份洗碗工

獨自回到‘家'我為什麽把家字打上引號,因為隻住了一夜,空蕩蕩一張床,根本不像家,它又確確實實是我花錢租的家.胡亂弄些吃的,就開始翻世界日報中文是認得的,打了幾通電話,都不招人,突然一條消息吸引了我----職業介紹所.我按照地址到了法拉盛的那家介紹所很幸運介紹所的林小姐說:“紐約笑(newyaoshale),中餐館洗碗工,每月一千塊去不去”二話沒說我答應一個字“去!”

火車站我認得,但不知上那趟車,我拿著一張事先寫好的小紙條,在窗口詢問,順利的上了車,車開動了,還是放心不下,再一次拿出小條子打聽鄰座的老人,他說:“follow me.我聽懂了,看樣子他不會騙我一會兒就到了,下車後,人生地不熟,我在街邊電話亭摸出一個硬幣,打電話到餐館,叫老板來接,他說:“現在正忙,很近的,你自己走過來吧出車站順著左邊哪條路過兩個路口左轉就看到餐館的牌子待會兒見”他把電話掛了我按照他指的方位,很快找到了,算吉人天相吧.

到餐館二話沒說,老板拽給我一身白色工作服,把我領到廚房交給大廚,大廚操著香港腔:“趕快洗碗”家具槽裏堆滿了各種餐具,雖然沒幹過這個但是這種簡單的活一看就知道怎麽幹我幹得滿頭大汗,雖然快六十歲的人了,沒覺累怎麽樣.倒是想起勞動改造時,過得非人的日子,現在幹點這種活,還不是小菜一碟.這時隻聽大喊一聲:“不要站著,幹活去!”這是大廚的聲音。把我正躊躇滿誌的思緒打斷了我剛想發作,覺得不妥,就將這口氣吞下打雜的某悄聲告訴我:“慢慢磨,別站著”我心領神會,漸漸懂得和廚房同仁搞好關係,隻防著大廚就萬事皆休了

幹活吃住一條龍。打烊後晚餐算是豐盛大廚炒一手好菜,味道好,吃著可口,葷素搭配身體大有好處大廚是香港人,禿頭油光錚亮,看出來飽經風霜.他說話刻薄,總是以工頭自居,非常跋扈表麵上廚房同仁都捧著他,實際對他敬而遠之

晚餐後上樓洗吧洗吧就休息了年輕一點的朋友,有的打牌賭錢,有的喝酒聊天大廚安排我和他住一間屋衝涼後就各自躺在床上看房頂他不抽不喝不賭,也不愛說,隻要一說話就像吃了槍藥,八十裏路不換肩抬死杠.

我比他大很多,下班後他對我並沒那麽凶他問:“單身?”

我說:“有老伴。”

哪來的?”

中國

他不的:“大陸哇,兩個人穿一條褲子,挑水吃哪個省?”

天津市”接著我介紹現在的中國不像說的那樣了.我們天津家家都有自來水而且......沒等我說完,他猛地坐起來:“開玩笑,你是共產黨,給共產黨搽粉吧?!

我說的是事實你跟共產黨有仇,老百姓可沒招你呀”我話題一轉“聊點別的吧你家都在這裏嗎

沒有家

怎麽會,太太呢?”

跑了,別再提這茬,不然我跟你急

日子長了,知道他十六歲從廣東去了香港,後來成了家,不知什麽原因,太太跟別人重組了.後來就一直打光棍.這是我聽襯聽來的,也不便,也沒必要去打聽印證.一時沒話,他從枕頭下麵抽出一本雜誌扔給我,封麵是《花花公子》,我從來沒看過,原來這裏的夥計除了吃喝賭博,就是用這些不堪入目的書刊打發日子看來這裏的人都走過一條心酸路淪落為餐館工心有不甘可是類似這個階層的打工仔,多不求進取,時間的洗滌,隻好隨波逐流了逐漸地我也隨同仁逛逛醃臢的地方,坐酒吧。基本思潮是得過且過,賺了錢花掉,再賺,再花掉,如此而已

我覺得自己身上還有擔子,孩子們出國念書,都需要票子漸漸地和同仁走單了,同行們覺得我不合群,我也感到孤獨心情糟透了大廚時不時找茬,頂他兩次後關係變得更緊張;一九八五年期間,從中國內地來的人,在廚房幹活的像我這年紀,少之又少在餐館裏找個人推心置腹地說說心裏話,一個字‘難’我實在混不下去了,幹了整整一個月,決意走人

數一數暗綠的紙幣,一千元,在當時可兌換人民幣八千那時我在國內的工資是一百元左右一個月下來賺的錢,夠我辛苦五六年覺得還行,在中國窮怕了,存些錢養老吧.在這裏是不能幹下去了,再就是不能和秀蘭常分居,回到法拉盛的家,立即給她打了電話,兩人商量當機立斷,她辭掉現在的工作

我到中央車站接秀蘭,左等左不來,右等右不來,我急得團團轉,出站的人群一批又一批,不見秀蘭蹤影她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舉目無親,他可能連上那趟車,在那裏下都不知道,我擔心她失,心裏正搗鼓著,秀蘭隨著人群出來了,穿著婆婆給買的外套,不慌不忙,還挺有派我低估她了,便三步並兩步衝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一掄甩開我,轉又抓住我道:“嚇死我了,還以為碰到流氓了

我擔心你坐錯車,坐過站,急死人了

潘太太給我寫了紙條,錯不了

工作辭了嗎?”

辭了。跟那女人說不幹了,她還舍不得我走,我說聽你的,她隻好放我走

我們留在這裏,不就是為了在一起有個伴兒嗎”

我們回到住處,臨時的,花了錢,理所當然就是自己的家.二樓三家房客,另外兩家的情況還真得嘮叨兩句.西屋小李陪太太讀博士,在餐館打工,開一輛破車送外賣,他說能賺兩千刀,聽起來不錯,可以一試.東屋是一間鬥室,住著一個單身,是房東的表親,姓申屠,幾年前出來,黑下來沒回去,管理一家投幣洗衣店,能維持生活,仍在進修,打算考研究生,太太兩次拒簽,兩人過著牛郎織女的生活.沒見過他的笑臉,周末宅在家裏不知做些什麽.一天突然呻吟聲從隔壁傳來,秀蘭叫我過去看看,我們敲敲門,他不支聲,仍在哼哼唧唧,推開門隻見他在床上打滾,雙臂抱著胸,非常痛苦的樣子.我給他把了把脈,(文革時期我自學中醫,雖然半拉咯嘰,常見病還算懂一點)不是心血管疾病,這就好辦了.我問他吃了什麽,他說是剩飯菜。我基本確定他是輕度食物中毒,便叫他張大嘴,用食指壓他舌根,他便忍不住吐出來,那味道沒法形容,好在是吐在臉盆裏.申屠立刻有了精神,漱口後,就要給我磕頭,我一把沒拽住,他跪在地上,我和太太把他攙扶起來,一個大男人放聲哭了.他說:“感謝你們二位老人,咱們素不相識,你們像親人一樣幫我.”他猶豫一下“我住在遠房親戚家,希望有個照應,下班後我什麽都幹,做飯洗碗,搞衛生。但是一些冷言冷語,我真受不了.”擦幹眼淚接著說“我不知自己這是幹什麽,上班還好一些,回到家就像進了地獄,整夜整夜睡不好覺,親愛的三歲小女兒,和相敬如賓的妻子,兩年多沒見了,他們來不了,我回不去,我怎麽辦,沒人能幫我。沒人分嚐我的苦,我天天默默地忍著,忍到嘛時候是個頭”他苦笑了一下接著說:“有的朋友想得開,進了大公司,幹脆和過去了斷,另組成了新家,我沒有想過這條路,怎麽麵對過去的信誓旦旦,山盟海誓,真的很無奈,堅守什麽的都有,我還是守著自己的底線,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轉移了話題問:“你們二老偌大年紀怎麽也獨自闖天下?”

說來話長.”我和老伴兒互相看了一眼表示願意說一說。

一九四九年父親無奈逃到台灣.祖母、母親、叔嬸、姑姑、妹妹、等十幾口的一家人都留在大陸.其實爸爸當時也沒逃,他覺得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國家,為什麽要逃,日本統治大半個中國,堅持抗戰八年,終於取得最後勝利.他想留下來不走,堅持鬥爭.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共產黨和日本侵略者完全不同,日軍是侵略,全國人民同仇敵愾(漢奸除外)爸爸在敵後組織抗日,有老百姓掩護,他能左右捭闔.終於熬到光複.

八路軍就不一樣了,共產黨以民主、自由、解放,等口號得到人民的認同。喚起人民的覺悟,得到工農和知識分子的支持和參與,蔣介石由領袖一變而為蔣匪幫,父親作為蔣匪幫的殘部,還能有容身之地嗎,四八年末大軍圍城,爸爸將喜愛的書籍字畫等物分散,藏到親朋好友家裏,最後自己也離家,後來知道爸爸先隱居蘆台,蘆台早已解放,街道聯防,難於棲身;又轉到漢沽,最後轉北平,以賣糖果煙卷掩蓋身份,常被盤查,無法藏身。後來托關係弄到一紙證明,去打理姑姑在香港的生意.幾番周折終於獲準赴港.當時軍管會開具路條,順利在塘沽登英輪到港,脫險後與台灣方麵取得聯係,遂安抵台灣.”

幾十年來,我是被監控對象,後又因右派勞改三年,妻子是右派的臭老婆,在單位抬不起頭,孩子入不了紅小兵組織,給孩子幼小心靈裏,留下難以撫平的傷痕,像我們這種狀況,在中國的待遇可想而知了.天道無常,我們終於熬出了頭,一九七九年右派得改正,享受處級離休待遇,從臭不可聞,到香得出奇,評先進,當優秀,特邀出席政協各種會議,吃吃喝喝,旅遊觀光,弄得我一時轉不過彎來,還以為是在做夢,原以為福無雙至,到了我身上變了,喜事紛至遝來,爸爸出逃三十多年,杳無音信,我連想都不敢,想一想親人都覺得是犯罪,還敢通信嗎;一天突然爸爸寫信來尋找兒女,我們一家通宵達旦,反複讀著那封簡短的信,難以入睡.後來終於獲準赴美親人團聚,稀裏糊塗的就到了地球的另一麵,糊塗啊糊塗!”申屠聽著我的述說,感慨萬千:“同是天涯客,一言難盡.”我從此多了一個朋友.

其實我們移民美國,也是隨大流並不在計劃中.幾十年接受的教育是,國民黨反動派,台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那裏的老百姓連香蕉皮都沒得吃;美帝國主義是垂死的資本主義,那裏的人民在階級壓迫下,等著我們去解放,懷著救世主心態來到美國,還沒下飛機,在機身的舷窗望下看,紐約市區燈的海洋,把我震住了,心想這不太像階級壓迫的魔窟.在美國的見聞上半部已經談過,我並不羨慕這裏的繁華,和豐富的物質生活,倒是這裏的和平氣息,自由新鮮的空氣打動了我,從心底升起一種感覺:要不要留下來呢,妹妹和家人願意給我們辦移民,我就決定留下來,晚年能過一種無憂無慮的日子也不失為上策.放下這段插播,言歸正傳.

兩人都辭去工作,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正想去法拉盛職業介紹所找工作,三妹大平來電話,他說接我去考駕照,這是我第二次應試.第一次是一九八五年首次來美國,英文半拉格機,隻好到首都華盛頓DC 用國語考筆試.

那時大平在紐約工作,她不便親自送我去,然而她卻請了假,送我到機場,叫我自己乘飛機去,到時弟弟在機場接.

這裏還有個值得一說的事情.到了機場正有一個航班飛往DC,時間緊迫再買票已來不及,機場服務人員告訴我:“可以在飛機上買票,”我急忙穿過安檢,很快來到登機口,監票人叫我出示機票,我不懂,兩手一攤,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揮一揮手,我領會他的意思是趕快登機,我三步兩步竄上飛機,原來空位不少,急忙找個就近的座位坐下。空姐給我補了票,旁邊有個東方麵孔,我小聲問:“是中國人嗎?”他點點頭。並熱情地問:“來探親,剛從大陸來,就一個人?”我看他沒有歹意,便簡單介紹了自己,心裏正琢磨他怎麽說中國是‘大陸’,咯裏咯生地,聽著不順耳,她卻在我耳邊嘮叨不停:“見著中國人,就特親,美國什麽都隨便,就拿乘飛機來說,像坐公車,我們都叫它空中巴斯.”“飛機從起飛到降落才四十分鍾。我們該下飛機了,有人接你嗎?”

有!我弟弟來接.”

在美國,你的親戚很多嗎?很高興碰到你,歡迎你來美國!”

謝謝!” 腦際掠過一閃念:美國是你家呀。話又說回來,人家就是把美國當成自己國家,關你什麽事.本來素昧平生,人家客氣一下也是出自禮儀.忙回答:“是,弟弟一家在馬裏蘭;三妹一家在紐約;四妹一家在西雅圖,親戚不少.”

同機旅伴走了.我獨自一人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往來旅客,不見大同身影,有些著急,便坐下來暫且歇息。回味起大平和大同通電話的情景:大平通知弟弟,說等我考試完要在他那住些日子,大同回答:“大哥住下來,我歡迎,可是不太方便吧!”(大同意思是平時他去上班,家中隻剩下大伯子和小嬸子,他那麽想也是常理)

大平說:“大哥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方便,太小心眼兒了.”大同隻好答應我住下.

弟弟終於出現了,到底是兄弟,大哥聲聲發自內心,叫的我心裏熱乎乎;他的夫人在一旁站著正要說什麽,大同忙介紹說:“這是大哥,”又指指那女人:“這是台鳳.”

台鳳滿臉堆笑地說:“歡迎大哥來做客,我們先去吃飯吧!”

我說:“在飛機上吃過了”其實短途飛機並不管飯,我從心裏不願意剛見麵就麻煩人.

台鳳說:“帶大哥去飲茶吧,附近就有一家.”我心想:我還餓著肚子了,再喝茶,怎麽受得了,隨他去吧,隻能客隨主便了.

車子七拐八拐停下來。下了車進了一家叫‘遠東’的餐廳,裝潢華麗而典雅,那時我在國內還沒見過這麽氣派的餐館,落座後,服務員問:“用什麽茶?”

大同客氣地問我:“大哥說吧!”

什麽都行,”其實我過去就知道喝花茶,因為我們從來不買茶,茶葉都是單位發的.

那就香片吧!”大同說。

在大陸隻知道茉莉花茶,不知道香片是什麽東西。說時遲那時快,服務員已經端上一壺泡好的茶,同時放一張紙片在桌上,茉莉花的香氣傳出來了。覺得自己有點土,我不動聲色,誰也摸不透.

我用餘光掃視鄰座,都在邊吃邊聊,我咽了一口唾沫,知道這裏不光喝茶,連吃帶喝,這時一個姐姐推餐車過來,大同說:“大哥點吧,”

我第一次見這陣勢,但是點菜還行,於是就說:“一個蝦餃,一個芋頭包.”

大同和台風也各自點了喜歡的食品,連吃帶喝還真不賴.

吃完飯開車大約個把小時就到他家了,大同安排我睡他的書房.晚上台鳳放她飾演的《鎖麟囊》,她的演技和扮相都不錯,但比起李世濟還差一截。大同介紹說:“台鳳藝名胡陸慧,是陸光劇社出身,我們結婚後就不再演戲了.”

後來談起國民黨他說:“蔣公太仁慈了,光複後,他不忍一舉消滅共匪,讓共產黨坐大,直到失掉大好河山,複國無望了.”說的很感慨,我不以為然,但是我不願意剛見麵就掰齒那和自己無關,且說不清的政治問題,別為這些無聊的事傷了兄弟的和氣.

轉天大同驅車去G E 上班,我和台風也沒什麽話題好說的,便到院子剪草去了.

下午大同帶我去考駕照,在交通局碰了壁,沒有社會安全號碼不能考,轉彎來到社會安全局,辦了那個號碼,再到交通局人家下班了.

台鳳說:“這樣更好,我打電話找熟人要一份筆試標準答案,大家都是這樣考的,保準通過.”我一聽就樂了,還有這好事兒,中國人把假做到美國來了.

路試時就慘了,考官說話根本不懂,沒考過,這段插敘太長了.

 

放下遠的說近的,這次大平是叫我考路試,運氣好,我用大平的車一次通過,拿到駕照後,我便急急渴渴跑二手車場看舊車,當時外國人的車行我說不上話,隻得在法拉盛華人的車行買,看了幾次也沒看上,對車也根本不懂行,暫時放下了,先打工賺錢是正道.

 

介紹所林小姐來電話楊克市有一份工,洗碗兼打雜,月薪一千刀,有車接送,每天下班回家團聚,我覺得還行,高興地去了.

這家餐館是台灣老板,專做猶太人的生意,每天來一個大胡子猶太人打開廚房的鎖,我們才進去幹活.這家餐館做的各種菜肴都很貴,但是生意紅紅火火.廚房裏忙起來,三個炒鍋一個油鍋緊忙活,都不趕趟;四個端盤子跑堂像穿梭,我一人洗碗,洗碗槽裏餐具堆成小山,洗碗機有兩層,我像機器人,將碗碟碼放到一層洗碗機裏,剛推進去,早放進去的那一,將層洗完的餐具自動彈出來,我必須立即把燙手的碗盤取出擺放整齊,這種簡單活計不停地重複,機器人還得膏油,我這快六十歲老人,真有點吃不消.活計再累,如果心裏痛快還能勉強支撐,但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矛盾,中國同胞尤甚,兩件事叫我忍受不了,記在下麵.

一次我正在汗流浹背的忙不過來,她,台灣來的女侍者,吼叫:水杯沒有了.當時我很清楚,剛洗完幾十個茶杯放到架子上,怎麽會呢,我知道她故意添亂,就想發作,但是我必須弄清楚水杯是否真的沒有了,不能冤枉人,便到外麵查看,二十五個杯子整齊地站在架子上,我當時氣衝腦門,再也控製不住,便衝那女人發火了,這時她如果不吱聲,或說聲對不起,或者說玩笑開大了,我也就消氣了;他不但不道歉,反而詭秘地一笑:“累死你個老東西,這麽大歲數還幹廚房,沒出息!”

我說:“你來美國二十多年,還端盤子,多光彩,據我了解早期台灣來美國的人都是讀完學位,然後進了大公司,你的出息那去了!”

其實我出來打工,做什麽都無所謂,凴勞動吃飯天經地義,誰知此女人不這麽認為.他覺得端盤子的侍者比洗碗工高人一等,真不知道羞恥二字.我的話刺痛了她,立刻便將那麵醜臉拉長,她唾沫星子四濺,衝我開始了國罵,我正在氣頭上也開了齋,以其人之道還之,把人丟到美利堅了.

再就是下午休息時間,大廚聊天,侍應生摘菜,獨給我的活特殊,是把煮熟的雞翅膀上的細肉揪下來。聽起來容易,實際那一大籮筐雞翅擺在那裏,看著就發怵,聞那氣味頭也發暈,我還有頭痛的毛病,一邊幹活,一邊出汗,太陽穴嘣嘣跳,心裏直惡心,操浙江口音的大廚看到我受罪的樣子,走過來輕輕說:“那是該丟掉的垃圾,差不多就行了.”我心領神會,覺得哪兒都有好人,便扒拉過來扒拉過去,假裝仔細地摘,然後就倒掉了.雖然如此晚上打烊後吃晚飯時,我坐在那裏發呆,看著飯菜就想吐,甭說吃啦,這時我警告自己,一天都不能再多幹了,不能把命搭上.當機立斷辭掉不幹了.

休息了幾天,精神又來了,我和秀蘭又跑到職業介紹所,秀蘭去給一個賣鞋的女人看小孩,我也找到一家餐館,在費城,需要搭火車,我根本不認識,正好有一個炒鍋和我同路,這家餐廳老板很和氣,到站後他已經等在那裏,乘他的車轉幾個彎就到了餐館,他說:“今天先休息,明天開始幹活,”然後就把我們帶到宿舍,樓上三大間屋子,我和炒鍋每人一間,感覺很好,旁邊房間裏還有一架鋼琴,我便把十個手指放在鍵盤上亂扒拉起來.周姓炒鍋還以為我會彈琴,就叫我為他伴奏,簡單的歌曲右手主旋律還行,左手能八度伴奏,於是兩人漸漸熟絡了.這裏的條件對我來說算是很好了,同仁也不錯,心情自然就好,看哪兒都好.

條件不錯,活也不累,下班後廚房同仁出去喝喝咖啡,回到宿舍彈彈琴,唱唱歌,我打算在這裏幹下去,沒想到的是輪到休假,又出了岔子.兩周後該我工休,星期二收拾行囊正要走人,老板攔住我,說:“洗碗工都是歇周三,”

我問:“為什麽?”

是這裏的規矩!”

我還是老脾氣,立即甩出一句:“那你另找人吧,我一定休周二,不然永遠見不到老伴.”

老板客氣了一句:“再商量商量,”

不能歇周二,沒商量,您找人吧,我走了,再見.”從此告別了餐館,此處不養咱自有養咱處。

回到住處秀蘭也剛到家,兩人一合計,回國算了?!正在猶豫,電話鈴響了,是三妹大平,他也是不放心,我兩人生地不熟來到法拉盛,半拉格機的英文,能不能混過去.

大平:“大哥,還好吧,”

我說:“不怎麽好,正打算回國呢.”

大平;“有困難也別回去,好不容易來了,”

我們倆這歲數,殘燈末廟了,還要從頭創業;老板很難伺候,你到我打工的楊科看過我的處境,回去肯窩窩頭,也強似流落異鄉.”

大平;“現在有個電子公司找人,老板是kelinger 的小叔子,密斯可鈴格(南非白人,小忠的提琴老師,)聽說大哥回國她才跟我說的.你去試一試吧.”還說了考車的時間是周五,也就是明天。我覺得可以一試。說也巧,駕照順利通過,工作也有了著落.

記得那天大平帶我去麵試,老板出奇的和善,定是小嬸嬸的麵子了.

這件事要追敘一下.其一工作不錯,做電子零件,對我來說歪打正著.一個耍嘴皮子的怎麽會做那種營生呢.

大家都知道文革那段時間,向我這樣的右派分子,黑五類的末座,舉手投足都得小心翼翼,那裏還敢造反,保皇人家也用不著我,樂得逍遙了.逍遙也不好過,出去看大字報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看到被批鬥被打倒的好像都和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看閑書也是有罪的,期間因為孩子得病,無奈把代步的自行車給賣了,我不得不安步當車了,為了少看些煩心的事,我就帶一本醫書邊走邊看,久而久之還真入門了.相繼我讀完了中醫學概論、湯頭歌訣、藥性賦和頻湖脈學,後來還跟一個老中醫學了一點點針灸,總之算懂了一些中醫的皮毛.

有一次大女兒患急性肝炎,中醫院一個大夫開的藥方,我無意中掃了一眼,發現有位藥用了犀角,我覺得不妥,急性肝炎應該用羚羊,因為藥性賦是這樣說的;犀角解乎心熱,羚羊清乎肺肝.我心裏琢磨,人家是醫生,能不知道嗎,又一想神仙也有打盹的時候,況且這藥抓回來是給女兒治病的,萬一錯了,豈不害了孩子,這樣想著,順嘴也就說出來;“大夫,這犀角是不是換成......”羚羊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隻見那位女大夫臉一紅,旋即露出一絲微笑;"換羚羊吧,"我察覺到她的尷尬,她又補充一句;"其實犀角的藥效也差不多."我還能再說什麽呢,人家已經照我的意思改了,就表示接受了患者的意見已經難能可貴了,我說;"多謝大夫!"這個插曲就算結束了.

下麵該說說做電子零件的事了.文革那年月,電台廣播內容天天如此,毛語錄,革命歌曲,樣板戲,但是四個孩子還是很願意聽的,我們窮得連給孩子做鞋打夾子的破布都沒有,哪裏有錢買半導體收音機呢.三個大一點點孩子經常去隔壁鄰居家聽廣播,人家雖不說什麽,臉子也不好看.

後來在學校跟不錯的同事念叨這事.和我同齡的李學東老師接過話茬道;"早說呀,現成的,我教你裝個礦石收音機,先聽著,然後我教你攢三管半導體."當時李老師還在交代曆史問題,說是曆史問題其實就是雞蛋裏挑骨頭,解放前夕,城防司令部要求各個商家都得出一個人,充實保安隊,以保衛天津市,李老師就是這樣被派出當了幾天保安隊,解放後就成了曆史問題,每次運動都得交代一番,成了名副其實的運動員.因為我是摘帽右派分子,他對我說話很隨便,他說;"你隻要別說我教你的,就行!"

就這樣,在李老師指導下,從礦石收音機而單管機,雙管機,三管機,'推挽',最後裝好四管機,實踐中學會看電路圖。重要的是孩子們不用再到鄰居家聽廣播了.

前麵說到歪打,就是說的文革中無意中學會看電路圖,到了美國打工用上了,誤打誤撞,這不是歪打正著嗎.

克林格(kelinger) 的熱心改變了我回國的計劃.這得交代一下外甥小忠的提琴老師克林格了.那時我剛到美國,沒事幹,大平叫我陪外甥小忠去學提琴,無意中談到自己會簡單拉一點提琴.

克(林格):”你拉一下我聽聽,”

我:"可以"其實我是二胡改提琴,根本不對路,仗著我膽子大,就在琴弦上瞎出溜,半拉格機地把廣東音樂的<步步高>奏了一遍,他可能從來沒聽過,不知是什麽陽春白雪了,連聲誇好,接著又問跟誰學的.我便告訴她,根本沒有老師.他表示:"太了不起了,沒老師教就能拉提琴."她向我投來一束異樣的目光.

過了一陣子,大平跟我半開玩笑地說:"克林格要教你拉琴,他可能看上你了."大平接著告訴我:"開始克林格誇大哥,聰明,沒有老師就能拉琴,她說要教你提琴,我告訴她,已經有兩個兒子拉琴,真的沒有富裕的錢再幫大哥交學費;可是克林格表現的很慷慨,她不收大哥學費."然後大平就跟我開起了玩笑:"大哥是用什麽辦法把克林格給迷住了.以前有音樂會,她親自開車接你,完事又把你送回來,還經常誇大哥英文很快就能上道,談到你時,眼睛放光."打那以後,繼母也跟我開玩笑,說什麽:大鵬要找一個洋婆子,留在美國享福什麽的.

話分兩頭,回來接著說大平帶我去麵試,這時我能說一點半拉格機的英文,試一試手也靈光,加上後門硬,老板看他小嬸嬸的麵子,我順理成章地被錄取了.說定下一月上班,接下來的事,必須先買車,因為從法拉盛到上州上班,開高速公路得四十分鍾,怎麽買車,買什麽牌子的,心裏沒根,新車買不起,舊車看不上,光看表麵不行,看了幾家二手車,不是邁數太高,就是外觀太差,後來一個華人車販子介紹一款雪弗蘭,外觀好,裏程低,價碼合適,一口價美刀一千八,成交.辦完手續上好車牌,買了保險,一樣都不能少.我是急性子,快六十歲的人了,辦事還是不穩當,第一次上路,在社區開,感覺良好,周末秀蘭下班,我便驅車去接她了.

順北方大道往北開,前麵路牌顯示右麵上495去長島,我打右轉燈出去,說時遲那時快,隨車流上了495,登時就蒙了,限速六十,我不敢太慢,邁路表顯示四十五,後麵大燈照我,明擺著嫌我慢。我正在嘀咕,怎麽辦,前麵路牌指示最後一個出口,去法拉盛,我顧不得多想打燈靠右出去了,還好信號指示直行去法拉盛,右轉去北方大道,我的心率漸漸慢下來,覺著汗水流進脖子裏。沒接成秀蘭,但是有了上高速公路的體驗.心裏有了底,不過如此,我回到家,秀蘭已經在廚房炒菜了,她說:“我的工作不幹了,那女人很難伺候;你怎麽也回來了,”

我說:“為了和你團聚我也不幹了;好消息,我買車了,剛才上了高速去接你半路就回來了,高速公路可不是鬧著玩的,怪不得叫‘海味(highway)’呢.還是先說喜事吧,我有了正式的工作,下個月上班,還有一個星期,你也不要去打工了.”

秀蘭說:“天天開車也不是個事兒呀.”

咱就搬家唄,搬到單位附近,租個房子,比城裏可能還便宜些.”

兩人商量了好一陣子,這才休息,一夜無話.

轉天我就琢磨著,走哪條路,如何上高速公路,算盤打得很如意,可是一實踐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開著新買的舊車瞞著秀蘭上路了。開到上八十七號公路入口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再前進,再前進就真的上路了,可是後退又不能,怎麽辦,我急中生智,下了車,給後麵的車輛打手式,示意我的車子拋錨了,還是好人多,一個中年人下了車,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我用半拉格機的中國口音的英文連比劃告訴那人,我是第一次上路,為明天上班做準備,我現在不能上路,想退回去,但是後麵有車,不敢退.一通啞巴禪,他還真明白了,示意我上車往後倒,我從後照鏡看他打手勢,叫後麵的車靠一邊,另一隻手指揮我往後倒車,總算回來了.

到了家,秀蘭問我:“到哪去了,人和車都不見了.”

我驚魂未定,氣喘籲籲地說:“別提了,你看我身上的汗,衣裳都濕透了,”我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她說:“多麽危險那!”

我說:“總得有這一天,不摸清楚,朦朦懂懂瞎闖,更危險;說點別的吧,以後你也不要打工了,我的工資足夠咱倆生活挑費。”秀蘭也沒加可否:“再說吧!”

 

上班那天,還算順利,有了第一回接秀蘭的經驗,就不那麽緊張了.我好像是屬鴿子的,方向感特強,從來不轉向,更不會迷路,自信心很強,下了高速公路,很快就找到上班的公司.

第一天報到,老板帶我在公司轉了一圈,然後把我領到一間黑黑的房間說:“這是你的辦公室。”我掃了一眼四周,心裏說這是什麽辦公室,明明是個小車間,不過就我一人,還行.接下來他給我一張圖,我一看就樂了,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我告訴他這是我的本行,沒問題,再就是做電腦的大線,手工活,有手就能幹.我的工作間旁邊是個大房子,裏麵擺著三台機器,一個白人小夥操縱它,這活又輕鬆又悠哉,後來我和他混熟悉了,才知道他有心髒病,據他說小命不知那天就報銷了.

還真應驗了他的預言,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說完就完了,後來他的活計落在我身上了,這是兩位老板分家散夥以後的事.

兩個星期下來,老板對我的工作相當滿意,我是聽大平轉述克林格的話:“米斯特林是我顧過的工人中最好的.”我聽了這話便向老板提出我拿最低工資除去房租連太太都養不起,他聽出我的意思,立即增加工資,而且轉為正式員工,不但有了醫療保險,這是我沒預料到的好事.

心情好,幹活也快。記得有一次公司寄發宣傳品,辦公室秘書忙不過來,叫員工幫忙,兩三個人在辦公室手忙腳亂,還是完不成任務,老板的女兒將一百封宣傳信,拿到我的工作間,叫我幫忙;那活太簡單了,把宣傳品裝進信封,用漿糊糊好,就完事,當我把一百封信送回去,都奇怪為什麽這麽快,我回答:“使用這兒,”然後指指腦袋.

然後秘書又給我一百封,隨在後邊跟進來,站在我旁邊注視著我,我把一疊信封用指甲輕輕一劃,信封的封口整齊地排開,接著將沾有漿糊的刷子隻幾下,所有的封口隻待沾合,不消幾分鍾,第二個一百封又完了.秘書叫我到辦公室介紹是怎麽幹的,幫忙的幾位挺吃味,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新來的‘拆你死’(中國人)把咱蓋了.

沒過一個月又漲一美刀,我心裏覺得還行,不到三個月,就跟一般工人的價碼一樣了,順理成章地有了帶薪假,和醫療保險,老板小聲告訴我,準備提你當組長,你必須把英文提高一下,不然.

下麵的話他沒有說,我覺得他的意思如果我的英文能對付過去,就讓我當個小頭目.我還是別拿土地爺不當神仙,得好好琢磨琢磨.

後來兩個合夥老板的內人鬧矛盾,公司分家了,我的老板用廠房入股,分家後生意沒他的份兒,另一股東喬治在皮克城租到一間大廠房,工人們都隨他搬到新址,新地方上班遠多了,不得不在公司附近找房,看了幾處最便宜的筒倉開價六百美金,我們兩口子正猶豫,租還是不租的當口兒,三妹大平說:“賺那幾個錢,還不夠房租呢,大哥大嫂搬回來住吧,大家都有個照應,”還是手足情深啊,搬回大平家,雖然上班遠了些, 除去吃喝,工資都存下來了.

我和秀蘭參加了社區免費英文班,班上學生來自不同國家,俄國波蘭意大利,等歐洲和南美人居多,大部分學生英文都不咋地,我和秀蘭雖說也是充數,但是也學了不少,時間長了,聽入了耳.學英文除了有一定的詞匯量,最主要就是聽力了,起碼我的感覺是這樣.畢竟解放前我念的中學大學的外語課都是英文,幾個月後英語大有長進,漸漸我跟公司的同仁混熟了,便大著膽子,用英文講葷笑話,這一招還真靈,我當上小組長,領導一個黑小子.

這個年輕工人叫阿蘭宗,父親是德國人媽媽是黑人,說黑也是幾代人繁衍的變種,大學生沒錢交學費,隻好打工賺些錢交學費.他上班吊兒郎當根本不幹活,我不敢說他,老板來時他就摸索兩下子,有一天中午休息時間,他出去閑逛,回來時晚了二十分鍾,巧的是正撞上老板,老板叫他到辦公室,抽袋煙的功夫灰溜溜出來了,他衝我擠一擠眼:“我被開除了!”你不幹活本來和我沒什麽關係,但是我名義上是組長,領來的任務我必須趕出來,我覺得開除了更好.我要求老板增加新人,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心想要不叫秀蘭試試,我鼓足勇氣大著膽子跟頭兒說:“能不能叫我太太來幹,”老板說:“他過去幹過嗎,有什麽經驗?”我便實話實說:“過去我帶回家的任務,不是我做的,都是我太太加工,她的活比我還仔細,她退休前在中國是做複印機的技術工人.”頭兒說:“那就來試工吧,明天就來,”就這麽巧,秀蘭稀裏糊塗地成了洋人電子工廠的工人.

秀蘭幹得又快又好,老板滿意,我們應該知足了,但是人總是不知足,

廠房破舊,到處透風還不算,有時還漏雨.按說這種條件在中國也少見,心裏感覺不舒服,跑到美國在這種鬼地方上班,覺得很失落.其實呢,隻要完成任務,也沒人管你,應該滿足了,之後漸漸適應了,幹活拿錢就是了,管那麽多幹嘛,再說也管不了啊.從這些小事,學到不少東西,隻能適應客觀現實,不在其位,就甭操那份閑心了.

日子過得倒也自在,夫妻二人開一輛舊車,風雨裏同來同去,掙錢不多過得挺開心,希望就這樣下去,但是你越想安定越安定不了,一個星期天,驅車進城給秀蘭看牙,下了高速公路,就是曼哈頓繁華地段,在一條六道線的單行路上,左轉準備上皇後大橋,剛轉過來,後麵一輛黃色出租車,衝過來攔腰撞到我的駕駛一側,我的車被撞到對麵的人行道上,登時窗玻璃碎滿一地,前後兩個車門癟進來,秀蘭和我好像夢中驚醒,摸摸自己,那裏都沒傷著,顧不上多想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這是神仙保佑啊.

拿到警察的報告單,正在路邊躊躇,還不知道車子能不能動彈,一位外國老太太過來說:“你們就說腰被撞壞了,叫他賠償,後半輩子吃飯有著落了.”我和秀蘭交換一下眼神,說:“我們一點也沒受傷,算了吧.”就這樣一場車禍暫時了了.

上了車一看機器還在轉,開起來沒事一樣,隻是沒有窗玻璃,無形中開上敞篷車兜風去了,到了皇後區,牙醫診所關門了,牙沒看成,秀蘭的牙病痛也好了.

在家等索賠期間,我隻能開著撒氣漏風的破車載著秀蘭,一同上班啦,苦中有樂,都是神的保佑.

一天我在家等對方保險公司來驗車,又來一場大禍,秀蘭不在家,隻好自己弄吃的,我把秀蘭事先炸好的雞塊放在油鍋裏,本來很簡單的事可是我笨手笨腳地竟將油鍋弄翻在爐灶上,頓時火苗四射,靠近爐灶的冰箱上隔油的報紙也引著了,我一時不知所措,抱來一床棉被蓋在爐子上,大火立即衝向房頂,就像火上澆油,我也顧不得鼻子手背已經燒傷,趕快跑上樓報警:“著火了!著火了!”我的外甥小忠立即抓起電話撥打911;救人要緊,我急著催促大慶的父母逃出去,可是兩位老人就是不動,(大平的公婆正從台灣來探親,所以兩位老人也趕上了這樁倒黴事)這時煙塵衝上二樓,救火車已停在大門外,全副披掛拉開救火的架勢,但是光圍著樓轉悠,不救火.

後來他們終於動手了,隻見一個人掄起大錘咣啷一聲將兩扇落地大玻璃門砸碎了,濃煙就衝出來,這時廚房角落的天花板已燒了一個大窟窿。不消兩三分鍾,火滅了,地上滿是水.

那時大平大慶也下班回來了,消防人員問我著火原因,我半拉格機的英文夾雜著國語說不清,大慶見我被煙熏黑的臉,鼻子手背都燒傷了,趕快塞到我嘴裏一塊糖,安慰說:“大哥,別害怕,沒關係.”轉向消防人員把我說的原因翻譯給他們,消防隊員將我的名字記在一個本子上,開車揚長而去.我尋思,我把你家弄失火,不光不著急,不發火,還和顏悅色地安慰我,突然發現妹夫這人一表人才,學識又好,厚道有涵養,妹妹嫁對人了.

雖然僅僅一樓廚房著火,整棟樓都充滿煙臭味,根本不能住人,當晚全家都搬到附近的Mariyat旅館住下.

過後自己尋思太笨了,我蓋到火上的被子是化纖棉,當然沾火就著,如果事先將被子浸水後再救火,結果就另當別論了,那場火災也不會發生,我的鼻子和手背也不會烙下傷疤了.

九口人住在旅館,不能擠在一間房子裏,我和秀蘭一套,大平夫婦、大平的三個兒子、大慶父母各一套,總共四套房間,連吃帶住一周下來,上萬美金,可是大平夫婦一點也沒帶樣,我很難為情,是我惹的禍,大平看我心疼的樣子就說:“大哥別擔心,反正事情發生了,你也不願意,好在住旅館有保險公司負擔,咱們吃飯就到樓下餐廳好了,就不要叫侍者送到房間來了,這樣還能省些錢.”我便提出:“反正我和秀蘭得上班,順便在外麵餐館吃會便宜些.”大平覺得這樣更好,於是大家都到外麵吃了.

說到下餐館,不由想起過去在中國的歲月,一角八分五一斤的標準粉,是限量的,我說的還不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

那時每天棒子麵大窩窩頭,是主食,還得省著吃,也不是什麽人發明的增量法,窩窩頭蒸熟了別吃,加水揉勻再蒸一遍,放到嘴裏,那感覺,沒有吃過的人是不可能感覺到的,肚子餓的前心貼後心,是能吃的就往嘴裏斂,可是往哪裏去找吃的去呢,記得鄰居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籃子幹菜葉子,媽媽和秀蘭羨慕的沒法形容,因為副食店裏沒有這種貨,偶爾有茄子蘿卜之類的,也是憑本,切著賣;媽媽正在發愁,我從板橋勞教農場放假回來了,激動地那婆媳兩忙把我手裏的布袋子接過去,知道裏麵一定有東西,因為我每趟回家,總會帶點農場的土產品回來,這一回僅僅是一把幹胡蘿卜纓子,我隻說了一句,地裏除去土坷垃,連個菜毛都看不到了.媽媽說這也比沒有強啊,放到水裏發一發,蒸菜團子挺好的.想到這些,每天吃餐館應該知足了,說也奇怪,天天如此嘴巴都吃酸了,這不是賤骨頭嗎.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翻修房子,為了減省一點,大平找了一個幹私活的老頭子,別看這人六十多歲了,幹活挺麻利,沒過幾天整個底層變成了房架子了,扒下來的垃圾堆的到處都是,我自覺理虧,每天上班前就將部分垃圾裝進汽車後備箱,帶到單位放進大垃圾桶內,勞動量很大,再加上精神緊張,經常心跳,天長日久六十多歲的我,身體吃不消了,一天在班上犯了心髒病住進醫院,出院後又接著修房子,秀蘭怕我累著,刷漆磨光等重活都落在她身上了.修房子的老頭子覺得我們搶了他的活,對我們很不滿意,其實我們完全是盡義務並不拿報酬,可是他不知道,聽了他不少閑話,我們也就認了,可笑的是修房期間,他借給我們一個淘汰的舊冰箱,最後還叫我們陪他五十美元,真是豈有此理.我兩英文不好,也隻好啞巴吃黃連了.這裏跑題說說修房的老頭子,聽說他是麻省理工學院畢業,應該很優秀,據說他辛辛苦苦幹到退休,除去自己建了一處小房子,還有三四萬存款,再也沒有什麽財產了,怪不得該丟掉的一個小冰箱,還訛了我們五十刀呢.

接下來就是索賠,大慶叫我把損失的東西,列個清單,其實我們傢具很少,無非是被褥衣物,幾隻箱子,簡單家用電器而已。沒想到大平把賠償的錢給了我三千美元.

火災修房,加上單位的環境差,感覺精神和肉體都撐不住了.這時方兒來電話,他說孩子小,兩人都要工作,要我們去幫忙,他說:“你們的年紀越來越大了,別再幹了幫我們看看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我倆覺得兒子說的在理,大女兒林藝也正臨產,我們倆毅然辭掉工作,投奔溫哥華孩子們家去了.

老板見我們辭職,以為是嫌錢少,要給我加薪,我告訴他年齡大了,想退休養老,後來他叫我再留一個月,幫他培訓一個新人,盛情難卻,又呆了一個月,新招來的工人高中程度,剛來時還挺神氣,我覺得管它呢,個把月就離開了叫他得意去吧.

有一天他拿到一紙訂單,標明產品規格是零點七五,他在機器上撥弄半天,也不知道怎麽辦,笑嘻嘻的問我,我告訴他定四分之三就可以了,他說:“你怎麽知道的?”我告訴他小學生都學過分小數互化,打那以後來他對我就畢恭畢敬了.

到了加拿大,見到兒女,覺得心裏熱乎乎的,久違的骨肉,終於在異國團聚了.更沒想到的是溫哥華風景優美,可以說是個大花園,怪不得香港的闊人都跑到這裏養老呢.那利福利極好, 室內遊泳,蒸汽浴都是免費的,英文不好也沒關係,華人比老外還多,我真的愛上那裏了.瑞赤曼簡直就是華人的天下.Ub c 大學太美了,是我到過的大學中最漂亮的了,大女兒和他先生都在讀研究生,溫哥華島伸到太平洋裏,UBC 不多不少正好占了伸進海裏那一部分,除去和陸地相連的一端,三麵環海,東南麵的海邊是天成絕壁,從這裏下去是平坦的海灘,上麵是春天,海灘上就是夏季了,這裏便成了裸體浴場,每到四月份天氣漸暖,男男女女赤條條就開始曬魚幹了,開始我不敢脫,後來看到來這裏的人都很和善,有的是一家一家來的,我大著膽子也脫光了,開了一把洋葷,平躺在柔軟的沙灘上,陽光灑在身上,仰望纖塵不染的晴空,整個人連靈魂都融化裏邊了.

這裏探親的家屬很多,山南海北那裏人都有,打牌、神聊、練香功,此外就是到海邊看能洗滌心靈的接天海浪。這段日子過得舒袒,連心都熨平了

記得女兒和方兒兩家陪我們到維多利亞島度了一次假,汽車開到船上,輪船劃破碧藍的海麵,連人帶船,從裏到外徹底清洗幹淨了,真想在那裏紮根養老,也就是說說罷了.期間最難忘的家庭團聚,時有繼母、三妹四妹一家, 林藝林方兩家,和我們老兩口,真沒想到,幾十年隔海相望,終於在天堂般的溫哥華重逢了.

大女兒林藝和女婿怕我寂寞,叫我參加了一個大學裏的交誼舞班,這個班學製四年,我雖然會跳但不正規,就從一年級開始,沒想到的是,六十多歲的老人還挺受歡迎,都願意搭我這個伴,每周上兩次課練習兩次,老師都是參加過北美交誼舞比賽的舞者,兩個學期下來,升班考試是一對一對過關,好幾位女士願意和我搭伴考試,我也樂得多幾次練習的機會,我自己順利通過升級考試,還帶了三個女士通過升級.升入二年級時必須有固定舞伴,一個白人女孩約我當他的舞伴,我欣然答應.

時光太快,不知不覺中四季輪換一過,女兒女婿畢業找到工作,方兒的孩子也不需要人看了,我們麵臨何去何從的抉擇.

一年後一九九五又回到紐約,臨時住在紐約大學女婿女兒家,我是個閑不住的人,走路到中國城閑逛,發現有個訓練班招生,我報了文員訓練班,學期半年,每天上午四節課,相當正規,除去英文課以外,其餘三門分別是:國家簡史政治製度、會計、計算機.我在班上年齡最大,但是不客氣的說我們班二十人,我學習最棒,期間有個小插曲多寫上一筆.

同學中大部分是中年人,他們都是邊待業邊學習,訓練班負責介紹工作,我聲明不想再去工作,他們不願意,也拿我沒辦法.大約在期中,學校分配程桂蘭同學,到某單位試工,她去了一天,覺得不適合自己,就拒絕了,學校找她談話,強迫他去上班,他堅持不去,學校就逼她退學,他也不退,班主任每到上課就找她談話,擺明就是刁難,這事引起同學的不滿,我天生就這脾氣,見不平就要上,在班上和老師辯論起來.老師強調這是學校的規矩,我說每個人都有選擇職業的自由,這是受法律保護的,我說的處處在理,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程女士平時不懂的功課,就經常找我補習,通過這件事,她對我更加感激,放學後常在一起走,有一次老師看到我和程在街上一起走,酸溜溜的指著程問:“大鵬請你吃什麽館子啦!”

我沒理他,我早就知道他總和程套近乎,沒懷好意,程接茬道:“你管到校外邊來了,我願意,少管閑事!”老師臉上一紅一白,沒趣地走了.老師這一參和,本來隱隱約約的曖昧關係,變得明朗起來,有一次課後他約我去喝茶,談起他的家庭情況說:“我哥哥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和他(他現在的丈夫)離婚,找一個投心思的,在美國這不算什麽.”她又介紹自己:“我出身不好(地主)又有海外關係,母親叫我找一個成分好的(工農出身的)不要再受那份窩囊氣了,”又說:“我那時剛滿十八歲,情竇初開,有人介紹一個複員軍人,就是現在的小白,誰知道一個大老粗,什麽都不懂,我都懶呆跟他一塊出去,一步走錯,一輩子的事,我不好意跟你說這些;”她的眼角濕濕的,我默默地聽著,他接著說:“林先生你別笑話我,我兒子說:‘媽媽,您別是看上林先生了吧!’我說再瞎說我抽你嘴巴子。經他這麽一說,我的心嗡的一下, ”又停一下“你若是年輕二十歲我會嫁給你,你比我大二十五歲呢,何況你還有太太.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麽,這種熱帖的後果怎樣,我不知道,反正是同學每天都見麵,教會計的女老師也誚呼:有一次程在電腦上的題目不會做,問老師,老師說:“問大鵬去!”謳得班上同學哈哈大笑,我覺得也挺不好意思,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畢業.

畢業了,我得找房子搬家,程女說他房子出租,住在一起大家也好有個照應,說定了住她的三樓,搬到那以後,他叫我臨時住地下室,我有被人捉弄的感覺,決定另找住處.按照報紙的廣告地址來到法拉盛,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正在掃興,一個過路的中年婦女看到我們一臉彷徨的樣子,關心的問:“迷路了嗎?”

我說:“我們正在找出租的房子.”

女人毫不猶豫地說:“我的一樓一房一廳,如果你願意,算便宜些;我一看二位老人就是好人,住進來吧!”我倆隨她走不遠就進了他的家,房子不新不舊,地板是新換的。房東是韓國人,法拉盛匯豐銀行職員,一看也不是壞人,覺得運氣很好就決定住在他家.

馬不停蹄把簡單的行李裝上破車,開拔了。程女士的家在布魯克林,距離皇後區最少也有四十分鍾的車程,半路上覺察到車軲轆嘰裏呱啦響,像我這種外行開車光知道把穩方向盤,不知道停車檢查,一會響待會又不響,就這樣搬了兩趟,轉天才想起是不是該檢查檢查了,修車場師傅聽了我的介紹,用腳輕輕蹬一下輪胎,說:“你這車應該拖來,太危險了,一個羅斯斷掉了其餘的幾個螺絲都鬆了.”聽了師傅的話我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路上車輪子甩出去一個,就會翻車,我們兩不死也得脫層皮.我回家跟秀蘭一說,他說:“萬幸啊,多虧老天爺保佑咱.”

再說說女房東,他住二樓,還帶我們到樓上看看並說:“樓上的門不鎖你們用什麽可以來拿,電話也可以打,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就生生地相信我們,我和秀蘭事後議論,他從哪裏看咱是好人,咱可能又遇上好人了.

覺得跟不同族裔住在一起,沒有是非,沒有煩惱,每天老兩口三餐之暇無所事事,就跑到法拉盛圖書館看書,這裏好些書,在國內看不到,感到很新鮮,我和秀蘭在這裏看了:紅牆內外、李誌綏醫生回憶錄、毛澤東和他的女人們、叫爸爸太沉重等所謂禁書不一而足,雖然不可全信,有些事也並不是空穴來風,當笑話看唄.

除了圖書館就是逛公園了,時間一長無聊這東西自然就襲來了.人就這麽賤,想當初運動一個接個,聽不完的報告,開不完的會,寫不盡的檢查,哪有閑工夫寂寞,恨不得安靜一會兒,那有啊.勸自己知足吧,無聊兩個字總是揮之不去,兩人雖然都是六十歲左右的人,感覺不老,我和老伴商量,打算找點活,哪怕是給人家看大門,管吃管住就行,在說每月六百美刀的租金就省下了.

想嘛來嘛,三妹大平來電話:“大哥最近好吧,有個人急需幫忙,”

我問:“什麽情況?”

張某剛離婚兩個孩子大的七歲小的四歲,都上學,張先生上班,早出晚歸,孩子下午三點放學,晚上做一頓飯,其餘時間都是你們兩人的,”

我說:“我們兩人必須都住在她家,我們不要錢!”

大平說:“太好了,人家歡迎你們都去,還說這樣有個家的感覺,管吃管住每月一千美圓.”

正合我們的心思,痛快地答應了,在張先生家一呆就是五年.張先生的學名叫張叔平,他是個孝子,對他的父母百依百順。把我們也當親人,喊‘伯父'‘伯母’喊得震心,參加他們的所有活動.有好幾回我因身體不適,他都親自送我到醫院,有一次我犯血壓高留院觀察,他一直陪我到深夜,和顏悅色,噓寒問暖,我感到像兒子在身旁,其實兒子也不過如此了。我們請假回國探親一個月,回來工資一個也不少。他還說真怕我們辭工不幹了呢。他的兩個孩子稱呼我們爺爺奶奶,就這樣三代人就是一家人了.

這期間白天我們自由活動,經常去白原市的老年中心,在那裏認識了不少中國人,老人的活動內容很豐富,我則喜歡打拳跳舞。在溫哥華學的舞步雖然是初級,但是很正規,一路走來,我在那裏又成了香餑餑,那裏也不乏國內來的舞林高手,但大都是蜻蜓點水,我是有舞必跳,於是搭上幾個固定舞伴,其中高女士,羅女士和我很默契。羅芬是文藝團體轉業,後在江蘇某文化館退休,抓住我不放,何英閑言閑語,暗指羅芬霸占了我,其實我更願意跟何英跳。談話間羅芬提到與老伴合不來,還總誇我跳舞打拳有模有樣,總套近乎,有一回他打電話給我,說有事和我商量,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是拒絕又不好意思,我讓秀蘭跟我一同去,太太說:“我跟你去,看她能把你怎麽樣”

晚上天大黑了,她在約定的地方站著,他沒想到的是秀蘭和我同時從車裏出來,街燈下看得出她臉一紅一白,但畢竟是搞文藝的,像演出似地背誦著台詞:“都來拉,我是想叫老林”沒說下去馬上改口道:“叫林老師給出出主意,我想留在美國,不知怎麽辦,你們的移民是咋辦的?”

她既然顧左右而說別的,我也就順著她的話題介紹辦移民的過程:“說來話長,簡單捷說吧。本來是我先辦,但是妹妹給哥哥申請移民,等的時間太長了:所以就給秀蘭辦勞工移民,很麻煩,請了律師,花錢不說,也等了好幾年,總算下來了.”

她又追問:“勞工移民咋辦呢?”

得有可靠的人肯雇你,但是你現在的身份是探親,身份如何轉換我就不知道了,所以你必須先找一個律師谘詢一下,然後再說,我隻知道這些.”

那得多少錢啊?”


秀蘭的律師要了她兩千一.”

美元那”“這兒當然是美元.”他不說話了,沉默一會,我說:“天色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轉天老年活動中心一邊跳舞,他好像無事的樣子,臉上掠過一絲陰影,陰陽怪氣地:“太太把得很緊呢,人家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單獨聊聊,”

太太不放心大黑天一個人出去.”我解釋.

你去跟高何英跳吧”不知哪裏來的醋味,酸酸的.

高何英漂亮,舞步輕盈,說話隨和,甜甜的,給人以親切感.當然我也很滿意這個舞伴;他搭上你的手,胸部前挺,想躲也躲不開了,她有意無意的示好,這種關係說也說不清楚,她的先生大她幾歲,我在中文學校見過的,由於中風坐輪椅多年了,他說話時顯得很無奈的樣子,他說:“我先生從來不過問我的事,我的朋友很多,男女都有,我也算天津人,從小跟姥姥長大,住在天津望海樓(天主堂)裏,受過很不錯的熏陶。”聽她介紹後,我也隱約覺察到她修女的味道,很可人的那種.從那以後,兩人談得很深說不出來的滋味,大家都是已婚的人,無所不談,我也自覺的淡化處理了.我隻能說除去我的秀蘭,在黃種人裏她是我見過的女人中膚色最白析的了,尤其是她的酥胸讓人不忍看.九一一後不久,我遷居伊利諾州,就沒聯係了.

時針無情的旋轉,我們過了古稀之年,兩人商量不能再為錢奔波了,趁著腿腳利索到處跑跑,看看外麵的世界,於是跟張先生提出,叫他另找別人,他犯難的樣子,看得出他是真的不願意我們走,於是我們就婉轉提出回國探親,他隻好答應,臨時找一對探親的夫婦幫忙.一九九九年我們踏上歸程,就要投入闊別十六年的故鄉懷抱了。盼著早日見到久別的兒女,沒有那種經曆的人,是無法感受到什麽滋味的。

第一站日本東京,林深和先生唐偉在哪兒讀書,我們移民美國時深兒剛上大學,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國內,跟哥嫂生活,幾次在美國和加拿大領館簽證被拒,無奈去了東京,算是旅遊結婚,一晃十幾年,在成田機場見到女兒夫婦,和三歲的可愛外孫女兒,恍如隔世,他們住在新宿區,聽起來不錯,進到他們的鬥室,心裏嗡的一下,孩子們住在又潮濕又小的裏外屋裏,說是兩間,其實也就是一大間的麵積。廁所是蹲坑,洗澡是一個方形的洋灰池子,年紀大了跳進去還真有點費勁,這也不算啥,因為我們在中國時,有過七口人住一間十一平方米的經曆,他們尚能克服,更困難的是必須打工賺錢交學費,兩人帶著一個孩子又打工又上學,舉目無親,那日子怎麽過,真叫人難以想象.在日本已經讀了八年了,什麽時候拿到學位還不好說.我們零四年第二次歸國探親時,他們終於畢業回國,都謀到一個不錯的職務,可見他們在日本受夠了.

在日本的一周,有幾個感受,印象最深的是街道黝黑錚亮,一塵不染,可能因為島國氣候的關係;食品價格昂貴,但很新鮮;看了街景,逛了淺草並沒什麽新玩意,很像天津的古文化街,但是人的素質不同,餐館整潔,服務周到,盤子很大,菜肴很少,看來日本人很摳門兒.

有一回上完廁所才發現廁所裏沒手紙,幸好有個紙煙盒救急,才沒出醜,在美國多年沒遇到過那種尷尬的事.

一周很快過了,飛機上再一次俯瞰了綠色的東瀛三島,感慨可愛的中國政府和老百姓年年植樹,為什麽祖國大地穿不上綠衣裳,我又瞎操心了.

終於回到自己國家的首都,那種心情,如果不是久別重歸的遊子,是體會不到的,飛機離地麵越來越近了,首都擴展得無邊無際,衝天的洋灰柱子別劃破飛機的肚子,飛機落地了,心也放下了.

通關時我不得不走外國人通道,覺得有點怪怪的,這也沒什麽,誰叫咱誤入歧途了呢;過關後看到秀蘭還在排隊,我站在旁邊等她,把守國門的大殼帽瞄我一眼,不屑的:“旁邊站”我說:“等我老伴”說話間秀蘭到個兒了,大殼帽在秀蘭的護照上戳了一個紅印記又說話了:“她是你老婆!”當時我的心堵了一個大疙瘩,好容易回家了,把大門的就這德行,連起碼的禮貌都沒有.

到處人山人海,鋪天蓋地,上了大巴,人上的差不多了,還是不開動,等更多的人,賺更多的錢,他並不知道超載多麽危險.口渴了,下車買來一瓶水,他說是礦泉水,要我五塊錢,開瓶喝一口,五味雜陳,我才緩過神來,祖國嚴重缺水呀.那時高鐵還沒開通,巴斯開不起來,高速公路變成露天停車場,遠看機場路兩旁綠化很好,近看綠樹葉子上都被蒙上一層土,我的心也朦朦的,是誰的責任,中國人口太多太密了.新高速公路直通天津,兩個半小時的路程,飽覽了沿途新建築,天津市區擴大了,熟悉的地名,陌生的新貌,籠罩在灰蒙蒙煙霧中,應該是大興土木的結果,車子進了市中心區,漸漸慢下來,從河東開上大光明橋,《大光明》老名字新氣派,原來的光明影院還在,但是昔日的光芒,被四周的現代建築遮住了,畏縮在角落裏顯得很不起眼.

到站了,小白樓終點站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我正東張西望,大兒子林垣衝到我們跟前:“爸爸媽媽,可把你們盼來啦!”十六年孩子從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變成了中年人,我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留下林垣一人在國內

一家團聚遙遙無期,覺得愧對孩子.林垣帶我們上了一輛出租車,沿著長江道緩緩而行,多麽熟悉的濱江道人山人海,法國教堂依稀可見,它也褪去了色彩,灰溜溜偎在角落裏,失去了往日的傲慢和威嚴.到了和平區河北路一帶,還是老樣子,我原來舊址後麵是山西路鞍山道拐角處,大羅天,張園,退位後的末代皇帝溥儀曾住過;山西路盡頭靠近多倫道的仰止坊,拐角上的同仁堂藥店,都是老樣子,這才找回些許家鄉的感覺.

車子左轉,上了多倫道,垣指給我看路邊上那個光膀子的老人是老趙,原來察哈爾路五十號的老鄰居.我想起來了,他和我彷佛年紀,老伴五十多就去世了,生了三男四女,好在女兒們對老趙照顧得不錯,就算幸福了.

到家啦,西南角的家,絲毫沒變,原來的大門歪歪唧唧,還支撐著一輛破舊自行車,街道的垃圾站就在旁邊,還像昨天,好像什麽都是老樣子;上了電梯晃晃蕩蕩直衝頂層,開門迎接的是白白胖胖的大孫女,我們踏出國門時她還在繈褓裏,人長大了,才體驗到時光的流逝就一眨眼的功夫.家裏的陳設依舊,大概是垣的良苦用心,他為讓我們感到是自己的家,才這麽做的;兒媳還是那麽胖,也不見老.我原來最擔心的是怕見到兒女時,都認不出來了,現在放心了,好像十幾年來一切照舊.

在國內除了兒女最親近的人就是大榮了,她是我的胞妹,她說:“哥,你從天上掉下來啦!”分別十幾年,再見麵時的情景高興歸高興,互相端詳著,確實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我不想再回憶了.        但是想起大妹妹大榮,她的淳樸善良是天生的,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我們小時候生活清苦,吃穿方麵媽媽總是偏向我,妹妹從來不和我爭;四九年天津解放時他才剛剛畢業,就為了一家的生計在印染廠當了工人,和廠裏的電工王義全結婚後,他每月仍舊把工資的一部分交給我們的母親,在我成為右派勞改期間,如果沒有她的經濟資助,一家七口人的生活真不知道怎麽熬過來.他現在也是八十四歲的老人了,我們兄妹經常在視頻上話家常,互道祝福,行筆到此我從心底說聲謝謝你.

記得秀蘭帶著胖兒媳逛商場買衣服,兒媳和小孫女都很高興.最叫我受不了的是售貨員的熱情,看完商品如果不買,想走也走不了,據說工資和效益掛了鉤,積極性起來了,說白了就是錢催的.

回國省親熱鬧過後,說完了想念之情,發現可交流的內容不多,隻能各說各話了。下麵就有了國內華東五市旅遊的事.這種遊記寫起來覺得乏味,寫了又塗塗了又寫,隻好一筆帶過,城市繁華,人山人海;跟著旅遊團走馬觀花,我們好像也跟團友們一起浮躁起來了.中國人好像很有錢,都掛在臉上,穿在身上,吃飯狼吞虎咽,我和秀蘭總趕不上趟,十六年的國外生活,落後了,僅此而已.

再就是訪友了,出國前九位同學來家小聚,這次回去,僅僅見到克儉和小同鄉劉忠漢,其他人不複再見了,特別是我的學弟兆鶴,是同學中的佼佼者英年早逝,五零年考上山西醫學院讀了一年,覺得不是自己的心願,轉年考上清華機械係,從北京一個機械廠總工兼副廠長位上退下來,正趕上開放,還想大幹一場,想不到突發腦溢血,奪走了還算年輕的生命,人生無常啊,當時的心情包含在下麵這封信裏:

克儉:

傾接來函,得知老同學兆鶴辭世,不期八年未見,再也見不到了。我第二次赴美之前,在北京與他小聚,竟是最後的決別,世情難料啊!

兩年前我因心率不齊住過醫院,恢複得很快此後再沒做事,到處走走,在美國西海岸及加拿大的溫哥華住了一年多,去年八月又回到紐約回來後精力充沛,除打拳跳舞,仍有餘力,才又到學校修課,與年青人在一起學習,常忘記自己的年齡進修隻是增加生活情趣,不會再去工作你知道我本來就不求進取,名利對我無緣

我曾讀過聖經,繼而又看佛經,想尋覓點什麽,來慰藉已死的靈魂,徒勞無益“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逆旅也好過客也好,都是轉瞬即逝。轟轟烈烈的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和成吉思汗去了;希特勒,東條英機,莫索裏尼去了;羅斯福,斯大林,蔣介石去了;毛澤東也去了。科學界不勝枚舉的“家”們都去了。愛因思坦留下相對論去了;居裏夫人留下原子能去了,她並不知道原子能給人類帶來多少福,多少禍,等等,如此而已,有誰能幸免於轉瞬即逝呢.時間如白駒過隙太快了,設想再過幾十年,現在活在世界上的人類,恐怕都不存在了我們已經渡過了幾十個春秋,餘下的時間的確不多了我希望在僅存的歲月裏活得自在一些回憶前半生,口中說的是別人的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慚愧啊

為了活得自在,就得鍛煉身體,取戶樞不蠹之義不能以心為形役,疲於奔命,傷害了身體.快樂才是人生之本,煩惱是令人衰老,致病和過早死亡的根本原因快樂各有其道,不居一格,你說是嗎我覺得最重要的不能紐曲了自己的靈魂這就足夠了,當躺在床板上等待西去的時候,我會毫無遺憾地說,我經曆了人生最美好的一頁,就像太陽曆盡世間的萬物,西沉時那樣豁達,那麽自然。我要囑咐家人,在我死去的時候誰都不要哭,出自自然,回歸自然而已

也是手懶,疏於通信。得便代我問候所認識的老同學,不另

繞不過去的是探望我的故鄉,心裏想著兒時的歡樂時光,踏上回家的路,在長途汽車上思緒起伏.我全家人都在大城市,我是去看看生我養我的故鄉,看看村前的水坑,村後的小河,河濱的楊柳和兒時的夥伴,……我走進村,村頭的那口井還在,淺僅丈許,水快幹了,我心茫然.村裏的人以為我是問路的,我說是這村裏的人.一位老人揉揉眼睛問,你是大鵬還是大為!?我抓住它的胳膊說:“你是玉榜叔!?我是大鵬啊!”他比我小一歲,臉布滿核桃皺紋,背微駝,接著他說了一長串名字,輕歎一聲:“都走了,老人沒有幾個了,……”我又是一陣茫然。覺得可看的隻有記憶了,告別老人,沿著村後的河堤,望著幹涸的河床,向著回程的車站蹣跚走去……秀蘭見我向回走,就說:“你糊塗啦,他姥姥家還沒去呢!”我隻得跟著她朝西奔藏家屯而去。李賈村離臧屯六華裏,半個多小時就到了.

剛下過小雨,地又濕又滑,兩隻鞋插在泥裏,拔不出來,秀蘭是回娘家,當然心急,我在後麵緊跟,穿過幾條過道就到了。老人早就過世了,秀蘭唯一的親人隻有比她小六歲的弟弟,兩扇褪色的木頭門,依稀可見的舊門神被風吹的呼啦啦.秀蘭走向前輕輕叩門吊,敲了好幾次才出來一個年輕婦女,隔著門縫問:“誰呀!”

秀蘭估計是侄兒媳婦,便答道:“我是你姑婆,從美國回來,開門吧!”從未陌麵的姑婆婆的口氣把她震住了,門開了,侄兒媳婦紅著臉說:“還以為是討罰款的來了.”她一解釋我們才明白,因為生了二胎,要罰款,東躲西藏,不敢貿然開門,這時內弟俊甫回來了,熱情地喊著姐姐姐夫,把我兩讓進屋,吩咐媳婦:“快去合作社割塊肉,給你姑姑姑父蒸包子”

臉上那種憨厚實在的樣子,我們倆實在沒法拒絕,隻好任他擺布了.接著老舅知足地說:“現在吃喝不愁了,不吃粗糧,淨吃細糧,白麵隨便買 沒有限製,家家都用上自來水了.”顯眼的躺櫃上穩穩地擺著彩色電視機,炕上鋪著毯子,炕沿裏邊還有一部電話,十幾年變化太大了.

說著話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端上了桌,肉餡真香,肥膘流油,我和秀蘭不敢多吃,但是老舅熱烈地勸讓,我們隻好又吃一個,再吃就頂嗓子眼了.

我們打算當天就回去,老舅攔住像打架,一定要住一夜,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住下了.我和秀蘭睡西屋,炕上堆滿糧袋子,挪出睡覺的空地,老舅把他們能鋪的被褥都鋪在土炕上,我們倆人躺在硬棒棒的炕上,聞著發散出來的新糧食的香氣,聽著老鼠嬉鬧奔跑,還有吱吱的叫聲,它們不睡也不叫別人休息;天快亮了,公雞打鳴呼來了晨風,窗紙咕打咕搭夾雜著稀疏的雨點,秀蘭說:“一宿沒合眼。”我說:“肚子不得勁,不知那一口吃的,還是喝的,我要上廁所!”

黑燈瞎火的,就著伴兒一塊去吧.”外麵還有雨星子,地是泥濘的加上滿地雞屎,一走一滑,兩人攙扶著,進了黑洞洞的茅房,劃根火柴,腳下是一個長方形的屎坑,隱隱約約大概是蛆蟲的蠕動,開始時我不敢蹲下,無奈裏急後重,秀蘭說:“把手給我,我拽著你滑不下去,快點吧,我還得上呢(是方便的意思)”就這樣兩人輪流拽著手,終於如釋重負;忘了帶手紙,隻好撿起角落裏的土坷垃解決問題了。老家的老少爺們都是這麽幹的,據說這法子可以防痔瘡,沒有考證過.關於這事還有一句歇後語呢,是這麽說的:土坷垃擦屁屁-沒門兒(迷了門)。

回到屋裏,秀蘭說:“若是真掉進屎窖子,還真沒地方去洗,萬幸萬幸”

天大亮了,老舅在外屋(堂屋)正用桑條子編筐,桑條像小手指那麽粗,老舅的手指更粗,說玄點像擀麵棍,桑條在老舅手裏就像麵條.開放以來老舅靠編筐,拿到集市去換錢,現如今不幹這營生了,隔三岔五給街坊鄰居幫幫忙也是有的.他介紹說:現在政策好,農業有補貼,我種的蘋果樹棗樹今年大豐收,可是行情不好,賣不上價,運氣不好,咱燒香佛爺吊腚

認倒黴.天放晴了,老舅送我們上了長途汽車,十幾分鍾就到了大城縣城,汽車在城裏等乘客,我下車買了兩套火燒夾驢肉,是大城縣特產,等到汽車滿員,必須出站,按規定不許超載,但是車子走走停停,直到走道裏擠滿了人,才開拔,嚴重超載是很危險的,司機為了多賺錢那裏顧得了那些閑事.北上的汽車經過檢查站時,司機就讓沒有座位的乘客提前下來,通過檢查後,車子停下來,等提前下車的人再上來才開車,到了市區,照樣辦理,所以直到太陽大偏西才到家,還好沒在途中鬧肚子,到了晚上肚子開始翻騰,一夜跑廁所十六躺,沒等到天明大兒子林垣就送我去掛急診,我已經沒力氣走路,醫院不管你怎樣,一定按程序先掛號付款,醫生才不耐煩地問病情(他熬了一夜,還沒下班,擠滿走廊的病號一個接一個也真難為白大褂了)診斷後要輸液,還是先交錢,後拿藥,然後等待打針.

讓我最受不了的是,兩種藥本可以同時注射,他非要捅我兩針.因為我早有思想準備,忍著沒發火,隻有隨鄉入俗了.後來琢磨琢磨症結是祖國的人太多了,再能耐的頭頭恐怕也整治不了,美國的總統們,你們也甭神氣得太早,把你們派到中國當頭頭試試,保準也得嘬牙花子;毛主席沒聽馬寅初老先生的勸告,人口問題一發不可收拾,怨誰呢.

這一次回國探親的經曆,動搖了我落葉歸根的念頭.

 

回美後又給張先生幫了一陣子忙.我和秀蘭商量,七十歲的人了,再疲於奔命有點傻了,趁著走得動爬得動,到處走走看看外麵的世界,美國該看的看了,決定下一步去歐洲.名人假期旅行社訂在十月半,是一個十七天走九個國家遊十一個城市的旅行團.接下來準備行李,照相、錄像器材一應物品,單等如期開拔.

九月十一日,午間看電視,突然畫麵上一架飛機攔腰切進世貿大樓,緊接著那擎天柱堆呼下來,據說那是永不會倒塌的建築,我當時糊裏糊塗地還以為是動畫片,後來的報道證實了是恐怖襲擊.向來美國都是打別人,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窩囊氣,懲罰性的報複是鐵定的了.我覺得吧,美國哪兒都好,社會穩定,福利好,就像過去說的社會主義好那樣,人人有飯吃,有衣穿,老有所養.真沒必要當那個世界頭頭,國防足夠強固,沒人敢把你怎麽樣,把自己的事情辦好就得了,何必操別人的閑心呢!這是我這種小人物的一孔之見.

我想歐洲旅遊可能泡湯了,打電話一問,行期照常,出發那天汽車在半路被警察攔住盤查,見我們兩人絕非恐怖分子,自然放行.趕到紐瓦克機場時間尚早,候機室就我們兩個老人,秀蘭估計旅行團取消了.正拿不定主意,同團的旅伴陸續到了,大部分是華人,也有中外混搭,大家互相攀談時間過得快,領隊姍姍來遲,舉著名人假期的牌子,招呼團友點名,一個不少,一切順利.到了登機口麻煩來了。我持美國護照順利過關,在飛機內等了半小時,還不見秀蘭登機,我想出去看看,不讓下飛機,領隊叫我耐心等911以來安檢非常嚴格,這時秀蘭拿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護照進來了,原來過關時,被攔下安檢,大小提箱翻了個底兒掉,還不行,查完腰帶,脫掉鞋襪檢查,她說:“不光我一個人,排了很長的隊,挨個兒檢查”

第一站倫敦,看了溫薩古堡,進到裏麵陰森可怖,心想這能住人嗎?她的院子就是個不小的花園.不過看到皇家的衛隊操練換崗,很有感觸,幾百年的舊習俗紋絲不變,大熱的天,還戴著一尺高的皮帽子,熱不熱呀。興衰幾百年,從轟轟烈烈的大不列顛日不落國,縮回到英倫三島,他們仍保有原來的架子,女王可能在古堡裏還做著世界霸主的美夢呢,別管那麽多了,不過呢,這個島國像懸在天空,麵對著浩瀚的大西洋,還可以大有作為;再不過呢,連自己的子民都管不住,空讓他們獨立成美利堅,也是活該如此了.出了古堡在小鎮的街上用午餐,感覺不錯,說不出來的那種安詳恬靜,絕不像美國,看著那麽浮躁,那樣暴發戶的心態.雖然本是同根,大哥的紳士派頭沒變,小弟美利堅強大得很霸氣,不免仍有打天下時留下來的掠奪習氣,慢慢來吧.

到了倫敦,倫敦橋雖不過如此,但比美國搬來安放在沙漠裏的倫敦橋氣派多了.我們也在西敏寺,倫敦橋等地隨俗照了相.秀蘭說:“這不就像天津市的勸業場嗎!”他這一說把我從英國拉回到天津濱江道的勸業場,可不是嗎,天津九國租界留下來的建築,簡直就是萬國建築博物館.

倫敦塔內保存有王冠,警衛森嚴,那顆大鑽石應該是真的.說實在的我對英國印象不錯,可能是因為他們對美國來的遊客非常友好,特別是歸程因為秀蘭病了,奧地利航班拒絕我們登機,奧地利人跟美國死磕,關我們老兩口屁事,舉著機票不讓登機,那真叫叫天天不應,如果不能上飛機,我們就得繼續住下來,等秀蘭恢複健康,就在我們為難時,英航慷慨地說:“別著急,搭乘我們的飛機,保證送你們回家.”在飛機上照顧的特別周到.

到了英國忽然想起還沒退稅,可是已經出了歐盟地界,當時英國還不是歐盟成員國,機場工作人員見我著急,便過來安慰,並幫我退了稅,當時我想退美元,他們說還是英鎊劃算(當時美元正貶值,)雖然是些細枝末節卻表示出他們很友好,我再一次謝謝他們.             話得從兩頭說,想當年大英帝國船堅炮利,帶著鴉片和聖經打開滿清的大門,也是一轉眼的功夫,堂堂日不落國混成現在這樣子,開天辟地以來的王朝興衰,不過三百年而已,周朝的八百年,連春秋戰國五百也算上,有名無實.諸位就別奢望那不可能的千秋萬代了.

乘高速列車穿越英吉利海峽,就是比利時廣場,北約總部設在此,想當初這個小比國竟也是八國聯軍一員,還在俺們天津市開租借地,耀武揚威滿街跑的叮當叮響的有軌電車就是他們家的,在我家鄉的街道上劃了一道恥辱線.現在還仗著北約狐假虎威,作吧,早晚有人收拾你.我這那裏是旅遊亂發議論,大巴載著我們來到荷蘭,說是要坐一坐運河上的玻璃船,淨瞎掰,隻不過是玻璃罩子而已.不過倒是領略到了阿姆斯特丹水城的氣派.城區老舊乏善可陳,社會秩序井然,可能壞人都跑到紅燈區去了,我在曼哈頓十幾年看過零零散散的色情生意,和荷蘭的好幾條街的紅燈區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鮮話的肉體是擺在櫥窗裏的,如果窗簾垂下,那就是工作了,不像有的國度明裏是不準賣肉的,因為有傷大雅,可是那下作程度就沒法形容了.

參觀了鑽石切割,看了琳琅滿目的大大小小耀眼的鑽石,摸摸口袋,小的看不上,大的買不起,隻能溜之大吉.荷蘭的大風車很開眼,過去在小說裏介紹唐吉柯德大戰風車,不知是什麽樣兒,原來是個龐然大物;他們的河流水位高,一漾一漾地像要爬到岸上來,導遊介紹荷蘭的地勢低凹,海平麵高是他們的一大特點。荷蘭的大地上到處是奶牛場,人很少,那麽美的田園風光。配上少婦們白衣黑坎肩裙,和那特有的頭巾,那種美感,怎麽形容都不過分,下一站不知不覺就到了德國的黑森林.

在這裏的感覺就像在紐約的大熊山公園(bear mountain)甚至還不如那兒,旅遊不就圖個名兒嗎.

值得一說的是海德堡,海德堡坐落於內卡河畔,卡納河由狹窄而陡峭山穀流向萊茵河.從海德堡城堡俯瞰古老的城區,紅頂白牆掩映在綠樹叢中,隔河相望,人與畫融為一體;城堡已經毀於炮火,殘破的高牆上隱約留有硝煙痕跡,導遊介紹:城堡在1693年普法爾茨王位繼承戰爭中被法國人焚毀,部分城堡被破壞,我和秀蘭鑽進城堡,沿著破舊的旋轉樓梯上到頂層四望,更感觸到世事滄桑多變又無常.底層橫臥著兩個碩大的橡木酒桶,大的直徑比我高很多,我不知道它的來龍去脈,隻好糊塗著.

海德堡不僅有著引以為榮的中世紀城堡,歐洲古老的教育機構海德堡大學亦坐落其中.(據介紹曾在這裏學習和工作的著名思想家有黑格爾,伽達默爾,以及社會學家哈貝馬斯,語言哲學家卡爾-奧托- 阿佩爾等,這些本和我沒什麽瓜葛,附榮風雅說說罷了

乘大巴一路邊光來到萊茵河邊的小鎮,領隊把我們帶上一條不大不小的遊艇,飽覽萊茵河兩岸風情,一派和平景象,後來看了多瑙河也不過如此,倒是我國山海關附近的堰塞湖的青山綠水,更有幾分恬靜的妙處.

上岸後在河邊小鎮用晚餐,啃豬腳,和秀蘭對飲德國黑啤酒,萊茵河的夜景,對岸的燈火一閃一閃,我把它當作漁火欣賞,有酒勁確含幾分醉意,秀蘭是從來不喝酒的,這次破了例,我覺得後來途中犯病大概和這次的飲食沒節製有關.

不知不覺到了郵票小國,列支登島,街上沒有人,首都總人口三千,在這裏見到一尊雕塑,平生首次見到,它就是首都的唯一了,把照片貼在此

在這裏稍事休息,便來到瑞士第一大城—蘇黎世,街上都是大銀行,和俺無關,乃逛鍾表店,進門後看到玻璃櫃裏的商品,很吸引眼球,百十來美元,買得起,在往裏走還是那些表,價碼幾百幾千不等,摸摸錢包,覺得不是咱該看的,更不是我輩該想的,打消了買東西的念頭,劉姥姥進大觀園看熱鬧吧,進到最裏邊就不忍看標價了,十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你可能不信,卻是真的.同團的美籍俄羅斯大鼻子偕一華裔女士,讓他買,大鼻子搖頭;女士指一指三千刀的,大鼻子搖搖頭;女士再退一步要買三百刀的表,大老俄鼻子更紅了,這是他難逃的價碼,我以為這一回該買了,可是他牽著華女士出去了,我和秀蘭覺得本不是我們該買的,無所謂的出來了,看到女士依偎著紅鼻頭,我們沒好意思再看下去.

老兩口在湖邊散散步瞄一瞄陌生的街景,這時肚子咕咕地,得補充熱量了,夫妻相攜登上lunch boat,湖心水禽,乘著漣漪伴著遊艇隨波蕩漾,環顧湖邊,我不會形容了,就說‘秀色可餐’吧!隨旅遊團奔波八天,這是最愜意的一日,悟到旅遊就該是這個樣子,以後再有機會出遊,一次隻能瞧一個地方,住在那裏,等休息足了,哪怕是在路邊喝杯咖啡,欣賞一下古老建築下麵的人生百態,讓思想沉澱沉澱,享受融入畫中的那份情緣,也不枉長途跋涉一回,總比疲於奔命,到處拍照錄像強上他好多倍.

阿爾卑士山占了瑞士大部分國土,鐵力士山峰是我們下一個目標,要登山,我們倆望而卻步,導遊說乘纜車上去,上麵都是終年不化的積雪,我們放心了,遠遠眺望覺得它不高,導遊介紹海拔約四千米,乘上纜車中途停下,換一個較小的纜車,不久又停下換一個特大號環形纜車,邊往上爬邊旋轉,居高俯瞰,感覺腿酸酸的,心裏敲小鼓,萬一纜繩折了不就白白死了,雖然壯烈但太平宂了,想太多了,不知別的乘客都想什麽,又一想成年累月那麽多遊客,那就叫咱趕上啦,又覺得這種思想太自私了,誰敢上誰的命沒了,還是不出事的好,不過呢,倒是沒聽說誰從纜車上摔下來過.

導遊帶領大家穿過一個冰洞,黑黢黢地也沒什麽好,隻是心裏覺得鑽過跌力士山上的冰窟而已.

山頂上除去幾個小店在風裏顫動,還有一麵旗呼啦啦地吼,我疑惑那兩隻烏鴉是怎麽飛上來的,它到山頂上來幹什麽,誰知道?它頂著風翅膀扇呼半天不見前進,尾巴一歪轉向順風去,箭一樣不見了.這黑東西可能也是探險來了,是我的笨解釋.給老伴兒照了像,以資紀念,然後就隨纜車溜下來。

夜宿喜來登大酒店,聽說是全新建築,和往常住過的酒店相比,那富麗堂皇,不可同日而語;我們被分配入住一個角落裏的特大房間,一對團友羨慕地說:“二位總是這麽走運,換一換行嗎,讓我們也享受享受.”當然是玩笑話,不過令我想起往事,記得馬背上馳騁在內蒙古大青山期間,是我青春迸發,最難忘情的時段.牽著馬爬上一個大坡度陡峭山峰,我牽馬在前,腳後跟常碰到後麵戰馬的嘴巴,我可以抓住灌木叢,而馬隻能把它的兩條前腿彎曲下來,才勉強維持平衡,在陡坡上艱難地向上挪動,馬的鼻孔睜得很大幾乎可以放進一個拳頭,我看不到自己鼻孔是什麽樣子,棉衣上冒著白汽,裏麵是濕軟的,外麵是滑溜的,如果停下來胳膊腿可能就不能打彎了,艱難歸艱難,終於攀登到山頂.北風呼嘯,夾雜著樹上飄下來的不規則的冰粒子,射在臉上麻麻地也不覺痛,那時真想癱在地上喘息一小會兒,哪怕是幾分鍾,命令是不容許的,必須馬不停蹄,下山奔襲,常言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兩條腿顧不上打彎,直著往下搓,不得不拉著馬走之字,連滾帶爬地下山了,看來下山也是很容易的.回憶的感覺好,情濃濃的,心蕩悠悠的,不知道還有誰和我有同感.

坐上旅遊大巴,飽覽沿途風光,一派和平景象,當年歐洲人為什麽不停地互相廝殺,到了希特勒又妄想征服世界,如在下小民者流,奈難理解.下一站是我向往的奧地利,莫紮特的出生地薩爾茨堡,我深深的被他吸引,秀蘭站在薩爾河的木板橋上,默默地注視著河水,一動不動,突然轉過頭向我招手,說:“你看那河水像玉,”我正沿河遠眺說:“往遠看比畫可漂亮多了,”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形容,網上的遊記描述的林林總總,這裏我不想再費勁巴力地嘮叨了,走馬燈似地看完了莫紮特故居;廣場的莫紮特銅像,然後坐在大教堂(想不起他的名字)廣場木椅上歇歇腳導遊說別看那大教堂外觀不起眼,裏麵可容納萬人呢.廣場正中有一股噴泉是從石頭馬嘴裏噴出的,我坐不住了,就跑過去留了個影,未見到好處,回到座位上已經疲憊不堪了,趕快去用餐,餐廳不接收美元,有銀行兌換奧地利紙幣,買了一盒莫紮特夾心巧克力,是給女兒的小禮品。吃完飯眼睛發惺剛想迷瞪一小會,導遊招呼上車又開拔了,這那裏是旅遊,連走馬觀花都不是,簡直是趕場.

維也納,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維也納’三個字中國人把它翻譯的太有詩意了,圓舞曲多瑙河之波,貼近他,依偎他之後覺得隻有心裏有詩情,才能體察到她的畫意,一掃而過,沒能領略他的神韻,唯有坐落在綠樹從中的古城,顯示出他的滄桑感,曾幾何時羅馬帝國都城於此,烜赫一時,意欲成萬世基業,和世界上所有統治者一樣,都逃不脫幾百年的短命下場.

奧匈帝國囊括歐洲大部分土地,貌似強大不可一世,卻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解體,被協約國分割成諸多民族國家,這些都與俺無關.站在美泉宮皇家園林裏,聽導遊胡侃她的過去和現在,他說:“大主教修建美泉宮作為皇妃的生日禮物,”我沒有考究,據說美泉堪比美凡爾賽宮,見仁見智.我倒是對那個忘記名字的大教堂,很感興趣,它是歐洲古典建築藝術的代表作,古色古香,走進它體察到她的雄偉,傲視一切;進入殿堂,不由肅然起敬,這就是古代文明叫人仰慕的地方.

為了給秀蘭留個紀念,我叫她走遠些靠近雕像,他說:“太累了,”現在回想這是她發病的前兆,當時我以為她是連天奔波體力消耗太多,沒想到遊覽完維也納奔赴意大利的途中,秀蘭病倒了.在一個小鎮小憩,秀蘭臉色煞白,眼皮耷拉著,我問她:"不舒服嗎"她無力地哼一句:"感到翻心要嘔吐,胳膊和後脊梁痛,要裂開了!"幸好救護車來得及時,十幾分鍾就送到附近小鎮的醫院.隨團的醫生陪秀蘭去了醫院。話分兩頭,導遊命旅遊車把我安頓在醫院附近的旅店住下,旅遊團就走了,留下我一人在旅店,秀蘭住醫院,舉目無親,怎麽和說德語的當地人交流,仗著我膽子大,我用半拉格機的英語向旅店老板打聽,坐甚麽車能到醫院,意大利女老板也用不大熟悉的英文連比劃帶說:“現在沒有車,不遠,走路二十分鍾,黑燈瞎火你不知道走法,別著急,我送你去!”當時一個閃念,心裏說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顧不了這些,竄上老板的車,幾分鍾就到了,她說:“進去看看沒事快點出來,我不能把你一人扔下不管;我回去還得做生意呢.

小鎮的醫院很大,順著指示牌,遠遠地看到急診室,三步兩步衝進急診室沒人阻攔,一眼瞭見秀蘭躺在病床上,雖然監護器和不知名的家夥布滿全身,但是她那安詳舒適的樣子,不像有病,她見我近來,頭微微翹起,要說什麽,我趕緊以手勢示意,別動,這時我已站到她的旁邊:“好些嗎秀蘭?”她說:“一到醫院就沒事了,別擔心,我現在很好.”我的心呱嗒一下放下了。這才發現諾大一個急診室,就秀蘭一個病人,一應醫療器械俱全,兩個大夫,三個護士,圍過來用不太流利的英語解釋,不太重要的位置,心肌梗塞,會很快恢複,不過一定得住院觀察,等病情好轉,體力恢複了,再出院,回到自己國家接著治療.從醫生的神態和語氣透露出他們對病人有信心,使病人和我都很安心,也充滿了信心.

我告訴秀蘭:“旅館老板人很好,熱情的幫忙,把我送到這裏,人家還在外麵等著呢,你安心養病,明天早晨我就來看你,我就住在附近的旅館裏.”

我從醫院出去,看到女老板獨自在星光下溜達,見我出來招呼我上車,毫無慍色,我心存感激,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她反倒安慰我:“遇到這種事千萬別急,急也沒用,夫人好嗎?”我被她的善良感動了,暗自擦眼淚。

回到旅館,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根本合不上眼,翻身下床到前台給美國的女兒和溫哥華的兒子撥電話,告訴他們的媽媽病情穩定,別擔心,我囑咐他們:“每天都要打電話,問候,這樣你們的媽媽心情會好些,會很快痊愈.”他們一一答應照辦.

回到房間毫無睡意,打開錄像機播放秀蘭在病床上的視頻,再一次端詳她安靜的樣子,雖然有病還百般安慰我,一下子把我帶回幾十年前的場景.

前回書說過,秀蘭是我的終身伴侶,是我的老鄉,臧家屯離我的出生地李賈村僅六裏之遙,因為我從小時候就隨父輩在外生活,從未謀麵,族叔錫路見我二十大幾還沒結婚,便自願給我介紹對象.

這裏還得先說說介紹人,錫路是村裏的佼佼者,雖然沒讀幾天書,卻也初通文字,生的一表人才,能說會道,機靈能幹,雖然沒練過拳腳,動起手來不要命,村裏人都怕他,唯獨見了我父親,畢恭畢敬,謙卑的很呢.後來先父從一個農民的兒子一路讀完大學,步入仕途.父親雖身為農家子弟,別無根基,憑自身的幹練,二十五歲便出任靜海縣財政科長,於是命錫路擔任傳達文件兼雜役.錫路由是感激,常常護送我上學,他的乳名單一個敦字,我便稱他敦叔.後來先父長大城縣,敦叔擔任縣保安隊班長,他行事低調,仗勢欺人的事從未幹過,就這樣一個小人物,解放後被戴上壞分子帽子,監督勞動.老天爺沒有虧待他,賜給他一個漂亮標致的媳婦,為他生下四男三女,雖然物力維艱,生活品質不濟,但是一家人和樂相處,算是溫馨。

一次偶然的機緣,見他一家圍在院子裏土地上一張方形地桌旁,用晚餐,一個用高粱稈穿就的羅鍋篦子上,擺滿了黑黢黢的餅子,敦叔夫婦,和孩子們十四隻眼睛盯著黑餅子一動不動,我被這一幕驚呆了。敦叔說:“大鵬一起吃吧!”我說:“我吃過了,快發話叫孩子們吃吧!”

敦叔一聲令下,滿滿地一羅鍋篦子貼餅子,登時下去一半,沒有菜,連老醃鹹菜都沒有,每人一碗泛黃的餾鍋水,這一幕到現在還非常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裏,我控製著沒叫淚珠掉下來;度荒時期作為直轄市的天津,憑本購糧,到底是真正的糧食,肚子裏的腸子雖然也有閑著的,但是畢竟每人還供應二兩油,也有些許蔬菜,浮腫的市民每個月供給一斤黃豆,總算闖過了這道關.

敦叔說:“大鵬啊,不怕你笑話,都快斷頓子了(沒吃的了),距離麥收還遠著哩,紅高粱麵摻些穀糠和著野菜,也接不上麥子熟啊.”

我聽著敦叔的嘮叨,再看看孩子的大腦袋細脖子,大口地吞咽著餅子,喝一口餾鍋水,我不忍再看下去,便告辭了.一晃幾年過去了,敦叔老了很多,對我還是那麽關心,這不是嗎,一見麵就給介紹對象.

時間是在夏季,地點是何奶奶的院子,何奶奶追問:“快說說是誰家的閨女”

敦叔這才慢條斯理的說:說起來大夥都知道,臧屯李五爺,外號‘畫眉’的,閨女就是他親孫女,土改時劃為地主,被鬥掃地出門,還挨了打,其實那算什麽地主,就是因為李五爺平時托個畫眉籠子,識幾個字,就是個土鄉紳.他們原來是個大家庭,老哥五個分家另過,每戶分得幾十畝地幾間磚坯土房,畫眉行五人稱李五爺,他膝下有五個兒子,老二有一女,學名秀蘭,因為家庭被鬥爭時還小,家長總是囑咐少說話,別惹事,上學也耽誤了,直到二十歲才小學畢業,同一年和小她六歲的弟弟升入縣立中學,後因家裏窮中途輟學.(後來秀蘭自己告訴我,上學沒錢交飯費,自帶玉米麵,食堂幫助蒸窩窩頭,衣服一身一件,連換洗的都沒有,上體育課沒有運動服,實在堅持不下去隻好退學了.)敦叔提高了嗓門:“忠厚人家,和你門當戶對,你是官僚出身,女孩子是地主世家,這門親事我保了.”

我點頭表示沒意見,心想見麵後再做決定吧,敦叔騎自行車一個多小時就回來了,訂在集市上見麵相親.

轉天賈村大集,表弟陪我趕早就來到集市上,叫賣聲,要喝聲,煞是熱鬧,我無心買東西,一心盯著相看對象,左等左不來右等右不來,那叫一個望眼欲穿那.中午時分一個老婆婆後麵跟著一個半大小子,來到見麵的地方,四下張望,我一見就知道來相親的,我臉皮後便驅前搭訕,老人不好意思地說:“你是姓林吧,真叫人難為情,勞你久等了;閨女不好意思到集上來,怕人多嘴雜,我那女兒正趕上今兒個身體不大舒服就沒來,改天叫你敦叔陪你到臧屯家裏見麵好嗎?”我雖然掃興,老人的解釋也合情合理,我隻好答應.老人回家時我和表弟,還送了一程,其實是再一次觀察她母親,近六十的農村婦女,皮膚白皙細膩,她女兒應該錯不了.

回家跟何奶奶學舌,何奶奶說:“人家大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咱村集市上來,成不成的,叫咱全村人都看到了,人家心眼兒多,先讓母親來看看,人品好呢,本人再見麵,如果她母親看不上,就算吹了;她母親叫你到她們家去,當然是看上你了,八九不離十了,差不多就定下來吧,再說呢,趁著你媽身子骨硬朗,給你拉把幾個孩子,可別再錯過機會,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不是你當大少爺的時候了,不要再挑剔了.”

何奶奶一席話都說到我心裏去了.想起當年說親的,自由戀愛的,陰錯陽差失之交臂,那時總覺得小夥子一表人才,白白淨淨,照著鏡子,顧影自憐,早結婚太煞風景了,瀟灑夠了再結婚不遲,找個媳婦那是手到擒來.

世情難料,我已經不是原來的公子哥,天津解放,我大學沒上完,輟學參軍,軍中講學曆,入伍就是正排級,私下揣度,用不了三年五載,混個團長當當應是水到渠成,實踐並非如此;部隊更講出身和資曆,在軍中摸爬滾打七年,一九五五年評定少尉,定銜未受銜,非黨非團白人一個,編入預備役複原了.

回憶韓戰期間,招考飛行員,我滿腔熱情要為祖國效力,寫血書報了名,檢查身體非常嚴格,我身強體健,過關斬將,全部合格;我等待駕著鋼鐵雄鷹翱翔藍天,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為國捐軀,男兒當如此.我努力學習,積極工作默默等待祖國召喚,一個月,兩個月.........後來據說航校早開學了,我耐不住心靈的折磨,到政工處去問,回答是:“安心工作,不要有情緒,上級下達名單沒有你,你應該知道原因,政審是很嚴格的,你的家庭出身是要經過長期考察的.”我雖然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裏,腦子翁的一下,打了一個舉手軍禮,離開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入伍七年原地踏步,回到家鄉,擔任一名小學教師,我也認了。期間談對象是繞不過去的自然規律,我也拒絕過幾位,總想著曾經閱過的倩影,殊不知時過境遷,那時眼皮子虛的人恐怕是醉翁之意;更多的是一聽我的出身,連個團員都不是,就敬而遠之了.

仔細琢磨何奶奶的話,聽老人的沒錯,不是有句俗話嗎: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人比年輕人走的路多,過得坎兒多,吃的鹽醬也多,總能把事兒看透.

轉天約好見麵。臧屯秀蘭的大姑家,大院子裏都是她的本家族門,對方的母親、敦叔和我靜靜的等,秀蘭還沒到,她母親說到前村辦事,很快就回來,正說著外屋有人說:來啦!

我從紙窗上的破損處向外看:嵌花短袖小褂兒,青市布水褲,快到門口了,白皙的麵頰,透著桃粉,(這種洋白,在大城市也少見,)朱唇天成,兩條短辮,進到屋裏,敦叔說:“這就是秀蘭,”轉向她:“這是大鵬,”

我想握握手,沒好意思伸出去,麵對羞澀靦腆的她,我不知平時的勇氣跑哪裏去了,哪裏還有等得不耐煩的心情.當時介紹人敦叔推說屋裏太熱出去了,屋裏隻剩兩人了。互相介紹了自己的年齡後,我麵對這位二十多點的大姑娘,不知她心裏想什麽,她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我,我也不好意思緊盯著她,心裏想,談過的對象中,除了喬毓秀,再沒有比她再有女人味道的了,我暗自慶幸,這樣冰清玉潔,閑塵不染像剛出水的荷,被我無意中邂逅了,這是天隨人願啊,城市小知識分子的一絲絲傲慢掃了個精光,謙卑的介紹自己:“家庭出身不好,介紹人談過了,我不多說,但有一點我應該解釋清楚,解放後第三天軍管會就將大封條貼在我們家大門上,我無家可歸,你們家掃地出門,我跟你家差不多,不久我放棄大學學籍,考上革命大學,畢業後當了解放軍,幹了七年沒入團,‘黨’就更甭提了,一九五五年複員回家,當一名小學教師,和叔叔沒分家,七八口吃飯,全靠我的五十八圓五角工資,吃窩窩頭沒問題,有吃沒穿,一個字全概括了就是窮.”

我本以為說這些準嚇她一跳,沒想到他聽完我的話樂了,接茬道:“現在不都這樣嗎,改天到我們家看看,屋裏四個牆旮旯空空的,說個文詞兒;那才叫家徒四壁呢!”

越說越投機,明擺著不嫌我窮.

轉天我應約到她家,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農民正在院子裏,見我到了,連忙衝三間北屋喊;來切拉!看他那憨厚的樣子張開的嘴巴合不攏,我猜個八九不離十,一定是她父親,忙說:“伯父不客氣,不是切。(我們家鄉稱呼客人‘切’)”這時秀蘭和她母親從上房出來把我迎進屋,一家人喜形於色,自我感覺我是很受歡迎的.

我跟著秀蘭進了西屋,對麵靠牆一個白茬褪色磨損的小坐櫃,是唯一的傢俬,她說坐炕吧:“我們家有你家窮嗎?”我心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我喜歡秀蘭,喜歡她的淳樸,他不掩飾,不浮誇,這一家人的憨厚質樸,讓我感到穿越了曆史,恍如隔世,久違了,我的故鄉,我甚至突發奇想,別再回到那喧囂的爾虞我詐的城市該多麽好.想歸想,我是來搞對象的 ,媽媽還等著我的消息呢,脫口而出道:“秀蘭,我對你一點意見也沒有,不知道你有什麽想法,說說好嗎?”

秀蘭臉頰微泛紅暈,大姑娘的含羞,太可愛了,城市的女孩子完全不是這樣子,她開口了:“昨天我晚到了,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從小到大沒有談過(戀愛,這兩個字她沒說出來)有人介紹過,不同意,也沒見過麵,這一次也不是怎麽了,願意見麵,可是我還是很封建,見麵之前,我跑到鄰村算了一掛,人家說這門親合適,不犯克,人很好,就是窮,算完掛我緊往回趕,還是叫你久等了.”稍微停頓好像是瞄我一眼“見麵後,我心裏想,人好比什麽都強,父母都說同意,問我有什麽說的,我說媽媽爸爸都願意,我沒意見,就這樣才叫你到家裏來.”

一席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我有意握握她的手,他那不卑不亢的樣子,我退縮了,人家從沒有單獨麵對過一個男人,我覺得這樣冒失,有點玷汙了人家的冰清玉潔,臨告別,我鄭重的說:“我喜歡你,(說愛字太牙磣了我說不出口)如果你有什麽要求,現在告訴我。我們一言為定,回津後我回稟母親,咱就登記成親.”她沒遲疑道:“還非說那句話呀,那我就說了,非常那個......”憋了半天“人家不喜歡你,還叫你到家裏來呀!”

喜歡你’終於沒有說出,我喜歡你這三個字在她嘴裏說出,實在難為她了.

一九五七年九月二十八我們結婚了。我的婚戀就這麽三下五除二,到現在快六十年了,一句話神仙眷侶,信不信由你.

睡不著覺,瞎琢磨繞一個大彎子,現在還回到秀蘭住院上來.轉天大清早就到了醫院,秀蘭精神不錯,床頭擺一束鮮花,天青氣爽,心情好多了,秀蘭見我盯著床頭哪朵鮮花便說:“是一個年青女孩子送來的,還有兩個便當(盒飯),放下就走了,咱在維也納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這不是神保佑嗎.”

我忽然記起昨天去餐館吃飯,女老板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和我搭訕,我告訴她老兩口跟旅遊團來歐洲旅遊,老伴突然犯了心髒病,就住在附近的醫院裏,他聽完就說:“這裏有親戚嗎?”

我說:“舉目無親,還不知道在這裏待多久!”老板立刻安慰地說:“別擔心,慢慢會好起來的,”我心裏嘀咕著,說說好聽罷了,心想你那裏知道我們的難處,說著我趕緊將碗裏的幾根麵條巴拉進嘴裏,去結賬,老板平靜地說:“不收錢了,這裏還有倆個便當,帶回去,明天就不要跑大老遠來吃飯了。”我心裏一愣,才打量這位女老板,三十來歲年紀,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不好意思馬上離開,隨便攀談幾句.知道她來自台灣,和溫州的先生經營這家小餐館,取名長城飯店,離開時我向她深鞠一躬,說聲謝謝離開了.我拒絕了那倆個便當.

秀蘭一說,我立刻判斷就是她,兩個飯盒,擺在床頭櫃上,就是我沒帶走的哪兩個,今晨他先我一步,送來午餐,還有鮮花.我立即想到世界上哪裏都有好人啊.素不相識的旅店老板那麽善良,開小餐館的女同胞待我如親人,身在異鄉的孤獨感,立刻煙消雲散了.秀蘭說咱遇上好人了,我告訴她,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午餐時護士見我沒吃飯,總是多給秀蘭一些飯菜,叫我也吃,怕我吃不飽就多給一盒酸奶,時間長了,才發現這裏的所有成員,醫生,甚至勤雜人員都很善良,很快改變了我對洋人的看法.過去隻知道資本主義國家就知道剝削工人,沒有人情味,唯利是圖;這段不長的經曆告訴我,歐洲不僅創造了燦爛的文化,也創造了人類文明.在醫院陪秀蘭十二天,雖然語言欠通,但是沒有流落異國他鄉的感覺.住院期間原來的團友,紛紛打來電話慰問.

出院後我想在旅館多住幾天,讓秀蘭恢複一下久病的身體,我便要求換一間大些的房間,沒想到臨走結賬時,旅館老板說:“你們旅遊中途發生這種不愉快的事,花錢的地方還很多,我幫不了大忙,你按小房間標準付費吧,電話費也免了”雖然錢不多,我很受感動,人家開旅館做生意,就是為了賺錢,一個美國來的遊客,形同陌路,人家憑什麽這麽對待我們,這就是人性.

臨行前長城飯店女老板又來詢問,並開車帶我們去旅行社訂機票,還叮囑我:“不要自己叫出租車去機場,價格很貴,我是本地人,我找熟人送你們.”一時間我真不到該說什麽好,秀蘭說:“就叫你女菩薩吧,”那人擺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到這時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和性,忙說:“那就把您的名字和電話留一下吧,日後也許你們有機會到美國,我會把你當親戚看待的.”

這樣我知道了她的芳名---黃慧平。

黃女士目送我們上了車,車子開動了,還一直在擺手.幾十分鍾後到達維也納機場,我拿出錢來遞給出租車司機,他不會英語,擺擺手,意思是有人付過了,我又一次被感動,黃女士當時說幫我叫車,我沒想到給人家車錢;現在司機又不要錢,我們並不知道他收了黃惠平的錢,如果他現在多收一份,神不知鬼不覺,何樂而不為呢,然而他堅拒不收,這塊土地上連出租車司機都誠實的開愛.

取下行李,謝過出租車司機,直奔櫃台辦手續.

這會兒遇到了麻煩,人家拒絕辦登機手續,說秀蘭是病人,真是豈有此理,我急得直冒汗,秀蘭的病好了,回不了家,在這裏兩眼一抹黑,錢也花的差不多了,難道要在異國流浪嗎!心想奧地利給我的印象不錯,機場為什麽刁難這兩老人,我突發奇想,立即跑到英航的售票處,那位女士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道:“別擔心,乘我們的航班吧,在倫敦換乘美航很方便就回家了.”那女人還說了些什麽我沒聽太懂,大意是咱們是一家人嘛.

登上英航七三七,我和秀蘭這才把心放在肚子裏,秀蘭向我這邊靠一靠小聲說:“你閉上眼睛,我給你掐一掐頭,打個盹也好!”

我說:“現在好多了,”她說:“那就說會兒話吧.”

這些年你真不容易,想起那年我到農場看你,差點哭出來;當老師的時候你的頭發彎彎的,在腦門上起一個鼓,白皙的臉上,兩道眉毛黑黑的,我不會說,就像遠山吧;眼睛深深地窩在裏麵,怪不得那麽多女人喜歡你;怎麽一下子改造成老農民了,我不是嫌你成了農民,是心痛,當時我恨不得替你來改造.”

我知道秀蘭愛我,但是從來沒有表示過,今天不知道犯什麽病了,她接著說:“你看你的手指現在雖然恢複了好多,但是也不像從前了,改造以前你的手不大,又細又白,肉活活的,......” 她好像還要說什麽,我看到旁邊的旅客,也在聽,我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小聲點,“別叫人家聽了硶,笑話咱,這麽大老婆子老頭子,還老不正經.”他也臉紅了.
都沒再說什麽各自眯起眼睛假睡,許多往事像演電影,往事真的不如煙.

從入洞房那一夜起,我才真正認識她.從相識到結婚滿打滿算隻有短短的三個月.開始她以出水芙蓉的纖塵不染,細皮白肉抓住我的眼睛;又以淳樸善良打動我的心,他不慕地位和經濟裝況,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結婚前幾天他從鄉間來到天津,我帶她來家看看‘新房’由於風吹日曬,腦門泛黃,完全不是在農村相識的樣子,這能怪她嗎,一個農村姑娘乍到大城市,不入時是有的,家裏人背地裏說三道四,:“大鵬是什麽眼光,還不如那個小學教師呢,更不如趙金秋。(都是過去談過的女朋友)”

我聽而不聞,我是成年人了,大主意要自己拿;何況我不是找人樣子,而是結婚過日子,她是自己心儀的人,我們沒有洞房與花燭,結婚前我帶她來家看看房子,一間十二平方米的樓房,我雖然用石灰水刷過漿,但牆皮老舊,坑坑窪窪,還是顯得破破爛爛;她坐在床上,掀掀炕被,一張舊床,破板子已經稀裏嘩啦了,她坐上去吱呀呀響,一方八仙桌中間裂開大縫子,我用一張牛皮紙鋪在上麵,算是掩蓋過去了,唯一的傢俬是老人留下來的一對樟木箱子,我問秀蘭:“你看行嗎?”她說:“比我們家強多了,你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家裏窮,但是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我懸著的心放下了.我靠近她坐著,想攬一下她的腰,她拒絕了.我說:“咱們已經登記了,還這麽封建.”

舉行完儀式才算是夫妻.”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既清楚又明白,我被她的話震住了,如臉皮頗厚的我,還是尊重他的認真,他絕不是熟透了的女人.

還是回到洞房那夜,在行那種事之前,他鄭重地問:“你如果反悔,一點也不晚,你們家的人除去你,好像看不上我;別等到生米做熟飯,我丟不起那個人.”

你嫁的是我,不是別人,山盟海誓沒有用,我不是那種紈絝子弟,青皮二流子,相信我,如果中途變心,我... ” 她盯著我誠實憨厚可掬的臉,捂

上我的嘴,沒叫我往下說. 以後的事不能細說,但是她確實使我驚豔.上蒼把她賜給了我. 他初來乍到,很難適應這麽一大家子,叔叔無辜被勞改,嬸嬸帶著四個孩子無有依靠,我不能光顧自己好過,打心眼裏也過不去,加上我母親秀蘭和我,八口之家,我的工資僅僅五十八元五角,那年頭供應麵粉百分之十,隻能賣玉米麵,天助我,吃棒子麵足夠了。素食以當肉,秀蘭和大家一樣,都過慣了艱難日子,以苦為樂,秀蘭天性和善,不多說少道,尊長愛幼,幹活搶在前頭,家庭成員親戚故舊漸漸改變了看法,都覺得秀蘭是個好媳婦,這樣的貧賤之家,和樂融融度歲月我感到無限溫馨.

一天下班到家,秀蘭害羞地告訴我,她可能有了,我問她饞不饞,他不說話,我每天下班後總是匆匆往家奔,惦記著她,怕她寂寞,有一日下班路過菜店,順便捎些菜回家,想給秀蘭帶回點什麽,看看也沒有什麽好吃的,有也買不起,這麽一大家子人,單給秀蘭買也不合適,便順手擇了幾根胡蘿卜,沒想到的是,胡蘿卜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回到家我將胡蘿卜吞在袖筒裏,三步兩步竄上三樓,秀蘭聽到我的腳步聲在門口等我,我輕輕親了一下她粉白的麵頰,,叫她閉上眼睛,然後把袖筒裏的東西遞到她手裏,她開懷大笑,結婚以來首次聽她到從心底發出的聲音,我悟到隻有妻子快樂,才有自己的幸福。家庭和睦,夫妻恩愛,眠香臥玉,滿室馨香;權貴可能隻知道花天酒地,紙醉金迷,一定不知道窮人淡淡地默默地快樂著,享受那真正的幸福. 想不到的是,遲來的幸福是如此脆弱.我就這毛病,嘴守不住寂寞,共產黨開門整風,號召大鳴大放,黨的喉舌人民日報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歡迎黨外人士幫黨整風。看到共產黨的誠懇迫切,覺得黨是大有希望的,小民對國家興亡也是有責任的,能不幫嗎.我提的意見大意是;一、農業合作化運動早了點,應該先機械化現代化,再合作化不遲;二、報紙應當實事求是的刊載新聞,好消息,壞消息都應報道,叫老百姓心裏明白;三、一個單位應該讓懂行的人來管,黨的一元化領導欠妥,黨委起監督作用就行。 還對單位個別頭頭提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沒想到熱臉貼到冷屁股上,說我反黨,反三麵紅旗,我被劃為極右分子.我覺得我一個退伍軍人,左就左,右就右,我才不管那一套,我教我的書,反正也當不了領導. 後來性質變了,黨報宣布,右派分子是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我覺得還可以承受;也不過檢討檢討,接受批評而已,我雖然年齡不大,可是老‘運動員’了:三反、五反,鎮反、肅反,也沒怎麽的,寫寫檢查熟套子,輕車熟路;更何況十一歲就跟大人關過日本憲兵隊,二十一歲我在解放軍騎兵支隊服役,無故被懷疑和父親有聯係,坐了五個多月的牢,查無實據,結論是誤壓,恢複原來正排級職務。不就是勞動嗎,這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根本沒放在心上.事實可不是我想象的那麽簡單.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出乎我的意料,專門為右派設置了一個機構---勞動教養,我就範了.以前我是光棍兒一人,老母親也曆經折磨和考驗,我們都熬過來了,我後天獲得了抗壓性;現在大不同了,我有一個溫馨的家庭,新婚半年的妻子身懷有孕,我怎麽辦,當時我感覺就像天塌了,怎麽和秀蘭說呢. 回家趴在床上痛哭,秀蘭見狀,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我怕她經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塌天大禍,委婉地告訴她我要被送去勞動教養,不是勞改,我沒想到她如此鎮定,她說:“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等著你回來,家裏還有咱媽,我生完孩子,就去工作,能生活.” 她的話教育了我,其中‘你是好人,’和‘咱媽’兩句話,深深地熨帖了我的心.新婚半年平時她開不了口稱呼婆婆‘媽’.在這關鍵當兒,她對我說咱媽二字,隻要不是傻子都明白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九日我被送到李七莊,後轉移到板橋農場,前者說過了.現在我要強調的是,我在單位被共產黨保衛委員叫蔡允迪的押走的;我是什麽罪,沒有經過任何法律程序,蔡允迪的權力是誰賦予的;當時我要求回家告別一聲,順便取些生活必需品,他不允許.現在回想當時我為什麽不據理力爭;這些都是假設,那時黑雲壓城,那種恐怖氣氛大氣也不敢喘,能反抗嗎. 我被押走了,秀蘭有孕在身,媽媽年邁,嬸嬸和四個孩子,一家老小的日子可怎麽過. 從此我這個識幾個字的小知識分子,一下子變成勞改犯,雖然說年輕,但是身板單薄,突然幹那種從來沒有幹過的重體力活,身體和精神都要垮了但是八十七歲的我,現在不是還活得挺好的,這真得感恩.當時我抬著裝滿幾百斤重泥土的大抬筐,快要堅持不住時,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垮掉,就不可能再爬起來,家裏老母親盼兒早摘掉右派帽子;新婚的妻子懷著我的兒子,等我回家;我咬緊牙關,挺直腰板,忍著肩膀的劇痛,接受脫胎換骨的,觸動靈魂的改造. 像做了個夢,飛機的鈴聲響了一下,空中小姐示意大家係好安全帶,這才又回到現實,在倫敦換乘A A順利回到紐約. 遵照歐洲醫院的囑咐,轉天就去看診所的醫生,心髒科大夫說:“不能耽誤,這裏的設備不能做心髒手術,立即轉院.”秀蘭被轉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附屬醫院,到了預約日期,一部豪華林肯來接秀蘭,洋司機西服筆挺的站在車門旁,我攙扶秀蘭走近他時,他便彬彬有禮地將車門拉開,秀蘭上了車,我也繞道對麵上了車,車子徐徐開動,一路風馳電掣來到曼哈頓,車緩緩停在醫院門外,按預約登記排隊等候,這裏是心髒科,專做心髒支架或搭橋手術.中午時分,一個成年男醫生親自來到候診室,和善地問長問短,意思是不要緊張,我和秀蘭確實有些擔心,醫生胸有成竹,把握十足地向我們解釋:這不是什麽大病,檢查以後如果不需要手術,就立即回家,如果有問題,我們很快給你修複,手術後留院觀察一夜,明天出院,有專車送你回家,一切費用醫院償付. 聽到醫生非常自信的闡述,我和秀蘭心裏踏實多了,隨後跟著他進了手術室.秀蘭聽不懂外國話,大夫特許我進入手術室隔間,透過大玻璃窗清楚地看見秀蘭躺在手術台上,他身後是滿麵牆的屏幕,手術全過程看得一清二楚.手術開始了,我的心髒跳得很厲害,心好像要從嘴裏蹦出來;當看到視頻顯示圖像時,我的心情才慢慢靜下來.我在頻幕上看到秀蘭的心髒跳動,均勻而有力,血管在屏幕上顯示跟手指一樣粗,另顯示有一段血管僅僅像吃飯的筷子,那正是賭塞的血管部位;我旁邊的計算機操作手不停的工作,手術全過程一一記錄在案,我還看到執行手術的醫生和他的三個助手,好像不是進行心髒手術,而像是打遊戲,麵部表情輕鬆自然,醫生不時拍一拍像氣球一樣的東西,血管裏就像一股液體不時衝擊堵塞的部位,我的眼睛盯著秀蘭的臉,她安詳自然,好像沒有痛苦的樣子,我的心也隨著鬆下來;但是我瞪大眼睛,仍舊不錯眼珠地盯著手術台,上麵躺著的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啊,手術進行到大約四十多分鍾,屏幕顯示堵塞地方突然通了,血管粗細均勻了,我將視線移到秀蘭的臉上,見他眉頭突然一皺,好像不舒服的感覺;手術室裏的醫生們卻是個個喜形於色,我旁邊的計算機記錄員說:“手術非常成功!你太太心髒堵塞的部位不重要,很快就好起來了.”我突然心裏一酸眼淚嘩的一下流下來.記錄員指一指腳下的塑料筐,堆滿記錄下的文件,她告訴我手術全過程都記錄在案,別擔心.我懸著的心呱嗒一下放下了.大夫說:“住院觀察一夜,明早可以出院回家.”我陪秀蘭進到三樓病房,剛安排好,手術大夫就進來問長問短,檢查了傷口,血已經止住,然後說:“非常完美,先不能吃東西,可以喝水,明天正常用餐.” 大夫走後我端詳著秀蘭,蒼白清瘦的臉,好像大病一場,我問她是不是很難受,她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就是餓,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我突然想起醫生叮囑手術前不能吃東西,隻能喝水,餓著肚子承受大手術,到現在一天一夜了,才把個細皮白肉不胖不瘦的秀蘭折騰成這樣子,我隻能安慰她說:“不然我去弄些吃的?!” 她說:“我能堅持,聽大夫的吧!”然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問:“傷口還痛嗎” “不動不痛,傷口本來就不大,像織毛衣的簽子似地,紮到血管裏.” 我叫她閉上眼睛,休息,她卻說:“你這一天也沒吃沒喝,不餓嗎?” 我這才感到肚子咕咕地,還真的餓了,原來光顧擔心了,沒有理會肚子餓不餓,她催促我快去吃飯,我看到她精神好多了,便到醫院外麵胡亂的買些吃食,跑上樓來,剛要闖進病房,然又止住,想像著,我吃著,她看著這不就是折磨人嗎.於是我便在門外狼吞虎咽地吞下剛買到的熱狗,我怕驚動她,腳步輕輕地進入秀蘭的病房,她已然睡了,雖然沒吃沒喝,臉頰微現紅潤,氣息勻長,我小心地,輕輕地坐在病床旁的木椅上,端詳著她不知不覺進入了時光隧道,重新經曆曾經的事. 那是我被送去農場不久,秀蘭腆著大肚子參加了社辦街道工廠幹體力活,釘木箱子,頭頭兒不但不照顧身懷有孕的秀蘭,還派她去運木料,秀蘭不敢說不,隻好默默地拉著兩輪車,在太陽底下,穿著薄薄的塑料底布鞋,踩在滾燙的軟軟的柏油路上,汗水從臉上順著脖子往下流,通身像水澇的一樣,後來秀蘭告訴我,媽媽要替她,她說:“我年輕力強,怎麽能叫老人去幹那種活,再苦再累我能扛得住,這不是也走過來了嗎!” 後來媽媽悄悄告訴我:“秀蘭那孩子,沒處去找,糧食不夠吃,他能自己勒緊褲帶,也不搶吃搶喝,不但讓著我還讓著你嬸嬸一家.有一次秀蘭和你嬸嬸到宜興埠挖野菜,臨去空著手舍不得坐汽車,腳都磨起泡來,到天黑回來時,每人背一大布袋野菜,孩子在家哭著要吃奶,秀蘭在外麵拔野菜兩個奶子脹得生疼.她一句怨言都沒有.”媽媽喘口氣接下去:“剛進門時我看到你嬸嬸帶回一個大麻包:秀蘭背回不滿的一布袋,心裏說還是你嬸子能幹,等到兩人把野菜倒出來,我才明白秀蘭采回的野菜,洗一洗即可以下鍋;你嬸嬸的菜是連根拔的,一家人重新摘過,能吃的菜比秀蘭少多了.我打心眼裏喜歡這孩子.”媽媽加重語氣“在家裏幹活那叫一個麻利,又巧,摘野菜也是這麽細心,拾把柴火也是順溜的.”聽完媽媽一席話,我安心了,過去我一直認為世界上的婆媳是一對天敵,原來也有例外,秀蘭就是. 秀蘭每月辛苦下來,僅僅拿到二三十元,每到月初發工資總是連工資單如數交給婆婆,自己一分一厘都不留,現代社會我從來沒聽到或見到過,還有這樣的兒媳婦;後來媽媽不幸年僅七十二歲因病過早辭世,這種傳統直到我們二人過日子,還是兩人的薪金如數放在一起,沒分過彼此. 談到我的婚姻大事,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決定之一.前麵提到過家庭情況,現在還想囉嗦幾句。父輩雖然不是鍾鳴鼎食之家,但在一九四九年以前,住著土山花園的德式洋房,出入乘轎車,家中常駐警衛四人,其餘閑雜人等上下十幾位;我自己雖然討厭那種出門有人盯著,放學後還得進家館的生活,哪有個人的自由;說歸說那時節提親的保媒的踢破門.奇的是陰錯陽差許多姻緣都錯過了;當然有時間和社會變遷的客觀原因,但是我更相信命運,為什麽當第一眼見到秀蘭時,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注定要跟她終老一生.我倆文化程度雖有差異,但是我們幾十年來天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而且從不抬杠,總是你一言我一語,海闊天空,想到哪說到哪裏,從不冷場往往是說著說這話就睡著了. 一個偶然的場合,和好朋友張敏潔閑談,他說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夫妻的結合是天注定;我突然提起我和秀蘭的手腕上都有一塊胎記,部位大小相同,巧的是她的胎記在右手,我的是在左手,敏潔激動地說:“這就對啦!你們兩個,上輩子準是偷情被人捉住,處死了,神同情你們遭遇就讓你們轉世做夫妻了,封建時代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甚至是司空見慣呢.” 其實這種想法我和秀蘭私下也議論過,經敏潔煞有介事地一說,而且她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前世今生’給我們看,證明她說的有根有據絕無虛言.這種解釋合情合理,我們兩人的結合完全是神的安排,夫唱婦隨;婦唱夫也隨,親密無間不分彼此,沒有半點勉強,原來我們是順了天意. 不知道為什麽兩人的關係發展軌跡會是這樣:婚後一段時間從心裏就把她當小妹妹看待,我比她年長五年零兩個月,時時事事想著她,關心照顧她,就怕她不高興;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知不覺漸漸的我倆變換了位置,她的言行舉止都像大姐,對我的衣食起居照顧相當周到,我真的就把她當大姐了,而自己就是個小弟弟;年深月久貧賤夫妻相濡以沫,度過了難以名狀的艱難歲月;天作美右派錯誤也改正了;出走台灣的親人有了消息,但是終沒能到寶島見爸爸最後一麵,鑄成難以彌補的遺憾;(往來書函有詳述)由於有了海外這層割不斷的血肉紐帶,政府統戰係統立即待俺如上賓,幾十年沒變的薪資,連連升級,大概是補償的意思吧,結果享受處長級離休待遇,當然在感激之餘,心裏還是涼涼的,秀蘭說:“世態炎涼到哪裏去說理呢,認命好了.你在我眼裏就是個當總理的材料,可是誰用你呀,你沒有那個命,求個平安吧”又扯遠了,還是回過頭來說我兩的事,老了老了又輪到洋插隊,漂洋過海來到美國,曾經聽到說美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到了這裏發現有些差距,不同還挺懸殊.         美國人口不多,樹木草地多,自然風光美則美矣;人們生活井然有序,福利不錯,利也有了;到現在為止,美國仍稱老大,說打誰就打誰,肌肉也夠堅硬的,怪不得稱‘美、利、堅’呢。人家美利堅,是別人的事,我們還得自己打拚,在國內已經退休,到了異國就得重打鑼鼓重開張,人生地不熟當老師耍嘴皮子,外國人可不聽你那一套,就是讓你教你也教不了;隻能在工廠幹粗活,秀蘭本就是複印機廠的工人,我們也不覺得苦,十年下來拿到四十個點,可以退休了,社安金雖然菲薄,但也達到了國內說的小康水平,無非是住房、開車、吃飯,咱沒什麽奢望,當機立斷退休不幹了,有人說那點錢夠嗎?現在就‘夠’字說道說道,什麽叫夠,每個人的要求不同,標準不同.就說‘住’吧,我有一間就夠了,有的人要求高,越大越好,越豪華越來勁,住到中南海行嗎,不一定夠,毛澤東主席不是也有行宮多處嗎,沒聽到過他說夠;再說‘行’,有一輛車子就能代步,小民也不需要防彈車,咱不遭罪不需要防,有防彈車的人也免不了遭冷槍暗射;最後說‘吃’,蔬菜、水果、雞鴨魚肉蛋蝦而已,都用不了多少錢,話說回來吃得清淡一些,對健康有利.至於旅遊什麽的,退休以前該遊的遊了,該看的看了,老了還是深居簡出是上選,不知別人怎麽想. 繞了一大圈,我覺得欲望是永遠滿足不了的;我有吃有喝,有車,有遮風擋雨的公寓,我感覺很滿足了,也就是夠了. 年紀一天大似一天,八十七歲了,身板還行,可是性情越來越像小孩子,吃喝拉灑睡,都得秀蘭操持,她把水杯擺在我眼皮子底下,有時我都忘了喝,他還得提醒我喝水。秀蘭年紀也不小了,生活的興趣不減當年,孩子們都不住在一起,他就把我當小孩子來嗬護,習慣成自然,我發現她又變了,從大姐變成了母親,我的壞毛病也嬌慣成型了,說邪乎點兒油瓶子倒了也沒心思扶;有的時候也覺得愧對她,晚上說起話來我問她:“你是不是有點兒傻呀,從結婚後跟著我沒享一天福,我沒能力沒有智慧,不會賺錢,不但不能給你好日子,還叫你跟我一起受人家的欺負,人家說你是右派分子的臭老婆,你也忍了,回到家還勸我想開點兒,很多事都是你開導我,受的罪可是船載車裝,你為我受盡了折磨,為我扛著政治上的壓力,把四個孩子拉扯大,現在兩兒兩女早已成家自立門戶,你又把疼愛孩子的心思移到我的身上 ,你圖個啥?” 她回答得既簡單又直接:“把你照顧好,壯壯實實地,不為別的就圖你陪著我一齊變老唄;你也挺有用的,是我的主心骨,是給我掌舵的.” 接著她又扯到過去:“剛參加工作一個月才十幾元錢,後來在複印機廠,一個月三十塊錢拿了二十多年,臨到退休才漲到四十多,這麽算來十年下來能拿八九千人民幣:在這裏一國月賺一千多還嫌少,可是折合成人民幣就可觀了,算來一個月賺的錢比在國內上班十年的工資總和還多呢!所以我就很知足.”我覺得生活態度,對事物的看法相同才是關鍵. 我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一睜眼秀蘭還在我麵前躺著,她說:“你太困了趴在我腿上睡著了,我沒敢動,想叫你多睡一會兒,”我說:“做了一個夢我跟你念叨念叨,”於是就有了上麵一段閑文. 轉天早晨秀蘭恢複得不錯,大夫叫她回家休養,醫院派車免費又把我們送回家. 這期間三妹大平為了和在台灣的先生團聚,賣掉房子走了,原來之所以能在紐約生活主要是因為三妹一家在那裏;現在秀蘭身體欠佳,我們的年紀一天天老了,必須重新審視未來定居在什麽地方,四妹在西雅圖,二兒子林方在溫哥華,大女兒林藝在伊利諾的香檳,我和秀蘭盤算總得有個親人在身邊,原來想過到西雅圖靠近美加邊境的小鎮定居,西雅圖有四妹大明,溫哥華有林方:斟酌來斟酌去覺得欠妥,有個災病的身邊沒人不行,最後決定遷到香檳.打算來香檳之前林藝打電話征求我們的意見,如果決定到香檳,他們買房時可以考慮母女屋,住在一起好有個照應.我們在美國獨立生活久了,覺得親戚遠離香,到香檳後住在距離較近的地方最好,拒絕了他們的一番孝心.                秀蘭身體基本恢複健康,告別十六年來在紐約相處的朋友,免不了聚一聚,離情依依還真有些舍不得.接下來就是處理掉不想帶的東西,最後真是一身輕,書籍舍不得丟,裝箱郵寄;一應電器簡單家具,被褥毛毯多餘的箱囊,餐具等掃地出門,最後我和老伴每人兩隻手提箱直飛香檳投奔女兒來了;這次旅行有個笑話不能不說,電話上林藝說他那裏很冷,上飛機前我和秀蘭把冬天的全副披掛穿戴齊備,飛到香檳時鬧了大笑話,林藝接機時看到我們的樣子樂翻了,她說:“今天七十五度你們不熱呀?”接機的人群投來異樣的目光,還以為我兩是北極來的遠客呢. 住到女兒家總不是常事,個把月就申請到了老年公寓,我們很高興,這地方是大學城,人員構成單一,環境不錯適合養老,又有大女兒在身邊,決定安居在此。一個晴朗的早晨,林藝抱著剛滿月的小女兒,陪我們去看公寓,來到市中心華盛頓廣場一棟公寓樓,外麵還行,進到裏麵,我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人員素質就不說了,進到單元房間,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廳,牆壁是麻麻辣辣的大方磚壘成,沒有用塗料抹平,睡房黑黢黢角落裏一個小窗戶,我突然想起五十年前蹲過的牢房,再看看秀蘭的臉,陰沉沉地一句話也沒有,“回國吧,別在這兒受洋罪了!”我倆幾乎是同時說出來的.帶我們看房的經理,看出我們不滿意,就說:“還有一處,在呃版納,要不要再看看?”隨她來到哈丁老年公寓,比那邊強多了,我和秀蘭決定先住下,以後再拿主意,於是我們置辦了一應家具,電腦、複印機、沙發、床鋪等生活必需品,住下以後發現這裏還有郭玉珠和李犀利都是中國人,一個來自北京探親家屬,辦了綠卡不走了;另一個還是林藝讀醫學院時的老師,後來又成了同事,她也移民了,人熟是一寶,一來二去也就安定下來,人家都行,咱也行,再說正給大兒子和小女兒辦移民,也就不想回去了.在那間公寓生活了十一個月的樣子,總覺得不對勁,碰巧在巴斯站等車跟一個老外閑答咯,了解到附近還有幾家公寓,打聽好地址就去詢問,進去一看大開眼界,跟我住的公寓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二十四平方米的廳;八平方米的廚房雖小,放一張餐桌吃飯沒問題;臥室也不大,相當於我在天津七口之家住過的十三平方米的房間,一樓有活動室,台球室,小健身房,五十英寸的平板電視,二樓有圖書室,有兩台公用計算機,洗衣房一應俱全.當下就填了表,但是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挨上個兒;後來跟林藝商量尋個廉租房搬進去,看了幾處,不是交通不方便,就是離林藝太遠,那時我自己還沒有買車,正猶豫間,申請的弗羅裏達號斯的公寓下來了,條件如上所述,高高興興地入住了,遷來香檳前,將舊車送給了朋友,來香檳雖然不上班,覺得還是不方便,秀蘭說老了更要開新車,倆人駕個破車也怪可憐的,於是就買了一部全新凱美瑞(toyota),有房有車,我們再無所求,一住就是十四年.回顧這些年,日子平淡無奇,確實也很溫馨,很享受,雖然沒有什麽新鮮事可記述,也不能是空白不是嗎.

住在香檳十四年的概況記錄在下麵 我是閑不住的人,打聽到這裏也有中文學校我就去了,劉平和當時的校長張蕾倡導,組織交誼舞班苦於沒有人輔導,征求我的意見,這是我的愛好,就欣然答應了,我的要求是,大家是朋友無所謂老師與學生,我不收報酬,我需要來去自由,就這樣達成共識,這是二零零二年的事。沒想到不少人有興趣,最初有劉平夫婦、毛中原莉莉夫婦、唐明盧金明夫婦、探親家屬徐曉慧、許艮佳,於木定等,一間大教室擠得滿滿地。消息傳到校園中國留學生中,沈凱、董微,胡亮,趙龍梅,曹敏,蔡飛,黃超,郭嘉等,還有不少人記不起來了,我們這裏的一間教室不夠大,學生們要我到校園裏學生會去;說到這裏我必須解釋一下,本人隻是愛好,隻在加拿大UBC參加過一年的訓練,這是個四年的班,我隻學了一年,初級的很,好在我們這些人都是混時間,尋樂趣,不計較正規不正規,不少人是第一次碰觸交誼舞,可以說積極性很高,其樂融融,辦了一年又一年,相繼有天津老鄉孫福榮劉岩夫婦、鮑務立呂傑夫婦、查理張立鬆夫婦、陳光華高小平夫婦等,香檳跳舞的朋友大體都在一起熱鬧過;話分兩頭留學生這一群人,要求高,要求跳國際標準舞(簡稱國標)我被學生會那邊排擠出來了.沈凱董微另起爐灶走上正軌,辦起收費的國標訓練班,他們很有成效,有的人快成專業了;老陳莉莉經國標班訓練成效顯著,是這個群體的佼佼者.在學生會期間認識了小田青燕他願意做我的舞伴,從此我和她每逢周五都到舞廳去跳,一直到二零一四年他博士畢業後,在美東找到工作為止,八九年的時間夠長了,還真舍不得他離開. 除了周末中文學校,我們急需自己的場地,2006年,高興通過關係在果園活動中心借到場地,每逢周五或周六都跳舞,唱歌,聊天.後來老高因工作忙,毛老板接替主席,後又推舉齊小平主持至今,十來年從沒有間斷過;二零一一年左右突然興起一股阿根廷舞熱潮,我也卷入了一陣子,花錢學那種貼麵觸胸舞蹈,最起勁的是老高,老孫.不過時間不長就沒後勁了.十年間每年都有幾次野餐釣魚等聚會,這是美國人和旅美華人生活的常態,一筆帶過了. 病痛 我沒聽從醫生打防禦針的建議,二零一四年我突然患上帶狀皰疹,痛起來腳心就像踏上燒紅的煤球,痛過後的腳還不停的哆嗦,好幾個月左腳不能沾地,很長時間整夜不能入睡,不能下床,秀蘭陪在我身邊,喂水端尿不說,不停地撫摸我的左腿和腳,劇烈的疼痛才能有所緩解,合上眼忍一小會兒,將秀蘭也折騰瘦了很多;我的醫生開了大量的鎮靜藥,疼痛沒止住,我卻變得傻乎乎的,腦子也變得遲鈍了,足足痛了三個月,之後雖然還疼,但是可以忍受,左腳和小腿腫得很厲害,我開始下地拄著雙拐練習走路,開始隻能在樓道裏挪動幾步,我們的樓道每隔七八米一個門,我隻能走一個門,漸漸地走兩個門,三個門,半個月下來能走五十米,後來一百米,漸漸地扔掉雙拐,扶著樓道的扶手,一瘸一拐的鍛煉.每次看醫生都是大兒子林垣用輪椅推我下樓.幾個月後恢複到能走兩千米,一年過去了,腿腳雖然已經消腫,還有麻木的感覺,並不影響走路和打拳跳舞,一年後我再去參加活動時, 交誼舞貼麵舞被撲克牌打升級代替了,香檳華人的這種活動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希望今後有心人,再恢複昔日的熱鬧場麵. 十幾年來各種活動千篇一律不去細說,單提後麵幾個地方:弗羅裏達,芝加哥,和夏威夷. 大女兒林藝夫婦在迪斯尼附近買了一間度假屋,排在每年聖誕前後一周,如果不去錢就白花了,所以有幸沾他們的光,連續好幾年聖誕期間都去熱鬧一番,都說那是度假,我們那時八十歲左右,精氣神還行,小孩子們喜歡的冒險項目,我都要嚐試一下,飛車那玩意兒可不好玩,一次我冒死上去了,雖然僅僅幾分鍾,我感到好像沒完沒了的翻滾,五髒亂了,可能五官也挪位了,當時若是有鏡子照一照,可能以為碰上醜鬼了;還好下來以後並沒怎麽樣,但是告訴自己以後就別裝嫩了,再看看半子馬丁,下來時臉都綠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可是他記吃不記打,每次過山車都不肯放過;他說很享受那種狀態.有的項目我鼓勵秀蘭和我一起玩,像吊在空中的那種,居高臨下瀏覽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匆匆趕場,和動物如羊群者流,到有水草的地方尋吃喝,也沒什麽大不同,高級動物的人,所不一樣的地方是溫飽後,還要找點精神刺激,填補一下無奈的空虛而已.

有一個節目我忘記叫什麽,姑且稱為《乘風破浪》吧,是這樣的:我和秀蘭一下子就飛上天,掃過山尖,穿越峽穀,隨著大河的激流,奔向大海掠過大洋,看著大海裏衝浪的弄潮兒,田野裏背朝天插秧的農民兄弟....腿酸酸的經曆大自然的浩瀚壯麗,但是有驚無險,速度由急而緩,等到輕輕落地,發現自己仍坐在原地座椅上紋絲未動。仔細觀察原來是一邊放映全景視頻,座椅懸空滾動,這樣一來自己就融入畫麵了。這是我最愛也是最享受的一次雖幻似真的經曆. 再就是參觀環球影城後,才知道電影裏那些地震、洪災、龍卷風等驚險場麵,都是影棚裏的東西. 兩次逛拉斯維加斯,感觸頗深,洋人中不乏佼佼者,他們把賭徒的心理揣摩到家了,你想不勞而獲,我給你開賭場,多少人不停地把錢源源不斷地運送到賭場,成就了舉世無雙的沙漠裏的賭城,且不說那裏數不清的豪華酒店賭場,單說仿建了各國名勝古跡,雖嫌小了點,也算洋洋大觀了.說到這裏, 回憶起紐約的日子,繼母在世時(説繼母不算準確, 因為爸爸娶她進門時, 我的生母才四十歲健朗在世;媽媽早在一九七六年仙逝.她待我不薄, 所以我尊稱她繼母)她每年從台灣過來都要到大西洋賭城,我們也跟著沾光,他從來不賭博,她的看法是誰能賭得過他們,開賭場的人都是人精,免費豪華大巴拉你去賭城,不但免費,還送你一些賭本,就是釣那些傻魚上鉤呢.記得第一次跟她去是一九八五年,她知道我剛來美國,羅鍋上山前(錢)短,便給了我二十美金。我看到小賭的人,都拉老虎機,一次放進一個誇特,說玄了眨眼的功夫二十刀全吞進去了,怪不得叫老虎機呢,繼母小聲不知跟誰說:“大鵬不會過日子。”我聽了心裏不爽,又覺得可也是,二十美金換成人民幣就是一百六十快,我那時辛苦一個月工資才七十八元,其實我很會過日子,過去幾十年的艱難歲月把我打造成能折能彎,適應性極強的性格;當年堂兄林大中看我在牛糞火盆裏燒土豆吃的寒酸樣說:“當年的大少爺,這裏以苦為樂,佩服,佩服,我就受不了.”其實他隻見到冰山一角,我是四個孩子的父親,穿戴都是手工操作, 根本就沒閑錢買現成的,那時我們想買一台縫紉機,對我來說那是妄想,二兒子穿鞋特費,秀蘭費勁巴力錐幫納底好容易做成一雙鞋,兩個星期不到就穿飛花了;我自己穿的塑料鞋破了,總不能光腳給學生上課吧,恰好鄰居靠刷洗舊塑料鞋維持生活,我厚著臉皮和大爺商量,用我這雙不能穿的鞋,換一雙雖舊但能穿的塑料鞋,鄰居大爺太了解我了,忙說:“沒關係,一雙換一雙,兩不吃虧,反正這些舊鞋是要回爐製成再生塑料的.”我挑了一雙尺碼相同顏色仿佛的舊鞋,穿著合適,到了學校同辦公室的於老師說;“你們快看哪,老林的鞋兩隻不一樣,一隻六個眼兒,另一隻八個眼兒,我端詳了一下,還真是如此,我完全沒留心幾個洞,覺得不影響走路就行了,管他幾個眼兒啦,沒想到被人家當成了笑料;這是小事一樁,我穿的衣服也是撿人家的,孩子們的棉鞋,也是老師們的孩子換下來的破舊棉鞋,我雖然自覺赧然,但是我有什麽辦法呢.現在繼母說我不會過日子,辯解無益,我也隻是想體會一下這種新鮮玩意兒.從那以後每年都隨繼母到大西洋逛逛,我不賭,秀蘭願意玩一玩,他確實沒別的嗜好,每次他買四十美元的籌碼能夠玩一夜,我告訴他,這種玩意兒是有輸沒贏,豪華的場地都是賭徒的錢堆成的,我們就賭這些錢的,輸完了事,不要再賭;有時輸光了;但也有幾次運氣好,錢嘩嘩的往下掉,他贏三次一百美刀,後來繼母在台灣不幸,歿於車禍,十幾年過去了空餘下對老人的思念. 再就是美國中部大城市芝加哥,那裏黑人居多,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五湖流域,說是湖,其實就是海,這樣算來美國大陸就四麵環海了,怪不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呢.她是得天獨厚,開發又是近幾百年的事,雖說都是掠奪起家,但是建國後確立了一套較好的製度,到現在為止已達登峰造極,往下走我就不能預測了,我已風燭殘年,世界怎麽變化與俺何幹, 就不操那份閑心了. 聖路易斯倒是一個好去處,在那裏欣賞了GATEWAYARCH。設計者匠心獨具。我蹬上過不少摩天建築,但都沒有她那麽蕭灑,那麽嫵媚,她站在密西西比河岸上迎接來訪者說遠了……

那年在迪斯尼渡完聖誕節,半子國海遊興未減,改道轉飛拉斯維加斯,我們入住MGM酒店,小賭是免不了的,上回說過,我從來不賭,這回破了例買了二十個投肯,花了一張二十刀的綠紙幣,秀蘭說:“你不過了,二十個投硍,隻能放二十次,一下子就輸光了,若是買兩毛五的籌碼,能買八十個可以玩半天.”我說:“沒關係,輸完了算完,不會再賭,就這一次.”不出她所料,兩分鍾的功夫,一眨眼二十塊沒了。她繼續玩她的誇特兒小賭,一夜下來不但沒輸,反而小勝.我則轉悠到玩二十一點地方,國海賭興正濃,我看到他麵前擺滿代幣籌碼,想來是運氣不錯,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他的高高的幾羅籌碼,嘩啦啦地地飛向莊家的懷裏,所剩無多,但是我估計最少也還有幾百刀站在那裏,他不動聲色,從後麵看耳朵,有汗水緩緩下行,下一局當他拿到兩張牌時,突然將眼前的所有籌碼推出去,我心為之一震,還沒緩過神來,他的錢就換了主人.

國海從皮夾子裏掏出信用卡,在自動取款機前捅進去好幾次,也沒有拿到錢;後來才知道那是一種保護措施,防止賭徒陷得太深就不能自拔了.說歸說,國海正財運興旺,他請我們在劇場度除夕夜,看魔術大師表演.回程時他又慷慨解囊,乘頭等艙回家,這是我第一回享此款待,這東西比經濟艙舒服多了,將來有機會再回國,也享受一把.

值得大書特書的是二零零三年夏威夷之行,國海在伊利諾大學,取得終身教授職位那年暑假,適逢北美會計年度學會在夏威夷召開,一家人老少七口隨行,度假十七天,飽覽熱帶風光. 第一站住進濱海大酒店二十四層,兩個套房,居高遠眺,衝浪健兒,忽而推向浪尖,忽而卷入浪底,這是我平生近距離看這玩意兒,玩什麽的都有,就算玩兒大海吧.                          上中學的時候上地理課,夏威夷這個名字就很吸引人,夏天媽媽給我買了一件翻領衫,我不願意穿,嫌難看,爸爸說傻小子,那是夏威夷衫,我衝那名字便欣然接受了;在世界地圖上看夏威夷,隻不過是一些星星點點的小島,大一些的有八個,後來美利堅設州成為美國的第四十九個州,首府在火奴魯魯;中國人稱它檀香山,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火奴魯魯到了中國就變成檀香山了。  後來查了一下,原來火奴魯魯意指‘屏蔽之灣’或‘屏蔽之地’。因為早期本地生產檀香木,而且大量運到中國,被華人稱為檀香山。孫中山先生曾在那裏起家,最後推翻了帝製,建立了共和,從此也開啟了軍閥混戰的新局麵.這些都和小民無關,還是談談對夏威夷的觀感吧,下了飛機不覺累,雖然熱風撲麵,國海興致匆匆,駕車載著一家七口環島兜了一圈,絕對不能用山青水秀來形容,雖然有珍珠港的的記憶,令人依稀嗅到硝煙味道,那仍是一處世外桃源.太陽撞山時我們才興猶未盡地入住酒店,我站在二十四樓的陽台上近觀,腳下沙灘上,身穿比基尼和坦克短褲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遠眺衝浪健兒在海上弄潮戲耍,晚風習習,熱浪撲麵,掩不住遊人的陶醉. 轉天,國海的親戚打來電話,約在在山頂的家中為我們接風,曲曲彎彎的山路,汽車有立起來的感覺,爬到山頂山風撕扯著彩旗,好像山在搖晃,隻有出世的仙翁道骨才配隱居如此聖地,夏威夷吃海鮮,小菜一碟算不得大餐了.少不得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然後就是海侃,我對吹牛不敢興趣獨自出來觀山景,在這裏省點筆墨,貼上照片比我瞎掰強多了。

最難忘的經曆是龍蝦灣海底觀魚,按說近八十歲的我,本不該下海了,但是禁不住女兒和外孫們的勸說,我穿上短褲,帶上麵罩,嘴含換氣管子,浸到海水裏,海水像柔軟的雙手,撫摸著我的全身,我趴在水麵上自己就漂起來了,久違了大海,回想當年,我為了某種目的,苦練遊泳,速度不咋地,耐力了得,三千米綽綽有餘,而且蛙爬仰蝶全能.記得在保定華北軍區師範讀物理係期間,還報名參加了抗洪搶險救災小組,最後也沒有輪到我們這些學生去打拚.龍蝦灣的海水清可見底,魚類五花八門與人偕行有時我輕輕觸摸它,他還主動靠近你,海底世界可謂美不勝收哩.下麵再貼一幀圖片。

參觀菠蘿園,我和國海還有一件趣事,他說菠蘿是長在樹上的,不知是聽誰說的,我記得看台灣風情片,菠蘿是種在地上的;菠蘿園大得望不到邊紅土地上種滿菠蘿,我們在為遊客搭建的涼棚裏等待下一班小火車,這時菠蘿長在哪裏的問題似乎已經有了答案,菠蘿田裏看不到樹,顯然菠蘿是種在地裏的,小火車來了,一家七口踏上車,它載著我們穿越田間,農民彎腰播苗,過了一片小苗地段,一片比一片茁壯,將要成熟的菠蘿嶄露頭角,它們頂在手指粗的莖上,探出頭來等待收割.據介紹隻有紅土地上生長的菠蘿營養價值最高,新鮮菠蘿香甜可口,那味道隻有親自品嚐後才能體會到,後來在美國本土的超市裏買到的菠蘿,吃起來完全變味了。就是缺少一個鮮字.

珍珠港多麽漂亮的名字,幾十年前的遭遇讓它蒙上一層揮不去的陰影。港灣裏的沉船依稀可見,多少兒女葬身魚腹,父母變成孤獨老人,成千少婦變成新寡,踏上在沉船上建起的紀念館,默念鐫刻在石壁上的英烈芳名,心中不免升起對偷襲著的鄙夷,為了忘不掉的記憶,收藏了一枚紀念幣, 以慰我心。下麵是我們一家在珍珠港的留影。      

少數民族保護區:polynesion.我不能用筆墨來形容,隻好貼幾幀照片敷衍了事。

 

看了馬科斯在夏威夷的避難所、黑沙灘、逃犯隱居地無可記述,下麵很想描繪一下看活火山的經曆。 好幾個大坑,直徑大約五百米至一千米不等,很難想像岩漿從地下噴出來是什麽樣子。看完火山噴發錄像的場景,驅車直奔岩漿還在奔流的地方。已經凝結的黑色岩漿,起伏像波浪,三個孩子太小不能冒險,秀蘭剛剛手術不久,也不便進入還在流動的岩漿區,隻好將他們安頓在安全的地方。然後女兒,國海和我三人便向無邊的岩漿海洋出發了。開始波浪形的岩漿還算平坦,越往深處走 起伏越大,厚底皮鞋也不能隔熱了,甚至有些發燙,熱空氣撲麵,火山灰形成的溝溝坎坎,越來越深,全身被汗水濕透了,隱約出現一些小紅旗,伸向遠方,原來那是安全路線,這時我感到已經陷入火山灰的汪洋大海,根本辨不清方向,如果沒有那些紅旗指路,想走出來是萬萬辦不到的,越走離火山口越近,看到了,看到了,岩漿還在緩緩流動,臉上火辣辣地,我們不能再前進,國海撿起一塊凝固的黑色岩漿,投向正在蠕動著向前爬行的岩漿,我想阻止他,但是晚了,岩漿塊咋進流動的紅色東西,還好並沒有濺出火星,原來軟軟的岩漿,非常粘稠,這時大家雖然還想探個究竟,但是天色漸晚,溫度也不容你再前進一步,我們如果在留戀,太陽下山後恐怕再難找到來時路了,略帶遺憾地踏上回程。說時容易,那時難,三人已經筋疲力盡,更覺得大海一樣的半冷卻的岩漿,無邊無際,就像千山萬壑,絕對不能遲疑,天黑前必須逃出去,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天黑前我們終於回到秀蘭和三個孩子身邊。發現他們很坦然,並說:“我們在望遠鏡裏看到了真火山。望遠鏡就設在路邊。”我迫不及待地湊上去,在望遠鏡裏看火山口近在咫尺,岩漿不停的向外奔流,心裏還真有點後怕,如果在我們走出來之前,正在活躍期的火山突然發脾氣,我們就變成熔岩了。據說一兩年後他又噴了一次,沒細追究。

夏威夷州八個主要島嶼中,夏威夷島最年輕也最大,火山灰的堆積仍舊繼續,它的體積也越來越大. 看完火山乘小飛機回檀香山。我第一次從旋梯登上飛機,過去隻看到過元首們從旋梯上走下來的氣派,這回也模仿一下過把癮. 十七天的假期一晃就過了,回到香檳生活又歸於平靜。打拳跳舞之餘就沒事幹了,沒事幹聽起來是好事,其實那種寂寞孤獨感和思鄉情緒是說不清的.隻好沒事找事,手頭有一本宋詞鑒賞辭典,光看是不禁看的,於是開始了一件大工程‘抄書’,它占去了我很多時間,哩哩啦啦三年抄了七大本,大約一千多闕宋詞,親手裝訂成一函,頗有成就感.意外的收獲是將發抖的手醫好了,叫做歪打正著吧.回味漫長的移民路,有得也有失. 不說也罷,失去的就很難數過來了,失去了親朋好友,雖然常在網上見麵,也是隔靴搔癢,連氣息也嗅不到,甭提擁抱握手了.我的少年同學克儉在電話線上呼我回國養老,八十多的胞妹也希望我回去.其實我何嚐不想回去呢,到現在為止,大女兒林藝已經成家立業,先生拿到終身教授的職位,他們的大兒子大學畢業了,老二大學在讀,小女兒已是高中學生,她的一家鐵定在美國落地生根了;林方是我的老三,天津財經大學畢業後留校當老師,本來也是不錯的工作,可是他也放棄教書的前程,移民加拿大,兒女都長大成人,都有個不錯的工作,當然也紮根在溫哥華;老四小女兒林深大學畢業後和先生一起留學東京,一去就是十年,打工上學生孩子,好不辛苦,畢業後夫妻二人變成四口之家,姍姍回國了,工作不錯,但仍不死心,還想出一口當年被美國拒簽的窩囊氣,老大林垣中年喪偶,也有來美國生活的願望,我責無旁貸,已將他們兩家移民過來了.說到移民我必須從頭道來:先說我和秀蘭的坎坷路,在我探親期間,繼母林王淑敏命三妹幫我辦移民,而且打算叫我留在美國等移民,我如果答應等於將自己置於不義,這樣做無異拋棄患難的結發妻,我斷然拒絕.這是我平生做對的三件事之一.最後決定先給秀蘭申請移民,稀裏糊塗,秀蘭以探親為名,飛到美利堅,時差還沒倒過來,為了拿經驗,每月七百刀,就給人家姓丁的看小孩了,三妹幫秀蘭請了律師,兩千一百美金包成,先付七百,勞工證下來後付七百,移民局來通知後付清餘款,一等就是七年,終於下來通知,材料齊備後下一步是回國到廣州美國領館麵談,這可把秀蘭難住了,正在為難之際,天無絕人之路,世界日報登一條消息,凡是九九年人在美國的,一律給綠卡,就像大赦一樣,我們登上這趟順風船沒費吹灰之力,拿到綠卡,也沒回廣州麵談.雖然白花了兩千一百美元,算起來不吃虧.以後的事就是按部就班老兩口打工吃飯,一晃五年過去,接下來就是入籍,給已婚子女移民,這是唯一一條路,有人說可以先探親,黑下來不走,慢慢磨,我一家人是絕不會做那種理虧的事的.先征求林垣林深兩家的意見,都願意來美國,我便找了一個律師—中國人也姓林,單名一個雲字,這小子大包大攬兩家七口人五百圓保成.其實就是填個表,因為自己是剛來的老土,英文不行,隻好摁著腦袋叫人家彈,人家要打,咱願挨,從此又一次踏上了漫長的移民路.一年兩年三年,一晃五年過去了,五年當中打過幾次電話,回答是等待,五年過去了再打電話沒人接聽了,去信打聽也沒回音,後來再打,回答是空號,隻好打電話給紐約的老朋友老姚,託他跑一趟律師事務所,結果是查無此號,我往好處估計是他破產了,往壞處想他違法吃官司了,那是人家的事管不了那麽多,可是孩子們的移民怎麽辦,我翻箱倒櫃找到了原始收據,這時我的英文也不像從前那麽爛了,移民文件看懂了。死馬當活馬治吧、開始上網查找,一順百順,優先日起很快就到了,沒過多久,移民局郵來一個大信封,通知上寫明所需文件:無刑證明、出生證明、申請人和被申請人之關係等.這時大兒子林垣的媳婦因腦癌剛剛去世,還得申請免除這個名額,寫完申請書,附上死亡證明,發給移民局;孫女林舒已超齡早已結婚,申請豁免無濟於事,本是一家三口同時移民美國,到頭來隻有林垣一人拿到綠卡;同時申請的還有林深一家四口,他們就更麻煩了,因為早期留學日本,還必須有在日本十年的無刑證明,人不在日本,人家拒絕開據證明,幾經周折,日本領館答應代辦,恰在這時美國不知犯了哪門子病,移民延後一年辦理,所以林深又比林垣晚來一年.馬拉鬆般的移民道路雖長,終於走到頭,一家團聚怎一個難字了得.難字還在後頭呢,歡歡樂樂激動過後,就是日子怎麽個過法,開始還算順利給垣租了一間房子,就在我的公寓隔鄰,很快林垣在商場裏的一家日本快餐店幹活了,能維持生活他不甘心,不久又轉到一家華人開的快餐店,掌廚,一天十個多小時,一個月僅僅拿到兩千三百刀,他覺得還能承受,一幹就是三年,其實他最需要的是找一個伴侶,五十多歲的男子喪妻,很不幸,心理壓力是不言而喻的.           談到找對象,他還是蠻幸運的。剛來到美國就有一個探親單身女住在同一棟出租房子裏,知道林垣是單身,永久居民身份,就主動表示愛慕,房東看到眼裏便欣然做紅娘,這本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不巧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個六十多歲的美國老人,拉攏她,她滿以為十拿九穩傍上個美國公民辦綠卡手到擒來,她便投懷送抱,美國佬美在心裏笑在臉上,可是輪到動真格的辦移民,他卻設法搪塞,時間一長該女孩子知道這老頭是哄弄她,便拿出看家本領大打出手,老頭不支報了警,女孩子以非法身份被拘留,好在朋友幫忙以難民身份保釋,無罪釋放.這時她知道林垣仍是單身便托人說合,願意重歸舊好,林垣覺得這種女人靠不住,婉言拒絕了,另有T姓女子離異多年,在一起跳舞時認識,我覺得她沉默寡言,有穩定工作,孤苦一人過日子,也怪可憐的,探她的口氣,願意和垣交朋友,我便從中說和,他看中我們家庭,但是覺得林垣沒有學曆,不會英文生活能力不強,最後不了了之.                      有唐姓者和垣交往,林垣深情對待,但唐女是個騙子,我和秀蘭曉以大義才沒有陷得太深,這不是我的事,就省點符號,幾筆帶過.    最後垣的老同事介紹一女,見麵時談起來原是同一係統的熟人,且都是單身,話亦投機用不著帕托,就成了眷屬.現在林垣在天津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女兒也有了女兒,垣成了老爺,回國定居安享晚年,我們也就不用再為他操心了. 深兒又等了一年,舉家四口拿到綠卡,買了房子,兩個女兒順利入學,再圓滿不過了.事情總是那麽捉弄人,她先生唐偉是在日本讀的博士,舍不得外語大學的職位,所以不願意屈就美國的打工生涯,夫妻分居三年了,雖然每年探親兩次,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家人都忍了,可是最近一次來美國遇到了麻煩,移民官認為唐偉沒有久居美國的意願,警告他如果再在境外久居,就要吊銷綠卡.按照移民法並沒有錯,但是唐偉在美國有妻室,有孩子,又有房子,足以證明決心成為美國居民,隻是一時沒有適合的職業,留在中國完全是權宜之計,隻好聽天由命了.現在我們這種升鬥小民無奈之下,也隻好安慰自己,世界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偏要求全,不是徒勞嗎,隨其自然阿Q一下是為上策. 前幾年還想著落葉歸根的事。後來進了養老院,將退休金全部奉獻,一日三頓西餐隨便吃,水果甜食飲料更不在話下,套房舒適,有人清掃,衣物有人洗完烘幹後送回來,再也不用心痛秀蘭灶前為炊,刷鍋洗碗,抽洗漿做,兩個女兒不時來探視,算是安享了.現在不想歸根了,不是不想,是想也白想。當年五十多歲,就像一顆樹,拔下來種到異鄉,居然成活了,而且紮下根,現在如果再將老樹刨下來,運回國肯定種不活,隻有燒火的份了,也罷,決心終老異鄉了.

 

最後回過頭來梳理一下,自己走過的革命路,還有脈絡可循.爸爸在自己的傳記裏說:我本農家子,祖輩因兵燹流落在河北省大城縣,城南十個賈村之一的李賈村落戶,祖輩無粗通文字者,背朝天麵朝地,勤勞種作,終歲不履城市耳.                         到我父親這一輩,家道歲雖稱小康,食則雜糧,衣則短褐,現年本人八十七歲,回顧一生中國給我處長級待遇,在美國有退休福利,足以安享晚年,我不願意繼續寫下去了,就此擱筆

<個人小史>《五言打油八句》為後記

 

少年喜讀書  沉迷雜學中

弱冠思報國  軍旅無戰功

壯年吐心曲  博得右派名

運交遂改正  老態已龍鍾

暮年有醫保  無需去勞形

休居異國  酸楚孰知情

耄耋思歸去  家國常在胸 

幸有老妻在 相對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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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_pillow 回複 悄悄話 文筆簡練,行文順暢。但篇幅過長,若能劃分一下章節段落,讀起來應該更有整體感。總而言之,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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