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時的感受,今天當然習以為常。
<超市>
首先對超市印象非常深。來加前,中國人買菜都是在副食商店。這些商店窄小,簡陋。到了加拿大,看見超市是這樣寬敞,明亮,幹淨,方便。另外,中國買菜一個不方便之處是沒有包裝。尤其是買肉類,油膩膩的,不好拿。有一次,副食商店流動攤販到校園賣排骨。我本來想買,但最後也沒有買。一來,嫌貴,一塊排骨要20元。二來也沒有口袋裝。那時,找個塑料袋都不容易。所以,到加拿大以後,每次超市采購回來,我都把裝菜的塑料袋保存下來。兩年以後回國時,我的行李箱一半裝了這些塑料袋,不遠萬裏,帶回中國。
超市東西豐富,也讓我印象深刻。當我離開中國時,物資嚴重匱乏。給我感覺是,是否地球資源已經用完,世界末日就要來臨?到了加拿大,才發現各種物資應有盡有,商店拚命推銷。像魚蝦,在中國是很稀少,但這裏多得是。我想,怎麽連魚蝦都往西方遊?
<庭院銷售> Garage sale
在中國,我們都住集體樓。很少有獨立屋的概念。北大老教授是有獨立屋,但很少。有的一棟獨立屋還住兩家。而加拿大許多人一家一棟獨立屋。一般兩三層。房子與房子離開一點距離。房前房後有草地。一般有車庫,占據房子底層的部分或全部。因為家庭比較富裕,家裏東西比較多。過一段時間,就要清理一下。有些需要更新,有些無用或多餘。還有是因為要搬家,有些東西不想搬到新居。因為這些不是貴重東西,不值得找委托商店銷售,所以就在自己庭院或車庫內出售。利用周末,在居住區附近貼一些海報。這就叫庭院銷售,或車庫銷售。其實也賣不了多少錢。但也是一種物盡其用的意思吧。也許,對有的主人也是一種社交活動。因為加拿大不像中國那麽人多,熱鬧;也不能隨便串門。通過庭院銷售,人來人往,有點人氣。這種銷售,一般價格非常便宜。有時隻有原價的十分之一。舊物居多,也有新的,有的甚至還沒有打開包裝。因為我們從中國來的特別窮,所以對這種庭院銷售特別感興趣。有時買到一件滿意的東西,很高興。我買到了一個玩具,是一個塑料的立體高速公路,有幾輛小車在上麵兜來兜去。回國後,我兒子非常喜歡,玩了好幾年。因為中國根本沒有,算是來自西方的新鮮東西。
還有一種跳蚤市場,性質也差不多。不過不是一個家庭,而是許多家庭。在一個大的露天廣場,每個要賣東西的家庭租一個攤位,要付租金。要買東西的人也要買票進場。等於許多家庭的聯合庭院銷售。不過與一般庭院銷售不同的是,在跳蚤市場銷售的家庭,有的是為了謀生而去的。這樣,他所賣的東西就不是自己家裏多餘物品了,相當於小商販。
<玩具>
我導師邀請我去他家作客。他有個孩子,很小。給我印象深的是,孩子有專門的遊戲室。裏麵的玩具很多,有些還是大型的。我想,在中國足夠裝備一個托兒所。後來到別的家庭,情況也差不多。
<印刷>
中國人一直以古代四大發明自豪,其中包括印刷術。但進入加拿大書店,我感到慚愧。因為人家的書印刷精美,非常漂亮。就算我們發明的印刷術,現在也落後了。尤其兒童讀物,更加好看,真是愛不釋手。雖然外匯很寶貴,書價比中國也貴得多,我回國時還是買了幾本。
<中藥>
提起中藥,我們的印象總是黑糊糊的。但在加拿大,讓我非常驚奇。原來中藥也可以這樣幹淨。看得出,質量也非常好。甘草片又大又白。這當然是因為精心挑選,精心加工的結果。因為中國要出口創匯。
<小橋車>
那個年代,中國沒有私人汽車。小橋車都是公家的。政府隻有局長,部長才能配車。北大校長大概有專屬車,副校長就隻能臨時要車。能坐小橋車,意味著級別,地位。哪怕坐出租車都意味著”高級“。不要說坐車的人,就是單位的司機,也很神氣。有一次,北大一位副校長坐車,不知怎麽得罪了司機,司機竟敢對副校長發彪。半路上,說車壞了,不走了。你也無法證明他在說假話。我不知副校長是如何脫困的,因為那時電話都不方便,出租車也很少,路上攔截是不可能的。何況,這種情況下坐出租車能否報銷,也是問題。要副校長自己承擔,恐怕吃不消。
但到了加拿大,幾乎人人有車,當然很驚奇,思想好久轉不過來。一位當地華人邀請我去她家作客,她開車來接我。我等在路邊。一會兒,一輛漂亮的小橋車開過來了。我當時的感覺就像自己當了部長一樣。可是,再一想,這裏絕大部分人都這樣,人人都是部長,我這個“部長”的幻覺馬上就消失了。
一次,走在大學校園裏,一輛漂亮的小車開過來,停下。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妙齡少女。大概是這個大學的學生。我心裏真感慨。在中國,坐小車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一定是上年紀的人。像這樣的年輕人是沒資格的。最多作為秘書等隨從,跟著領導坐車。
作為訪問學者,我有一間辦公室。辦公室是有人打掃的。比方,要倒掉廢紙簍等。清潔工是等我們下班以後開始工作的。我有時下班晚了,就能遇到她們。有一次,我下班回住處,那位清潔工也下班了,在路邊等待。她年齡不小了。我不知道她在等什麽。一會兒,一輛小車過來,她開門進去了。想必是她丈夫來接她回家了。“小汽車接送清潔工上下班?”我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係主任>
那個年代,中國的教授一定是上了年紀的人,所以“教授”和“老教授”往往是同義語。係主任當然是教授,也就是老教授。不過,在加拿大,這個概念不適合了。有一次,我在校園內走。看到別的係的一位中國訪問學者正在路邊與一位加拿大人在說話。那位加拿大人大概四十左右年紀,穿一件尼龍夾克杉。第二天,我又遇到那位中國訪問學者,就問他,昨天與你在路邊談話的加拿大人是誰呀?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這是他們係的係主任。我心目中的係主任,應該是白發蒼蒼,西裝革履。但這個人年紀不大,又穿著隨便,哪像個係主任啊?我馬上想到了水滸傳開始,洪太尉找張天師的故事。當時天下大旱,皇帝派洪太尉上山找張天師,請他求雨。洪太尉在山裏轉了半天,怎麽也找不到天師,精疲力盡。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小孩。小孩不等他開口,就問,是否要找天師?並說,天師已經知道你的事情,他會為民求雨的。你回去吧。洪太尉以為這個小孩是天師的童子,來傳達天師的法旨,就下山了。後來與當地百姓講他的經曆,百姓對他說,那個“小孩”就是張天師。因為修煉得道,所以顯得年輕。洪太尉這才明白,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現在,我不識那位加拿大係主任,就像洪太尉不識張天師一樣。
<乞丐>
有一次去跳蚤市場,看到一個人坐在地上彈一個電吉他。我以為是音樂愛好者在免費表演。後來才知道,他在要飯,要大家捐錢。我很驚訝。那時中國很少有電吉他。如果要買,恐怕要上千元人民幣,一般人是買不起的。有電吉他還要飯?我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陪讀狗>
在中國,讀書是很高尚甚至神聖的事,而西方不是這樣。有一次,我去聽一門課。有一個加拿大學生,帶了一條大狗進教室一起上課。我實在不能想象,怎麽會這樣?也太自由了吧?不過,這條狗倒是很乖,沒有叫,也沒有其他行動。不然就熱鬧了。
<罷工>
這也是中國沒有的新鮮事。沒有出來以前,常聽說西方國家有罷工,但沒有見過。到加拿大以後,總算見識了。有一次,大學的係秘書罷工。他們設立糾察線,勸阻其他教職工也不工作。我去辦公室,他們也勸阻。我就很為難。如果我一定要進去,得罪這些秘書。如果我不進去,得罪係裏。罷工者好像也包括清潔工,所以係主任親自在倒字紙簍。罷工目的是要求提高工資。她們原有的工資大概每月一千加元。我心想,一千加元還要漲工資?在中國,一百加元人們就趨之若騖了。還有一次,馬路上的清潔工人罷工,垃圾無人收,有些垃圾飄散開來,滿地狼藉。罷工是西方自由權利之一,不過我不喜歡。不能用更文明辦法解決嗎?我覺得,罷工好像小孩得不到所要的,在地上打滾耍賴一樣。
<清潔工>
西方許多工作是用臨時工,不像中國所有工作都是終身的。這個大學的清潔工就是臨時工。在中國,清潔工社會地位是低的。家長也不希望孩子長大當清潔工。後來,有人告訴我,這個係的有一個清潔工其實很富裕。她家買了一棟公寓,價值百萬加元。她所以出來當清潔工,是因為反正閑著沒事,學校辦公室的清潔工也不累,這個錢很好掙,何樂不為?西方人本來觀念與中國不同,工作不分高低貴賤。有了這樣一個富婆清潔工的例子,以後對看起來身份低下的人,更不敢小看了。
<師生關係>
在中國,教師是很受尊重的,所謂師道尊嚴。天地君親師,教師具有與父母一樣的地位。但西方沒有這種觀念。有一次,我去聽我導師的課。與中國不同,西方學生可以隨時提問。這倒沒有什麽,回答學生問題,本來是教師的職責。但學生至少要稱呼一下,老師,教授,或者博士吧?一般也是這樣的。但那天那個學生居然直呼教授名字。日常生活中,西方人一般是叫名字。但對博士,一般還是叫博士。這個學生直呼其名是不禮貌的,相當於在中國叫王教授為老王一樣。我的導師開始愣了一下,但也不好說什麽。還是回答他的問題。在西方,大學教授受人尊敬,隻是因為你有知識。沒有像中國這樣,把老師看作父母一樣。何況,西方的孩子對父母也沒有像中國那樣講孝道。他們把上學看作與別的商業行為一樣。我給你學費,你給我知識。教得不好,就像買的商品質量不佳一樣,可以批評。
<修車工之家>
美國許多人有私人住宅,所以也常有房屋買賣。房屋買賣一般要通過經紀人。登出廣告以後,一般要有時間對外開放,公眾可以自由參觀。當然是針對潛在的購買者,但一般人都可以參觀。經紀人會在現場回答詢問。有一次,我去參觀一個要出售的房子。進去以後,發現非常幹淨,整齊。我以為主人已經搬走了。後來到底層,發現有一些鞋子,才知道主人還住在裏麵。但居然收拾得這樣幹淨,整齊,難以想象。客廳,臥室,都沒有雜物。大概都放到壁櫃中了。但壁櫃也整理得很好,因為參觀者也是可以打開壁櫃的。還讓我驚訝的是,問及房子主人,回答是修車工。一個修車工,可以住這樣好的房子,而且家布置得這樣漂亮,讓我感歎不已。
<天體海濱>
溫哥華有一個特殊場所,就是所謂天體海濱。就在卑詩大學旁邊,穿過一片小樹林就到了。在那裏,男女老少都是裸體。這對中國人當然很新奇,尤其在改革開放初期。
不過,雖然好奇,但不敢去看。倒不是中國領事館不允許,而是自己不敢去。事情就是這麽奇怪。在一般情況下,穿上衣服是正常的,不穿衣服是異常的。不穿衣服的人感到害臊,羞愧。而當一個地方,大家都不穿衣服,彼此一樣,就沒有羞愧感了。穿衣服的人成了異類,反而有羞愧感,好像人家會看穿和嘲笑你的假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