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一次下礦井經曆
(2014-06-07 03: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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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開放前,下鄉下廠是經常的事。主要是下鄉。有短期的,有長期的。但是,一次下礦井的經曆對我印象最深,也可以說很震撼。我相信,中國的大學生,從農村來的很多,從礦工家庭來的不多吧。知識分子下過礦井的也不多吧。
那次下礦井,也就是一周,但終身難忘。那時中國社會有許多底層的勞動者。有的報酬低。有的勞動條件差,露天作業,風吹雨打。有的環境比較髒,如清潔工。有的勞動比較重,如搬運工。但去了礦井以後,我覺得都無法與礦工相比。因為那不僅是髒累問題。而是恐怖。
我去的是北京門頭溝煤礦。
如何下礦井?我開始以為是坐一個升降電梯,就像電影中看到的。結果不是的,是坐軌道車下去的。軌道車的樣子和原理,與現在遊樂場的雲霄飛車,或者旅遊景點的纜車差不多。是由一列“鬥”構成的,人就坐在鬥裏。不過,可沒有纜車那麽浪漫。纜車有嚴格安全措施。而且,周圍是美麗的風景。這個鬥車十分簡陋,顯然也十分不安全。還不說髒。煤礦當然髒。每天下班回來,都成了黑人。下去,也不是看風景,而是好像入地獄。因為煤層都在地麵以下,所以它不像火車,是水平方向開的,它是向下開的。火車也有爬山的,但坡度是緩慢的,你沒有明顯爬坡的感覺。而這裏 是“墜落”的感覺。從井口向下看,黑洞洞深不見底,真有如地獄的感覺。也使我想起西遊記中,有一個妖怪住的地方叫無底洞。坐在這個車上,搖搖晃晃,就已經提心吊膽,會不會翻車?
到了底下以後,要走路到當前開采區。這個走路可不是陸地上走馬路那樣,隻要注意東南西北就可以了。這裏的困難主要是還要注意上下。礦井下的“路”,不是馬路,人為修的,平平整整。礦井下的路,或者空地,是把媒挖走以後騰出的空間。由於煤層形狀可以各種各樣,所以,這個空間大小,形狀也各種各樣。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矮。窄還不要緊,矮就容易碰頭。這可是石頭。所以,下礦井一定要帶柳條帽。不然你多半會頭破血流。
但是,坐纜車,走巷道,還不是最可怕的。當我們在井下時,有時候,聽到頭頂上有輕微的物體下落的聲音。就像住房,你住在樓下,如果隔音不好,樓上有東西掉地板上,樓下會聽到聲音那樣。我們就問礦工,這是什麽聲音。因為有煤礦的山,煤層和石頭是交替存在的。一般煤層也就幾米高度,不會有幾十米高度。當把某一層煤開采以後,留下空層。雖然采煤不會采石頭,但也會使石頭鬆動。我們在井下聽到的聲音,就是上麵的空層頂部的石頭掉落底部的聲音。礦工告訴我們,聽到聲音不可怕,可怕的是聽不到聲音了。因為這說明,上一個空層掉落的石頭已經足夠多,上層的底部離我們的頂部已經遠了。說明我們這一層頂上壓了大量石頭,而我們活動的地方當然也是挖空的地方,說不定,我們的頂會被壓垮,也就是塌方。我們就被埋在裏麵了。為了防止塌方,每一層的煤開采以後,都要用許多柱子撐住,都是很粗的原木。俗話說,“立木頂千斤”。可以承受很大的壓力。可是,日常的工程中,立木也許很管用,但在這裏,相當於一座山壓在上麵,立木也不行。我們原來就看到坑道中的立木,都被壓得“齜牙裂嘴”,還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聽礦工對我們這麽一講,才覺得可怕。以後,老擔心,什麽時候上麵沒有聲音了,我們就危險了。一旦壓在下麵,連屍體都無法得到。
心裏害怕,嘴上當然不會說出來。想到我們隻是臨時幾天,礦工可是長期過著這種生活。北京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教授周孝正在一次講話中,希望人們都去一下煤礦。我想聽眾多半不理解他的意思。看看煤礦,你就會體會什麽叫帶血的GDP。門頭溝煤礦雖不是大礦,但也有一定規模吧。他去的可能是更艱險的小礦井。我們看到電影中。有的坑道很低,礦工隻能爬著過去。他說,他看到的礦工都是裸體工作。這不是浪漫主義,什麽天體觀念。因為在那裏穿衣服的確沒有多少意義,穿衣服也是白糟塌。門頭溝煤礦倒還沒有這樣裸體工作。我的經曆是幾十年以前的情況,他見到的是近年的情況。可見,情況還是很可怕。不是經常聽到煤礦塌方的事故嗎?雖然管理應當改進,但這個工作本身就是危險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唐朝詩人白居易寫了著名詩篇“賣炭翁”,描寫一個賣炭老人的悲慘境遇。賣炭翁“可伶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礦工明知下井是個危險工作,為了養家糊口,還是前赴後繼地投身這個工作。現在,有誰為挖煤者寫一個詩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