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喜歡下象棋。那時,馬路上有人擺攤,利用象棋賺錢。化一毛錢,你可以與他對弈。贏了給你一付象棋,輸了就損失一毛錢。不過不是通常下棋,從頭開始。他擺了一些棋局,多數是殘局。也不是普通的殘局,而是所謂“排局”。就是人為安排的棋局,不是真實走出來的棋局,或根本不可能真實走出來的棋局。有許多巧著在裏麵。一般你是贏不了的,所以我知道不能試。有時看起來似乎明明可贏,其實有埋伏。有時無人下,攤主就讓同夥假裝顧客,三下兩下就把攤主贏了。那人的走法正是你躍躍欲試的想法。等你去下,攤主就不用剛才的走法了。後來我去看棋書,才知道奧妙。每種排局都有一個好聽的名稱。什麽“七星聚會”,“遠交近攻”,“焚書坑儒”,等等。每種排局都有許多可能的變化。像“七星聚會”,有二十八種變化,一般人哪能掌握?如果真正有人熟讀棋譜,連贏幾局,攤主就會打招呼:“兄弟出來混口飯吃,請高抬貴手”。你不好意思再苦苦相逼了。
說到棋譜,我到上海圖書館去看。不能借出來,我就帶了像棋,一邊看,一邊在書桌上擺起來。圖書館工作人員來幹涉了。我說,不擺,怎麽記得住?人家不管。這大概是我想下盲棋的開始吧?也許是受了一則報導的影響。那時,上海有個棋手,叫屠景明。後來眼睛壞了,正式比賽參加不了了。於是,在著名的大世界遊樂場舉行下盲棋表演。相當於擺擂台,觀眾可以自由上台與他對弈。為了方便觀眾觀看,另外用一個大棋盤把對弈情況複製出來。棋手每走一步,大棋盤的棋子也作相應移動。這個大棋盤是豎著掛在台上的。這樣,觀眾就不必上台圍觀對弈的棋盤了。下盲棋就是屠景明不看棋盤 (他也看不見), 光用嘴說,告訴工作人員,他如何走步。工作人員就幫他移動棋子。反之,上台與他對弈的人,每走一步,也用話告訴他,走了什麽。棋盤相當於幾何學中的直角坐標。每個棋子都在一定的坐標位置上。每走一步,就是棋子從一個坐標移到另一個坐標。所以,下盲棋就是用嘴代替手。描述走步情況就是描述棋子幾何坐標的變化情況。不過,象棋有專門術語來描述走子情況,不是直接用幾何學術語。下棋,中國古代也叫“手談”。下盲棋,下棋變成“嘴談”了。以後,眼睛沒有毛病的人也下盲棋,這是遊戲。有的棋手擺盲棋擂台,可以一人同時對多名上台打擂的觀眾。也就是他腦中要同時記住多盤棋。這時,無論是他或打擂者,每走一步棋,不僅要講如何走子,還要講是哪一盤棋。
我開始下盲棋的時候是高中二年級。下盲棋的思考過程可以作個比喻。雜技表演有一個節目,表演者拿出一些餐廳的盤子。先拿出一個,豎起來旋轉。以後不斷加入新的盤子旋轉。前麵的盤子快停了,表演者趕緊去抽打該盤子,使它加速,不讓它倒下。最後,台上十個盤子同時在轉,他不斷輪流去加速。下盲棋也類似。棋盤上當前爭奪焦點,記憶最清楚。相當於剛剛加入的那個新盤子,旋轉力最強,所以最穩固。但對棋盤上其它地方情況,也要迅速輪流去回憶,防止忘記。相當於其它老盤子,不斷需要強化。這種掃描不是很清晰的回憶,隻是一種懸念。到那裏成為焦點時,再把它強化起來,清晰起來。還有一點。下盲棋,越到後來越難記。也就是棋盤上棋子越少越難記。剛開始,棋子多,可以相互依靠作坐標。隔一步是兵,隔兩步是炮,等等。棋子少了,記憶,走步,要數空格,容易搞錯。後來讀到唐宋傳奇故事,有一篇講到圍棋下盲棋,那是兩個神仙在下,我想更難了。因為圍棋沒有車馬炮等多種子類,隻有黑,白和空三種狀況,不好區分。棋盤也比象棋大,棋子也比象棋多,更難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