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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和敵意:美國大學生看中國

(2015-10-02 07:25:10) 下一個

2015年9月29日的《紐約時報》刊載記者儲百亮(Chris Buckley)的文章《中國人擁抱美國文化而非其政策》 ,指出中國年輕人普遍喜歡美國電影,體育,餐飲,向往美國生活方式,但在國際關係議題上卻支持中國政府的觀點,對美國政府的意圖持不信任態度, 相信美國試圖遏製中國。

新聞寫作的問題往往是指出現象而不分析原因。一些海外華人讀者,自然地把國內年輕人中間的這種分裂解讀為被“洗腦”的結果。

我和台灣女孩談起這事, 說《紐約時報》報道中國年輕人中超過50% 相信美國在圍堵中國。她說, 這(圍堵)難道不是事實嗎?但她並沒有被中國政府洗過腦,連大陸都沒有去過。

其實,這種文化觀和政治態度分裂的現象並非中國獨有。筆者更傾向於把這種現象看成交流和競爭並存的現狀在民間的自然投射,而不僅僅是所謂洗腦的結果。可以說, 上述中國年輕人對美國的矛盾態度是美國青年對待中國態度的鏡像。一方麵,美國年輕人會被中國文化元素吸引,比如中國食物,節日,語言,但是在涉及國家安全,國際關係等問題上,筆者接觸到的幾乎所有美國大學生都對中國持防範和敵視態度。不得不承認,很多美國大學生對於中國的興趣,所謂“中國熱”,在很多時候是一種對敵人的研究興趣,所謂 know thy enemy (了解你的敵人), 未必出於善意的好奇,盡管這種意圖通常會隱藏得很深。

我本人所指導過的,研究中國並寫出幾十頁的畢業論文的本科學生一旦涉及到現實政治論題(而非電影,文字這樣的軟性話題)的時候,幾乎無一例外地是站在美國政府的角度,以研究對策的方式討論中國的海軍發展, 潛艇戰略,非洲政策,及南海政策等重大議題。盡管他們平時都表現出熱心學習中文,喜歡中國文化的樣子,也都去過中國,但在論文的研究和寫作過程中卻很少表現出站在中國的角度思考的傾向,甚至可以說,他們所持的,也完全是美國官方的立場。就在今年夏天,還有一個女生告訴我,她研究中國的南海政策的原因就是因為認為中國“威脅”到了美國的“盟友”。

也就是說, 儲百亮所說的現象,完全,甚至更嚴重地存在於美國,隻是儲百亮之類的美國記者視而不見而已。

我過去的導師,晚清中日文化交流史專家任達(Douglas Reynolds)教授曾經當麵對我說到一件事:他看到一個報道,說一位美國教授在課堂上問學生,假如美國和中國發生軍事衝突,應該怎麽辦。有學生回答,NUKE,(用核武器攻擊中國)。在我看來,美國大學生作出這樣的回答,其敵視中國的程度,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我告訴任達,我總是試圖讓學生們相信,從曆史和文化來看,中國都不是一個以武力稱霸的國家。中國可能喜歡以自己的文化影響其他民族,但對於武力征服,相對並不熱衷。中國當代核武戰略的主要目的,也是自衛和遏阻(deterrence,這裏補充一點,中文把deterrence 翻譯成“威懾”是誤導的,它在英文中並沒有威脅和恐嚇的意思)。任達說,中國在非洲和南美的勢力擴張,的確引起了西方的很大關注。我說,中國作為快速發展的大國,必然需要向外尋求資源,這是自然而然的。

反觀中國大學生和年輕人,即使有像記者儲百亮所描述的那種對美國存在疑慮和懷疑的年輕人,但真正坐下來深入,係統,而又敵對地研究美國的青年畢竟是很少的。“反美”的,大概也是出於對美國霸權的不滿,還沒有去為了反對而係統,深度地研究,更不至於走到要用核武器攻擊美國的極端,更多是一種反應性的情緒和一種自我防衛心理。兩者的區別,可能不太容易為人注意,尤其是那些看到有美國人能說幾句中文就很開心,認為對方“友好”的國人。

美國大學生強烈的政治和國防意識和對具體的戰略戰術的分析興趣,是筆者過去沒有預料到的。更令人遺憾的是,筆者的某中國同事,竟然也加入到這種潮流中。這位80後經濟學女教授,竟然把她的中國經濟課的課程目標公開定位為幫助美國學生學習如何“對付”(cope with)中國,而不是客觀地理解中國,這不僅有喪失學術中立的危險, 對教授本人的祖國也是一種嚴重的不尊重。

在我看來,一個中國(哪怕是原國籍中國)教授,在美國講授有關中國的課程時,如果懷著幫助美國人對付中國的目的, 是一件寡廉鮮恥的事情。

   事實上,嚴肅而相對客觀的美國政治學家也承認,中國從曆史上到現在,一個都是一個“脆弱”(vulnerable)的國家,其外交和戰略的核心就是民族的“生存” (survival)。首先,中國的陸地邊界向來易攻難守,和美國東西都是大洋,從未被侵略的情況截然不同;其次,中國近代史是一部被侵略的屈辱曆史,這也使得中國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要求極為強烈;另外,中國的姿態始終是防禦性的。美國學者指出,即使中國對南海諸島的聲索主權,也僅是在爭取自己所認為的合法主權而已,不是在索求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美國學者承認,從某種意義說,與其說中國對鄰國造成“威脅”,不如說中國才是受威脅的一方。他們還坦承,美國對中國的敵意一是來源於是意識形態,二是兩個大國之間無法避免的競爭。[i] 近年來,也有華裔學者深入地研究了中國政治文化中“國恥”觀念的建構過程,以及曆史記憶如何影響中國的對外關係,這對美國人了解現代中國文化心理同樣是有助益的。[ii] 在最為敏感的西藏問題上,雖然美國學生基本都持同情西藏,認為中國“入侵”西藏的立場,但是,美國最有影響的藏學權威Melvyn C. Goldstein 也曾客觀地指出,西藏從來不是不具有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的地位,也從來沒有獲得任何外國的承認。在1959年以前,中國政府的確曾經試圖在西藏推行溫和及有別於其他任何地區的特殊政策, 而自1957年以後,美國就開始訓練和武裝藏人遊擊隊以對抗中國政府。[iii] Goldstein 甚至提醒藏人, 不要幻想從美國政府獲得除了道義上的同情以外的任何實質性的資助。

一個必須正視的現實是:今日美國對中國的誤解,疑慮乃至敵意廣泛地存在於社會各個層麵,而且還將隨著中國國力的增長而增強,因為兩個強國之間的競爭已經被美國自己的政治文化認定為不可避免。一方麵,中國年輕人中相當一部分相信美國在試圖遏製中國,阻止中國像美國一樣強大,另一方麵,美國年輕人對中國的戰略和外交意圖同樣存在嚴重的不信任,甚至更為強烈的反應。但是,我們可以沿著上述這種由美國人自己作出的,在某種程度上“為中國聲辯”的論述,強調中國從古到今的防禦性的文化特點和和以求存自保為主的戰略意圖,其內在的脆弱性和防禦性超過一般西方人誤認為,或被媒體所渲染的進攻性。

      對美國年輕一代講述中國,還應該毫不猶豫地在說明中國的文化特性的同時主張中國的權利。誠如美國學者指出,大國之間的競爭是不可避免的。否認其存在,一味強調相互包容怒可能讓美國人信服,而美國文化在最深處是崇尚力量和霸權的。控製,主宰,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對美國人來說是天然合理的價值觀,另一個大國無法讓美國人相信它是可以不“霸”的。這裏還需要指出,中國的“韜光養晦”這一外交原則經過翻譯以後,通常是“hide your power,bide your time”(隱藏實力等待時機) 或類似的意思,無論如何翻譯,這一成語在美國年輕人聽來,意思也不外就是暫時隱忍後最終要爭霸,恰恰坐實了“國強必霸”這個中國力圖否定的假設,不利於對外解釋中國的外交和戰略目標。在這裏,我主張少用語義含混,容易引起誤解的中國成語,多用現代語言對外正麵表述中國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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