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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之奇葩夫婦

(2015-07-26 14:51:07) 下一個

我一直喜歡看回憶童年的電影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兒童電影,比如《城南舊事》,我看過很多遍,一直覺得是中國電影中最好的之一,結論就是成人的世界會把一個孩子徹底弄糊塗:他為什麽這樣,她為什麽那樣?還有侯孝賢的《童年往事》,那種淡淡的故事,一家三代 ……

小時候比鄰而居的其中一戶是大家庭,有八個孩子,還有一戶鄰居有九個孩子。有九個孩子的鄰居,是一對老夫妻,他們和最小的孩子一家居住在小院子裏。他們家在1980年擁有一部日立牌黑白電視機。可以想像,厄運從此降臨,每天晚上都要開門迎客,還要準備好椅子凳子。他們家裏有一對太師椅,原本就是為二老準備的,但現在經常被不懂事的鄰家小孩無理強占(我懷疑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即使小孩被趕走了,鄰家老人也會占,占就占吧,可有的老人坐不了多久就開始打盹。其實當時有居委會的公共電視可看,是24英寸的。我模糊記得,有一天人們蜂擁而去看審判四人幫,記得江青說了什麽,他們就一起大笑那時我六歲。但是比較熟悉的鄰居還是喜歡去這對老夫婦的家裏,現在想來,他們真是太厚道了太有修養了,除了生病的時候以外,不曾拒絕一個人,更沒有負氣把電視機給賣了。

隔壁鄰居有一對夫婦,他們在所有的鄰居裏是最有特色的,因為他們沒有孩子,是個很前衛的丁克家庭。我至今不知道那男的石叔叔--是幹什麽的,唯一記得的是,他總去山上挖樹根,很土的名字叫做“圪蔸 ”,回家來東鋸鋸,西磨磨,然後上油漆,等油漆幹了,他會把成品花架子拿出去賣,大名曰“根雕”。這些事情會花掉他很多時間。我懷疑,他可能是這座城市裏最早的自由職業藝術家。他的老婆,肖阿姨,在一個國營蔬菜店裏賣菜 ,菜店離家很遠,要坐很久的公共汽車,她就經常在家裏泡病假,完全不是一個積極上進意氣風發的社會主義售貨員同誌。

清瘦的石叔叔不僅玩“圪蔸”還拉二胡。可能因為沒有孩子而我又經常在他家亂竄,有一次在他家裏玩的時候,他叫我唱歌,說他要拉二胡給我伴奏。我那時雖然六歲,但已經上了二年紀,不過一直懵懵懂懂,就聽話地站在房間裏,大大方方地引吭高歌,唱的是學校裏教的搖籃曲:“知了你別叫,寶寶睡午覺……”幼稚得一塌糊塗。多年以後,所有的課都忘記了,但我總能回想起這個平淡無奇的下午和這個下午的二胡聲。

我們一家的到來,自然也給周圍帶來了一些新鮮感。胖胖的肖阿姨向鄰居宣傳:“哎,那兩個川娃娃說話好聽得很!”她的性格和她丈夫的沉默寡言迥然不同,非常開朗外向,而又帶點狡黠。比如,她會說,來,給我捶背,一百坨一分錢!我們這些小孩竟然也邊捶邊數,十分歡快。雖然一分錢在1980年也能買小零食,但多年以後才回味過來,她剝削我們的用心是相當險惡的。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她告訴我和我姐姐,她曾經有一個舊情人,後來去了日本長崎,還給她寫信來。的確,我是在她這裏第一次看見了好看的航空信封。“日本”...“長崎”...多麽遙遠而陌生的名字,我簡直覺得她和外星人有了聯係。她還說,有一天她睡午覺,夢見了這個“日本長崎”的男人,他們在這個美好的夢裏糾結是該握手還是該擁抱,而她正在試圖說明握手更符合我們中國的禮數….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你石叔叔回來了”,她咬牙切齒地說,“把我吵醒了......”故事就這麽還沒開始便如此匆匆結束。我至今還記得她因無痕春夢被驟然打斷的沮喪,而且可以想像,更氣人的是,她又不能為此發火。

我始終不明白,這樣完全不五講四美三熱愛的,非常不健康的成人級故事,為什麽她敢於公然向小學生傳播。

可能她太寂寞了,總之,好象什麽也阻止不了她。

有一次,我們兩家人說起,要不要去觀看夏天的本地音樂節?肖阿姨不屑地說,石叔叔不會去的,因為他“隻看中央樂團的”。噢,本地文藝根本不入他的法眼,我幼小的心靈裏對石叔叔的景仰又增強了。記憶中,“中央樂團”似乎從來沒有來過這裏,不論是白送溫暖還是走穴那石叔叔這麽多年怎麽熬過來的呢? 大概隻能自己繼續挖樹根拉二胡了,但他的藝術品位畢竟是堅貞不屈的。

他們夫妻的感情還是不錯的,但是也經常吵架。吵架的時候把碗,碟,杯子都摔碎了。等到緩過勁來,和好如初了,他們又會手挽手出門,去買新的碗,碟和杯子。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隻砸筷子?誰知道呢。後來我想,摔碗和砸筷子,那音響效果和表達情感的力度是天淵之別嘛,碗砸碎了大不了再買,但連發脾氣都造假就太沒勁了。

過了幾年,我們搬家了,和他們也斷了聯係。聽說後來他們還是有了一個女兒,單名取個“藝”字。

又過了幾年,聽說肖阿姨不知道因為搞詐騙還是什麽的,進去過幾年。出來以後有一次在街上偶遇我媽,她依舊開朗外向,還說要來我家。我媽當然幾個哈哈就把她打發走了。

我始終覺得,他們在當時所有的鄰居裏是最有個性的一對,用今天的話來說,簡直就是奇葩。但就是這對奇葩,才給我的童年留下了很多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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