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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陳胖子叔叔

(2015-02-03 17:39:31) 下一個

 

美國冬天該死的雪暴真是讓人痛苦,困居在室內,讓人難免回憶過去,雖然我完全同意,回憶過去和想寫點什麽留下來的衝動,是衰老的標誌。不過還好,能寫至少說明人還不算癡呆。

 

我懷念的一個人是父親的一位熟人。父母都習慣背地裏叫他陳胖子,其實他並不算胖,至少不比我父親胖,更遠比不上真正能稱為陳胖子的那位陳毅元帥了。

 

他和父親相識,至少早在文革期間,那時他據稱是位詩人。我也記得父親說過,他的愛情詩寫的很好。但是,在我的記憶中,他和愛情詩幾乎完全無關,因為他既不瀟灑也不倜儻,隻有一臉憨厚的笑容。他工作的單位也不太好,妻子又下崗,他們自始至終住在舊式的筒子樓裏,沒有享受過現代化的公寓樓,幾乎可以說是有點潦倒。

 

那時我曾在一家報社做編輯,他曾經拿著一篇稿子來找我。像很多文人一樣,希望用文章來換取一個新的工作機會。他顯出一種在我這樣的晚輩麵前不該有的謙卑,讓我不太自在,然而我忘了究竟有沒有給他發表那篇文章,隻是確切地記得,他並沒有如願地換工作。也許,他的年齡已經太大了。也許,時代已經不是他的時代。我想起另一位曾經很活躍的詩人曾對同樣作為晚輩的我說,當時代的大潮退卻了,他發現自己是一枚被留在沙灘上的貝殼。

 

讀過一篇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博文,說自己的一個親戚,一生糊裏糊塗,與世無爭,但老天眷顧,總是逢凶化吉,什麽也不少,最後善終。我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但覺得它更象一個寓言,一個關於“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的道家式的寓言。然而我總懷疑,這樣幸運的人終究是少數,現實中的大多數人固然不爭,但越不爭,所得越少,然後一路倒黴下去。倒黴得如此毫無戲劇性,平淡得連進寓言的機會都沒有。

 

陳叔叔就有這種乏善可陳的傾向,但他的生活中其實有好幾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一,夫妻倆雖然都過得不順,但相互始終不離不棄。見多了出軌離婚,情人二奶,倒覺得他們的生活簡單,幹淨;二,他們沒有孩子,後來收養了一個棄嬰,兩人認認真真,條件再差也把那女孩養大,供她念了大學。有意思的是,見到這一家子的人說,女兒和陳叔叔不僅親熱,還居然越長越像他;三,陳叔叔是個有名的孝子,聽說,他的母親死在他的懷裏。

 

多年以後,當我也慢慢進入中年,回國的時候看到他,他還是和過去一樣衝我憨厚地笑,簡單地說句,“回來啦?” 好象我從來不曾離開,隻是下班回家。

 

最近的一次回國,聽母親說,陳胖子死了。總之是什麽病,最後死在醫院裏。他連個守靈,追悼會也沒有,聽說是按他妻子的安排,從醫院直接就拉到火葬場了。我猜想,他的妻女是守在醫院的,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換個角度看,他真是很不得誌的。但凡混得有點臉麵的人,在這俗世,離開的時候總是要讓別人追悼追悼,寄托哀思,行禮如儀的,家屬怕還要爭爭悼詞怎麽寫,在意治喪委員會由誰組成。陳叔叔的晚年和情詩雖然越來越不沾邊,但他和塵世從此一刀兩斷的決絕,倒讓我覺得真有幾分“死便埋我”的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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