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大統九年,東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黎明。
漏夜潛行,意在偷襲高歡大營的西魏軍在邙山深處突然與已嚴陣以待的東魏軍主力遭遇。未等慌亂中的西魏軍列成陣勢迎戰,蓄勢多時的東魏軍就如同咆哮的山洪一般傾瀉而下,搶先發起了攻擊……
時間回到幾個時辰之前。
那個在不知名的小山村中幾乎命喪刀下的白衣女子待西魏軍斥候離去,便悄悄起身查看屋外山路上的情形。她靜心觀察多時,夜色中在山路上悄然潛行的西魏大軍的行蹤一一被她看在眼裏。過後,隻見她輕輕推開柴門,縱身一越,便消失在村旁漆黑的密林之中。
今夜月暗星稀,密林中樹木參天,幽暗靜謐,仿佛伸手不見五指。風入山林,傳來詭異莫測的聲響,山穀深處間或還不時有不知名的野獸發出低沉的嘶吼。麵對此景常人不免心生怯意,然而那女子單身一人,卻似乎全然不懼。進入山林之後,隻見她用左足足尖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隻輕輕一點,然後借力騰空,在半空一個轉身,便已縱身越上了高高的枝頭。
當那女子落在樹枝上的瞬間,陡然將一股勁力貫至右足,然後右足用力在樹枝上一頓。隻聽“嘎吱”一聲,虯龍一般橫生的枝幹頓時被深深地壓向了地麵。那女子足下的勁力稍吐即收,被壓彎的樹枝旋即又有力地反彈了起來。而那女子借助這反彈之力,已再度輕身縱起,然後飄飄搖搖地落在十餘丈外另一棵大樹上。
她在落下的瞬間又是用力一蹬,然後借樹枝反彈的力量再次躍起,如滑翔的大鳥一般,向前飛躍到相鄰的另一棵大樹的枝頭……。那女子如騰雲駕霧一般輕鬆飛越一棵又一棵大樹,直奔山後而去。漆黑的夜色似乎在她眼中如同白晝一般,絲毫不為所困。
白衣女子在密林繁茂的樹枝上輕盈地不住上下騰躍,在漆黑的夜色中飛步流星,毫無阻滯。暗夜中唯見她衣袂飄飄,仿佛一位正禦風而行的仙子。
她在林中穿行許久,輕鬆翻越林木茂密的山峰,直到有一條蜿蜒的小路出現在在麵前。那白衣女子仿佛一隻從天而降的翩翩白鶴一般倏然棲停在路旁一株大樹的枝頭。
那女子立足於大樹一條橫斜而生的枝幹上少憩。山風徐來,她婀娜的身影隨著的繁密的樹枝上下起伏搖曳,如同懸在樹梢上的一幀美人圖畫一般,輕柔得仿佛沒有一絲重量。她此刻微微有些氣喘,挺拔的胸部隨著略帶急促的氣息明顯起伏著。然而一雙清亮的眸子在幽暗的夜色中依舊熠熠生輝。
那女子一邊休憩,一邊警覺地打量著小路周圍的情形。她見無所異狀,便抿唇打了個呼哨。尖銳的哨聲三長一短,在寂靜的夜色中分外刺耳,仿佛林中一隻孤單的鳥兒焦急地呼喚著自己的同伴。
呼哨聲在清幽的山穀間回蕩,幽穀空音,似乎分外悠長。突然,小路對麵的密林中也同樣傳來了三長一短的哨聲,仿佛回應著之前白衣女子發出的呼哨。白衣女子聽見,緊接著再發出同樣的呼哨聲。兩邊的哨聲此起彼伏,來往數番,似乎不斷慢慢接近。
不多時,兩個人影猛然間從對麵的密林中閃出。這二人貓身來到小路上止步,然後一起拱手對著漆黑一片的密林輕聲問道,
“來的可是家主?屬下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那白衣女子縱身從大樹上躍下,如天外飛仙一般翩然落於道中。那二人忙躬身一禮,
“參見家主!”
白衣女子挽袖俜亭而立,語帶矜然答道,
“罷了。今日累你二人相候多時,日後自有厚賞相酬。”
那二人忙再行一禮道,
“不敢當家主厚賞,此皆屬下本分也。”
白衣女子微微頷首,
“此番我受高王之命前去探查西賊軍情,不想竟探得西賊乘夜而出,意欲偷襲我軍!此誠是天意昭然,西賊合滅。我亟需將此緊要軍情速報高王知曉。”
那二人拱手應諾,然後轉身在樹林中牽出三匹鞍轡齊全的戰馬來。白衣女子飛身上馬,然後往馬後猛加一鞭,戰馬立刻如閃電一般在山路上飛馳起來。那二人也翻身上馬,在後麵緊緊跟隨……
原來這白衣女子卻正是高蟬兒。
話說一連幾日來,韓果率西魏軍斥候對邙山的東魏軍進行了縝密的偵察,其間幾度與東魏軍的偵騎斥候們遭遇。雙方一番交手下來,自是有備而來的西魏軍斥候們占了上風。等到東魏軍聞訊出動大軍圍剿,韓果已經率西魏軍斥候撤離了邙山,安然返回瀍曲的西魏軍大營。
決戰在即,西魏軍斥候們這番激進的偵察動作立刻引起了高歡的高度警覺。他一方麵下令各軍加強戒備,一麵命高蟬兒和部屬們出動,協助東魏軍反擊西魏軍斥候的襲擾。
前次韓雄在邙山隘路設伏,幾乎衝到高歡座駕近前,形勢一度危急。多虧高蟬兒及部屬們挺身而出,奮力鏖戰,終於擊退韓雄,使高歡化險為夷。
高歡原本對高蟬兒此番一再堅持隨軍參戰有些不以為然,最後也隻是看在渤海高氏的麵上勉強答應。但高蟬兒這次在危急時刻表現出來的過人的勇氣和高超武藝讓高歡刮目相看。
看到東魏軍偵騎在與對方交手中吃虧,高歡立即便想起了高蟬兒,當下決定利用武藝高強的高蟬兒及部屬們來對付難纏的西魏軍斥候。
高蟬兒受命即率部屬們開始在邙山中針對西魏軍斥候展開搜索和反擊行動。但說來也怪,原本異常活躍的西魏軍斥候仿佛事先得知了訊息一般,竟然一下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高蟬兒和她的部屬在茫茫大山中搜尋竟日,居然一個西魏軍的影子都沒發現。
高蟬兒心有不甘,她將屬下分成若幹小隊,分散到邙山各處探查,如同織出一張密網一般,將邙山整個疏理一遍。高蟬兒則率幾名得力的部屬一路試探向前,不斷逼近西魏軍的防線。入夜之後,高蟬兒等人便在那個偶然路過的小山村過夜。
西魏軍今夜出動偷襲,大軍的行動雖然隱秘,卻瞞不過高蟬兒手下這些武藝高強的江湖豪客。西魏軍行進到距離他們還較遠的地方,就已經被高蟬兒派出的哨探發現。
高蟬兒聞報似乎是敵人大軍乘夜行動,立即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為了在不驚動敵人大軍情況下取得確切的第一手情報,她當機立斷命令手下退到山後接應,而自己卻孤身留下來探查這個至關重要的軍情。為了防備萬一,高蟬兒換上備用的女裝,準備不得已時可以遮掩自己的身份。
果然西魏軍前鋒斥候發現了她的藏身所在,高蟬兒自忖無法一人不動聲色對付所有的敵軍斥候,又不願驚動正在行軍的敵軍大部隊,因此她便索性假裝一個被嚇壞了的農家少女。她一麵假意伏地哭泣,而右手卻暗自在袖中緊緊扣住了匕首,準備隨時發出猝然一擊。結果西魏軍斥候被高蟬兒的表現瞞過,甚至沒有做進一步的搜查,就匆匆退了出去。高蟬兒最終有驚無險地拿到了想要的寶貴情報。
卻說高蟬兒等三人在蜿蜒的山道上一路疾馳,翻山越嶺,不知行了多遠。當他們馳出一條幽深的山穀,突然隻覺眼前突然一亮,隻見遠處大片的燈火如同落在地麵上的璀璨銀河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中驟然閃現。
隨著高蟬兒等人不斷的馳行靠近,卻見這一片星河一般的燈火更加璀璨明亮,最後變成一片浩瀚的燈火的海洋。火光依山勢起伏綿延,覆蓋著眼前層巒疊嶂的群峰,仿佛鋪天蓋地一般。璀璨的燈火似乎將半變天空都映成暗紅色,群峰巍峨挺拔的輪廓也在深沉的夜色中一一畢現。
當高蟬兒三人再接近一些,逐漸看出這浩瀚如海的燈火其實是一座巨大的軍營。整個軍營位於山巒起伏的半坡上,營中篝火縱橫排列,規如棋盤,宏偉浩大,蔚為壯觀。
軍營遠看形如一體,近看實則依地形分立為大大小小不同的營寨。這些營寨各據一處,既彼此獨立,又相距不遠,形成互為犄角支援的嚴密防禦體係。而營地的中間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營寨,散布四周的其它的營寨如眾星拱月一般將它拱衛中央。一頂裝飾華麗的大纛,正在營中高高飛揚。
高蟬兒等三人甫一接近這座大營,早有營地外圍四下遊弋的巡夜偵騎迎了上來。高蟬兒取出一塊令牌高舉手中,大聲道,
“吾乃高王帳下假都督高某,奉命遠探西賊軍情,今有十萬火急軍情密報,須得即刻麵稟高王。”
偵騎驗過她的令牌,隨即撥馬轉身當前開路,護衛她一行馳向營地。
高蟬兒順利通過重重營寨,數不清的路阻門禁,一路飛馳到高歡的中軍大帳前,方滾鞍下馬。
高蟬兒向守衛在帳外的值夜的高歡帳內親信都督段韶、劉洪徽表明來意。段、劉二人自是認得這位渤海高氏女郎,聽有緊急軍情呈報,也不敢怠慢,當下便由段韶便進帳通報高歡。
高歡此時已被帳外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他聽段韶稟報,言是高蟬兒有緊要軍情,不惜深夜犯禁前來麵呈,忙披衣而起,一麵下令道,
“非是軍情如火,高女郎當不至此!且速傳她入帳覲見。”
不多時,高歡大帳內已鐵甲環立,燭火如晝。三月的淩晨時節猶有寒意,高歡披一件狐氅,於帳中案後端坐。
隻見高蟬兒一身白裙,進來從容行禮道,
“職下高蟬兒參見大王。驚擾大王安眠,罪在難赦。”
高歡在上伸手虛扶,溫言道,
“無妨,高女郎請起。隻是不知深夜急報,卻是有何要緊軍情?”
高蟬兒躬身行禮道,
“啟稟大王。職下受命清剿西賊斥候,卻不料意外察知西賊今夜竟全師而出,漏夜潛行,直入邙山,意圖偷襲我軍!”
高歡聞言目中精光大盛,沉聲問道,
“這消息你打探得可確實?”
高蟬兒沉靜回道,
“屬下不敢妄言,此皆親眼所見。西賊漏夜行軍,蓐食幹飯而來,前後燈火呼應,不見其尾。如今已深入我境,去洛州約四十裏。”
高歡撫髯冷笑道,
“宇文黑獺見我大軍淩壓,知無勝理,方孤注一擲,不惜兵行險著,乘夜偷襲。此譬如困獸猶鬥,瀕死反噬。西賊自以為得計,卻不知棄守天險,冒險輕進,此自取亡路也。又蓐食幹飯,長路跋涉,自應渴死,保待我殺!”
高歡對高蟬兒道,
“西賊圖謀被高女郎所覺,使我軍得以有備,可以逸待勞,此戰必得大勝,賊寇當滅,如此豈非天意!高女郎功在社稷,朝廷必有厚賞。日後旌表門庭,名揚海內,何複贅言!”
高蟬兒再行一禮,語帶冷意道,
“無論國仇家恨,此皆職下本分,又何勞朝廷賞賜?但使大王翦滅賊寇,職下得手刃元凶,吾願足矣!”
高歡聞聽,不覺讚歎。他再嘉勉高蟬兒幾句,便令她退下休息。隨後,高歡立即下令擊鼓聚將,準備出兵迎戰。
過後不久,一聲淒厲的號聲從高歡大營陡然響起。悠長悲涼的號聲如同一把利刃一般撕碎了幽靜的夜空,直鑽入睡夢中的東魏軍的耳中,仿佛要將他們的五髒六腑絞爛。東魏軍士卒們紛紛從夢中驚醒,他們一個個從氈席上直跳了起來,幾乎下意識地全都伸手便去摸放在身邊的武器。
一聲接一聲的角號在整個東魏軍各個營盤次第長鳴,此起彼伏,原本寂然的邙山瞬間已是號聲大作。胡笳悠長,連綿不絕,靜謐安詳的夜色似乎轉眼已充滿了蒼涼肅殺的氣息。
伴隨著號聲,東魏軍的營寨也仿佛是突然被從睡夢中驚醒一般,一個接一個地開始騷動起來。很快,整個軍營已是人喊馬嘶,聲若鼎沸。很快,大群的東魏軍士卒披掛整齊,手擎長槊利刃,開始列隊出營。
一隊隊士卒們列隊走過篝火,明暗跳躍的火光將他們的身形在帷帳柵欄上投射下一長串川流不息的憧憧陰影,一個個變形的影像形如鬼魅一般一掠而過。士卒身上的盔甲和手中兵器在火光中反射出金屬質感的冷光,閃亮一片。
各個營盤的東魏軍手舉火把開出營盤,來到山前集結。遠遠望去,宛如一條條紅色的河流從高處婉轉流,依山盤旋而下,最後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火紅色的湖泊。隨著火龍不斷地湧入,這火光的湖泊越來越寬廣壯大,仿佛如同是一片火的海洋,將上空低垂的彤雲也照射得透亮。
這時進軍的戰鼓聲突然喧天響起,如悶雷一般在山巒間滾動。隨著鼓聲,東魏軍組成的火海的前端突然湧動起來。如同是潛龍出水一般,東魏軍開始列成長長的縱隊出發。仿佛一條火龍正遊出大海,向著一片深邃的黑暗盤旋前行。
形如火龍一般的東魏軍主力在邙山中蜿蜒挺進。前鋒已經遠在數裏之外,後隊還有還有無數的小股隊伍在不斷加入,如同是巨龍搖擺舞動的尾巴。
此刻大團大團的霧氣象一朵朵棉絮一般在茫茫邙山中處處隨意漂浮。也許山頭還是一片晴朗,夜空深邃,但轉下山穀,卻又濃霧彌漫,仿佛身在幕中。
東魏軍穿行山間,如同一條紅色的巨龍在雲霧中飛騰,長長的身軀在團團迷霧中節節隱現,尾首不見。晴夜中的火龍明澄紅亮,生氣勃勃。而一旦進入團霧,火光仿佛是被一層厚厚的毛邊紙遮住,光亮一下子暗淡了下來。以每個火把為中心似乎渲染出一圈昏黃的光暈,首尾相連的火把如同構築起了一道光影迷蒙的隧道,如夢似幻。
東魏軍迎麵西魏軍行軍路線相對而進,最後在一片開闊的山穀停軍列陣,準備選擇這裏與來犯的西魏軍進行決戰。
這是一片形如簸箕的平緩穀地,邙山的山勢大致為南北走向,因此這裏南北兩山相對距離較近,而東西狹長。整個穀地地勢東高西低,同時西邊開口又逐漸收窄,形如一個喇叭口。
這種地形對東魏軍來說是一個極為理想的戰場。東魏軍主力是來自六鎮的鮮卑軍人,擅長廣域野戰,甲騎衝突。東魏軍麵西而進,自然地占據了地勢較高的穀地東部。這樣一旦開戰,東魏騎兵居高臨下,可以借助勢能,更大地發揮騎兵的衝擊力。
而穀地西部不僅地勢較低,而且地形狹窄。這不僅讓倉促而來的西魏軍不僅無法排出寬大的陣麵禦敵,而且西魏軍如果要發起進攻,則不得不要向高處發起衝擊,這樣會消耗更多的體力,未戰先疲。可以說僅就地勢而言,東魏軍今日就已經處於不敗之地。
兩軍主力對決,也許不起眼的一點小偏差,就足以決定整個戰役的結局。今天能占據這樣有利的地形進行決戰,對東魏軍而言,簡直有如神助一般。
由於事發倉促,此時分據邙山左右兩翼的侯景河南軍團和潘樂汾絳軍團都還沒有來得及趕到,但高歡信心滿滿,當下指揮親統的晉陽軍團主力組成的中路軍結陣,準備應戰。
東魏軍背東麵西列陣,以彭樂為右據,薛孤延為左據。高歡則自為中軍,並命劉豐為前部。
東魏軍整個陣列總體以步卒在前,騎兵在後,依左中右三軍序列大致排列成三個巨大的方陣。左右兩翼稍稍突前,中軍略微錯後,在陣列最前端形成一個內凹的形狀。
各方陣最前麵是數排手持刀盾的步卒,後麵則是大隊手持長槊的步卒,再後麵是數個弓弩手組成的小形方陣。這些步卒在東魏軍前端組成數個嚴密厚實的陣列,彼此間留出窄窄的通道。步卒的陣列後麵是數量龐大的騎兵,各以統屬列隊。
由於所處地形的南北寬度有限,東魏軍整個陣列從山穀中部開始一直向東延展,後部已經排列上山,幾乎將整個山穀東麵填塞得滿滿當當。
東魏軍所屬各隊、都、幢、軍都分設旗幟,此番出征前在綦母懷文的建議下,高歡將東魏軍的旗幟都改為赭黃,隻在上麵繡以各種飛禽走獸和不同的裝飾加以區分。
東魏軍陣列既成,一麵麵赭黃色的河陽幡如密林一般高高豎起,迎風飛舞飄揚,和東魏軍火把形成的映天火光交相輝映。火光在東魏軍陣列的上空衍射出一層瑰麗的色彩,如同是裝上了一個絢麗而神秘的外殼。整個山穀仿佛是一瞬間被一座魔幻般的金色森林所覆蓋。
東魏軍陣列中央的大纛下,高歡全身金甲,座下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威儀非常。周圍一眾東魏軍大將和帳內親信都督眾星拱月一般將他護衛在核心。東魏軍將領人人衣甲華貴,轡飾精美,整個高歡左右一時光彩斐然。
高歡指揮東魏軍列陣完畢,當下派偵騎往西魏軍前來的方向一路探查過去,並相機引西魏軍前來此地決戰。隨後高歡下令,
“命全軍熄火,原地稍息。”
一令既出,火海一般的漫天燈火倏然而滅,陣容浩大的東魏軍陣列泯然複隱身於黑暗之中。
雖說火光盡滅,然而此時卻已經接近黎明時分,深沉的夜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退許多。東魏軍背後東方的天空已露出一抹淡淡的橙黃色,將邙山的輪廓如同剪影一般從天際線緩緩勾勒出來。暗淡的晨曦中,邙山幽暗靜謐,如神秘的巨人一般無聲矗立。
隨著這顏色越來越亮,巍峨的邙山也越來越清晰,連綿起伏的群峰在點點斑斕的曦光中宛如大海上瞬間凝固的海浪一般。溝壑、山林、巨石也一一從仿佛正悄然退去的黑暗中顯現出來。
當一線耀眼的金光從頂峰的背後猛然躍出,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被鍍上了一層明麗的金色。山穀中密林般挺立的河陽幡,在初升陽光下翻飛飄舞,仿佛一片波瀾起伏,金光閃動的海浪。恢弘浩大,氣勢驚天的東魏軍陣列,赫然顯露在煙嵐蒼茫的邙山晨曦中。
萬軍雲集,嚴整壯觀的軍陣中央,高歡揚鞭立馬,從陣中西望。
此刻山穀中明晦相對,晴暗分立,蔚為奇觀。東魏軍所處的東部已經是金鱗日開,明麗耀目,而整個西方的天色似乎仍是暗淡一片。隻見大團的白色的雲霧在山穀中漂浮流溢,將山穀的西端的入口遮擋的嚴嚴實實。
然而在明媚的晨曦照耀下,西麵潔白的濃霧似乎在不住地消退著,飄散著。但它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似乎不甘心就此離去,還在不停地翻滾流淌,做著最後的抵抗。
突然間,濃霧的後麵傳來陣陣喊殺聲,金屬的撞擊聲。這些突如其來的聲響立時打破了山穀黎明的靜謐,原本讓人感覺嫵媚多姿的雲霧也瞬間變得詭異和凶險起來。
不多時,早先派出的東魏軍偵騎遣人回報,
“啟稟大王,職下等奉命前探敵情。距此不足十裏,已與西賊前鋒遭遇。西賊大軍銜枚而進,連綿於路,不見其尾。職下等且戰且走,已將其引至陣前。”
一時間一股凝重的氣氛立刻籠罩在中軍,如林而立的東魏軍將領軍士們鴉雀無聲,隻是人人麵色肅穆地望著高歡,等待著他的命令。
隻見高歡神色如常,沉聲下令道,
“命甲騎整裝換馬,前出列陣!”
隨著一聲悠長的號聲,正坐在胡凳(馬紮)上休息的萬餘東魏軍騎士們齊齊起身。裝甲騎的騎士全身披掛著由一片片小鐵片編織成的鎧甲,包裹得如同密封的鐵罐頭一般。這身鐵甲足有數十斤重,為了節省體力,戰前一般他們都會脫掉兜鍪,坐下休息,由一個侍從捧了兜鍪和長槊在旁侍立。此刻聽到出征的命令,騎士們立刻聞聲而動,起身時他們身上鐵製的葉片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嘩嘩…”聲。萬人同時而動,鐵甲鏗鏘有聲,仿佛突然一股驚天的海嘯聲襲來,回響在山穀的上空,駭人心魄。
東魏軍甲騎們在侍從的協助下跨上身邊的戰馬,他們的戰馬同主人一樣,也全身穿戴了相同的鐵甲,護甲一直垂到馬膝,幾乎將戰馬的整個身體保護起來。馬頭的正麵還戴了一體式的鐵麵罩,隻露雙眼。馬鞍的後部馬臀上還高豎一隻寄生。
甲騎們在馬上戴上鐵兜鍪,然後從侍從的手中接過長槊,一手勒馬,一手高舉長槊,向上筆直豎起。隻見甲騎人馬一體,渾身上下在晨光下閃耀著金屬質特有的冷光,一時殺氣橫溢,令人不寒而栗。
東魏軍具裝甲騎整裝完畢,催動戰馬,列隊向陣前進發。隨從們目送他們離去,紛紛在後麵不住振臂高呼,
“伽藍,伽藍……”
東魏軍甲騎穿過步卒陣列之間的通道,來到戰列最前端。督將們揮舞手中的長槊,方自己的部屬看清槊杆上綁著的認旗,指揮各自的屬下在自己的右側以橫列排開。一排排甲騎緩緩而進,逐漸組成三個若即若離的騎兵方陣。
彭樂、劉豐、薛孤延等三位統軍大將也由後陣並轡而出,如同三支銳利的箭頭一般行進到陣列最前端。三人今日也是一樣全副人馬甲,但他們的甲胄更為精致華麗,再加上他們身上那種員頂級勇將自帶的衝天殺氣,猶如三位護法天神降世一般。
東魏軍甲騎有條不紊地在他們身後按照各自從屬序列排開陣列。東魏軍甲騎列陣已畢,隻見山穀東側鐵騎如林,鐵甲和兵器鋒刃上反射的寒光閃耀一片,令人不能直視。
就在東魏軍甲騎列陣的同時,山風終於將對麵殘餘的濃霧吹散。依稀可以看到山穀西麵入口處,密密麻麻擠滿了黑色的人影。對方此刻似乎也發現了正嚴陣以待的東魏軍,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正胡亂擠作一團。
然而對方很快就從最初的混亂中鎮定了下來。隻見黑旗飛揚,一隊敵軍快速離開山口,直向東魏軍陣列當麵開來。他們一邊穩步前進,一邊在行進中變換著隊形,最後變做一字橫陣,緩緩推進到距東魏軍陣列僅數箭地的地方,然後止步麵向東魏軍列陣。
而後續的敵軍則如同黑色的長蛇一般源源而出,然後變換隊形,如同搭建房屋一般,漸漸構建起一個龐大陣列的框架。
東魏軍本陣中高歡及東魏軍將領注目西魏軍前出戰場列陣,皆神色肅然。東魏軍今日已具有天時地利人力的多重優勢,但倉促迎戰,局麵極為不利的西魏軍卻沒有絲毫混亂,更沒有掉頭而逃,而是勇敢地上來應戰,並且從容列陣,大有準備一決死戰的味道。
高歡眼中寒芒畢射,他緩緩高舉起手中的馬鞭。周圍一眾東魏軍將領幾乎屏住呼吸,注視著他的舉動。
隻見高歡輕輕將馬鞭向下一揮,直指前方正在竭力完成陣勢的西魏軍。東魏軍主帥大纛隨之猛然高舉揮動,緊接著戰鼓驟起,如同淩空乍響的巨雷一般滾滾而起。
位於陣前的彭樂、劉豐、薛孤延三將聞聲高舉長槊向前一揮,然後催馬而進。身後的東魏軍甲騎一起發動,開始驅馬而行。甲騎們鎧甲葉片相互撞擊聲頓時響做一片,發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噪聲。
此刻對麵西魏軍陣列的框架已經大致成型,大隊的西魏軍開始迅速地湧入陣中。
領隊攻擊的彭樂等三將在慢行了一小段距離開始提速慢跑。身後緊隨的東魏軍甲騎們也開始隨之慢跑。全身披甲的戰馬不如平時輕盈,但步伐依然有力而矯健。
上萬匹罩著馬甲的戰馬如同洪荒怪獸一般奔流而下,仿佛突然卷起的海潮。馬上的騎士的身形隨著戰馬的步伐不住上下搖擺,上萬頂閃著冷光的鐵兜鍪此起彼伏,如同是潮頭呼嘯而來的一排排湧浪。
甲騎們默契地在慢跑中修正隊形,逐漸形成以彭、劉、薛三人為箭頭的三個巨大的鋒矢陣。東魏軍甲騎大軍如同三把鋒利的尖刀,直向西魏軍陣線衝來。
此刻西魏軍陣列還是一片混亂,大批的西魏軍士卒拚命地湧進單薄的 陣線中,力求在敵軍攻擊來到之前鞏固起防線。西魏軍的陣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厚實起來,甚至主帥宇文泰的大纛已經出現在陣列之中。
但是東魏軍甲騎已經不會給他們完成陣列的機會了。隻見當先的彭樂、劉豐、薛孤延三將不約而同地猛然用馬鐙猛磕戰馬的腹部,他們的戰馬立即由慢跑轉為疾馳。彭、劉、薛三人緊踩馬鐙,從馬鞍上微微直起身來。他們將手中的長槊放平,直指前方,槊杆緊緊挾在肋下。
他們身後的甲騎如同得到訊號,也隨之開始疾馳,騎士們一樣放平長槊,直指前方。東魏軍甲騎集團立刻如同像是渾身長滿的利刺怪獸,咆哮著直衝西魏軍陣列而來。
極短的時間裏,突擊的東魏軍甲騎就已經將馬速提到極限,但騎士們仍在拚命催馬。上萬匹戰馬狂奔,發出天崩地裂一般的轟然巨響,陣前兩軍士卒似乎兩耳失聰,隻有無休無止的巨大轟鳴聲。大地猶如地震來襲一般劇烈地顫抖著,當麵幾乎無法立足。東魏軍甲騎如同滔天駭浪一般席卷而來,無疇的氣勢,足令天地色變。
而西魏軍迎著撲麵而來甲騎洪流,突然發出驚雷一般的怒吼,
“死戰…!”
這聲音震耳發聵,似乎穿透雷鳴一般的戰馬轟鳴,回響在天地之間。
終於,三頭怪獸一般東魏軍甲騎一頭撞上了西魏軍的陣列,隻聽一聲驚天巨響,無數的鮮血、肢體、盔甲、兵器四下狂飛,宛如驚濤拍岸,雪花四濺。狂飆一般襲來東魏軍瞬間就已經突進了西魏軍的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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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在這裏深自躬謝各位書友的耐心和厚愛。
跟讀了三年多了。讚!
三月下旬了,博主複更? 或者出個複更預告?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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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分休息幫助身體免疫力。
出現這種狀況首先是創作上出現瓶頸。
邙山大戰作為本書中間部分的高潮之一,花了很多的心思和筆墨。前麵鋪墊很長,其中也不乏一些自認為還精彩的章節。但是這樣就對這個事件的正麵描述部分提出了更高要求。如果不能寫出一個厚重的主題部分,那前麵所有的鋪墊都落空了,整個作品的結構就存在重大缺陷。因此下筆很難。
其次基於對曆史的尊重,我花了大量時間在考據上。但史籍對這一重要的曆史事件的記載矛盾重重,或語焉不詳。比如這場大戰具體的發生地點到底在哪裏?查遍史書都無法得出明確的結論,隻能寫作時含糊帶過。就是這樣一個含糊的描寫,卻花費了大量時間考證。始終寫作在史料和創作中平衡非常費力。
除了寫作上的困境,過去的兩周裏身體狀況也不太好。過敏得非常厲害,眼睛鼻子耳朵一起癢,在整個腦子好像都是木的。前幾天早上上班倒車出門,居然呆呆地把後視鏡刮到了車庫門邊框上弄碎了。
眾所周知這段時間又是春節,除了家庭自身的忙碌,還多出需要晚上去機場接國內來的親戚,第二天早上再送另外一個機場的事。感覺兩個禮拜裏似乎把整年的事都做了。
下來我想整個二月停一下,給自己喘口氣,也為作品多做一些積累。如果一切順利,我希望到三月中旬回來複更。
感謝各位書友一直以來的寬容和支持。謝謝你們。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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