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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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五十章 乙弗懷恩

(2015-05-06 00:10:44) 下一個
 
盛夏的金城驕陽似火。湛藍的天空上不見一絲雲彩,太陽如同是個透亮的光球,正放射出炙熱的光芒,令人無法對視。在燦爛的陽光下,整個天地格外明麗光亮。這是個晴朗的早晨,雖說時值盛夏,但隴上的天氣卻是與他處迥異,清晨的微風似乎還帶來絲絲的涼意,但是陽光卻是不同於關中平野之地,格外的犀烈炙熱,曬得人臉上火辣辣的。

乙弗懷恩催馬翻下最後一道山崗,開始在平闊的大河穀地上輕快地疾馳。眼前通往金城的官道,被鋪上了一層黑色的煤渣,平平整整。雖然黑色路麵大量吸收了陽光照射,正不斷向外輻射著熱量,讓人覺得地麵暑氣蒸騰。但是卻是沒什麽塵土,而且由於路麵平整,軟硬適中,使得戰馬在上麵奔馳顯得十分輕盈,讓騎乘者倍感舒適。
乙弗懷恩約二十許歲,生得身形矯健,高鼻深目。他今日身穿白色圓領窄袖武士服,頭戴黑漆武冠,形容英俊不俗,隻是在眉宇間似隱含一絲悲憤之色。他還是頭一次來到金城這邊塞之地,所以一邊縱馬飛奔,一邊不住地舉目查看官道兩邊的風景。
隻見四周群山環繞著的大河穀地平坦寬闊。但這片的河穀形狀並不規整,東西兩山相隔遙遠,而南北兩山相隔較近。乙弗懷恩自東麵西而來,卻隻隱隱約約看得見前麵遠山青黛色的山巒起伏。而南北兩山之間的距離則要窄上許多,似乎近在眼前。南山雄偉高岸,林木蒼翠。北山險峻陡峭,草木低伏。大河從平坦的河穀中蜿蜒流過,如同一條飛舞的衣帶,平靜閃亮。就在大河的南岸一處高起的河岸上,金城濱河而立,恰與河北岸一座高峻的山峰隔河相對。金城雖然不甚闊大,卻是傍山帶水,氣勢雄偉。
乙弗懷恩一路馳來,隻見大河兩岸高大的水車林立如堵。這些水車個個都有十餘丈高下,在大河奔騰不息的水流推動下,水車運轉若飛,如同永不停歇的巨輪,周而複始地將河水運送到高高的水渠中。而大河兩岸的水渠密如蛛網一般,如輸血般將河水輸送到岸邊的萬頃良田中。田地裏種植的穀物約有膝高,似乎密不可間,如同是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穀物此時已經抽出穗來,飽滿的穀穗將整株穀子都壓彎了腰。微風過處,惟見粟浪翻滾,穗花飄香。
快要鄰近金城的時候,卻見大路兩旁塢堡星羅棋布,形狀各異。有的明顯是軍寨,就見寨牆高聳,上邊手持武器的軍士,往來巡查,戒備森嚴;還有的卻是一片平和,隻聞書聲朗朗;還有的內中卻是黑煙滾滾,不斷傳來叮當的打鐵之聲。
乙弗懷恩一路看來,不覺目眩神馳,心中暗思,
“盛名之下,果然其實不虛!這人做得好大一番事業。”
他轉瞬間卻又想起自己前番遭遇,不由心下黯然傷感。但如今事已至此,已是無法改變。隻有先見過那人,交付所托,再行計較了。乙弗懷恩想到這裏,唯有收斂心緒,長歎一聲。他用雙腳踏鐙輕輕地磕了以下馬腹,戰馬聽話地加快了速度。過不多時,金城已是近在目前。
 
這時,官道上的人流也密集了起來,乙弗懷恩不得不放慢了馬速。待到金城東門外,卻見門前密布木柵阻馬將城門擋個嚴實。木柵內外頂盔貫甲的軍士們挽弓持矛,如臨大敵。此刻日頭已經移到頭頂,天氣酷熱。這些士卒卻是衣甲整齊,隊列嚴密,絲毫沒有懈怠,透露出一股精悍之氣。在木柵上有兩處開口,前麵都有人查驗。隻見左側的開口前立了不多些人,他們似乎很自覺地排成了一個單人的行列,一個一個地走到門口掏出一個小木頭牌牌奉給把門的士卒驗看。那士卒接過木牌飛快地查驗一番,便還給主人,並點頭示意,主人則往往略一施禮,便昂首入城。整個隊列寂然無聲,卻運行得極有效率。
右邊門前卻搭了一片草棚,裏麵當先卻是有個軍官坐在一條長案後,依次將要入城的人喚過問話,邊上還坐了幾個文吏摸樣的人。
乙弗懷恩記起路上遇到的蘭州巡騎的話,
“…凡我華部之民,皆由左門示牌而入。外來之人,須得在右門登記,領取入門憑記,方可入城…”
乙弗懷恩下馬,規規矩矩地排在右邊的隊中。卻見這邊因為過程緩慢,隊伍排了很長。各色人等亂哄哄勉強排成一個隊列,邊上還有軍士大聲吆喝,
“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目睹此境,左邊隊中的人人麵有自得之色,其中幾個人瞥幾眼這邊,眼中盡是不屑之色。乙弗懷恩看了,在心底暗自嗟歎不已。
右門前的軍官雖然問得仔細,卻是沒有絲毫故意為難的意思。乙弗懷恩等得不長,就也到了近前。隻見排在他前麵兩個客商摸樣的人上前,就聽那軍官道,
“…長安來的客商?唔,錄下名諱,發給入城憑記。記住據此可以在金城居住一月,過期若想再呆須得再辦此憑。爾等且去那邊商曹管事處繳了稅金,便可攜貨入城…”
然後他轉首道,
“下一個…”
乙弗懷恩忙上前一步,揖手道,
“見過這位大人!”
那軍官將他打量了幾眼,拱手道,
“不敢!請問足下何人?此來金城何幹啊?”
乙弗懷恩道,
“在下乙弗懷恩,乃武都王侍衛,忝為正八品上殄虜將軍。在下前次與金城李大將軍因緣而識,蒙李大將軍垂顧,有機宜相授。此番前來,便是向李大將軍稟告實情後續。然非是公務,實為私誼。”
那軍官點頭道,
“既是如此,你可有印綬為憑?”
乙弗懷恩取了自己的印綬奉上。那軍官雙手接過,仔細查驗一番,然後將印綬還給乙弗懷恩,並命邊上的文吏記錄在案。
“原來是乙弗將軍。你雖是來向我家大都督複命,卻非是公務,就隻能當做私人遊曆訪友。”
說罷,他給乙弗懷恩遞上一個小小的竹片,然後揖手道,
“乙弗將軍,你憑此物可以在金城逗留十日,十日後你若還要多呆十日,則須再來重新更換一個。切記此物離城時須交還。大都督驃騎大將軍府在城中南關十字,你入城直行就是。下官職責在身
,不能輕離此地,就不送乙弗將軍了。”
乙弗懷恩行禮稱謝,伸手接過接過竹片。這竹片不大,長約盈寸,背後還刻了一個數字“五十七”。乙弗懷恩將竹片納入懷中,向那軍官道別之後,上馬入城。


 
乙弗懷恩在進程的街道上策馬緩行,卻見這金城雖然不大,卻是分外整潔,行人不論官民,皆靠右而行。大街上人流熙攘,卻是絲毫不亂。但他此刻頗有心事,卻也無心觀賞金城的街景風物,更沒有在意金城少女們熱辣的目光,隻是一門心思行到了位於金城中心的驃騎大將軍府。
就見驃騎大將軍府前三條大街交匯,極為開闊。府門前立了一塊高大的照壁,上麵滿雕旭日海水圖案。照壁後的九級三層台階上,三重歇山頂式大門壯麗恢弘。門前左右八字分立了兩排共十六杆門戟。門戟上紅纓隨風飄舞,鋒刃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懾人的光芒。門戟之外,還豎立了幾塊黑漆描金的木牌,繪有虎紋裝飾,上麵分別書寫著,
“開府”、“儀同三司”、“驃騎大將軍”、“侍中”、“都督蘭州諸軍事”、“蘭州刺史”等字樣。門前數十名侍衛全身甲胄,手扶長刀,如泥塑木雕一般挺立不動,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殺氣。
乙弗懷恩遠遠下馬,然後取了自己的印綬走上前施禮,說明來意。為首的一名侍衛相貌猙獰,臉上長長的一道刀疤,他驗過乙弗懷恩的印綬,皺眉道,
“你的印綬的確不假,但是你說和大都督有約,可有憑據?”
乙弗懷恩又從懷中取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小心翼翼地交給這個侍衛。
“李大將軍臨別時曾留下此物為憑,囑下官日後可持此物前來求見。”
那侍衛接過紙片打開,卻見見一張白紙中間端端正正地印了一方朱紅陽文鈐印“金城郡公李”。那侍衛雖然識字,卻難辨此印真偽。他正要開口讓乙弗懷恩少待片刻,自己將東西送進去給大都督親眼過目,卻是突然眼睛一亮,他盯著乙弗懷恩背後道,
“卻不道恰好這位大人來了,我們請她一看便知。”
乙弗懷恩聞聲轉身一看,身後不知何時行來了一隊車駕,數十名從騎簇擁著一架軒車翩然而至。就見車上端坐著一名妙齡女子,這女子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滾邊雪白,頭上還是少女的發式,卻是麵容殊麗,氣質文雅。須臾間,軒車已經行到近前,隻見這位女子似乎全然不經意般抬眼瞥了乙弗懷恩一眼。
在乙弗懷恩此後的一生中,曾經無數次地回憶起這令他銘記永生的驚鴻一瞥。
乙弗懷恩出身後族,自小入王府為侍衛,還曾入衛宮禁,到後來受命負責保衛廢皇後,並非是沒有見識的粗人,也是見慣了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卻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雙能如此令他怦然心動的眼睛。
這雙眼睛如水晶般透澈沉靜,卻顯露出聰慧和睿智,似乎一眼就已經看穿你的心底,你心中任何微小的思絮漣漪,在她麵前似乎都已無所遁形。這眼神又流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顯示出主人如同岩石般堅強的性格,似乎萬鈞雷霆壓頂也無法令她動搖分毫。但是這眼神又分明透露出一絲絲慵倦,甚至乙弗懷恩可以感覺到她深深隱藏在內心的一點若隱若現的疲倦和哀傷。這種深藏的疲倦和哀傷瞬間狠狠地刺痛了乙弗懷恩的心。他似乎看到那個他曾經發誓效忠和誓死保護的高貴女子,善良勤儉的皇後,毫無過錯卻被無情遺棄,滿心期盼卻最後被迫自盡,而自己這個應該保護她的人卻無能為力。
一種強烈的衝動在乙弗懷恩心中他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此刻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護這個女子,讓她畢生平安喜樂,自己願意為她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乙弗懷恩此刻似乎覺得兩耳失聰,天地一片寧寂。而他眼中所有的景物和人像似乎都模糊起來,隻有那雙的美麗的眼睛依然那般清澈透亮。
不知過了多久,乙弗懷恩猛然聽到一個清冷卻又隱含著上位者威嚴的女聲緩緩道,
“本官驃騎大將軍府長史、錄事參軍、蘭州刺史記室裴某…”
乙弗懷恩猛然驚覺,方發現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下車來到了自己麵前,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而在場的人都麵色古怪。乙弗懷恩瞬時覺得臉上一陣火熱,暗自為自己的失態而懊悔。他初見侍衛稱呼這女子為大人還不明究理,見她出行如此儀衛陣仗,原以為這女子可能是李大將軍的內眷,卻不防人家竟真是蘭州的高官。乙弗懷恩來不及驚訝這女子如何得以晉升如此高位,隻是趕忙躬身大禮拜下,
“下官乙弗懷恩拜見長史大人!”
……

卻說裴萱今日出衙是為了一樁公事。今日其實是本地民間的“開繭日”,按照風俗,當地的婦女會在每年的今天舉行儀式,拜“蠶花娘娘”,然後開始摘繭收絲。而當地的官員也會派人參加,以示對農桑國之根本的重視。裴萱作為蘭州官員中唯一的女性,所以也就當仁不讓地成為官府的代表。每年今日裴萱都要換上女裝,和勤勞的蘭州婦女們一起舉行儀式,感謝她們一年來辛勤的勞作,祈祝豐收。

今日裴萱回到衙前,卻看見門前侍衛頭目叱羅六波若正在與一人說話。那人似乎聞聲轉過身來,向自己的車駕張望。裴萱隨意地瞥了那人一眼,卻見是個麵生的年青人,相貌倒是不俗,但也沒有在意。待車駕停穩,裴萱提裙輕盈地下了車,就見眾侍衛一起行禮道,


“長史大人!”


裴萱雖然穿了女裝,卻依舊按照官禮略一拱手,


“諸位請起。”


待大家起身後,叱羅六波若上前行禮道,


“長史大人,此人自稱與大都督相識,有事須麵稟大都督,並以此信為憑。”


說罷,他將印了鈐印的信雙手奉給裴萱。裴萱接信仔細看了幾眼,然後點頭道,


“這是大都督的私印沒錯。大都督極少會用這方印,難怪你不識。看來此人倒是所言不虛。”


裴萱舉目再望一眼剛才那人,卻見他隻是呆呆地望著自己,眼中神情變幻,似乎神遊天外,甚是無禮。裴萱心中微慍,她在蘭州權高位重,再加上李辰的關係,所有人對她都是恭恭敬敬,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直直地盯著自己不放。裴萱上前一步,麵對那人,略挺一挺腰身,冷聲道,


“本官驃騎大將軍府長史、錄事參軍、蘭州刺史記室裴某…”


此刻,那人似乎方才驚覺過來,忙不迭揖手大禮拜下,


“下官乙弗懷恩拜見長史大人!”


裴萱淡淡地道,


“請起罷”


就見乙弗懷恩再禮稱謝,然後垂手而立,卻是不敢抬頭。裴萱問道,


“你見大都督卻是所為何事?


乙弗懷恩垂首行禮道,


“下官有幸曾親聆李大將軍教誨,是日李大將軍曾囑下官辦一件差使。如今事已完結,今日特來向大將軍稟告。”


裴萱見他不肯明言,心裏卻是沒有怪他。因為她剛才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這方印用的很少,要用就是用在極關要隱秘的地方為憑證。這個人既然手持這樣一個憑證,那定然是在替李辰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辦事的人能守口如瓶,這是最基本的要求。裴萱微微點頭,


“既是如此,那你且隨我入府去見大都督吧。”


說罷,裴萱舉步昂首入府。


裴萱引了乙弗懷恩入府,直往後堂來尋李辰。裴萱在前緩而行,卻是心裏想著這個乙弗懷恩究竟身負著怎樣的重任,竟然連自己都不曾耳聞。而乙弗懷恩在後邊同步隨行,頭一直都沒有抬起過。眼中隻偶爾飄過一片天藍色的裙角。但是她的輕盈的步伐,高貴的形態,似乎已經絲毫不落地全都印在了他腦中。兩人便是這樣穿過一層層庭院,在侍衛們一聲聲問禮中來到了後堂。
裴萱命乙弗懷恩在堂外等候,自己則邁步入堂,對著堂上正埋首公文的李辰盈盈行禮,
“裴萱參見大都督!”
李辰抬頭看是裴萱,將手中的公文一推,起身過來將她起,
“咳,我都說了多少回了。你我之間,不必這般。”
裴萱笑著微微搖了搖頭,心中卻是一種別樣的滋味。她與這個人之間的愛恨糾結,又豈是一句兩句說得清的。裴萱沒有多言,隻是輕聲道,
“適才門有一人自稱乙弗懷恩,手持”金城郡公李”的鈐印憑證求見,妾回衙時恰好遇見,驗過無誤,便將他帶了進來,現在堂外候見。”
“哦?乙弗懷恩,他來了!”
李辰其實在此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廢後乙弗氏被賜死的消息。當初自己冒了莫大的風險,想要救這個無辜的女人,所以才安排下乙弗懷恩這個伏子,但是自己沒能改變曆史。雖然自己獻計,終於逐退了柔然的入侵。但這一切沒有改變乙弗氏的悲劇命運。
李辰肅容對裴萱道,
“這件事當時行事倉促,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今日你既然在這裏,就一起聽一聽吧。”
說罷,他對門外的侍衛道,
“傳乙弗懷恩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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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弗懷恩確實一直再沒出現過, 但在後半段是一個重要人物。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乙弗懷恩在60幾章出現過,之後實在想不起來有沒有再露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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