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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四十六章 回家(二)

(2014-01-27 20:26:57) 下一個

時間已是三月,久違的陽光愈加溫暖和煦,原本覆蓋天地冰雪都已經消融,重又露出深色的土地。從金城的城牆上遠遠望去,遠處的樹林似乎已經有了生機勃勃的嫩綠色。而遠處山峰頂端依然白雪皚皚,如同是千年屹立的白首仙翁。城牆上,華部軍的士卒個個筆直挺立,劍戟森然,一雙雙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遠方。
新兵侯小虎正全副盔甲,手持長矛,努力地讓自己站得筆直。一副甲胄足有幾十斤 重,侯小虎站了不久,就已經全身是汗。雖說早春的陽光並不強烈,但是在金屬的甲衣上照射得久了,傳來一陣陣灼燒的感覺,就像是燒紅了的烙鐵。他覺得自己的內衣已經濕透了,頭上的鐵盔,似有千斤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侯小虎一動也不敢動,隻能任憑臉上的汗水滾落。他知道,隻要他敢亂動,今天回到營房,就要繞著整個營房跑上十 圈。當他剛剛入伍時被罰過 一次以後,喘得 簡直要將肺都要掏出來,他發誓再也不要第二回了。侯小虎是金城人,李辰入主蘭州以後擴軍,他和許多不甘挨餓的年輕金城子弟一齊投了軍。但他所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新任刺史的所部的軍紀,卻是嚴格的令人發指,一切都要求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就連睡覺的被褥也不能隨意一卷完事,而是必須疊得方方正正。你若稍不留神 ,就會犯錯受罰。好在這裏飯食管飽,也沒有肉刑。犯錯受到的懲罰一般都是跑圈、清掃廁所等,最多不過是關幾天小黑屋。侯小虎看在能吃飽肚子,還有一點月錢可拿的份上,咬牙堅持了下來。這次李辰率軍出征,新兵們都被留了下來,這讓侯小虎暗自長出了一口氣,自己雖然訓練了一段時間,但是想起要上陣和敵人麵對麵的交鋒,他還是心裏直發怵。但是他隨即又擔心起來,聽說這次東虜傾全國之力來攻,萬一都督大人回不來怎麽辦?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他已經下意識地將自己當作華部軍的一員,他不知道如果沒有了都督,沒有了華部軍,他該怎麽辦。他能做的,就是和許多人一樣,念佛為都督和出征的將士們祈福。
已經肅立很久的侯小虎感覺有些頭暈眼花,但是他仍然在咬牙堅持。“再有一柱香就該換崗了!”他在心中暗暗鼓勵自己。突然,他似乎看到遠處一縷紅影閃動。“難道自己站得眼花了?”侯小虎忙眨了眨眼睛。這次他看得分明,遠方確實有一道紅影正在時隱時現。侯小虎連忙喊道,“報告!”帶隊的軍官大步走過來,“什麽事?”
侯小虎用手一指前方,“報告長官,遠處有異常情況。”那軍官手扶垛頭向前張望,這時大家都注意到了那道紅色的影子。“那是什麽東西?”那軍官不禁皺起了眉頭。隨著那紅影漸漸地靠近,大家發現那隱約是一麵紅旗,正在向金城馳來。隨著地勢的起伏,它偶而會被起伏的山丘擋住,所以時隱時現。眾人還在疑惑,那軍官卻已經激動得麵目扭曲,
“紅旗報捷!是紅旗報捷!都督得勝了!我們勝了!快,快,快報於賀蘭將軍得知!”最後的話,他幾乎是大聲吼出來。紅旗報捷是當時的規製,大軍得勝,當以傳騎持紅旗報捷,反之,則用黑旗。
賀蘭仁剛剛巡視完了城牆的防務,正準備離開。像往常一樣,今天他在東門多停留了一會兒,眺望良久,方才轉往他處。他原本想著今日可能就這樣過去了,正欲回衙,卻聽見手下飛報,“將軍,東門外見紅旗報捷!”
賀蘭仁心中一陣狂喜,自從李辰出征後,千斤重擔就壓在了這個年輕的將領肩上。他不僅要主持金城的防務,負責訓練新兵,還要時刻警惕金城一眾官吏和士紳的異動。賀蘭仁睡覺都似乎睜著一隻眼,行事如履薄冰。都督將大本營交給自己防衛,決不能有絲毫的差池。更何況,他的兩位兄長也隨軍出戰,也讓他格外牽掛。賀蘭仁幾乎每天都要在東門上駐足眺望,期盼大軍早日得勝而還。
賀蘭仁疾步登上東門城牆,向遠方張望,就見報訊的傳騎已經越奔越近。隻見這名傳騎黑袍鐵盔,盔頂插了兩根雉羽,身後背了一杆五尺長一尺 寬的紅旗,正策馬向金城疾馳而來,盔頂的雉羽和背後的紅旗迎風獵獵飛舞。傳騎馬頸的下銅鐸比普通騎士用的大了一倍有餘,清越的鐸聲從很遠處就能聽到,那鐸聲聽得城牆上所有的人血脈迸張。那傳騎飛馬來至城門前,輕勒韁繩,“籲”止住了奔馬,激起了一片飛塵。隻見他從馬上直起身來,挺胸昂首,麵容剛毅激奮,身形猶如一杆標槍般挺直。隻聽見他大聲道 ,
“我軍大勝!大軍得勝班師,現距金城三十裏!”聲若洪鍾,震耳發聵。


“我軍大勝班師!”這一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金城,立刻全城沸騰,家家張燈結彩。代理刺史蔣宏聞訊趕忙率文武官員及百姓,出城十裏相迎。

待眾人到了東門十裏外,一齊向東眺望,隻見大軍已經影影綽綽地出現在大路上。待得走至近前,卻見隊伍當前,一名騎士黑袍黑馬,頭紮素帶,手持一杆白色招魂幡,上書四個黑色的大字“魂兮歸來”。騎士身後,是一乘牛車,黑色的車身飾以白花。車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幾十個陶甕,每個陶甕上都覆蓋著一麵小號的華部旗。前來迎接的人群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頓時氣氛肅穆,鴉雀無聲。在牛車之後二十餘丈,李辰身著黑袍,頭戴黑色寬簷帽,正率華部軍緩步前行,在他身後,同樣裝束的賀蘭武、賀蘭盛二將緊緊跟隨。

眾人見到李辰,以蔣宏為首,一齊大禮下拜,“恭迎使君(都督)奏凱而歸!”。李辰忙上前將蔣宏扶起,“任遠為我鎮守家園,辛苦了,快快請起。”李辰再伸開雙手虛扶眾人,“各位辛苦了,快請起!”

眾人齊聲道,“不敢當,為國效命,義不容辭!”

李辰立刻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萱,隻見她仍是一襲白裙,頭戴帷帽,此時掀開了麵紗,正向他望過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此時似乎含了一層霧氣,二人四目相對,裴萱不禁略帶羞意地垂下目光,麵飛紅霞。她平日都是素顏示人,今日竟施了淡淡的胭脂,看上去格外明豔動人。李辰一見之下,不禁心若針紮。

李辰定一定心神,對蔣宏道,“此次大戰,我軍大獲全勝,但也有數十忠勇的將士為國捐軀。由於路途遙遠,隻能將烈士的遺骸就地火化,取骨灰帶回故鄉。我欲擇一風水吉壤,讓他們入土為安,並為他們舉行盛大葬禮,以彰顯他們的勇氣和榮耀,並永為定製。”

蔣宏等連忙行禮道,“遵命!”
李辰一行人整隊入城,隻見不斷有百姓焚香於道旁禮拜,李辰一路拱手稱謝不已。進入城內,大隊宣布解散,給參戰的將士放假三天,許回家與親人團聚。眾人行禮謝過李辰,轟的一聲,如同一盆水潑進沙子裏,眨眼間就消失得幹幹淨淨。一時間滿城都是呼爺喚兒之聲,全城百姓都沉浸在和親人久別重逢的歡樂中。
華部軍陣亡將士的骨灰被先行寄放在刺史官署,待得選好了墓地,再舉行隆重儀式,統一下葬。陸續有臂纏黑紗的軍官走街串巷,將一份份陣亡通知轉交家人。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的金城,也不時有哭聲傳出,開始陸續有人家掛起白幡報喪。


待回到刺史官衙,李辰於正堂升座,大會文武。眾官行禮落座畢,李辰向眾人通報此次小關之戰的經過,聽到精彩之處,眾人全都驚歎不已。當李辰再說到宇文護打傷李由,搶走糧車,在座眾人無不義憤填膺。當聽說李辰打上宇文護府去,與宇文護惡鬥一場,終於將被搶的糧食要回,眾人無不擊節叫好。不過李辰隱去了與宇文泰結親一節。無論如何,他都要先私下和裴萱說這件事,先求得她的諒解,然後再公之於眾。他不能就這樣直截了當地宣布這件事,讓當事的裴萱和大家同時知道結果。在公開的場合這樣做,是對她莫大的羞辱和傷害。
之後,李辰封賞眾將,賀蘭武晉從五品下虎威將軍,賀蘭盛、賀蘭仁晉正六品下宣威 將軍。其餘各將卒亦皆得論功行賞。
李辰又對蔣宏道,“全賴任遠夙興夜寐,安定後方,使我出征無憂。”乃加蔣宏正五品散騎侍郎。另加裴萱正六品中書舍人,李由正六品尚書郎中。
由於饑荒還沒有完全解除,李辰沒有做過多的慶賀,而是和眾人商議了災後生產重建等政務。李辰帶回來的三千石糧食緩解了蘭州缺糧的壓力,但是仍有不足。李辰對此也不是特別擔心,反正要和宇文泰結親了,到時候再向宇文泰要吧,不信宇文泰會致自己的親戚於不顧。


待議事完畢回到後堂,天已經黑了,李辰對捧了一堆文書前來的裴萱道,
“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看你人都清減了。”
裴萱微微頷首道,“我自無事,唯念都督出征在外,浴血沙場,甘冒鋒矢,餘心難安也。”
李辰有些心虛地道,“你,你這些日子可好?”
裴萱幽幽地道,“自都督大統二年臘月丁醜下隴,至今日回轉,共八十七日矣。這八十七日間,葳蕤日日為都督誦《妙法蓮華經》百遍,祈佛祖保佑都督平安而歸,尤恐佛祖以為不誠其心。元福寺的方丈長老曾言,若用人血合墨抄寫經書,必得感應。所以,所以我便刺心間血合墨,抄寫了一部《妙法蓮華經》供奉於佛前。總算是感動佛祖,保佑都督平安歸來。”
李辰聞聽感動地無以複加,他起身輕輕地握住裴萱柔若無骨的玉手,“你怎麽這麽傻!抽自己的血寫經書得感應乃是荒誕不經之談,你怎也會信?若是你身體有了損傷,你讓我心何安?”
裴萱這一次沒有躲開,任由李辰握住自己的雙手,美麗的大眼睛裏飽浸淚水。她感到一種輕鬆之後的疲憊,就像行了長路的旅人,曆經艱辛才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有一種終於可以歇息的感覺。今天,那個讓自己日夜牽掛的人終於平安回來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滿腹話語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裴萱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話語輕歎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你回來了,真好!”
李辰幾乎無地自容,他鬆開裴萱的雙手,後退一步,就大禮拜下去,
“葳蕤小娘子,辰辜負了你!”
說罷,李辰將與宇文泰結親之事,原原本本地和裴萱說了一遍。李辰言罷,屋內一時寂然無聲。這時,一盞油燈在忽明忽暗地掙紮了半響後,呼地滅了,從燈心上冒起一股青煙,嫋嫋地飄散了。裴萱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好像自己生命裏的某些東西就如那盞燈一樣,瞬間熄滅了。
過得半響,裴萱方才起身,對李辰斂衽而禮,“葳蕤為都督賀!”
李辰一陣心酸,忍不住道,“葳蕤,你……”
裴萱盡量語調平穩地說,“於今大丞相權傾中外,能與之結親,於我華部有百利而無一弊也。都督日後必能乘風而上,如飛龍在天,立不世功名。”
“葳蕤,我……”
裴萱不容李辰開言,便道,“那大丞相的親侄女,想來必是天姿國色,賢淑溫婉,方才堪為我華部主母,方配得上都督這等英雄……”
“葳蕤,你聽我說!”李辰忙道。
裴萱微微搖頭,“葳蕤蒲柳之姿,家世敗破,如何當得都督青眼有加。更何況,”她頓一頓,咬牙道,“你我之間,仇深似海!本不該有這非分之念。如今大事已畢,請都督念葳蕤行事忠敬勤勉,微有薄勞,準葳蕤辭官回歸故裏,奉養母親!”
說罷,她對李辰再是斂衽一禮,也不等李辰答話,起身出屋去了。待才得出門,她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大顆大顆直掉下來。裴萱對李辰在後麵的呼喚置之不理,一路飛步回到自己的房舍,以被蒙首,止不住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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