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廠人物記（八）學不致用的大學生 （下）

小廠人物記（八）學不致用的大學生 （下）

 

前麵說到那位大S無法和黨支部書記溝通，因為互相聽不懂對方的語言。這位大S也是住宿舍的，還與我同室。於是，我經常會聽到他在宿舍裏歎息，今天又找老Z談心了，不知今天他聽懂了沒有。或是：今天老Z不知說的什麽，實在聽不懂。

 

如前所說，大學生們幾乎沒有受到重用的。所有大學生，沒有一個擔任班組長，也沒有一個成為"四委會"（黨政工團）成員。大多數的班組長，都是文革後進廠的老三屆高中生或初中生擔任。就是那些稍微有些技術含量的模具間，機修間，那些大學生們也隻是普通成員。尤其是那些機電工專的畢業生，66屆高中生們根本就瞧不起他們。因為那些高中生們，由於文革而沒有參加高考。他們認為，如果他們有機會參加高考，絕不會去讀大專的。

 

我所在的宿舍，正好有好幾位那些大專生。大多數其他的大學生，是本市市區的居民，所以不住宿舍。而那些大專生們，多是市郊農民戶口，所以住宿舍。高中生們看不起他們，他們卻自視很高，根本瞧不起那些"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們。幸虧他們發現我還算比較好學，看過的書也不比他們少，所以對我還比較客氣，我們常常下了班還一起外出，看電影，走訪附近的村莊之類的。

 

大專生中有一位姓Wu，跟我關係較好。這位小Wu比較有見解，喜歡議論時事，但是在學生時期曾因議論江青受過處分，幸虧沒有打成反革命。來廠後，有時也要議論廠裏的事，卻惹惱了廠領導，再一看檔案，原來是有前科的，就被叫去談話。這一次，問題總算不太嚴重，廠裏放了他一碼，沒有大的處分，隻是警告了一下。從此，我看見在小Wu的蚊帳裏，床頭貼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夾著尾巴做人。不過，本性難改，私下裏還是喜歡向我發牢騷。 

 

大學生們雖然不受領導重視，他們的經濟狀況卻使他們比高中初中生們有優勢。因為高中初中生們的工資是一律36元。而大學生的工資是58元，大專生是45元，那就比36元高許多了。那時有一首順口溜說此事，具體的我忘了，知道的可以補充。大意是，拿4，50元，或5，60元的，哪怕歪瓜裂棗，哪怕4，50歲，都是搶手貨。於是也出現了這樣的奇事，68年進廠的66屆高中生小H，是70年進廠的大Lu的師傅（我們廠因為沒有技術含量，一般無二年滿師），師傅工資36元，徒弟58元。

 

我和複旦物理二係的人有緣。前文中的我學工的工廠的L老師，是物理二係的畢業生。我工作的廠裏的大Lu也是物理二係畢業的。倆人還都是寧波人，（順便說一下，我父母老家也屬於寧波地區的），L老師已經說得一口上海話，可這位大Lu還是一口寧波上海話，好在寧波話和上海話還是比較接近的，上海人對寧波人一般也不歧視。大Lu和我關係很不錯。工作之餘常在一起聊天。他和L老師的觀點相反，L老師要我在廠裏不要作出一副專心讀書的樣子，以免被誤會為不踏實本職工作的人。而大Lu則鼓勵我學習，他甚至說，你才20歲不到，如果抓緊自學，拿下大學課程，10年也夠了，還30歲不到。嗬嗬，他說得輕巧。我當時聽了，覺得30歲還是夠遠的。

 

文革結束後，大學生們都落實了政策，回到了他們相應的專業。機電工專的畢業生們後來都調到其他廠的技術部門去了。核物理專業的大Lu，沒有回去搞核物理，但是也被調到一個科研單位去了。

 

我在工廠5年，是文革10年的後五年。文革開始把一切都顛倒的時候我沒在廠裏，但是後來把所有顛倒了的又倒回來了，這個過程我看見了，順便人們又回顧了第一次顛倒的過程。大多數人10年的生命就這樣被蹉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