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廠人物記（七）學非所用的L老師（下）

小廠人物記（七）學非所用的L老師（下）

 

L老師所在的車間主要是製造壓力傳感器。那種傳感器是把機械壓力轉為電信號以便記錄和監測。需要一些力學和電學的知識，L老師的核物理知識是沒有用武之地的浪費了，而工廠又畢竟不是研究單位，一旦產品研製出來投入生產，那些技術員們便沒有多少事情需要鑽研。所以，下了班，我看L老師除了打橋牌，就是看書。看的書也是有什麽看什麽。

 

L老師看的書，大多和業務無關。因為他的業務工作對他來說也太簡單了，工廠又沒有什麽科研工作。我看他那時看的書包括：世界曆史，中國曆史，中國古典文學比如唐詩宋詞之類，外國文學小說，另外他有一套靈格風英語教材，常常在看。作為曾經的核物理高才生，對物理學史是倒背如流，伽利略，牛頓，泡利，海森堡，薛定諤，玻恩，玻爾，費米，愛因斯坦，等等，這些名字都是從他那裏聽到的。可見，L老師並沒有完全忘記他的核物理。

 

但是，作為一個畢業了7，8年的物理大學生，L老師顯然看不到文革會結束，知識有一天會再次變得重要。當然，那時沒幾個人能看到，連翦伯讚，郭沫若，馮友蘭，楊榮國這些曆史學家，哲學家都看不到，而況一個在基層工廠工作的物理係畢業生。

 

有一次我告訴他，我買了一些文革前高中的數理化教材，準備自學，卻被他狠批了一頓。他的理由是，現在上大學都靠的是推薦，要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因為我在他們廠學工的時候，親眼看見了他們車間的一位青工被推薦上大學。他說，那個人沒有任何數理化基礎，但就是和群眾和領導關係都處得好，就上大學了。我在廠裏的任務就是和群眾和領導搞好關係，複習數理化對此毫無好處。相反，你讓大家認為不安心工作，一心想上大學，你就根本別想被推薦。顯然，L老師是根據他所看見的事實得出的結論，也是為了我好。

 

L老師顯然也高估了我的基礎和智力。他說，如果哪一天真的需要考試入學了，憑我的智力，他隻要幾個星期就能幫我補上去。後來果然恢複高考了，我們都發現，幾個星期是遠遠不夠的，而況那時我還得上班。此是後話。

 

四人幫粉碎後，顯然工廠裏也開始抓業務，L老師也開始的到重用。78年的一天，我去看他，他很慎重地打開抽屜，拿出2本小冊子，啪的一聲甩在我的麵前，很得意的樣子。我打開一看，一本是工程師證書，一本是上海市力學會會員證。（我一直以為是力學會理事證。今天寫此文時查了一下，曆屆理事是很少的，沒有他的名字，看來是會員。）。不過，看來他還是比較看重這些的。當我考取大學時，他曾說，大學畢業，你就相當於是舉人了。後來我要來美國讀博，他又說，那就相當於是進士了。嗬嗬，進士就可以當官了，可是我至今還是草民一個。

 

他在80年代就曾參加儀表局技術代表團到歐美考察，可見他的單位還是重視他的。以後我也常見到他有文章發表，直到90年代末。現在他應該已經退休了，我曾去他的工廠，他已經不在那裏了，宿舍也早拆遷了。估計L老師已經回到寧波老家去了。

 

L老師知識麵頗廣，交遊也多，興趣廣泛，他的晚年應該不會寂寞。但是他又有典型知識分子的清高，估計不會下海。

 

L老師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是他一直鼓勵我學習。雖然我在工廠時他沒有鼓勵我自學數理化，那是因為擔心我被誤解不安心工作，然後失去被推薦上大學的機會。但是他鼓勵我學習文學，曆史之類的。他曾送給我一本唐宋詩歌集，使我第一次除毛的詩詞以外，係統讀到唐宋詩詞，為我打開了中國古典文學的大門。他還鼓勵我讀讀範文瀾的中國通史，那是那個時候最好的一套中國曆史書了。

 

他對我的鼓勵，也是我一直不放棄爭取學習機會的動力。在我回憶考大學的文章後，有網友跟貼說我夠大膽的，因為我畢竟是個隻受了沒幾年正規的學校教育的學生，L老師的鼓勵和幫助起了很大的作用。以此文紀念那段日子並感謝他。

 

（完）

 

 

[快樂的傻瓜]

人生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