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有錢人家的孩子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華昭這輩子是無從知曉了。不過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她的棠華師姐拜師入門之前,是蘇杭一帶有名大鹽商的幺女。因是老來得女,所以份外看重,吃的穿的,無一不是市麵上能尋到的最好的。後來因為棠華師姐天生體質虛弱,一年倒有半年的時間躺在床上。聽一遊方道士的建議,拜入華章門下,習武強身。
其他幾個更為年長的師姐曾說起過,棠華師姐剛入華章門的時候,非常紮眼,甚為招搖。光箱籠囊篋就快擺滿了一堂屋,聽說本來棠華師姐的鹽商老爸還想送六個貼身丫頭一起上山,好服侍棠華師姐的生活起居。後來掌門以門下弟子眾多,房間不夠住這個軟釘子,不痛不癢地將這六名丫頭擋了回去。不過饒便如此,棠華師姐的日常派頭仍是讓當年有幸目睹之人,大開眼界,瞠目結舌。
據說棠華師姐剛來的時候,一天要沐浴三次,換六、七套衣服。吃飯的時候,杯盞碗碟鋪滿一桌子,且各有各的用途。喝湯有喝湯的碗,粥有專門盛粥的碗,冷菜熱菜都用不同的碟子。更為稀罕的是還有一對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聽說是用來品酒的。
不過華章門畢竟不是鹽商大宅,棠華師姐的這套大小姐派頭隻維持了一天,就自個兒支撐不下去了。大家雖然對大小姐如何行立坐臥很感興趣,但沒有人有興趣去當大小姐的使喚丫頭。棠華師姐自己擔了三次洗澡水,把那套大大小小碗碟洗了兩通後,單薄的身板不堪重負,在床上休養了十多天。病養好之後,腦子也想開了,把帶來的那些零零碎碎累贅之物都收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同其他弟子一般作息。
不過有一項習慣棠華師姐卻一直保留著,那就是每次吃過飯之後,都會用茶水漱口。是以當表兄用過粥後,眼光若有若無地瞟過桌上放的茶盤時,華昭很了然地拿了一個茶杯,倒了一杯茶遞到他麵前。
表兄接過茶杯,道了聲:“多謝。”微微抿了一小口茶。
華昭又拿起一個空茶杯,打算做漱盂用。沒想到表兄“咕嚕”一聲,將茶水吞了下去。華昭隻好順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揀了個跟表兄對麵的位子做好。
待老板娘收拾了空碗,關上房門下樓去後,華昭道:“我與另一名昆侖派弟子相約在這裏碰麵,然後一起去祁門宗找上黨衍老宗主,揭露唐門的醜惡行徑。既然兄台一時想不起自己叫什麽名字,家在何處,何不如跟我們同路。一來可以在上黨衍老宗主麵前為我們做個人證,二來興許在路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過往也未可知。當然如果兄台有其他顧慮或打算,不願與我們同路,我們也不會強求。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表兄握著茶杯想了一下道:“我想不起過去的事情,眼下也沒有什麽可去的地方,那就跟你們一同去祁門宗吧。”
華昭道:“那位昆侖派弟子最遲今天晚上到客棧,如果今晚等不到她,我們隻好先行上路。哦,還有一件事情要告知兄台,唐門的事情畢竟是我們江湖中人的家務事,不便聲張。我跟這家客棧老板說,你是我的表兄,因練功受了傷,所以我奉姨母之命,送你回家養傷。日後在外人麵前,你我不得不以表兄妹相稱,希望兄台不要見怪。”
表兄怔了一下,繼而笑道:“表妹太客氣,我都還沒謝過表妹的搭救之恩呢。”
談話間華昭留意到表兄身穿的白色單衣有些汙糟,想來是一路上顛簸所致。出逃的時候太過匆忙,倒沒有想到這茬事。她繼續說道:“出來的時候時間太過緊迫,東西都沒有帶全,我這就去跟客棧老板買幾套幹淨衣服來給你替換。”
表兄低頭看了眼身上已經有點灰撲撲的袍子,點頭道:“那又要麻煩華昭姑娘了。”
華昭下了樓跟客棧老板講明了來意,客棧老板道:“鄉野小鎮也沒有什麽成衣鋪,倒是前街住著個裁縫日常為人量體裁衣。不過這新衣少說要三、五日才可做得,客人現下要替換的話,如果不嫌棄可以拿些我家的舊衣來穿。等到了熱鬧的地界,再去添些新裝便是。” 他喚來身形同表兄有些相似的大小子,讓他去翻揀幾件尚新的幹淨衣服出來給華昭。
華昭又從袖中摸出了四枚銅板,要交到客棧老板手上。客棧老板慌忙擺著手道:“姑娘這可使不得,不過是些舊衣,客人不嫌棄就是看得起我們了,哪能還要錢阿。”
華昭免不了又謝過了客棧老板,說話間,大小子捧著一疊衣物過來要交到華昭手上。華昭微一思量,對大小子道:“我表兄受了傷,行動間有所不便,能否勞煩大哥上樓幫我表兄替換衣服?”
大小子自然二話沒說上了樓。華昭袖著兩手,閑閑地往一凳子上一坐,看大小子敲了門,然後走進了表兄的房間。這位表兄的公子哥兒派頭甚足,保不齊還得要人服侍穿衣。端茶遞水的倒也算了,這脫脫換換的親密事兒還是能躲就躲,看了不該看的要長針眼。
時間已近晌午,華昭坐在客棧樓下的堂屋裏,心裏打著小算盤。
這次事出突然,離開唐門的時候什麽都顧不上收拾,隻貼身帶著二十枚銅板。除去這一天兩人住宿吃飯的開銷,估計也就剩下十枚銅板。此去祁門宗,路長且遙,這區區十枚銅板能撐得了幾時?夠他們住幾回店?又能打幾回尖兒?華昭把這算盤打了一遍又一遍,橫打豎打都是不通。心中難免添了幾分焦躁,隻盼著慕青晏能審時度勢,曉得窮家富路的道理,多收拾點細軟來投奔。
她正在出神,忽然二小子興衝衝地從院外跑了進來,扒在櫃台上跟正在寫賬本的客棧老板小聲道:“爹,爹,好像唐門那裏出什麽事了。剛才隔壁的武三打柴回來講,唐門的地界那裏無緣無故出現了很多弟子在巡山,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坐在不遠處的華昭,聽到唐門二字,不免收回了神思,支著隻耳朵留心聽去。
客棧老板頭沒抬,繼續寫著賬本道:“武三講話向來沒個譜,上次他還說在我們鎮上看到過一俠士,大晚上在房頂上飛呢。今天講的這個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二小子搔了搔頭皮道:“怕不能吧,我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對了,寶生哥早上也去那片山砍柴了,我去問問他去。” 說話間,人已經跑出了屋子。
客棧老板放下筆,衝著他背影道:“沒事別在外麵瞎轉,幫你娘去多挑幾桶水來。”
真是說者無心,聽者跳腳。
唐門的人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他們會不會找到這巴嶺鎮來?不知道慕青晏能不能安全逃出來?如果等不到慕青晏,這以後的盤纏要去哪裏找著落?橫七豎八的念頭按下一個,又起一個,華昭心中十分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