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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上灰》(14)心比天高

(2018-06-05 08:42:06) 下一個

 

(14) 心比天高

 

    劉朝陽心裏念叨初戀情人何婉,何婉卻沒工夫惦記著他。

對何婉來說,劉朝陽絕對是自己人生的一個過客,一個在她青春年少時讀了大量瓊瑤、三毛、亦舒的作品後被洗腦後犯下的幼稚錯誤。隻不過天真少女想象中的愛情故事裏男主都是如神邸般從天而降的白馬王子,現實生活裏何婉的初戀對象劉朝陽除了帥氣的外表和學霸成績外,其他個人條件跟富貴溫柔浪漫多情的“王子”差了十萬八千裏.....

何婉因為一個結婚鑽戒的爭執跟劉朝陽分手了,其實鑽戒不過是她用來分手的借口。何婉當年就想得很清楚,跟著劉朝陽,她這輩子的日子可以從頭望到尾,苦哈哈緊巴巴的普通日,因為劉朝陽的貧窮出身,因為劉朝陽家裏幾個沒有出息的農民兄弟......

何婉其實在跟劉朝陽談戀愛不久過了熱血衝頭的階段就意識到這段感情是個錯誤。當其他女同學跟男朋友一起去吃肯德基比薩餅之類的洋快餐或花上兩張毛爺爺到奧華國際影院看進口大片過周末時,她隻能跟著劉朝陽去北大蹭蹭學生電影或繞著未名湖談談薩特尼采弗洛伊德之類的貌似高雅卻不能飽肚的華而不實的東西......當然,何婉不否認當年海澱圖書城斜街上的烤孜然雞架和五塊錢一碗的新疆羊肉揪麵味道真的不錯,讓她多年後都念念不忘。

何婉從小心比天高,因為她長得夠漂亮,因為她在學校裏學習各方麵都表現出色,因為她從小就被在機關做幹部的父母耳提麵命,隻有做人上人,才不會吃苦中苦。

可惜幾個隻會吟風弄月無病呻吟的女作家讓她誤入歧途,沒有在自己最風華正茂的黃金時代在北京釣上一個有高幹背景的紅二代或是家財萬貫的富二代,而是死心眼地搭上了劉朝陽,隻為了享受擊敗一眾競爭者追到學霸的虛榮以及被其他無知小師妹們嫉妒羨慕的滿足感。

何婉為此終生後悔,年輕時的衝動搭上了她一輩子的婚姻幸福。

大學畢業,何婉跟劉朝陽分手,沒有關係留在北京國家直屬機關,沒有能力到外企求職,服從父母的安排,回到家鄉省級城市做了一名國家公務員。

何婉原本不甘心,想通過考研的方式再重返北京,不是為了跟劉朝陽複合,而是不甘心成為大學同班同學裏為數不多的幾個返回原籍混日子的人,首都多好啊,見了大世麵的何婉不想再當井底之蛙,守在父母身邊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可是,剛開始上班何婉就驚恐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本來找了個看朋友的借口瞞著父母到鄰近的城市打算做流產手術,沒想到醫生說何婉的子宮壁天生太薄,不適合做人流,否則有可能這輩子再也做不了媽媽。

在中國這個社會,一個女人沒孩子就等於沒了依仗,精明如何婉,不敢冒險。突如其來的孩子徹底打亂了何婉的人生計劃。彼時的何婉畢竟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姑娘,一時六神無主隻好向父母坦白求助。幸虧,何婉有一對精於算計的父母,震驚憤怒之餘權衡再三, 選了省政府秘書處的丁鵬飛做接盤俠。

丁鵬飛比何婉大八歲,名校中文係研究生畢業,在市政府秘書處工作了好幾年,因為出身普通家庭,沒有被提拔。

何婉的父母希望寶貝獨生女呆在身邊,在自己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而丁鵬飛若能得到浸淫官場多年的何婉父親的提攜,仕途晉級不在話下,於是雙方一拍即合。

何婉未婚先孕,在父母麵前基本沒有話語權,況且丁鵬飛長得一表人材,各方麵條件綜合起來也符合心目中績優黑馬股的標準,於是何婉半推半就和丁鵬飛先上車後補票,兩人談戀愛不到兩月就奉子成婚。

怕真相敗露,何婉一直按母親的囑咐嚴格控製飲食,即使如此,何婉仍是“早產”兩個月生了個男孩。兒子丁俊聰明伶俐,隻是在娘胎裏受了委屈,天生體弱多病。

結婚沒幾年,丁鵬飛果然在嶽父的指引下飛黃騰達,先是被提拔成辦公室主任,然後下放到某偏僻縣做了幾年副縣長,曆練之後,高升為地區組織部長。等何婉的父親退居到人大掛閑職看報紙喝茶時,丁鵬飛已成了本省最年輕的平民市長。到兒子上初中,丁鵬飛已調回省城官拜交通廳副廳長。

老公步步高升兒子也長大了,何婉表麵上一直在清水衙門裏掛閑職,私下裏跟人合夥擔任好幾家公司的股東,成了名副其實的有錢又有權的官太太。

但是,何婉這些年過得很不快樂。

剛結婚時丁鵬飛隻是個機關單位無足輕重的小秘書,家又不在當地,何婉懷孕生了孩子後的頭兩年,小兩口吃住都在娘家。丁鵬飛幾乎相當於入贅女婿,對嶽父母畢恭畢敬,對何婉百依百順,經濟上寬裕,家務事不操心,婚姻生活和睦。

丁俊兩歲後該上托兒所了,為了讓兒子能上當地最好的學校,兩口子搬出去單住,丁鵬飛洗衣做飯承擔了大部分家務活,把老婆兒子照顧得舒舒服服,深得嶽父母歡心,何婉卻覺得丈夫整天圍著老婆孩子沒出息。

後來,嶽父托關係將丁鵬飛被提拔成市委辦公室主任,公事應酬多了,家裏就呆的少了。

丁鵬飛下放到基層縣鍛煉的幾年,夫妻倆聚少離多。即使丁鵬飛會到省城,也有各種名目的應酬會議,兩人相敬如賓,何婉照顧兒子忙的團團轉,好在雇了住家保姆料理家務,她沒體會到自己多需要丈夫,也不知從那一天起,兩人就成了有名無實的夫妻。

當何婉如願以償地成為吃喝無憂花錢大手大腳的“人上人”以後,突然發覺名牌首飾衣服包包帶給自己帶來的精神愉悅極其短暫。兒子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要依賴媽媽,何婉開始渴望丈夫的關愛,卻發現她一直看不透同一張床上睡了十幾年的男人。

丁鵬飛常年堅持早起晨跑,體型一直保持得很好,上班永遠是白襯衣配藍色或黑色的西裝及中規中矩的黑皮鞋,人到中年官運亨通家庭和睦氣度風度涵養都不錯,毋庸置疑,在何婉眼裏老公丁鵬飛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丁鵬飛在機關大院人緣不錯,他無論見誰包括門口站崗的警衛,都是見麵三分笑,噓寒問暖,讓人如沐春風。對家人親戚朋友,丁鵬飛也是周到得讓人無可挑剔,親戚朋友連嶽父母都誇獎何婉有福氣。

可是比如飲水,冷暖自知,經曆過劉朝陽火熱如驕陽純粹如冰雪的赤子愛情,何婉心裏知道,外人眼裏的模範丈夫丁鵬飛並不愛她。雖然他的工資都交給老婆管理,他從來不幹涉老婆花多少錢,他甚至動用人脈幫老婆賺錢......總而言之,丁鵬飛在外人眼裏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是何婉記得一句話,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一個各方麵都完美的人肯定是虛假的人。

不幸的是現實亦如此。除了結婚的頭兩年,丁鵬飛婚後是個近乎於禁欲型的男人。

丁鵬飛當官後,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夫妻生活更少得可憐。何婉曾嚐試主動過,在被累了乏了狀態不對第二天要早起等借口多次打發後終於偃旗息鼓,這幾年她已徹底放棄。何婉甚至覺得,除了升官,丁鵬飛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包括對他們唯一的兒子。

在何婉的記憶裏,從孩子開始走路丁鵬飛抱兒子丁俊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要說陪兒子玩了。

丁俊小的時候有保姆有祖父母有媽媽照顧,丁俊漸漸長大丁鵬飛常年在外,父子倆見麵的機會有限,相處的模式也是一板一眼。

通常是丁鵬飛例行公事地問兒子學習情況,兒子報告各科學習進展及成績,最後丁鵬飛告訴兒子再接再厲。雖然丁鵬飛從沒打罵過兒子,但是兒子卻很怕爸爸,爸爸一回家丁俊就像老鼠見到了貓,窩在房間裏不到吃飯時間不出來,一張桌子上吃飯也規規矩矩,就怕爸爸訓斥吃相不好,慈母多敗兒。

感情在丈夫身上得不到寄托,兒子丁俊成了何婉的精神支柱,但是看著丁俊上初中後跟初戀男友劉朝陽長得越來越像,何婉心驚肉跳。

省城還有幾個同一所大學的校友,當年都見證了何婉和劉朝陽高調的校園戀情,這些人看到丁俊就會想到劉朝陽。顯而易見丁俊的存在是孽緣留下的苦果而不是愛情的結晶,何婉無法想象老公發現這麽多年給別人白養兒子會如何反應。

窗戶紙還是被捅破了,在何婉聽到風言風語丁鵬飛在外麵包養了女人質問丈夫時。

麵對何婉的質問,丁鵬飛結婚這麽多年第一次在何婉麵前暴露了真麵目:“你和你父母真的以為我是個傻子什麽都不知道?DNA能出錯?我他媽的想要個自己的孩子有什麽錯?”

何婉的臉刷的白了,她自己心虛,甚至沒底氣繼續跟丁鵬飛哭鬧,也沒勇氣問丁鵬飛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當了便宜爹。

彼時丁鵬飛已謀上三線城市市長的寶座,而何婉的父母親相繼病逝。何婉開始害怕了,枕邊人隱藏得如此深,偽裝得如此好,倒是深得官場不倒翁何婉父親的真傳。丁鵬飛十幾年“藏而不露”的手段用在政敵身上,能出其不意將對方置於死地,可若是用來對付身邊人,何婉不寒而栗。

自撕破臉後,丁鵬飛也無需再像以前帶麵具。

他夜不歸宿都不用找借口,進了家門也不用再裝模範丈夫,自己單獨住客房。夫妻倆關起門來形同陌路,互不打擾。走出家門,兩個人都是戲精,人前依舊是恩愛夫妻。

兩人的婚姻如一潭死水,但是何婉從未想過跟丁鵬飛離婚,丁鵬飛也沒想過要換個老婆。

於何婉,丁太太的位置可以確保她財源滾滾,養尊處優。而對丁鵬飛來說,何婉的存在將為他的官運亨通保駕護航,有老婆有家庭大大減少了被政敵扣上亂搞男女關係帽子的機會。官場上偽君子多了去,有一位精明漂亮如何婉的夫人隻會給自己的公眾形象加分。

何婉沒有再跟丁鵬飛糾纏是否他真地包養了情人有私生子這件事,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地賺錢攢錢,兒子初中一畢業就把他遠遠地送到美國。丁俊聰明過人,學習各方麵都很出色,兒子現在是她的驕傲,是她世上唯一的依靠。

何婉盡可能不讓丁俊回國碰到丁鵬飛,萬一丁鵬飛看丁俊不順眼,起了惡念怎麽辦?

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半年丁鵬飛正積極準備精選省交通廳正廳長,四處活動找關係。交通廳可是塊肥肉,一時官場風雲突起,多方勢力明爭暗鬥。相比之下,丁鵬飛屬於最弱勢最沒背景的候選人,麻煩接踵而來。

先是有人舉報丁鵬飛在下放掛職鍛煉期間有婚外情,包養了女大學生還有私生子。紀檢委調查,女大學生承認自己是小三,但情夫不是丁鵬飛,而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包工頭。

一直密切關注調查案動向的何婉冷笑,這肯定是丈夫丁鵬飛偷梁換柱的手筆。據她所知,包工頭通過丁鵬飛拿了好幾個有油水的政府拆遷項目,撈到的好處超過幾千萬。替官老爺背個黑鍋算什麽,說不定女大學生就是他孝敬給丁鵬飛的一部分好處。

然後沒多久,丁鵬飛掛職副縣長期間關照過的一個建築公司的老總被抓,老總為了立功舉報丁鵬飛曾為他參與的城區商品房改造項目給予特別關照。該項目最初無項目許可證卻為了節省時間提前開工,並且建築公司獲得減免費用,全額補繳土地出讓金之後由縣財政局返還50%,老總時候通過各種方式先後送給丁鵬飛300多萬元的好處費。

有名有姓涉案金額數目巨大的揭發,丁鵬飛被有關部門叫去談話,一夜未歸,何婉如熱鍋上的螞蟻,心神不寧地在家幹等著,從未感受過的由裏到外的恐懼讓何婉在炎熱的夏夜裏獨自坐在客廳沙發上瑟瑟發抖。

暫時沒有老總直接轉錢給丁鵬飛的證據,丁鵬飛完全矢口否認,人被放回來時,昔日風流倜儻的模樣卻蕩然無存。

在裏麵才呆了不過一天一夜,丁鵬飛已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何婉注視著自己好久沒有正眼看一眼的男人,才發覺當年風華正茂的小丁在不知不覺中已變成了老丁,鬢角的霜跡醒目刺眼,眼泡發腫皮膚鬆弛,脊梁也不再挺拔......官場如江湖,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從當了官這些年丁鵬飛的日子過得並不輕鬆。

注視著麵色憔悴疲態難掩的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精明世故的何婉動了惻隱之心。她趕緊起身舀了鍋裏早備好的粥端過來,輕聲安撫道:“餓了吧,先喝完粥,再去洗個澡睡一覺,天大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說。”此時此刻何婉都錯以為自己就是個賢惠的妻子。

可惜丁鵬飛並不領情,原本沉默的丁鵬飛像個瘋子一巴掌打翻了何婉遞過去的粥,粥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飛濺到何婉身上,劃破了裸露在睡裙外光滑的小腿,細細的血線滲出傷口緩緩地蜿蜒而下。何婉沒顧得上理會還在流血的傷口,驚恐的她駭然地看著丁鵬飛,似乎有點不認識麵前頭發蓬亂,雙眼發紅,猶如困獸般失控的男人。

“我想了一夜,才發現我的人生悲劇是從決定把你這個掃把星娶進門開始的。當初,剛結婚你就嫌我沒出息,我才會鑽頭覓縫地想做官。你一個破鞋,算計我讓我替別人養兒子,老子想要自己的兒子才會養別的女人,才會收別人的好處費。”丁鵬飛大吼。

何婉難以置信:“你怪我?你收下的那300萬又沒花在我身上。你怪我?沒人拿刀逼著你娶我,沒有我爸,你現在還是個天天騎著破自行車上班的小秘書?你要是不野心勃勃地一個勁兒想往上爬礙了人家的事,怎麽會有人出手整你?”

何婉還在數落,丁鵬飛卻不理會她,闊步走出了家門。那摔門的巨響,擊破了何婉心中殘存的僥幸,情況恐怕比她預想的還要嚴重,這次不容易容易脫身了,否則丁鵬飛不會如此失態。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何婉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多年構築的上等人生活將被徹底毀滅。

也不知站了多久,往事一幕幕如電影般在何婉腦海裏掠過:與丁鵬飛第一次見麵,他開始追求她,兩人結婚的喜宴,兒子出生,最後到畫麵定格在她白天人前掛著精致的笑容,夜夜寂寞地獨守空房.....即使兩人最初沒有愛情,其實她對婚姻也是有所希冀,否則就不會有一些現在回憶起來也算甜蜜溫馨的的時刻。隻是都算計太多,最終搭上了自己終生的幸福。

何婉渾身無力,像是脊梁骨被人抽走的感覺,腿顫抖著無力支撐隻能緩緩地扶著餐桌癱坐在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她不在乎此刻丈夫是否去看情人和私生子。

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婉卻知道,如果丁鵬飛真的出了事,她就是那個跟他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好多幕後交易她都是知情人,經手人,跑不掉的。

何婉苦笑,丁鵬飛把自己所有的罪過遷怒於她的小人行徑固然可恥,但是有一點他沒說錯,每個人的人生之路都取決於自己的抉擇。

這個世上,除了生死我們無法操縱,其他皆由人為。

丁鵬飛官迷心竅一心鑽營謀利想往上爬,所以選擇了她,而她當年為了追求物質信仰放棄了愛情,從本質上都沒區別。世上沒有後悔藥,任何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這麽多年,她如願以償做了人上人,吃喝玩樂,各種高級享受都體驗過......栽了跟頭也隻能自認命薄。

可是,兒子丁俊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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