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

殷謙,獨立學者、作家、文藝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理事。早期以筆名“北野”發表詩歌作品,在詩壇影響巨大。在各報紙副刊以及文學雜誌發表文章約6000篇,很多作品被譯為英、德、日文等多種文字在國外文學、學術報刊上發表。目前主要從事人類學、文學
正文

殷謙:五月啊,六月

(2013-06-17 18:35:34) 下一個
 
 
  
2011.5.1-5.12 
 
 
    中午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院子裏捉螞蟻,妻子在窗前望著我,透過玻璃我看到她眸子裏曳緒的光芒。我將捉到的十多個體型較小的黑螞蟻和七八個紅螞蟻同時裝入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裏,我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很快它們就短兵相接,黑蟻個頭雖卻非常勇猛,狹路相逢,七八個紅蟻已是急不擇路了。我是這麽想的,這也許就是黑蟻至死不渝的信仰,直到其中一隻黑蟻犧牲了。顯然它的犧牲使黑蟻變得憤怒起來,攻擊性也大大增強。我想這也許是它們的天性,同為蟻類卻盎盂相擊而不相問聞。這一點和人類極其相似,同是人類,但在利益的驅使下很多時候都會變得水火不容。而大多數人普遍堅持一種負類反倫的哲學觀點,否則人類社會將無法發展了。我想螞蟻不能與“智慧”的人類同日而語,無論事情嚴重到什麽程度,作為人類,總還是有商量的餘地的。
    但我的結論顯然是錯誤的,通過觀察和實驗,我認為雖然人類與螞蟻都屬於社會性很強的生物,但人類的智慧遠不如螞蟻,至少有一點,同類的螞蟻是精誠團結的,近乎到了同生死共存亡的程度。什麽是智慧?我們要從哪裏去找到智慧?人們常說智慧在書籍裏,但真正的智慧卻在人的內在世界裏。一個人必須從自私、嫉妒和貪婪這種支配力中解放出來,才能引出洞察事物的智慧,才能夠找到智慧。在我創作《活著的尊嚴》的第二十八章的時候,我又想到了那些螞蟻。我做過了一個小實驗,將同一類的螞蟻分成四組放在四個不同的地方,它們很快就能重新組建起四個大家庭,即使將四處同類的螞蟻聚集在一起,它們也能夠很快彼此適應,並能夠組建成一個繁榮的大家庭。而且它們從不貪婪,也不會嫉妒,好像從來都沒有挫折感,更不會有孤立以及全無保障的壓力。顯然,精明的人類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如果人的嫉妒、貪婪之類的罪惡沒有盡頭,那麽一個必然的結果就是完全喪失智力。恐龍雖然龐大但最終滅絕了,而螞蟻卻繁衍至今,這就告訴我們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一個人一旦受嫉妒心或貪心驅使,很容易就會失去認識事物全貌及本質的能力,那麽他的那些所謂的成功本身也就變成了失敗。
    如果各個社會都身染這種罪惡,它們勢必會愈來愈失去解決生活中最簡單的問題的能力,盡管它們也可能真的取得一些驚人的成就。盡管國民總產值上升也許很快,但人們卻發現自己所受到的無保障、孤立、挫折等等壓力也越來越大。久而久之,也許就連國民總產值也拒絕再上升了。它是人類一種潛移默化的“不合作麻痹症”所導致的,而不是由於科學技術的失敗。這不僅僅顯現於實際被剝削以及被壓迫者那裏,也不僅僅顯現於社會底層,這還顯現於享有著很高特權的集團,從它們所采取的種種逃避現實的作法中都顯現出這種症狀來。那麽,對於生存在地球大家園上的人類來說,團結這兩個字顯得是多麽重要,它直接關係著人類的命運。
 
 
2011.5.13-5.15
 
 
    這幾天總是有一種恐慌的感覺纏繞著我,以至於當兒子在台階上蹦跳的時候我總擔心他會跌下來,我怕會發生令我悲傷的事情,而這樣在平時我總會去鼓勵兒子去做的事情,現在卻讓我感到深深地恐懼。白天我會花一些時間來休息,最近睡眠質量一直不好。我總是帶著滿心的苦惱和希望,我感覺自己就這樣穿梭在兩個世界,一個世界讓我沮喪,而另一個世界我總是看到曙光。
    我生病很久了,在我還沒有完成《活著的尊嚴》這部書的創作之前,我為此深深地恐懼過,現在看來這種糟糕的情況還要繼續,自始至終都看不到有什麽好轉的希望。我現在所恐懼的是我每時每刻都要遭受著疼痛的折磨,頸椎明顯出了問題,豆大的汗珠砸在鍵盤上,而懸在鍵盤旁邊的胳膊痛得我實在無力再抬起來。我常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在昨天看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而在今天就有可能成為很大的麻煩。這幾天我總會抽出一小時花在置於陽台的跑步機上,至少這樣能夠兌現我給妻子的承諾——每天堅持鍛煉。
    這該死的煙總是戒不了,盡管我知道它有那種令人厭惡的像狗屎一樣的味道。尤其在夜晚,當我看到那焰紅的煙頭一步一步逼近我時,就感覺好像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自己為此而消沉,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好像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我隻有麵壁凝神,咬緊牙關等待下去,也許某一天我也會產生出巨大的決心。而老婆你呢,你的心裏肯定有個巨大而難以平靜的漩渦。我感到我像是一個沒有門路,沒有任何依靠,並深陷於困惑和迷惘之中的傻瓜。老婆,你比我聰明,你比我更堅強,那麽就請你能多給我一些明確的指教。我希望在今生今世為你做一切可能做的事情,可我卻一事無成。昨天還想得好好的事情,今天突然又不行了,這就是我不好的預感,我怕那種令人惡心的、低級的、令我墜落的東西再來侵擾我。
  看來情況還不錯,我能夠在任何時候增強自己的毅力,大多數情況下能夠避免受物質以及周圍娛樂的引誘。如果我也必須像很多著名作家或學者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隻會用兩隻手寫字,而隻是把兩隻眼睛盯在收支表上的話,那樣我會愚蠢地想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究竟是什麽?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麽?現實生活無疑是很殘酷的,所以我不曾擁有可以把自己關起來的房間,並且在沿著大路前行的時候,我還必須留心腳下的路麵,因為稍不留神就有被跌得鼻青臉腫的危險。
   又是一個和往常一樣安靜的夜晚,佇立窗前,思緒隨風望遠,窗外那棵大槐樹伴著清風搖曳月光,投下一塊填滿瑟瑟疊疊的暗影的地麵,暗影在夜風中飄搖不定,相互糾結,就像我此時不知所厝的心情。
 
 
2011.5.16-5.21
 
 
    我喜歡看日出,因為在那一抹光芒突然湧出來的時候,我總感覺裏麵含著某種令人振奮的希望。能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抱有希望,我已感到十分滿足了。那麽是一種什麽樣的希望呢?我看不到這種希望,但是我仍然抱有這種希望。
    我還記得那個晚上的焦慮情景,安頓好妻子和孩子以後,我喝下兩大杯濃咖啡。我常常這樣做,因為這樣能夠有效地使我熬過漫長的一夜。我的確累垮了,盯著電腦屏幕就忍不住打盹兒。我想努力睜開眼睛,但好像很難做得到,這時候隻好拚命地掐自己的胳膊,可是我的皮膚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突然我想起了我曾經認識的那個過勞死的家夥,我心頭一驚就睜開了眼睛,這使我恢複了某種程度上的知覺。我大汗淋漓地喘著氣,急忙衝進洗手間捧著水拍打著我的臉。夜深了,遠處和近處,還有四周都是死一般的沉寂。這種沉寂使我害怕起來,我不知道害怕什麽,總有一種模糊不清的恐懼摻雜著一絲絲哀傷襲擾著我,使我雙眼充滿淚水,我覺得自己要在這裏死去了。
    兩個月以來我都從黑夜創作到天亮,每天早晨都是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躺上床的。《活著的尊嚴》完成大半了,這本書大部分都是以相互的主體性為前提的,我知道隻有這樣的觀念才能開展個人的胸襟,否則那麽一切的精神性都將成為空言。我又要熬夜了,我的胳膊又酸又痛,使我沒有力氣再支撐下去,我使勁地甩著雙手,扭動著胳膊,我惡狠狠地罵著自己竟然這麽不爭氣。這之前我對著妻子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熬夜,希望能得到她的允許,我今後再也不會了。她苦笑了一下就是全部的回答,我才突然想起這種謊話我曾經對她說過很多次。
    中午醒來的時候,兒子早就在我身旁了,他好像等待了我很久,小手在我臉上不停地撫摸。我嚴肅地責備他逃學,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幼兒園的小床上睡覺。兒子委屈地哭了起來,他說班裏有小朋友總是欺負他,他不想再去了。我翻起身來耐心地教導著他,我告訴他,人的一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如果你真的遇到了或者已經介入其中了,那麽你就要勇敢地麵對。我不知道已經四歲的兒子是不是聽懂了我的話,他竟然同意去幼兒園了。
    我想我也許無法去捍衛別人的理想,但至少我可以捍衛自己的,我能夠幫助我的兒子步入一個有愛的世界,無論他將來會受到怎樣的現實的限製,都必須堅持將自己所有的活動與真理,與愛結合起來,因為這是作為人應該具有的最基本的、普遍性的信仰。當然,對於他這個年齡的人,幫助他改變盲目的仇恨或偏執,培養他健全的人格,使他注重人生的普遍價值,以免他喪失形成自我的可能性,這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人生裏程。
 
 
2011.5.22-5.25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是陰曆五月二十五。盡管如此,我每年的此時總能收到很多讀者的祝福。我以生日的名義為我的妻子和孩子買了禮物。我送給孩子一架他夢寐以求的玩具直升飛機,而送給她一頂韓國製造的帽子。這麽多年來,我都在為能夠給妻子和兒子帶來什麽驚喜而頗費心思,我希望能夠永遠使我的妻子和兒子歡笑,我總是會想盡一切辦法在適當的時候買給他們禮物,我想這將能夠增加我把自己視作是一個成功的丈夫和父親的形象。雖然我不能投入我全部的精力,但是我想我會將盡可能地投入金錢以及時間,並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使他們遠離悲傷。
  二十四號那天,有一家剛剛拔地而起的樓盤搞銷售,那個認識我的售樓經理找到我,讓我買一套他們的大房子。我通常不願和那些到鄉下做生意的有錢人說更多的話,但在房價無節製上漲的情況下,每平米三千元的價位確實令人心動。在買房子的問題上我很糾結,但妻子很想買這套房子,以至於半下午她總用那種隻有我們做愛前才有的眼神看我。
    我在北京有一套大房子,那是我的媽媽在去國外定居後為我留下的,而它現在已不再屬於我。另外,我在天津也有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那是我很多年前用十多年的積蓄購置的。我不喜歡住在天津那個鬼地方,因為北京就在它的隔壁,很多時候我在天津卻總想去北京,這使我不能夠安靜下來創作。而現在我沒有更多的錢買一套房子了,但我無法抗拒妻子喋喋的煽動,決定賣掉天津那套房子。正在我即將要解除猶豫的時候,突然聽到這個新小區附近的一個男人上吊自盡了,原因是他農田被征去了,而他始終都沒有得到合理的賠償。
    這個不幸的消息使我的脊背開始發涼,因為就在半年前,就是這個新小區的樓房正在崛起的時候,有三個民工不慎從高架跌下犧牲了。於是我懷疑為此房產商深感不安,所以就想盡快處理掉這些房子。關於一棟房子經常有著它們非常隱秘的地方,這個不是外人能輕易獲知的,很快我就理解了大多數房子其實並不是由於十分快樂的原故而出賣,我想當你要買下一套房子的時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正在買下一份其他人的悲傷,所以我決定再也不買房子了,即使有一天我真的很有錢。我猜想為什麽房地產商業活動中會存在那麽多的謊言和欺詐,我們聽的和實際入住後所看到的不是一回事,也正好說明了這個緣由。
 
 
2011.5.26-5.31
 
 
    這兩天我一直在裝修的工地上忙碌,因為我明白要在順利拿到報酬之前就必須做完所有的事情。
    自從我墜落成為一個裝修工以來,我幾乎成了這裏的人物,因為每當我在和別人打完招呼以後,總能聽到身後傳來窸窣的議論,說我是一個技術精湛的裝修工,為此我很得意,以至於我都不記得自己還是一個什麽作家。這個工作能夠使我在短時間裏忘卻所有的煩惱和憂傷,就像我每次喝得爛醉以後那樣。當然,除了身體上的勞累,它還使得我的肺發達了,我的胳膊變得強壯有力,皮膚變得象黝黑的盔甲那樣堅實,我已經能夠忍受勞累和饑餓,雨淋和日曬,寒冷和炎熱。
    今天在做完最後一道裝修工作後,我清理了房子裏的所有垃圾。我用手推車將它們倒在樓後環保局後院的一處空地上,那裏停放著幾輛名貴的轎車。離它們最近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垃圾筒,很顯然這無法裝載這麽多垃圾,但是除了這個地方,連那個總是笑嘻嘻的房主也不知道在哪裏可以刨掉這些討厭的垃圾。我將它們全部倒在那個垃圾筒的旁邊,噢,看上去它們就像是一座小富士山,與旁邊的名貴轎車顯得極不協調,而我卻絲毫沒有負疚的意思。
    老板通知我去房主的父母家裏拿錢。一路上我已經計算好了我應得報酬,找平2000塊,水電路改造3000塊,噴漆1200塊,當然這都是包工包料的。對了,還有臨時買的一把錘子,當時花了15塊錢,我必須也要算進去,因為這把錘子已經歸了房主。在房主父母的家裏,我看到了那個眼神憂鬱的女孩,我奇怪這個房主怎麽會有這麽一個漂亮的女兒,她大概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她盯著牆壁上的那些相框,非常多的相框,感覺像是舉辦小型畫展。我看到照片上她露出天真爛漫的微笑,然而在這一組照片上可以看出,她的父親,也就是眼前這個正在給我倒茶水的房主,他身邊的女人不斷變換,而小女孩天真爛漫的微笑也逐漸消失了。
    房主是一個有點兒寂寞的男人,因為看上去他並沒有打算給我錢讓我離開的意思。他先是誇我做的活兒多麽令他滿意,接著他開始說起他在國企的工作,以及他曾經的那六個老婆。此時能夠讓我陪他閑扯下去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總強調他從不缺錢。噢,我有點眩暈了,我想他那狗屎一樣的婚姻值得上什麽價錢呢?他每天努力的工作又值得上什麽價錢呢?他企業的那些產品盡管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那又值得上什麽價錢呢?我打斷他的話,這是我當記者的時候留下的職業習慣。我告訴他我是一個出版了幾十部著作的作家,而在過去,我就像這個國家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失去了我的工作,失去的這些我一直認為是能夠讓我過上安定生活的籌碼,以至於當我麵臨失業時為自己感到深深地悲傷,因為我在無比漫長的時間內用自己的方式贏得並擁有了這些事物,而我卻輕易地丟失了它們。我告訴他為此我常常會尋找一些人來責難,常常從一些糟糕的新聞中來獲取安慰,直到有一天我終於認識到生活對於大多數人們來說是非常不易和艱難的。
    從房主的目光中就看出他在懷疑我說的這些。也許在他看來我隻是在麵對另一個人時候無法無天地吹噓自己,並且我所說的這些在他看來或許是為了能夠順利地拿到他的錢而采取的一種話語策略。我立刻起身做出要離開的樣子。我客氣地說:“如果你不缺錢的話,我想你現在應該給我了。”他拉出茶幾抽屜取出一遝錢,很輕鬆地遞到我手中。當我看著這些錢時,我感到十分滿意,這種滿意就像那些老板們在淨化了員工複雜的內心渴望,並且提純了技術力量後僅剩下數字的時候感受到的。在我點錢的時候他對我說:“孩子,你要聽取我的忠告,眼下你隻要知道一個耍狗把戲的人是完全可以在世界上擁有某種地位就行了,如果你現在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話,隻要你願意你也可以把握住機會,並且慢慢地高升,三分的運氣,七分靠自己。” 我用眼神謝謝他的忠告,而他的女兒此時正在注視著我的眼睛。當我就要離開的時候,他的女兒已經先我一步出去了。
    我從房主家出來,進入到街道的冰冷的光線中,當我從公園的那條小路穿過時意外地看到了房主的那個可愛漂亮的小女孩,她正和她差不多大的幾個男孩坐在公園的石椅上抽著他們的香煙。我走過去,在她麵前駐足,她用一種無比傲慢的、優越的、厭倦的表情看著我,並朝我臉的方向吐了一口長長的煙圈兒。我欲言又止,隻好匆匆離去,我又聽到了一種不同的議論聲,那個小女孩告訴那幾個小男孩:“剛才在這裏的那個老男人我認識,他給我們家裝修過房子,據他自己說他還是一個大作家呢。”接著又是一陣爆笑聲,似乎肯定了我所說的全部是謊言。
    噢,天哪,其實我知道他們和我一樣什麽都沒有,隻是像我一樣命中注定成了一個帶把兒的。
 
 
2011.6.1-6.8
 
 
    六一節那天去看兒子表演,竟意外地遇到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他非常不理解我這樣的人竟然能出現在這個小城。他輕蔑的眼光讓我感到寒冷,為了避免繼續尷尬下去,我指了指兒子對他說,你看那裏,那個跳舞的帥小子,那就是我的兒子。說到這裏時我突然鼻子一酸,眼眶裏噙滿了淚水。
   記得我21歲那年,已經在家鄉的日報社做記者了,那時候我就像今天一樣努力並幸苦著。直到我後來感覺不再能夠適應那裏的時候,我離開了那裏,也是為了到更加美麗的地方去遠遊。而我遐想中的旅行完全不是這樣的,眼前的現實和我所想象的竟然完全不同,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曾後悔過。因為除了我的親屬,有很多知道我的人,和我曾經共過事的人們都不喜歡我,從我朋友那裏我可以得到證實,朋友告訴我,那裏的一些曾經與我是同事的那幫老家夥總是對我耿耿於懷,並嗤之以鼻。
    每當我聽一支輕柔而又悲傷的歌曲時,思念的風就會把我帶到加拿大溫哥華媽媽的身邊。她就在距離斯坦利公園不遠的一個莊園裏,我很想念她,我仿佛在悠悠的思念中見到了她,我用眼睛望著她,我的眼睛被淚水封住了,我不知道我在這裏的生活是不是傷了她的心。
  除了2005年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陪媽媽度過了一段難忘的生活之外,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媽媽,而2006年的時候我結婚了,並且在2007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想去看看媽媽,但無論我怎麽努力都無濟於事,一種將要死去的念頭擠壓著我,似乎要將我帶回溫哥華。可憐的媽媽!在死之前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再也見不到媽媽家的菜園子了!
    八號下午的時候,我在雁北這座房子的陽台上看夕陽,我腦子裏出現了一幅場景,我自己正在媽媽家的菜園子裏,太陽暖融融地、歡樂地在天空照耀著,鬱金香開著鮮黃色的花朵,園子裏不時地有不知名的鳥兒婉轉啁啾著,我的媽媽正把剛為我洗出來的衣服仔細地晾在衣架上。
 
 
2011.6.9-6.15
 
 
   我有生吃蘆薈的習慣,一年多了,直到家裏栽培的兩盆蘆被剪斷的傷口出現了幹枯的凝結。
    這幾天總有人指責我杞人憂天。於是我在思索著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如何曆史總要重演,將來和現在都一樣,沒有長生不老的人,我們遲早會讓路給我們的後人。為此我陷入長期的糾結之中,看上去很多人都迷信科技,讚美科技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使人們足以幸福。而很多人似乎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在快速邁向幸福生活的路上同時也再快速邁向末日。於是我問自己,如果人的唯一的活動的意義和目的是為了努力地使自己的生存變得可以忍受,那麽為什麽現在我們卻越來越不能忍受了呢?為什麽我們喝的水汙染越來越嚴重呢?為什麽我們呼吸的空氣充滿了有害的物質?為什麽城市設施越來越完善而我們卻時常感到疲憊不堪?為什麽車越來越多而我們常常擁堵在路上?為什麽醫學越來越發達而各種疾病卻越來越多?為什麽通訊越來越發達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越來越淡漠?為什麽……
    我終於思索出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那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現代化國家至今都保持一個複雜的機器用來衡量他們經濟上的成就。而世界上所有的現代化國家都沒有能夠告訴我們這個社會是否健康的評價係統,似乎都沒有什麽計量的係統,我們沒有衡量應該有的質量的標準,根本就沒有係統的指數來告訴我們這些答案:公民的親切感、責任感和健康的精神是不是正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文學和藝術、音樂是不是已經處於最好的狀態?一直以來的教育是不是最有效的?人們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正處於一種相互分離的狀態?
   
 
2011.6.16-6.20
 
 
    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善於結交女人的男人。今天我想起了在某個城市曾經遇到的那個在飯店打工的女孩,我曾被她深深地吸引過,而我卻始終沒有和她說一句話的機會,在我準備鼓足勇氣和她表白時,她卻不在那個飯店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為此我的悲傷情緒籠罩了整整的一個夏天。
    直到我29歲時才遇到我的妻子並墜入了愛河,而對我來說,這感覺上就像是經曆了一次背叛。2006年我們結婚後來到雁北,她決定該是懷我們的孩子的時候了。她從來不告訴我也不問我這些事,否則我絕不會在漂泊天涯的時候想要孩子,盡管妻子總是我們的婚姻中最充滿冒險精神的一個。更重要的是剛成家以後我還不懂怎樣才能夠過上一個成熟的家庭生活,比如柴米油鹽之類的事情我全都搞不清。那麽,假如有了孩子,我該如何這麽快就適應三個人的家庭呢?由此我想,其實我們中大多數人都受女人照顧,由女人來教我們最基本的技能。然而,當我們第一天做了四次愛的時候,我的內心已經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就像一條流浪狗必須要接受擺放在它麵前的四根骨頭的現實一樣。
    2007年我們離開雁北後的一個月後,妻子突然嗜睡起來,好像每天隻有睡覺才能活著,並且一覺可以睡到第二天中午。我還沒有體會到這意味著什麽,直到她有一天從醫院回來,笑嘻嘻地在我麵前揮動著一張單子時,不用我看,我就知道那絕不是寄給我的稿費單,天哪,她真的懷上了我們的孩子。
 
 
2011.6.21-6.25
 
 
    今天下了很漫長的一場雨,因為繼續在創作《活著的尊嚴》,我又熬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已是美麗的夕陽時分,一縷桔色的光芒閃爍著穿過院外那棵大槐樹,在田地上拖著它長長的影子。
    親愛的寶貝兒,我現在想你了。為了你我不再喝濃濃的咖啡,為了你我不敢再多吸煙。而此時我仿佛能看到她在另一個城市快樂的倩影,我仿佛看到她正和一隻小貓睡在一起,有時她會憂鬱地坐在窗戶旁邊,與我今天一樣在一個雨天凝望窗外,糾結的眼神注視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的寶貝兒,你就是我生命,你常常在夢囈時都會說愛我,我又何嚐不是呢?我心亦然,你是知道的。
   二十四號我又去另一家房子搞裝修,我耐心地教一個新來的學徒在牆上打洞,而他使用電鑽時聲音總是很大。這是真的,同樣的一把電鑽在不同的人手裏會發出不同的聲音。在電鑽發出的嗡鳴聲中,這很輕易地讓我想起我的寶貝兒,我想著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我一直崇拜著她,並對她心存感激,當我在那間房子向她示愛時,我是怎樣地盯著她的眼睛。我甚至這樣想,如果我欺騙了她,我還能像以前那樣注視著她的雙眸嗎?想到這裏,我突然抬起頭來,向塵屑飛揚的電鑽看去,仿佛在電鑽所發出的巨大的嗡嗡聲之外,我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喊我的名字。再仔細地聆聽那個聲音,像是我媽媽的聲音從遙遠的溫哥華的那座莊園的菜園子裏傳來的,好像是叫我回家吃晚飯,而它又像是暗示我不要再這麽頑皮和淘氣了。
 
 
2011.6.26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妻子和兒子陪我度過了這個快樂的日子。
    城市像一個婊子,顯得那樣虛弱,試圖費盡力氣然而卻無法再拿穩她手中顫動的唇膏,疏鬆的衣帶總是從她瘦小的肩膀上滑落下來,而在每每在人多的時候,她總是在坐著時忘記並攏起她的雙膝。
    一整條長街看起來都很疲憊,陽光軟啦吧唧地照著人們蒼白的臉。我坐在椅子上喝茶,為我的妻子描繪著我們的未來。我長時間地談論著我們的聚會和別離,談論著我們的過去和未來,直到她的臉上流露出滿意的表情,毫無疑問,我的很多想法反映了她的願望,當我看到她開心時,就會在內心的悲傷中感到一絲快慰。
  兩年隻是短暫的一次停息,我想我必須重新上路了,在這一次短暫的歇息之後。
    親愛的,謝謝你給我的這些比任何東西都有價值的力量,謝謝你讓我心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暖潤潤的友誼。
  此刻,全新的一種生活明晰地展現在我眼前了,我要努力地成為一個善良的、有用的人,我要努力地使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快樂。
  天亮了,親愛的還有親愛的寶貝兒,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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