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黃花堆積的瓷器
李承鵬
昨天是武漢封城第七七四十九天,李文亮微博真的有256萬個讚,每分鍾都有人在下麵留言,有讓他幫給天堂的父親帶句話的,有告訴他撿了隻流浪貓的,有說自己懷孕出現惡心反應的,有自言自語說戀愛了的,有報喜方艙休艙的,甚至有聽說李醫生是個吃貨就跑來曬美食的……暖若留言版的深夜食堂。
這些,都沒有刪除。因為造謠者李文亮已榮獲全國疫情防控先進個人。
一個月前,李文亮這三個字還是抿敢瓷。為了二發《熱幹麵》,我試過汶亮、吻亮、文靚甚至滑稽的李文靚仔。可見這個瓷,是季節性的正治瓷。後來那篇誇新加坡華裔愛國編劇六六吃相好看時,我還用了顢報、木倉、S亡、手信、~罪通,看上去像日語的片假名平假名。為了引述愛國編劇六六的原話,我隻好大不敬地啟用了“共~產~D”這個詞組。罪過。
我從未想過,在自己的祖國,使用母語像是一場偷渡。每一次寫作,是在進行一趟不可告人的走私。
艾芬醫生珊貼接力賽不僅是萬國翻譯文本,更是一場民敢瓷全民普及教育,大家忽然秒懂過去各種閱讀不適,流暢淺顯、清新脫俗,這就可怕了,要知當初人類本用同一種語言,合力修建通天塔,上帝覺得這還了得,毀了塔,讓人類使用不同語言,從此很難溝通。所以,忽然原文又恢複了,這證明領導其實是智慧的,再珊,怕是就珊進未來的教科書。
我最近正學習用正能量眼光看待這個時代,人們抱怨抿敢瓷太多,這就是格局不夠,其實我們不小心就取得漢字改革的傳大成果,爭論了幾十年的到底方塊字還是拚音優秀,可以停止,漢字+拚音+火星文,這盛世如你所願。
武漢的邏輯:如果沒有穩定的社會環境,就不能保證持續的經濟發展,而沒有井方訓誡醫生,社會就必然混亂,沒有院長禁止醫生戴口罩,必然導致社會形象負麵,沒有山、山、山,經濟就會停轉……為了吻腚造成更大的不穩腚,我一直很奇怪,難道正確的操作不該是趕緊上報火速防控以示我國舉國體製的高效?
這句真沒反諷,可即使以維吻幹部的思路也理解不了這邏輯。昨天看到之前吃人血饅頭“再晚連食材都沒有了”的六六也變口風質疑4~0~4了,黨媒又開始說應允許大家說真話了。別天真,其實一直允許說真話,隻是什麽算真話,由說假話的人決定。
比如我的一些朋友轉發過醫護人員缺少防護隻好套上塑料袋,還轉過他們吃飯都成問題,貼子被珊微信被風,點外賣打車都難老婆以離婚苦苦相勸。後來才發現,這特麽反辟謠了,全是真的,魯迅那會兒是革命、反革命、反反革命,我們現在是辟謠,辟辟謠,辟辟辟謠。大哥,人生真的很晃點。
現在看到“一個正常的社會總會有不同聲音”,我會出現應激反應,每當觸碰鍵盤,就像在電腦上玩掃雷遊戲,生怕寫錯一個,界麵轟就炸了。這麽優美的漢語,弄得跟螞蟻文似的,常用漢字八千常用組合兩萬,民敢瓷庫就四千,前有蒼頡造字,今有網民打碼。
你怕什麽?我們這麽健康的社會不會有不同的聲音,放心,以我對國產公共事件的了解和人民的善良,這事兒最後就一地雞毛,最後的結果必是感謝黨和政府,開頭有些忙亂,後來全世界都在抄我們作業,還抄不好。且大部分是真心的。
其實寫作跟泡妞是一樣的,你越說“不要”,越挑起他的性趣,是自我隔離憋屈了很久的性欲。如果不從這麽肉蒲團的角度,就是福柯說的:性,是最嚴厲的專製。
福柯還說過一句更牛比的話,話語是人類和世界的性關係。艾芬在反抗院長和書記的磚治,“早知道是這樣,老子到處說,就不會出現後來的情況”。她幼稚了,如果當初她到處說了,病毒擴散就沒那麽慘烈,不死那麽多人,那她必定是造謠,她造謠了,後麵就更沒人敢吹稍,看,她被曝出收回扣方方也被曝坐公車了吧。就是這樣,個人叫惡意吹梢,組織安排你吹,是正義舉報。我有個讀者兼好友叫小畢3,從名字看得出來正治上已很打磨得很成熟了,他說:不需要吹稍人,隻需要吹簫人。
我寫點東西的動力,就是在《尊嚴》裏寫的並不是追求真理,可能更接近惻隱。你看,泉州酒店倒塌,姐姐4歲,弟弟2歲,挖出來時姐弟倆還保持互相抱著腰的姿勢,是災難轟然來臨時尋求保護的應激反應,她倆那麽幼小,還是需要我們張開雙臂保護的年紀;那個90歲老太為64歲兒子等了五天四夜才等到床位,借了紙筆,寫下勵誌的話,她在大街上孤獨走著時,並不知兒子已死了;還有那個智障孩子因父親被隔離,孤獨在家死去,你真的不忍去想,那孩子一身汙垢死去的情景,智障孩子內心非常細膩的。
可如果你想寫點什麽,就會去思考,而思考必然就會碰上抿敢瓷,這使得這裏每一個努力寫作的人,其行為看上去就很像碰瓷行為,越努力,就越是習慣性碰瓷。前些天大家接龍吹稍也是碰瓷。思考不會讓人變得勇敢,也不會變得懦弱,隻會變得好奇,病毒並不可防可控,人的好奇更不可防可控……一開始你說得太正麵了,戲演得像電視劇男一,大家就忍不住好奇,咦,宿主是蝙蝠?是穿山甲?是美國投毒?想著想著,碰著碰著,珊著珊著,忽然就發現:哇,是你,是你,還是你!是院長,是書記,以及身後某種習慣勢力。大家就想,這次管它什麽時候姍,老子到處寫到處發……尋找宿主的故事就變成這樣。
說起容得下批評的聲音,我隻是講點段子,曾看過徐賁先生寫過一本書,大意是:一個人被發送西伯利亞,好哥們跟他約定,如果那邊生活條件好,就用藍墨水寫信,如果生活條件差,就用紅墨水寫信。兩個月後,這哥們收到朋友的來信,用藍墨水寫的:這裏一切都好,勞動也不辛苦,按時休息,有麵包、魚、美酒,唯一的遺憾是,這裏賣不到紅墨水……
小時候在新疆哈密,在集體食堂跟夥食,那時上級對鐵路、兵團食堂的肉類供應有一定保障量,這也導致管理員悄悄克扣。管理員金叔是個虛懷若穀的人,經常讓我們在門口黑板上寫出想吃些什麽好的,怎樣改善夥食。可如果你當真說肉太少、不想吃梗米,就意味著至少我們將一周沒肉,吃不好消化的高梁米,而他家會飄出肉香。
這個兒時的記憶是連接到胃部的,所以每回聽到要允許不同聲音,要容得下批評,我不是思想有反應,而是胃有反應……我不相信真的容得下批評。在上網課都有可能瞬間黑屏的前提下,我們還是別談是否容得下批評,我隻想說說善意。
如果有正常心智,普通人李文亮是善,關秀麗是善;顢報的棺員、把捐來的蔬菜賣掉的某會、衝進私宅打人的執法隊,是惡。可當揚善懲惡時,不僅可能被被珊帖,而且會被懷疑是外國派來的。就像郭嵩燾寫了《使西紀程》,對人善對國善,可愛國者說他“有貳心於英國”,是賣國賊。
這個遊戲變得不好玩,最後,隻好讓新加坡國籍的愛國編劇六六來負責批評式表揚,或讚美式挑刺,你看,為了證明美國已不行了,她用偽造的從華盛頓飛回北京12萬元的一張機票,證明美國已恐慌遍地。又借大伯哥來衝淡“假的”,大伯哥歎了口氣:我傾盡全力,拋家棄口,畢竟人手少,黨員沒什麽好說的,有不到的地方,請老百姓原諒我。然後六六聽了,“鼻頭就酸了。”
這麽演就不好了吧,屬於快手視頻裏的撒嬌啊。這樣下去,就會形成一種奇觀:在國外沒綠卡沒房產沒豪車的批評者,是漢奸;已入籍並向外國政府莊嚴宣誓”將永遠效忠”的,是愛國者。一大群賣國的中國人VS一小撮愛中國的外國人,你信嗎,不禁想借用新加坡入籍誓詞最後一句:幫幫我吧,上帝。
如果真容得下批評,建議看一下金庸:丁春秋出行時,弟子們都要絲竹鼓樂齊鳴開道,以壯聲威,每逢打架,眾弟子們必站在場邊高喊“師父爍古震今,武功蓋世,爾等小賊,隻是螢火蟲與日月爭輝”。丁春秋就是好這一口,也輸在這一口。
真學會了,就不會像前兩天創世紀接龍,看,那滿地黃花堆積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