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跟天下人都可以和光同塵,唯孫二娘不成。所謂不共戴天者,就是覺得多讓她喘一口就汙了空氣,多讓她看一眼就髒了天日。網上看個水滸穿越小說,主人公對王英能捉放好幾回,董平都能等到秋後才斬。行到十字坡,見孫二娘,卻問也不問直接一拍桌子就拿,痛斥一番暴打一回的的閑功夫都沒有,直接架子上抄起白臘杆一槍挑了。痛快!
咦,卻不是作怪。同樣網上狗出來,卻將孫二娘喚作是講義氣有智謀的水滸正麵人物。連繡像裏畫的也是溫良恭儉讓的善良模樣,甚至跳出書外,從作者的角度給她找個借口說,殺人不過是借她這個人物諷刺天下人作事無非是為利而已,行善積德忠孝仁義一鍋全給燴進去了。
仔細看來,如果能拋開她殺人吃肉這一點來看---催命判官李立不也開人肉包子店的,怎麽不見爾等口誅筆伐來?船火兒張橫請人家吃餛飩板刀麵不是圖財害命?還不似孫女士般物盡其用。再說了用蒙汗藥先麻翻了再作,人不知其死,壽終正寢,也不比李逵生吃了黃文炳般殘暴麽。青翼蝠王韋一笑最後都能找出吸血乃是一計的借口給洗了白,孫女士開人肉包子店如何不成?還讓人寫下去不讓了?
水滸是部好漢書。孔子聽說馬棚失火,先問傷了人沒,再問傷了比人值錢的馬沒,體現了老夫子以人為本的光輝思想。人跟馬比當然是靈長類第一,但人跟人比呢?對老夫子,就隻分君子小人。對梁山上的混球們,就隻分是否好漢。
我不想說孫二娘是華佗傳人,古代麻醉事業的開路先鋒之類,但是如果承認好漢非好漢也是個人以群分之合理一法,和君子小人並無二致的話,孫二娘所作作為卻也真值一評。
孫二娘是個人屠,但卻是個仁義禮智信一樣不缺的人屠。
噢賣糕的這個性感。
十字坡人肉酒家不殺三等江湖兒女。僧道修行,本來就沒有什麽人生樂趣,不殺。娼妓掙錢不易,不殺。罪囚本已倒黴,自己天天作的事,被捉了不用問也是罪囚,不殺。兩人錯殺過一個了得的頭陀,還痛惜不已。甚至為此立下規定見了象是好漢的就不急著殺。麻倒了魯智深又救將起來,還以實相告,結為好友。魯智深也不以為怪,以為江湖同道,又有不殺之恩,奪了二龍山後還多次派人來請,說你們開個人肉店總是不成規模,同是刀頭舔血,傷人害命,十字坡上過那種藏頭蓋臉有今兒沒明兒的苦日子,就不如上二龍山上來跟兄弟夥們一起痛快。孫二娘卻不肯去。這個不肯去就見出孫二娘的不凡來。
孫二娘跟爹爹兩個在江湖上亂轉,想來是浮萍般有上頓沒下頓的。有一天,一個不長眼的毛賊竟然刧道刧到她父女兩個身上,被武藝高強的孫老爹打翻。這孫老爹也是算到自己漸老,總這麽混下去房無間地無一壟,老之將至,這醜女兒可怎麽辦呢。見小賊也還將就瞧得過,是賊麽就斷無看不上自家人窮女醜的道理;二來這小子本事一般,女兒也應付得了。就幹脆收了這廝當女婿。所謂人多力量大,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就在十字坡蓋起房來作起個沒本的買賣。
這就是計謀。孫老爹謀自己老有所養,女有所靠。稻梁謀就不是謀麽?
天下人有本事的盡有,時運不濟的居多。比如象列位看官,個個經天緯地之才,劉備不來敲門,隻好自己到處去遞簡曆,一腦袋好本事好計較,也隻辦得柴米油鹽微信車房這麽些小事。天下才你們占八鬥卻隻換得五鬥米,一鬥才就換回來一鬥米,淨虧三鬥還得折著腰,你們還有臉笑孫老爹麽?
爹死從夫,張青就是一家之主,定規矩的人。跟武鬆說和後,張青理所當然地當麵責備女人,你怎麽不聽話,不是說不對罪囚動手的麽?孫二娘也一幅小婦人狀訴苦說,他對我言語輕薄啊。人家一怒才動了心麽。武鬆說,我是見你看我行李眼神不對,才存心找你麻煩的。。。三人說開了大笑而罷。
當然剛經曆過人間慘劇,對人間一切規則道理都在懷疑中的武鬆言語間調戲了孫二娘。醜女沒有驚喜地叫道,日,野百合也有春天!老娘今日也得高大上漢子的青眼了也!且關了人肉店,混演藝圈去者。。。人家忠孝節義,有自尊自愛自知之明的,所以才破了家主的規矩,要收拾這個放肆的。武鬆沒有著他的道。本事大的母夜叉,還要靠本事低微卻性子軟的張青來求告救出。正所謂拳不打笑臉,身為罪囚的江湖漢子武鬆也不以為殺人賣肉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罪。又所謂不打不相識,同飲一江水,同在漿糊中,有緣就是朋友。兩口子算是承了武鬆個人情。
武鬆走了,日子總還要過。不過兩口子已經決定換個活法,在青天白日下過一個地下工作者的日子太容易導致神經分裂了。人肉店開法就跟以前不一樣。賣人肉的收益,應該是比不上賣友情賣恩情的。所以兩個人下令夥計們許抓不許殺。不殺之恩也是恩,雖然這個恩有點那個,讓更多有真本事的好漢子負上自己的不殺之恩,人生的路會越走越寬的。天幸好運,沒幾天夥計們竟然把犯下殺官大罪,走投無路又困頓不堪的武鬆在睡夢中給抓到了。
人在江湖混,靠的就是朋友。什麽叫好友?有來有往,互相承情的才叫好友。武鬆捉了孫二娘卻饒過不打,是兩口子先承了人家的情。已經認識了再還給武鬆個不殺之恩就不合理,其實不過是鞏固信任而已。已經稱兄道弟了還說,你看,放了你讓我少了百十斤人肉的進項哩。聽著怪不怪?作為朋友,給走投無路的武鬆指出一條活命的出路,更給出行路的法門,才算是情。張青說,給你寫封書信吧,魯智深還承我個不殺之恩的情呢,招攬我好多回了,還沒想好去不去。
張青開始隻是怕官麵上查殺官的重罪連累到自己,想把武鬆推到二龍山上去了事。連額頭上貼兩個膏藥這種欲蓋彌彰的的笨法子都想到了。孫二娘是學全了孫老爹一身本事的,當然計較上也比半吊子的老公強,知道交情這東西也要下本才行,泛泛之交也當不得轉運更生的跳板。大雨小雨都不一定是好雨,及時雨才是好雨。幹脆送佛送到西,一咬牙就把就一個鐵界箍,一身衣服,一領皂布直裰,一條雜色短絛,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一個沙魚皮鞘子,兩把雪花镔鐵打成的戒刀奉出來,開黑店賣人肉包子的當然不會富,就是武鬆也知道這一堆東西將出去賣也能至少換百十斤肉回來的,不吃他的肉反送他一堆肉,叫他踏踏實實承自己個情,這才是緩急之時用得著的生死之交。
張青是想去二龍山落草的,作賊也一樣是人多力量大。但是魯智深楊誌都是軍漢出身,一身的好本領。就算是好漢惜好漢,山大王真刀真槍明火執仗的打法,卻不是這本事低微下藥蒙人的兩口子的強項。沒錢沒勢,空著兩手上山去,也就是個打手,怎麽舒坦得了?對魯智深那個藥倒了再弄醒了放掉的不殺之恩,說好了是恩,真掰扯起來是怨也不一定。許攸給曹操在糧盡途窮之際指出燒糧之計,是大恩不是?打贏了大老交情,阿瞞長阿瞞短的不尊重,就讓曹操指使衛隊長許褚給幹掉了。
對魯智深不殺之恩這個情轉送給武鬆,當個敲門磚麽卻是不輕不重正好。不殺之恩轉給第三人就是麵子,自己用起來就跟許攸差不多了。二龍山是魯智深的,武鬆新來是客。十字坡上卻是花和尚著了道,又讓武鬆贏回一局。這一來恩怨就成了笑料,打架打成了交情,這是何等的美事。武鬆上山,三足鼎立,自己再去,武鬆承自己個大情,魯智深陪著承個小情,兩情成犄角之勢,江湖人互相拘著麵子,二龍山就成了自己鐵打的江山。
此時摳門的張青也見得明白了,“我夫妻兩個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上入夥。二哥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
所謂成功的男人背後必有一個神一般的女人,夜叉如何不算神?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所以我看到上邊那幅把孫二娘畫得節烈賢惠狀也沒把眼珠瞪將出來。
好計較好投資好回報。找到了武鬆這個命中的貴人,兩口子從此走上了康莊大道。武鬆在二龍山上站住了腳,夫妻兩人也就跟著上了二龍山作了便宜頭領。衝鋒打仗的事自有三個能打的英雄,兩口子隻是留守。再後來三山聚義打青州,跟呼延灼一戰就勢又上了梁山,越發的水漲船高,在梁山下,組織出錢開了個山西路酒店,夫妻兩個就作起了老本行,迎來送往,作了黨的交通員,再也不用靠人肉為生了。出戰次數不多,也就在中軍混混,安全衛生,旱澇保收,一樣大秤分金大碗吃肉。
聰明人長壽這話,真是不假。不愧名叫夜叉,好生命硬。兩口子犯下吃人罪行,還報得卻晚。征方臘之戰打得那麽慘烈,梁山上有名有姓的好漢死了無數,這兩口子卻毫發無傷。直到最後,大敗中軍士們對無能的首領保護不周全,張青才糊裏糊塗地死於亂軍之中。孫二娘還竟然能令手下軍人從戰場上找回這廝的屍首,痛哭一場好生發送,真是惡人好命的典範。孫二娘自己,好歹又紮掙著活過幾次屍山血海的戰役,在終結方臘的最後一役中,才中了敵將的飛刀,倒在了解放炮聲的Grand Finale裏,結束了她運道好得不得了的罪惡一生。好歹給了善惡到頭終須報這句廢話點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