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我們班有幾個太原五中的同學。其中就有小南,她就是我的老伴。當時,我和其他人在高中時就已比較熟悉,隻是和她不認識。雖然同在五中,我在廿二班,她在廿三班。但她從上海來五中上學時已是高三,隻上了一年,時間較短 。高三時上課間操,因為站隊相鄰,曾注意到廿三班新來一個女生,清秀瘦高,穿一件背帶褲,條花上衣,和本地姑娘裝束相比有些特別,隻是有些好奇,並沒有在意。如果知道她後來嫁給我,真後悔當年該多看她一眼,也許能一見鍾情。上大學之前她對我的了解也很少,隻聽說廿二班有個好學生考清華落榜了,僅此而已,這也是後來她告訴我的。初到學校,人生地不熟,大家都是五中高中畢業,人雖不熟,但眼熟,立即就交往起來。尤其是開學不久,出外大煉鋼鐵的兩個月,工餘空閑時間,我們幾個五中的同學往往聚在一起閑聊,或一起上山打酸棗,看風景,很快就熟悉並成為好朋友。大家有說有笑,小南閑談時,也談一些本人和家庭情況,我們有事互相幫助,關係逐漸密切起來。
由於我高考受挫,情緒低落,雖然也和他們相聚閑聊,並一起活動,但往往寡言少語,悶悶不樂。他們也知道什麽原因,並不過多詢問,怕引起不快。有一天,小南不知道出於好奇還是關心,問起我悶悶不樂的原因。因為已經很熟悉了,我也知道一些她的情況,包括她也高考受挫,但詳細情況並不知道。她既然問起,我想我應該真誠地告訴她,我們在這方麵應該有共同語言和相同感受。當她聽我訴說真正了解之後,對我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同時她也把她高考受挫的情況詳細地告訴了我,倒使我感到她的受挫比我更重,我不僅同情她,更可憐她。
她出身名門,祖父是山西定襄人,黃埔早期教官,外祖父邵飄萍是浙江金華人,京報社長,早期的馬列主義者,被毛主席稱為老師,後被張作霖殺害。她的父親是有名的報人,在大公報、益世報 、文匯報當記者,副總編,後調山西大學當教授。她母親出身名門,但小南幼年失母,從此她在舅舅家或後母家長大,從小受了不少苦。她隨父親在北京上了小學,後隨父到青島、上海上中學。57年又隨父從上海到太原,高三時到五中,上了一年後畢業。她學習成績一直較好,是個全麵發展的好學生。高中畢業時她很想考醫科,但父親不同意,隻允許報師範學院,其原因竟然是經濟條件供不起,說“你姐姐已經上大學花錢,你必須上公費的師範學院才行”。一個堂堂大學教授,居然供不起子女上大學,讓人不可理解,而且氣憤。她不願意當教師,父女之間發生矛盾。一氣之下,她放棄了高考。原本她想工作,正好輕工學院招生,而且全部公費,她就報名被錄取,成為我的同班同學。“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的距離一下就拉近了。聽了她的情況,想起我的父親,他也有三個子女,經濟條件比不上她家。但父親在我們報考誌願時說“隻要能考上,到什麽大學都會支持”。相比之下,我感激我的父親,也更憎恨她父親的自私和無情,所以一開始,對她父親沒有好印象。我倆雖然高考受挫原因和情況有所不同,但結果一樣,都受到打擊,心情鬱悶。但她比我樂觀,隨遇而安,很快適應了新環境,而我還在原來的心境下生活。她很想幫助我盡快走出鬱悶的處境。
於是從此之後,兩個人同病相憐,有了更多的交流。我心裏的鬱悶有了傾訴對象,高考情結逐步解開,話語也多起來,精神狀態有所改善。我也告訴她,不應該過於倔強,處事應當有彈性。父親不同意的原因中也有後母的因素,應當多溝通。另外可以先考,考上再想辦法,何必一定放棄高考機會呢?她也有所感悟,和父親的關係有所緩和。這樣我們從高考受挫的話題逐漸擴大,思想交流也多起來,感到彼此有很多共同語言,是知己,但開始時還沒有其他想法。況且,我高考受挫的陰影一直未消,心境很差,也根本沒有與女性交往的心情,更沒有想談戀愛的激情。我對小南,當時還隻是作為一個五中同學相處。隻是由於我們有共同的高考挫折,能夠更深刻的理解對方,彼此的一些交流能打動對方,使對方感到溫暖,直至有什麽心思都願意和對方講。我倆都有記日記的習慣, 於是從此之後。漸漸地日記成了我們另一個交流方式,一些內心活動就可通過日記表達,而且日記內容逐漸也變了味,彼此已經話中有話,雖然沒有表白但彼此已心知肚明—我們已經戀愛了。在近一年的交往中,我們的關係逐步成熟,隻是彼此需要一個機會。59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們終於表白,人生大事就這樣確定了。我們從相憐、同情發展到相戀和愛情。從此之後,我們就開始約會,看電影、聽音樂會、看展覽、逛晉祠。雖不夠浪漫,但很舒心,因為兩顆心已到一起。我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我鬱悶的心境已經過去,有雨過天晴的感覺。我們一起玩的過程中照了一些像,那些照片成為我們珍貴的記憶。我們的關係慢慢公開,而學校也不幹涉,而且團委書記很喜歡我倆,我們常常去他家玩。由於我倆的學習成績好,有的老師還將我們相提並論,常常表揚。我倆關係確定後,過了一段時間,她正式向她家說明情況,她父母希望見我,要求到她家做客。我也知道該讓雙方父母知道,要得到他們的認可才行。於是這年國慶節放假期間,我倆去了她家。她父母熱情地招待我,她後母還把小南親生母親和她父親的影集拿給我看,於是我轉變了對她後母的看法,認為她比較通情達理。能不排斥前妻的人,應該還是有素質的。她父親健談,談些政治、社會、學校方麵的話題,一派學者風度。她母親做一手好菜,熱情招待我們。我由此對她家看法有所轉變,希望她全家和睦相處。後來小南告訴我,她父母對我印象不錯。她父親說我“有頭腦”,她母親說“人老實”,這倒也看的準確,也說明男性重視智力,女性重視性格。一個有頭腦又老實的人,當年可能是不少父母挑選女婿的標準。順利通過嶽父母的考驗後,小南也必須經受公婆的考驗。於是我先拿了小南的照片給父母看,並征求他們的意見。但他們沒有具體表態,隻說這是一件大事,要慎重選擇,不要一時衝動。後來聽說,他們派我姐姐姐夫兩人到學校實地考查,想直接了解小南。姐姐姐夫回去匯報時說了好話,父母才正式表態同意。不久我就把小南領回家,正式與父母見麵。二老因已有所了解,並沒多問,欣然接受了這個未過門的兒媳。
得到雙方父母的認可,我們的心裏感到踏實,像得到批準書一樣。我們的戀愛關係由表白而確定。有一天,小南和我商量,她想把和我的關係告訴上海一個男同學。這個同學的情況,小南曾經多次向我說過。這個男同學是她高中的同學,當時已考入同濟大學。小南高中時去上海上複興中學,他是班長。小南初到上海,不懂上海話,他幫助補課,並一起玩,關係很好。小南到太原後,他經常寫信並寄些同學的資料給她,信中也有些感情流露,但並未更多表達,小南也對他有好感,並把對她熱情幫助的細節都告訴我。在我和她關係明確後,她準備把情況告訴對方,以此了斷,不要耽誤人家。我同意她的處理方式。於是她寫了一封信,並隨寄一張我們的合影。不久,就收到他的來信,以紅筆書寫,表達對我們的祝福。小南說“紅筆就是絕交。也好,從此了斷一件心思”。我問她你為什麽選擇了我,而沒選擇他。小南說,“他也很優秀,而且比你熱情,但我們兩人兩地不可能發展”。我於是對小南又有了新的發現,發現她是個有決斷很現實的人。對於她說我不夠熱情,我還辯解說“感情熱得快往往也冷得快。我是熱得慢,但保溫好。”,她好像也比較認同。她把所有這些告訴我,我感到她的真誠,同時又覺得她很天真。她這樣做可能是怕我多心,但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多年後她和中學的老同學聚會,幾個已過花甲的男生,當麵說出那時如何喜歡她的真情,我聽了也很感動,還真不知道她有如此魅力。當然她也很想了解我這方麵的情況,我告訴她“我性格內向,不善表達感情,我沒有戀愛過,你是我的初戀。”
戀愛關係確定後,我倆交往的內容和形式也發生了質的變化。往常談話客客氣氣,現在開始直截了當。往常多談身外事,現在更多談兩人的事。往常生活方麵不多,現在生活方麵成為主題。甚至對方的言行,以及對周圍的反映,也感同身受,好像對方就是自己。有一段時間,由於對學校前景的失望,我情緒低落,不願意聽課也不做作業,學習成績下降,甚至出現考試不及格的情況,一時間由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壞學生。小南異常著急,多次嚴厲的批評,要我振作精神,好好學習。經過一段時間,在她幫助下,在經曆了高考低潮後,我又一次從情緒低落的處境中走出,重新成為一個班裏的好學生,她對此功不可沒。
小南為人耿直,但容易傷人,常常與幾個女生發生矛盾,那些受氣的女生卻常常到我這裏告狀評理,我隻能調解,讓她們和好,好像我是小南的家長。我倆一剛一柔、一急一緩、相輔相成、優勢互補,成為我們多年來的相處的特點。如果把我們分開,恐怕好些事會辦不成,辦不好。當然這也是我們平常鬧些小矛盾的原因,但我們幾十年來從未吵過架。
60年,經濟已很困難,我們正年輕,卻吃不飽,很多人浮腫,我也身體虛弱多病。小南很關心,常常問寒問暖,尤其是常常自己省下一塊饅頭,在不經意時塞給我。我很心疼她,她也吃不飽,不能虧欠她。她卻說“女生們有不少閉經,我正常,沒關係”,認為我更需要補充營養。我異常感動,從此認為她是個可以共患難的伴侶,我們可以共度難關而不悔。多少年的經曆也證明,每到我們有困難時,她更堅強,更關心我。雖然我也很關心她,但比起她我總感到愧疚。
我們倆在高考受挫後相識,相憐。在三年困難時期,相互關懷,共度難關。我們不是一見鍾情,沒有那麽多浪漫激情,然而我們的感情卻逐步升溫,從未冷卻。經過近三年的戀愛,我們終於走到一起,從此終身相伴。61年畢業不久,我們結婚,開始了更長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