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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男女不宜共浴

(2019-04-01 13:43:18) 下一個

節選《元稹與陳寅恪》

試論男女不宜共浴

如果誠如陳寅恪所言,唐朝的浴室並非用於今日概念的洗澡,那麽中國古人洗不洗澡又如何洗澡呢?中國人很早就高度重視洗澡了。早在甲骨文就有關於洗手、洗臉、沐浴的文字。如看浴的甲骨文就是一個人站在盆中,有水灑下。今天仍然存有周朝季子白浴盆,長137厘米,寬87厘米,深40厘米。由這個尺寸可以推斷正是用於站在裏麵洗浴,而非今天的浴盆泡澡。但《禮記·內則》記載:“外內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即男女不能共浴。湢,音畢,即單人浴室。而甲骨文中還有另一個“盈”字,形酷似一個人站在銅盆中彎腰自己洗澡。這樣,上古時洗澡是一個人還是需要有人幫助淋水呢?春秋時重耳洗澡被曹國國君偷窺,結果許多年後重耳成為晉文公時就把曹國給滅了。這裏重耳顯然是在湢中一個人洗澡。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重耳身體有缺陷,所以一個人洗澡不願別人幫忙。

雖然,唐代毛文錫寫過題目頗為曖昧的《虞美人·鴛鴦對浴銀塘暖》,但據我考證,那詩寫的就是鴛鴦,和今天的鴛鴦浴沒有什麽關係。好像中國古代文學中很少,是非常少的幾乎沒有寫到男女共浴之事,隻有《紅樓夢》有過這樣的描寫:

寶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還得洗一洗。你既沒有洗,拿了水來咱們兩個洗。”晴雯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麽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連席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麽洗了,笑了幾天。”

由此可見,在古代,男女共浴很容易不小心把床鋪弄濕,因此《禮記》中不建議男女共浴。而《紅樓夢》中其實有很多反叛傳統道德觀念的思想,相比之下《金瓶梅》不過就是色情上的大膽而已。

《禮記·內則》還有規定:“五日,則燂湯請浴,三日具沐,其間麵垢,燂潘請靧;足垢,燂湯請洗。”這裏是要求家庭女性為老人5天洗一次澡。而且,古代最早用米湯或粱湯洗澡,以去灰垢。到漢代發展為官吏5天放假回家省親、洗澡。而到了唐朝改為“旬休”,每月的第十天、第二十天和最後一天放假,“以寬百僚休沐”,回家洗澡,稱為“上浣”、“中浣”、“下浣”。唐朝還有“洗三”的風俗,即嬰兒出生後第三日,舉行沐浴儀式。所以,楊玉環收安祿山做幹兒子後,心血來潮賜洗三,當然不會是楊玉環給安祿山去洗了。可是,古代權貴洗澡到底是一個人洗還是仆人幫著洗還是不清楚。想安祿山足足300多斤,肚皮垂到膝蓋,每更衣要三四人幫助,李豬兒用頭頂起他的大肚子,要自己洗澡則相對的難!雖然唐·閻選有《謁金門·美人浴》,但實在不知所雲:美人浴,碧沼蓮開芬馥。雙髻綰雲顏似玉,素娥輝淡綠。雅態芳姿閑淑,雪映鈿裝金斛。水濺青絲珠斷續,酥融香透肉。“酥融香透肉”,像醃烤製作肉類食品。而早年寫香豔詩非常出名的韓偓有《詠浴》:

再整魚犀攏翠簪,解衣先覺冷森森。
教移蘭燭頻羞影,自試香湯更怕深。
初似洗花難抑按,終憂沃雪不勝任。
豈知侍女簾帷外,剩取君王幾餅金。

則頗有些有用信息。首先,唐朝已流行“澡豆”,即把各種香料,有時還用藥物,磨粉和麵粉混合,洗澡時放入米湯中,既去灰又有香還能治病。《千金方》即有一些藥浴之方。由此可見,陳寅恪所說溫泉療疾源自西域胡風,僅指溫泉,而洗澡和藥浴則在中國早已有之。同時,由“豈知侍女簾帷外,剩取君王幾餅金”,首先,我們知道即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洗澡是自行其事由自己洗的;其次,我們非常的好奇,簾外發生了什麽?好像侍女把皇上給的炊餅偷吃了。說到個人之洗浴,有趣的是唐朝還有到朋友家洗澡的事情。呂溫有《河中城南姚家浴後題贈主人》:新浴振輕衣,滿堂寒月色。主人有美酒,況是曾相識。但考察“況是曾相識”,則又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姚家提供付費的洗浴服務,不然“況是曾相識”就不好理解了。

關於中國的公共浴室,1975年曾經發掘出秦始皇鹹陽宮中供嬪妃使用的公共浴室。魏晉南北朝佛教興盛後,寺院中也出現了集體浴池。可見,在中國集體生活催生出集體洗浴。這與西方又有不同。古希臘即有城市平民的公共浴室,這顯然與其民主政治與生活有關。中國民間的公共浴室流行於宋朝,而宋朝恰恰是中國平民政治的興起之時。唐末世族門閥被摧毀的很厲害,進入宋朝下層平民也有機會通過科考較為公平的進入官宦階層。宋時的宰相王安石就會到公共浴室洗澡,而宋朝的皇帝還會爬進地道爬進央視著名女主持李師師的閨房。據說,王安石特立獨行,不洗澡,也不換衣服。後來有一次他的朋友強行把他扭送到了公共浴堂,讓他洗洗澡吧!然後,還為他準備了一套幹淨的衣服。習慣洗澡的人幾天不洗就會渾身上下不舒服。但根據我的經驗,如何能堅持下來,就像戒毒,那麽經過足夠長的時間不洗澡,就會逐漸適應而無任何汙穢不潔的不適感,這時看到幹幹淨淨的小白臉們反而會覺得心中有氣,不喜。但是如果不洗澡超過一兩個月後再一洗澡,則會頓生神清氣爽、煥然一新的人生美好之感覺。白居易曾有詩雲:經年不沐浴,塵垢滿肌膚。 今朝一澡濯,衰瘦頗有餘。

隨著公共浴室的流行也出現了浴室文化。在澡堂子裏有搓背、按摩、修腳、掏耳朵,還可以飲茶、吃點心、聽評書或彈詞。而據說羅馬的公共浴室通常包括會客室、圖書館、健身房、餐廳、花園以及商店。浴室的角樓通常會用作圖書館和展覽室,柱廊圍牆的庭院內是健身房,有的浴室甚至在室外花園放置孔雀供人觀賞。很多時候羅馬人先進性體育運動,然後在洗澡休息娛樂。但掏耳朵是一項非常奇妙的發明。據餘觀察,被掏耳朵者的表情仿佛極為享受。這真是四兩撥千斤的玩轉人生之享受啊!世界其地方是絕無可能發明出如此享受人生之藝術。古埃及在大約公元4000年前的石壁浮雕中即有足底按摩的圖畫,即便聰明如古埃及人,深刻如古希臘人,奢侈腐敗如古羅馬人,也沒有發明出掏耳朵。所以,掏耳朵實為中國人之聰明、靈巧,懂得生活之藝術與人體之享受的集大成的體現,與針灸、化膿灸之類自虐性質極具中國特色的治療妙法,交相輝映,為國人所深愛難舍,顯示出中國人性中之矛盾與糾結。

但直接與洗澡相關的還是搓澡。蘇軾有《如夢令》雲:“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擦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聽這語聲,可見搓的不錯。但這裏蘇居士可能也並不是身體無塵垢,而隻是皮薄肉嫩,經不起粗手笨腳的重搓。考東坡雖是四川人,但向為痔疾所苦。流放途中曾痔瘡大出血,險些喪命。但就文獻記載來看,也不是吃麻辣過多引起,可能隻是脆皮薄肉。而陸遊《自笑》詩中自注裏說他“臘月五日湯沐、按摩幾半日”,那簡直是享受得該揍。寒冬臘月,屋外飛雪,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湯中,閉目養神,出來後,再趴在燒足炭火的堂廳,渾身上下揉它小半日,揉的像一團麵團,揉啊揉啊。這真是太令人羨慕了。不過,那時陸遊的內心卻仍然是痛苦的。陸遊和蘇軾性格截然不同。蘇軾是陰中有剛,陸遊是外焦裏嫩,所謂剛中帶柔。所以,他既一生為對唐婉之愛而受苦,又不敢違拗老媽,一生酷愛貓,年輕時卻徒手打死過一隻虎。所以,陸遊比蘇軾矛盾。因此他的詩一開頭就說:“自笑謀生事事疏,年來錐與地俱無。”當然,這樣可能就可以緩解一下他因肉體之太享受而生出的內心的負罪感。而白居易的《新沐浴》似於個人境遇之哀慽有所超越,白居易說:“夜來新沐浴,肌發舒且柔”,晚上洗個澡真是很享受,然後再看看他洗浴之更的是什麽衣:“寬裁夾烏帽,厚絮長白裘。裘溫裹我足,帽暖覆我頭。”太舒服啦!厚絮長白裘,又軟又輕暖。然後,再看看白居易洗完澡更過衣後又做什麽呢?“先進酒一杯,次舉粥一甌。半酣半飽時,四體春悠悠。”天啊,這樣的生活難道不是犯罪嗎?所以,白居易就產生了負罪感:“是月歲陰暮,慘冽天地愁。白日冷無光,黃河凍不流。”他於是想到了:“何處征戍行?何人羈旅遊?窮途絕糧客,寒獄無燈囚。”這樣產生了道德上的自責:“勞生彼何苦?遂性我何優?撫心但自愧,孰知其所由?”由此也可見,中國知識分子很難做到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無喜無悲天然合一的境界。他們其實並不能做到“後天下之樂而樂”,但如果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心生悲憫,於人性之中即有高尚之處。世事人生有多少無奈。

而就我個人經驗,搓澡要達到完美之享受,必須要有充分準備,倉促搓之,雖也能搔皮肉之癢,但終難以體驗其精妙於什之一二。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不立。準備要在精神上有陶公淵明之誌向,不要去想明天你的功課,期末的考試,也不要想老師又要請家長,或為國捐軀,隻任由著它外麵的世界洪水滔天,天地隻會越來越好,月滿枝圓,你但要想著得過且過,今朝有酒今朝醉,所謂天人合一,無我之境,無我,無父無母,無他媽,無老師,無雞鴨貓狗,暫時也無女朋友,須知搓澡一事,最是純潔,是開雲見月,是破殼退蛻皮,實無關乎風雅、風流、風月、與瘋狂;在肉體上之準備則要——養泥。把身體養好後一搓,才會如春耕開犁,所向披泥。每搓一道,身上的肉泥、死皮就如大地隨鐵梨層層翻開,如寒冬飛雪,飄飄灑灑不一時落滿一地。其時心情之愉快之酣暢之舒爽,即使有東坡之才也難以描繪以文字。所以,如果囊中小有銀兩,這一身的好貨,自己搓了就可惜了,還是不如與人搓了為更好。蘇軾之“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語聲已近呻吟,即是搓澡已搓到,骨已酥,肉已軟,精神頹塌,意誌崩潰,噢,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之幸福之明證也。如果搓之無物則性趣大減,而搓者也難免搓得意味寡然,甚至會生出美妙青春都虛擲予了這搓也搓不出兩錢泥來的賤肉體上之煩惱了,真是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據說,到了清代,揚州的搓澡已發展至登峰造極之境界,其優美與細膩,堪比唐詩宋詞,清代的《紅樓夢》。揚州地處大運河沿岸,明清極為繁華富綽,城中公共浴堂數以百計,“凡堂外有立廂、有座廂、有涼池、有暖房、有茶湯處、有剃頭修腳處;堂內之池取乎潔,用白礬石界為一、四,池之水溫涼各池不同”。揚州師傅搓澡要求極高,手指要細長,如麻姑搔癢之爪,手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顏色要白,皮滑肉軟,骨潤筋園。搓時講究手輕勁勻,有四輕四重之周到:輕者,喉乳肋小腿;重者,背膀臀大腿;周到者,手夾腳丫腿根腋下。手法有掌搓、魚際、指搓等,技藝以細膩見長,講究機處於外,巧生於內,手隨心轉,法由手出。如此周身搓過一遍,人生有形之泥與無形之煩腦均已煙消雲散,令客人全身癱瘓,提拎不起,已絕無可能自己站起來,唯有繼續癱軟在床上,不住的呻吟,太息,隻恨人生苦短,好夢難長,圓明園,藕斷絲連,雁過音殘,而這時搓澡師傅再拎起一大桶溫熱微涼的清水,往那已搓得白裏紅透,布滿肉泥的赤條條的身體上,嘩的一潑,人生至此已可吹燈拔蠟,雖死抱恨而無一憾,一生之失,一生之錯,之壯誌,之夢想,繁華富貴,榮辱成敗,均不足以為惜也了!人生在世誰能無塵誰能無垢,居士本來一身塵垢,如今卻都煙消雲散,那些塵與垢,都不是居士我的,去吧,去吧,隻留下這具幹淨的皮囊。噢,去也,去也,嘢,罷了,罷,了。

生於塵世,難免混同汙垢之中,經常洗洗澡搓搓泥,自潔,亦人生一大快事。

而關於唐朝大明宮裏的浴堂殿,《唐詩紀事·德宗》還記載了一個動人的畫麵:“帝善為文,尤長於篇什,每與學士言詩於浴堂殿,夜分不寐。”深夜德宗還在浴堂殿中和文人、學士們討論著詩歌,達到了“夜分不寐”的驚人的地步。大明宮宣政殿後北約三十五米即是紫宸門,紫宸門北約六十米處為紫宸殿。紫宸殿屬內朝殿堂,大臣們在這裏朝見皇帝,稱為“入閣”。其東邊就是浴堂殿和溫室殿。溫室殿是不是桑拿浴室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溫室隻是溫暖的房子。但浴堂殿到了夜晚想必是燭火幽暗,熱氣騰騰,那時在大唐時光裏,德宗和大臣們一起泡在溫泉池子裏,隻露出白嫩的膀子,一邊搓著身子上的泥,一邊還在興奮的談論著詩歌和藝術。也許,在皇帝的浴室裏泡澡不許搓泥,有太監站在池旁監督著,一有異動,便高聲提醒:不許搓泥!或者,大臣隻能俯首跪在池旁,除非是皇上賜浴,才連忙謝恩,然後惶惶脫光了衣袍,小心浸到池子裏。那澡堂子裏一定點著了粗粗的紅燭,而外麵的大明宮已經黑了,夜空懸掛著一輪明月,皇宮過道昏暗,很遠處才懸了一盞孤獨的宮燈。《新唐書·卷一百六十三·列傳第八十八》還有:(文宗)嚐夜召(李宗閔)對子亭,燭窮而語未盡,宮人以蠟液濡紙繼之。嘿嘿,但人生有時到了語盡之時,仍牽牽扯扯不忍一拍兩散相忘於江湖,還是要相對而坐,等著那隻殘燭燃盡。

改革開放前的中國很少有人家具備私人洗浴的條件,那時都是去公共浴室,很少有人能一周洗兩次澡,而一個月洗一次澡則相對普遍。洗澡買票要排長隊,有時還要限時。洗時站在淋浴的龍頭旁,有時依然要排隊。現在,家家都有淋浴的條件,已經很少有公共浴室了。我剛回國為家裏裝修時,老說衛生間的龍頭,過了很久才明白,現在都叫花灑了。而且,有大花灑,還有小花灑呢。這真是讓人笑話。唉,當年東坡居士的痔瘡現在仍然還叫痔瘡,但淋浴的龍頭已經改名花灑了。在我家的衛生間也安裝了淋浴之後,我們就可以每周洗一次澡了。那時農村老家的人聽到後,有些就羨慕我們城市人的生活真是像天堂一樣,有些則撇撇嘴,認為每周洗澡真是瞎講究。後來,我從國外回來開始每天洗澡,才發現家裏人仍然每周洗一兩。他們問我是否冬天也需要每天洗澡。我對於他們的看法已經不再在意了,住在家裏我也可以恢複每周洗一兩次澡,慢慢的他們也可能每天洗。但這些並不重要。我感興趣的是,就洗澡這一非常古老的人類的行為,每天在家裏洗一次澡便已經到達人類發展的極限了。不知為什麽,對於這一點我非常的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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