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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房、大象和恐龍——中國文化語境中的乳房

(2019-03-07 12:48:52) 下一個

乳房、大象和恐龍
——中國文化語境中的乳房

 

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為什麽這樣紅?
哎紅得好像,
紅得好像燃燒的火,
它象征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

如果有人問我這和我的這篇文章有什麽關係,那時我將無言以對。

絕對理性
於昨夜十一點壽終正寢了。
——《彼爾·京特》

 

EDARV、女神、恐龍和大象

2012年夏天,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在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興隆溝的一處紅山文化晚期遺址上,搶救性發掘出一尊陶質女性塑像。塑像跪坐,表情生動,但胸部卻十分平坦。其實在紅山文化遺址及同一時期中國新石器時代的其他文化遺址上出土的女性雕像胸部普遍較小。那麽,我們中國漢族女性的乳房是否天生比西方女性的小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今天聽來或許不是太令人振奮。

的確,中國女性的乳房比西方女性的要小。

2013年《Cell》雜誌同期發表了兩篇研究論文。研究者發現EDARV基因的一個單點突變大約在1萬5千年前出現在中國中原地區。該基因突變會導致頭發濃密,汗腺數量增加,而且使女性的乳房較小。在隨後的1萬5年裏,EDARV在東亞擴散,最終有93%的漢人,70%的日本人和泰國人攜帶了該種突變的基因。

文章對於這一現象的解釋是,濃密的頭發和汗腺的增加有利於散熱,從而在進化中獲得優勢。但是泰國要比中原熱很多,而日本比泰國要冷,為什麽這一突變在中原擴散最廣呢?

我認為首先乳房在智人的演化中並不是一個重要的性吸引的體表標誌,所以這個基因的突變才可能保留並廣泛擴散。該基因在中原的擴散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化上的審美取向造成的。即中國人自古就喜歡小乳房。因此小乳房的女人有人愛,而大乳房的姑娘在那時的中國可真是生不逢時,(這在後麵還會介紹到的,)她們拖著大乳房在中原大地上艱難度日,因為乳房大而受人冷落,後來,我想,差點就像恐龍和大象一樣在中原大地滅絕了,隻有少數姑娘像大熊貓默默的靠吃竹子勉強挺到了今天——時代才變了。而中國人形成這樣的審美品味的時間可能非常早,至少在1萬前的紅山文化時期就已經形成了。

中國曆史上以小乳房為美是肯定的。在《漢雜事秘辛》描寫漢宮廷對宮女嬪妃進宮前的選秀裸檢中描述了美乳的標準:“胸乳菽發”。即乳房如豆子似的剛剛發育。其實,你看興隆溝的紅山陶質女性跪像的胸乳就是,胸乳如菽發。盡管《漢雜事秘辛》有可能是後人杜撰,但審美的標準並不會被杜撰。

我們中國人和西方古希臘的審美很不同。古希臘崇尚裸體,我們則沒有裸體的審美。我們崇尚服飾。在我們的豔情詩中也沒有過多對於裸體的讚美,而更多的沉迷於身體與衣服間的互動所撩撥的情趣。“急破催搖曳,羅衫半脫肩。”遊戲的快感大於情欲的宣泄。像司馬相如的《美人賦》寫了很多,但寫到脫完衣服就結束了。“弛其上服,表其褻衣”,內衣沒脫呢,司馬就已經很滿足了,遊戲隨即結束。對於司馬相如來說,脫光了就不美了,沒意思了。如果,我想,我們今天的共產黨員的貪官汙吏能有司馬相如的境界,那麽人民還是會原諒他們的。我們古代的春宮畫大部分是穿著衣服的,半遮半展,很少有赤條條的沒有文化的全裸。

我們對於女性的審美崇尚秀美,而非健美,喜愛溫柔,而非強力,我們的美女既端莊溫柔,又聰明靈動。所謂“手如柔荑,膚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即便是欣賞豐滿的唐代,仕女畫中的美女也是“豐肉微骨”,小鼻,小嘴,小眼,小手,小腳,乳房微隆。(由此我推測,我們華夏民族很可能還會攜帶導致臀部瘦小的基因突變,我初步檢索尚未發現相關報道,因此值得研究。)濃密的秀發和小乳房正是中國人心目中美女的特征。而EDARV基因突變帶來的汗腺的豐富,也隨之變得非常性感。古代許多豔情詩詞經常會寫到女人的香汗浸濕內衣。所以,汗腺的增加會使美女更加性感更有吸引力。因此,最終是這個聰明的突變在中國女性中取得了絕對的優勢。

乳和胸

考察“乳房”一詞曆史久遠。早在《黃帝內經》中就有“刺乳上,中乳房,為腫,根蝕。”針灸學中,乳中穴,即乳頭,是禁針的。古代詩詞中一般不會直接說出乳房,而是用“胸”來稱謂。似乎在古代乳房通常隻會出現在醫書中,如乳腺發炎,中醫稱為乳癰;乳腺惡性腫瘤,則稱為乳岩。今天口語中“乳房”也仍然是比較禁忌的。而“房奴”一詞與乳房無關,但其實倒是一個極好的隱喻。早先詩詞中出現“乳”字很少,唐宋時開始增多,但指的是奶製品,可能和北方遊牧民族的不斷入侵,使得乳製品在中原增多,“乳”字入詩也漸漸增加。用“乳”來指乳房,是在元朝後才開始的。

傳統詩詞中寫乳房多用胸。對於女胸的描寫在唐之前基本上是缺失的。例如《詩經》中就沒有對女性胸部的描寫。可說到“胸”,古人寫男性的胸甚至多,而描寫的大都是胸膛裏裝了許多塊壘許多愁。徐俯的“胸月千種愁” 蘇舜欽“愁憤徒滿胸”。宋朝和尚也愛寫胸。釋可湘“驀胸一拳”、釋妙倫“渾家空自暗搥胸”、釋子益“半偷歡喜半搥胸”、釋宗杲“兩手椎胸叫冤苦”、釋如淨“迸胸拳”。好像宋朝的和尚不是太淡定,經常愛捶胸。宋朝和尚的管理也不是太嚴格,很像今天的領導,比較普遍的涉足色情產業,有的還有家室。在東京,好像和尚還一度壟斷了豬肉的零售業。

中國古代詩人開始寫女性的胸是從唐代之後。可能是源於服裝的變化,唐代女性服裝是露肩的。女性乳房開始能顯露一點點冰山的一角了。但這並沒有激起中國男人對於乳房的什麽熱情。中國古代詩詞寫女胸的數量既少又非常程式化,就是幾種描寫模式,絕大部分就是簡單的叫“酥胸”,另外比較常見的是“雪”,“玉”,“菽發”,“紫葡萄”, “峰”,“蘭”,“梅”。了無創意。而且,都缺乏情欲。

趙鸞鸞

然而,談到中國古典詩歌中的乳房,有一位女詩人卻是必須要談一談的。她就是趙鸞鸞。《全唐詩》稱趙鸞鸞為“平康名妓”,鸞鸞,字文鵷,東平人,趙舉之女。後世流傳下6首她的絕句,寫的都是女性的身體。《雲鬟》,《柳眉》,《檀口》,《纖指》,《酥乳》,《香鉤》。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五首《酥乳》。

粉香汗濕瑤琴軫,春逗酥融綿雨膏。
浴罷檀郎捫弄處,靈華涼沁紫葡萄。

詩寫得十分大膽,也非常細膩。與男詩人寫的感覺很不同。有人考證趙鸞鸞其實是元朝人,而非生活在唐朝。這是相當有可能的。前麵已經談過,唐代雖然開始在詩歌中寫到女性乳房,但用的都是“胸”。在敦煌殘卷中的《南歌子》有“薄羅衫子掩酥胸”一句,可能是最早出現的“酥胸”。到宋朝時酥胸的應用就較多了。安祿山的“塞上酥”本身就似乎是宋朝人的演繹。唐宋八大家的歐陽修有一首描寫男女性愛的豔詞,其中有“起來意懶含羞態,汗香融。素裙腰,映酥胸。”劉過《鷓鴣天》“雪點酥胸暖未融”寫酥胸之冷,趙崇嶓“絲發風輕掠,酥胸冷不侵”寫胸中之熱。邢俊臣“酥胸露出白皚皚”像今天翻譯的西洋詩,張元幹的“燭邊疏影映酥胸”則不無詩意,但如果是能一睹華嶽所見到的“酥胸玉麵同光芒”那就不用點蠟燭了。讓人無限的向往。不過,宋詩中倒也會用到“酥乳”,但唐宋用到“乳”時都是指奶製品。比如,南宋楊萬裏就寫過一首詩題為:《除夜小飲,歎都下酥乳不至》。如果《全唐詩》中已經有人寫了那樣色情的一首《酥乳》,楊老先生恐怕就不會再用這樣思無邪的題目了,說他半夜喝點小酒時,傷心歎息今夜“酥乳”不能來。其實,這裏的“酥乳”不是指“小姐”,而是指下酒充饑的奶豆腐之類的乳製品。在宋朝還有一些寫到“酥乳”的詩詞,如蘇軾的“煮豆作乳脂為酥”。蘇軾那時的生活很窮困,有時煮大骨頭喝湯,把上麵殘餘的肉絲挑下來塞塞牙縫。所謂“酥乳”其實隻能算是素雞了。要說酥乳真正的大餐當屬朱有燉的“牛酥馬乳宮中賜”。朱有燉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朱橚的長子,所以自然不用為衣食犯愁。他醉心雜劇創作,是戲劇史上一位重要作家。他的這首詩寫的頗有異域色彩:“祈雨番僧鮓答名,降龍刺馬膽巴瓶。牛酥馬乳宮中賜,小閣西頭聽唪經。”

當然,又有“菽乳”一詞。但菽乳和最初的酥乳類似,菽乳指的是豆腐。那麽,酥乳其實就是奶豆腐了。

趙鸞鸞是很了不起的。談到中國最好的女詩人時不應該忘記她。因為,她對女性自身的身體的關注和大膽的表達,更因為她開始了用乳來直接表示乳房,而不是含含糊糊的“胸”。而且,她還是中國第一個描寫乳頭的人。同時,創造了“紫葡萄”這個新奇優美的比喻。一句詩喚醒了中國的男人們,使他們意識到女性的胸上有乳,乳房上還有乳頭,而且乳頭可以如此之美之色情。所以,她促進了中國男人的成熟,走出了隻知道吃奶的童年期。隨後,明朝的唐寅模仿趙鸞鸞寫下了“嫩紅豆蔻紫葡萄”的詩句。明代王偁則在偷窺了鄰居女詩人和她的丈夫做愛後,寫了一首頗為齷齪的色情詩,照抄用了趙鸞鸞《酥乳》詩名,還襲用了她的比喻,“一雙明月貼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園。”

然而,第一個寫自己乳房的女性可能是宋朝的大才女朱淑真。她在《圓子》一詩中寫到:“輕圓絕勝雞頭肉,滑膩偏宜蟹眼湯。縱可風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雞頭肉”,學名芡實。既可食用,又可入藥。入藥的功效是補腎固精。用它比喻乳房主要取其形似,不過現在想來倒是不無諷刺。這個典故出自宋·劉斧《青瑣高議·驪山記》大概是說:一天,楊貴妃裕出時微露一乳,“帝以手捫弄”,然後,帝就發情了,不過,發的不是色情,而是詩情,帝於是隨口說到:“軟溫新剝雞頭肉”,安祿山在一旁便對曰:“潤滑初凝塞上酥”。摸乳房摸出一句詩來,也真夠可以的。盡管這很可能是杜撰出的故事。不過,中國古人對於乳房的態度倒也可見一斑。而朱淑真的詩則是秉承了屈原的離騷,而發其未盡之餘響。因自己的乳房得不到賞識而發的牢騷。大概意思就是說:我的乳房像湯圓,絕對勝過楊貴妃的塞上酥啊!比她的滑比她的膩,最好配蟹眼湯吃。唉,可惜這麽好的一對乳房卻生不逢時,人家還有像湯餅一樣的乳房把阿哥勾引走了。

趙鸞鸞的詩寫的寂寞,但暗淡之中又很豔。冷清寂寥裏有著聲光色的隱約和香氣的暗暗浮動。相比之下,朱淑真的寂寥煙火氣很重,其境界去鸞鸞甚遠。當然,也可能趙鸞鸞是歡愛之後的寂寥,而朱淑真是無限的情欲無以發泄的寂寥。不過,兩人的詩寫的都很自然性情。相比之下,那些男性詩人寫到乳房時卻總讓人感到有些怪,程式化,而且缺乏激情。這一點很重要,缺乏一種性的衝動。中國古代文學中寫到性時很少有一種原始的生命本源的衝動。偶爾流露便會讓人印象深刻。比如宋玉的巫山雲雨,直到元稹的《離思》。當這種衝動轉化成詩的語言,就最強烈,最有力,也最痛徹,實並不在於描寫的是否直露。又比如曹植寫的“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就沒有什麽力量,但當李商隱寫下“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時,那種衝動就一下子爆發,轉化成一笑傾國的巨大的力量,灰飛煙滅的淒美。而一提到乳房時,中國古代的們男性詩人們好像就有了某種集體性的心理障礙。性愛的本質是放縱的情欲。它總是有著一種反叛的意味。是一種對抗和挑戰,對抗死亡,挑戰死亡,或許還有生活的平淡。當然,今天需記住這些都離不開激素受體和器官。不過,中國古人的這種態度倒激起我們進一步探幽索秘的興趣。

吃貨

和西方非常不同,即便是豔情,中國古典詩詞也是無比優雅的。比如,據說朱彝尊寫和一女子連續做了四次甚至或許是十二次愛時是這樣表達的:“須知後會渾無據,難道相逢。十二巫峰,峽雨輕回第四重。”所以,或許我們應該再來看看中國的古代色情小說中是如何描寫乳房的。據說明朝色情小說的幾部扛鼎之作,就是放到西方其露骨的程度都鮮有能與之匹敵者。我至今也沒能找到《肉蒲團》。在我上中學時家中倒有過一部《金瓶梅》。我的父親沒有把它密藏起來,而是“一雙明月貼胸前”明晃晃的擺在書架上,就像上帝讓蘋果明目張膽的在伊甸園裏生長,而我的父親甚至沒有嚴厲禁止我不許讀這本書。這便讓我無法有品嚐到偷看一本禁書的青春期的快樂。我相信沒有罪的世界裏,人最終會變成石頭。其心死也。我的家裏也沒有蛇,從來沒有人慫恿我去做過什麽壞事。於是,不能依賴救世主,隻能靠自己的覺悟了。終於有一天我背著我爸偷偷的懷著不必要的忐忑激動的心情把這本書看了看。我是一條蛇,我是亞當和夏娃,我也是懲罰了我自己的上帝。隻不過這裏不是伊甸園。

是的,我懲罰了我自己。很奇怪,《金瓶梅》並不像傳說的那麽黃。其實,一點也不色情。這讓我很失望。我是在拿到書的那一刻勃起,而在焦急的瀏覽中慢慢的倒下去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首先,我馬上又一次逆反的想到學校裏的老師和廣播、報紙上說的都是些假話,不可信!他們都很虛偽,而且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詆毀一本書。然後,我才悲觀的意識到,我讀到的是潔本,或者,是節本。我不確定應該怎麽寫這個詞。而那些無能的人參與了一本書的創作。糟糕的熱心和不必要的激情!缺乏道德自律和與人為善的刪改。而這叫什麽事兒啊?沒有咖啡因的咖啡?不冒煙的煙?不含任何激情成分的酒?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被拿走了肘子的東坡肘子?難道那些點了東坡肘子的食客想吃的不是肘子嗎?結果卻隻有配菜。保健食品。不過在網上到看到有人寫文章評論,說《金瓶梅》和《肉蒲團》中對於乳房的描寫非常的少。但願這些人看到的不是潔本吧!

我從這件事學到的一課就是:很多時候,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是建立在潔本之上的。所以,不要TSTN。

如果情色小說家不在乳房上做大文章就很奇怪了。倒是在民間文學中,我們能看到對於乳房的鮮活的描寫。《馮夢龍民歌集三種注解》中收錄的民歌《饅頭》,就有著更加野性鮮活的欲望:“姐兒胸前有兩個肉饅頭,單紗衫映出子咦像水晶球。”肉饅頭,很色情。甚至早在唐朝的《敦煌曲子詞》中的《魚歌子》有:“胸上雪,從君咬,恐犯千金買笑”。可是看到了這樣的描寫後,我們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是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是當中國的男人們一旦精神鬆弛下來敢於和乳房調情的時候,他們的樂趣卻總是要想到吃奶這件事上。好像他們在赤裸裸的麵對乳房時,覺得隻有吃奶是有意思的,和乳房的調情是把他們帶回到了童年的一件趣事。對了,樂趣很重要。在中國古代豔情詩中總的來說是情趣大於情欲,而在中國古代的色情小說中好像描寫的又多半是畸變的性欲。那麽,這樣我們來看看《株林野史》中的這一段:“因素娥隻穿香羅汗衫,乳峰透露,遂說道:‘妹妹一雙好乳。’素娥臉紅了一紅,遂笑道:‘哥哥你吃個罷。’子蜜就把嘴一伸,素娥照臉打了一手掌道:‘小賊殺的,你真個吃麽?’子蜜道:‘我真個吃。’遂向前扯開羅衫,露出一對乳峰,又白又嫩,如新蒸的雞頭子。乳尖一點嬌紅,真是令人愛殺。遂用口吮住不放……。”更像是小孩胡鬧。

於是,中國曆史上主流詩人們的詩中乳房的詩句簡直就成了菜譜。乳房給他們帶來的幾乎全是關於食物的聯想。比如,雞頭肉,塞上酥,酥乳,肉豆蔻,菽發,菽發是豆類的總稱,中國人最根本的食物五穀之一,還有饅頭,蓮子,連女性寫的乳房也是園子、葡萄之類的食物。我們對於乳房仍然停留在遠古的崇拜,乳房崇拜,那是一種對食物的崇拜。這樣到了清朝朱昂的《沁園春·乳》中乳房崇拜就達到了高潮,奏出中國曆史上黃鍾大呂的最強音。

盤坐閑床 鳳紐藏春,暗懷醴泉。料紗兜酥映,雞頭溫軟,冰紈穀影,桐子芳鮮。桂釀粘飴,絲糕調粥,肯遜蓮房甘露漙。郎窺見,笑墜饞涎。丹台搗藥傳,候滲雪蒸霞香粉丸。覷雙峰聳處,紫雲圓暈,四弦彈罷,紅玉斜攔。觥飯加餐,宮茶遞飲,好飫嬌兒侍醒眠。篩銀碗,暫留停鳥哺,供養榆年。

提到乳房朱先生立刻陷入了一場幻想之中,滿腦袋裏想的都是好吃的,各種各樣誘人的精美的甜食,大吃大喝,說的斯斯文文,但讓人直流口水,腹中鳴雷,甚至被意淫的女神發現了朱先生神色異樣,羞澀的掩住了甜品店的櫥窗時,朱先生還渾然不覺,並且正在幻想中達到無法自已的高潮。但在這個性高潮裏沒有器官,沒有色欲橫流,而是朱先生和女神一起用神奇的人乳調製出一道仙藥的歡樂頌。這是人生永生的大快活,是中國古樂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樂,絲竹繞梁,天地陰陽交歡永生大樂賦。吃出永生是中國人不變的精神指向。做愛也要攀登仙山,采陰補陽,人乳要吃,《玉房秘笈》中說“欲禦女,須取少年未生乳。”少女的初潮更要和上品的藥材精心調配成紅丸,然後再吃。我們到了21世紀吃人奶和吃泡棗,依然流行。這不足為奇。奇怪隻是源於不理解。某些難以擺脫的古老的東西一直在影響著我們。

吃奶和吃飯不一樣。吃飯隻會對飯吃出感情。對於廚師頂多會吃出敬仰。但吃奶是會對人產生感情的,並且還會因為吃而產生出歸屬。即吃奶牽扯到一種複雜的情感,母子關係。你吃飯不會就成了廚子的人了,但你吃了人家的奶,就被哺育了,你,就要管人家叫娘了。在西方藝術中,哺乳是一個重要題材,主要以聖母哺育聖子為表達模型。據說在古埃及也有不少女神哺乳兒子的繪畫。但在我們的文化中,一方麵曆史上直到新中國時期,公共場合哺乳都是一種普遍接受的習俗並無忌諱。想想看西方女權主義者今天還在爭取這種權利,而不能被普遍接受;但另一方麵我們的文學與繪畫中又鮮有對哺乳的神聖表達。盡管中國最早的神話中神的形象可能就是一位女神。而且,中國在很早時就形成了一種傳統,有地位有錢的家庭都會用奶媽哺乳,而避免親生母親直接給孩子喂奶。《禮記》中說“士夫之子有食母”,食母就是奶媽。為什麽會形成這樣的傳統,這裏的心理是什麽?保持孩子與家長的距離,以形成一種等級秩序和威嚴?在父權社會,似乎中國和西方都有父親不直接教孩子,而要給孩子請一位老師,精神奶媽,的習慣。而奶媽喂奶會對孩子的心理有什麽影響也值得研究。但是,如果有影響,這更多的是影響到中國上層知識階層的精神與心理,因此也就會更直接的影響到中國的文化構建。於是,在有了這樣的分析之後,我們再縱觀中國的古典詩詞時,唐詩宋詞都太簡單了,就觸及人性的深度與複雜程度而言,真正的巔峰之作是出於清初之際兩位大師間的一次巔峰唱和。

中國曆史上最複雜的一首詩

朱彝尊是明末清初重振詞學的大家。這位浙西詞派的創始人曾寫下十三首豔情詞《沁園春》,長調慢曲歌詠女性的身體。其中一首寫的就是乳房。隨後,另一位大家董以寧跟進和詞一首,從而完成了這次高山之巔的風雲際會。

    隱約蘭胸,菽發初勻,玉脂暗香。似羅羅翠葉,新垂桐子;盈盈紫藥,乍擘蓮房。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斷腸。添惆悵,有纖褂一抹,即是紅牆。        

    偷將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欄倚處,橫分半截,瓊簫吹徹,界住中央。量取刀圭,調成藥裹,寧斷嬌兒不斷郎。風流句,讓屯田柳七,曾賦酥娘。

——朱彝尊《沁園春·詠乳》

     拊手應留,當胸小染,兩點魂銷。訝素影微籠,雪堆姑射,紫尖輕暈,露滴葡萄。漫說酥凝,休誇菽發,玉潤珠圓比更饒。開襟處,正粉香欲藉,花氣難消。

     當年初卷芳髫。奈慣起逾豐漸逾高。見浴罷銅漥,羅巾掩早,圍來繡襪,錦帶拴牢。逗向瓜期,褪將裙底,天讓何人吮似醪。幽歡再,為嬌兒拋下,濕透重綃。

——董以寧《沁園春·詠乳》

兩人就名氣而言,朱的名氣更大;但就兩首詞的內容而言,我更喜歡董的詞。董詞中一種童趣。其實,如果放下道德批判的緊張,從內在的情感分析,總的來說中國古代寫性是非常幻想的,因此也是非常詩意的。而幻想之中總會流露出一種童稚。許多時候會過於幻想,所以變得言不及有些跑題了。而且,要想跟上這種色情的幻想產生共振,不多讀點書都不行呢。董詞以“拊手應留,當胸小染,兩點魂銷。訝素影微籠”開篇。如果說朱昂的終極歡樂大幻想是開始於對一位美好的女神優雅坐姿的想象,那麽董以寧就是始於一種童真的驚訝,驚訝於一隻籠中的素影,如此美妙,禁不住要伸出小手去撫摸,以確定它的真實。乳房很小,讓人很放心。於是,輕輕的,“雪堆姑射,紫尖輕暈,”接著馬上就想到了好吃的“露滴葡萄”。一打開鳥籠,頓時鳥語花香撲麵湧來。以女性主義的視角來說,這就是男性的視角,令人討厭。但董以守的可貴之處在於,他雖身處一個男權的時代,卻並沒有將自己禁錮於單一的性別之中,沉浸於男性視角的敘述裏,在這裏他接下來做了一次精神的自我變性手術,開始了一次童稚的換位思考,以一個小女孩的身體開始了講述,女性成長過程中的喜悅與煩惱——在一個老小男孩的想象裏。“當年初卷芳髫”,是的,當初世界是美好的。那是少華初萌的雛形。可隨後成長帶來了煩惱,“奈慣起逾豐漸逾高”,乳房越來越大了。這就不美好了,大乳房一點也不美好。天啊!這可怎麽辦啊?於是,隻好“見浴罷銅漥,羅巾掩早,圍來繡襪,錦帶拴牢”,在沐浴之後趕快用衣衫裹住,並用錦帶係牢,別讓它們晃。這老董不僅為自己的歡喜而歡喜,為自己的憂愁而憂愁,還喜歡瞎操心啊!

然而須知,僅僅憑著童趣是遠不能成就一首偉大的詩歌的。你還需要很多。於是這時才顯示出朱彝尊的大師本色。朱大師在這裏先是對乳房進行了一番優雅清麗的描摹、歎詠, “隱約蘭胸,菽發初勻,玉脂暗香”,沒有什麽能太讓人驚奇的,就這樣,朱大師一路歌詠,絲毫沒有顯露出要完成一首偉大詩篇的意向,然而,在這首長調慢曲就有結束之際,朱大師以輕巧薄俗的口吻把故事帶入了一個極為複雜的情景之中,從而竟完成了一個神話的敘事。

在這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孩子。“量取刀圭,調成藥裹,寧斷嬌兒不斷郎。”於是,一次輕鬆的調情變成了一場危險的偷情。女神既是情人,又是一個母親,而那個男人則是在冒險和對於一個不在場的父親的反叛。他和那個孩子形成了一種競爭的關係,競爭一個女人和泉源,這個源泉當然就是奶,也是乳房。重要的是,這裏還有一個父親,以缺失而存在。而他的強力正是通過他的缺失得以顯示。因為,他的存在使調情變成了偷歡,而又是因為他的不在場使那個孩子失去了保護,使另一個孩子得以放縱,並且這放縱因為偷情而具有了複仇的性質,使一個女神背離母親的角色成為了另一個追求自我情欲的女人,隨後並因為那句“寧斷嬌兒不斷郎”而成為了一個決絕的道德的反叛者。在這個場景中,最可悲的是那個孩子,他的在場成為所有人的原罪,他又是一個犧牲品,一個倒黴的兒子,他是那個偷情男人的過去,而那個偷情男人又將是他的未來,一個可憐的怯懦的因父親的缺失而成就的暫時的勝利者,其對父的複仇是加諸於無力反抗的兒子而非父親之上的。在這了了數筆中,朱大師竟然還寫下了開啟後來朱昂以及延續前世久遠的幻想中永生的人乳仙藥。這個朱大師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強大。相比陳子昂的那首曾經讓我以為是整個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詩歌《登幽州台歌》就太小兒科了。其思緒之簡單,表達之淺白,類似的情感其實我從中學時代起就周而複始的每個月要來一兩次。但理解朱彝尊遠沒有那麽直接、容易,它憑借的不是簡單的感動。

當然,我相信朱彝尊不是自覺的。他是無意間成就了這闕偉大的詩詞。也正是這種無意才暴露了真實。他以不是莊嚴而是一種頗為淺薄無聊的輕鬆調侃的方式來完成它。於是,就更使得這首詞深刻、反諷和意味深長了。

文化的最高的境界是神話,對於人類影響最深刻的也是神話,神話定義了一個民族最原初、最本質的心理的模式。而這種模式往往是具有困境的性質的。所以,如果用神話的標準來觀察中國古典詩詞,我認為具有神話性質的不是詩經,不是唐詩宋詞的經典名篇,而是明末清初的這位詞學大家朱彝尊的這首《沁園春·詠乳》。

父子關係、母子關係、夫妻關係的性質都是最早神話所需要界定的。它們影響到一個民族的性格與個性的塑造。西方文化的一個精神的源頭是殺父娶母情結,它源於古希臘的俄狄浦斯神話。但殺父情節一定出現的更早,它很可能非常古老,源於古代的中東,然後流傳到希臘。這一古老敘事的模式是:一個強大殘暴的父親,知道了一個即將誕生的孩子將威脅到他的王權,因此要殺掉那個嬰兒。但這時命運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但都是一種世俗的力量,而非直接簡單的神跡,)最終讓那個孩子長大,一天重新回來殺死了父親,成為了一個更強大而且更好的王。《聖經》裏既有這一敘事模式的直接延續,而三位一體本身又是殺父神話的非常曲折隱晦的變形。俄狄浦斯情結直接影響了西方文明的發展。縱觀文藝複興的興起,就是世俗的王權保護並借助市民的力量(即孩子,未來的王,)來反抗強大黑暗的神權(父親。)而複古即是與母親(古典的,西方精神的源頭)的交合。這一神話的敘事還導致了保護孩子的觀念。在這個敘事中,孩子代表著正義,更強大,更美好。因此,如果在這樣的語境中,“寧斷嬌兒不斷郎”,就是有罪了。但在我們的文化的語境裏,父親有權和兒子爭奶喝。兒子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屬於父親的。

有什麽樣的父子關係就會有什麽樣的社會。

乳房的革命!

清朝末年,西風勁進。從一本日本學者中野美代子研究中國色情畫的小冊子《中國春畫論序說》上我看到,中國的春宮畫從清末開始變得暴露,女性的乳房也變得明顯變大了。這一切預示著不是營養的改善,或基因又一次突變,而是要革命了。從清末開始,中國的主題就是革命。

我在初中時第一次看到了德拉克羅瓦的那幅著名的繪畫《自由引導人民》。我那時長時間的注視這幅畫,非常困惑。這幅畫是為了紀念法國1830年的“七月革命”。好像革命就是乳房引導人們革命。但2017年法國一個戲劇導演在臉書上發布自己的廣告時用這幅畫時,卻遭到屏蔽。直到她把畫麵上的女神裸露出的雪白豐滿的乳房用facebook和遭到臉書屏蔽這樣的文字蓋住後,才能以順利發布。我們一直對於源於西方的人類這場現代化的進程有一種誤解。我們以為西方的自由世界、現代化就是一種放縱性欲。這是錯誤的看法。現代性的本質是商貿和市場的大一統,而無關乎性。現代化的縱欲的特征本質是放縱對於財富的貪婪。在這裏性欲不過是促進消費的工具。現代性既不現代,也不性。性對於人類的行為的驅動作用是有限的,被現代的研究過分誇大了。早在絲綢之路,甚至更早,人類就一直活動在商貿市場的網絡裏,和現在的區別不是市場的網絡化和全球化,而是古代我們沒有一個全球的真實圖景。那是的人們不知道他們是生活在這樣的網絡裏。商貿市場的本質是,貪婪——利益更大化,虛偽——以不實的信息獲得更大的利益,和殘忍。而這三點才是人類社會、曆史的本質。過去如此,今天依然如此。人類大規模戰爭的根本原因往往都是商貿市場之爭。所以,如此看來,乳房不論是暴露還是收起來,實在是小之又小的事情,無關乎人類的雄心壯誌,無關乎成功抑或失敗,隻是一些沒有用的文化。

革命領袖陳獨秀做過《乳賦》:“乳者,奶也。婦人胸前之物,其數為二,左右稱之。發於豆蔻,成於二八。白晝伏蟄,夜寢光華。曰:咪咪。曰:波波。曰:雙峰。曰:花房”,“ 高顛顛,肉顫顫,粉嫩嫩,水靈靈。奪英雄魂魄,發美女風騷”,簡直可以與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人民》相呼應; 隨後是茅盾的革命的烏托邦式的“看見這一切顫動飛舞著的乳房像亂箭一般射到他胸前,堆積起來,堆積起來,重壓著,重壓著,壓在他胸脯上,壓在那部擺在他膝頭的‘太上感應篇’上,於是兩眼一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郭沫若的“我把你這對乳頭,比成著兩座墳墓。我們倆睡在墓中,血液兒化成甘露!”,多恐怖啊。而張愛玲筆下的乳房,和所有的事物,都是在王家衛昏暗燈下奢華卻又陰鬱的充滿壓抑情欲的不詳的半球狀物:“一隻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麵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簡直需要提溜著兩隻乳房在他跟前晃……”;海子:“許多閃光的乳頭在稻草杆上” ,“我要在你火紅的乳房下坐到天亮”;王小波的那些乳房有著生硬的金屬感,總是冷和怪異的:“她的乳房很漂亮,……,很豐滿,……陳清揚趴在冷雨裏,乳房摸起來象冷蘋果”;賈平凹的乳房或許還保持一些莊重“飽滿的乳房,一觸動情”;當然,對於乳房最有激情的當屬莫言,莫言對於描述乳房,是農家樂式的,但有著一種義和團式的蠻幹的盡頭:“兩顆乳頭像兩隻烏黑的槍口瞄著教授的眼睛”,“沉甸甸的乳房宛若兩座墳墓”,有 “肥胖臃腫”的乳房,也有“猖狂地跳動”的乳房,有的乳房“宛若兩隻被夾住尾巴的白兔子”,而“男人毛茸茸的大手伸進了女人的衣裙內,抓住了一隻肥乳”,而且乳房還會“像不馴服的母雞一樣咯咯地叫著”,但也有這樣的情形發生:“兩團溫暖的、柔軟的肉,觸在了我冰涼的手裏。我感到一陣眩暈,幸福的暖流通過我的雙手,迅速傳遍我全身。”當莫言對於乳房真正有了詩意的時候,他的詩意和哲學就如此這般的湧現出來了:“世界上找不到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世界上也找不到兩隻完全相同的乳房。七對乳房,七種形態,七種性格,七種顏色,七種味道……我根本不去看她的臉,……,看到了她們的乳房,我就等於看到了她們的臉;用嘴嘬住了她們的乳頭,就等於抓住了她們的靈魂”,你想一想吧,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在兩千多年前說的也不過就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而已。

他們是在說乳房嗎?顯然關於乳房,我們還有許多未解之謎。

我的一個被攪擾的詩人的好夢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了過去我也寫過一篇關於乳房的小文字:《我的一個被攪擾的詩人的好夢》。於是找來重讀後卻吃了一驚:

“我做了一個美夢。夢裏我給一個我心愛的姑娘寫了一首詩,並輕聲讀給她聽。然後,我就哭了,然後,我哭出了聲,然後,我被我媽搖醒了,然後,我看到媽媽,就更哇哇地大哭了起來。但當我正要想到很多的事情的時候,我媽卻突然抱起我莫名其妙地把她的奶頭兒塞進了我嘴裏。我平時飯量的確太大了,我媽總是說我是個小吃貨,要我給弟弟留點。我並不以為然,先他媽的自己吃飽再說,管那個小東西有沒有吃的呢。而且,女人們都沒什麽見識。你看,現在我不餓,我在作詩呢,可嘴裏卻被塞進了一個圓墩兒墩兒的奶頭兒!於是,我把奶頭吐了出來,但媽媽又塞了進來。 媽媽太溫柔了。我隻好敷衍地噙著。可煩人的是,媽媽還抱著我,瞎搖晃我,亂拍我的屁部,弄得我不能思考了,剛才的一點靈感也全忘了。這時,媽媽說: 乖,乖,不要哭,要向你弟弟學習,你看,弟弟多聽媽的話,弟弟睡得多香啊。我叼著奶頭,斜眼看了一下,那個沒有一點思想的小東西,的確睡得很香。哎,我想:那就別胡思亂想了,吃個宵夜睡覺吧。可是,嘬的時候,仍然禁不住悲觀地想:看來我一輩子要被我心愛的女人們誤解了。

我流淚了。可是,媽媽沒有看見。她正看著窗外出神。我又一邊嘬一邊斜眼向窗外看,那裏什麽也沒有啊!所以,我跟你說啊,女人的心思真是讀也讀不懂。”
 

此刻重讀,我意識到這裏的文字流露出的意趣與我所分析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神、意趣是一致的。這樣,這篇文字就真的變成了我的一個被攪擾的詩人的好夢了。因為,我對乳房的研究是緣於翻譯史蒂文斯詩歌中的“aspic nipples”一詞而起的。過去我不僅對於乳房沒有特別的文化上的關注,也幾乎沒有認真讀過中國古代的豔情詩詞。這或許是一個有趣但又值得嚴肅深思的實例。即文化對於人的影響。這種影響之深隱以至於在層層向上浮現出的過程中可能已經變的讓我們難以辨認了。也正因為這樣,我們很難擺脫係統的意識對於我們的潛隱而深刻的影響。我們人類與其他動物已經有了本質的不同。我們更像是智能化的機器。要想具有正常的功能,我們必須要先安裝好軟件係統。於是,他們成為了我們的一種宿命。我們最終又變成了他們。就這樣我們一代一代不僅在傳遞著我們的生物學上的遺傳物質——基因組,還在傳遞著另一種人類獨特的遺傳物質——集體意識,我們的家長的意識,中國人的意識,然後可能才是人類的意識。或許,還可以這樣說:我們一代一代不僅被我們的祖先的身體所決定著,還被我們祖先的意識所決定著,於是,我們僅僅因為是中國人而成為了中國人,中國人的身體,中國人的意識,然後,才是人類。就這樣,我們成為了他們的身體和我們的身體,他們的意識和我們的意識的融合、衝突、矛盾、妥協的外在表現。而我的意識到底是什麽呢?它似乎既是又不是存在於基因組裏,既是又不是存在於我的身體的細胞裏,而且,它似乎存在於整個世界裏。印度教有一種非常美妙又玄幻的說法,宇宙中的意識是一個整體,每個人的意識都是它的一部分。但這個過程需要個人解放的努力。即擺脫“我”這個個人的幻覺,而回歸、融入宇宙的意識中。在今天這個時代,個人的意識似乎正在融入人類滾滾的整體的意識之中,化成網絡的意識。那麽,在今天拒絕眾生的生活方式,拒絕成為整體的一個部分,意味著什麽?求生,或向死?是積極的,或消極的?而意識又很有些量子的特點,對它的觀察就是一種對它的改變,而同時也是對觀察者的改變。你想到它時,它已經變了,你也變了。你不想它時,它是它,你是你。你想到它,它就不再是它,你就不再是你,它成為了你的,你也成為了它的。意識總是在意識與意識的相互作用中顯現,又在這種相互作用中相互變形。那它的真實麵目到底是什麽?它到底在哪裏呢?

重述乳房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特地去英文的亞馬遜網站想買一本比較全麵的介紹中國春宮畫的書。但卻發現大部分是日本的春宮畫,中國春宮畫的研究很少。後來買了一本,拿到書後卻發現,不知為什麽書出奇的小,像口袋書,隻有巴掌大。而且是日文的。這真有趣。過去,這麽小的書,我隻有見過英文版的《聖經》和《毛主席語錄》。在書開始的部分,作者顯然是在討論世界各地的色情繪畫,有日本的,印度的,而且還有古希臘和古埃及的。真可惜我不懂得日文,不知道作者是怎樣介紹和分析這些作品的。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本別致的小書。或者可以把這比喻為“菽發之愛”吧。嗬嗬。也感激這位日本的學者研究我們中國的春宮畫。我們中國人自己為什麽不好好研究研究我們自己的春宮畫呢?

但是,隻有到了這篇曆時漫長的隨筆快要寫完的時候,在讀過了許多中國古代書寫女性身體的豔情詩之後,尤其是在又重新讀了我們的那些現代作家寫的精神錯亂的鏡子裏的乳房之後,在某個夜晚我又翻開這本小冊子坐在燈下獨自觀看,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以前我也看過一些中國的春宮畫,買過兩本厚厚的日本春宮畫的畫冊和一本畢加索的色情畫冊。那是一部很大的,製作極為精美的畫冊,(我一直攜帶著這本不方便攜帶也不適合讓人發現的大家夥,一次次的搬家四處流浪,但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一路上我一次次的扔掉了我就快積累得可以稱為許多的畫冊了。)但隻有在此刻,我才突然意識到,在世界其他民族的色情畫裏幾乎都充斥著巨大、誇張、形象怪異的男性生殖器,和五指山般的乳房。我在前麵談到過,乳房是人類最早的崇拜物。母性崇拜是人類崇拜的開始,也是人類最早的神。母性崇拜包括對乳房和女性生殖器的崇拜。乳房崇拜崇拜的是食物;女性生殖器的崇拜崇拜的是永生,不死,而非性和生殖。隨後,進入了農耕時代。在農業文明中,人類開始了生殖崇拜。生殖崇拜崇拜的是男性的生殖器。這時便由母性的社會進入了男性的社會。在父係社會中,男人是依靠更強大的肌肉的力量取得了主導權。因此,在生殖崇拜中,男人的肌肉變得誇張的強壯,而生殖器簡直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凶惡的猛獸。而乳房成為了發泄的對象。但是在我們中國古代的春宮畫裏完全不是這樣的。在我們先人的筆下沒有誇張變形的大家夥,性愛中的男人女人都線條柔美自然。有時那裏的男人和女人的性別都難以區分,我以為這種性別的趨同的審美取向是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一點。它的意味深長。我們的許多春宮畫裏的人物都穿著衣服,那些衣服的線條也是柔美的,飄逸流動。我們並不崇尚肌肉和大家夥,不崇尚暴力和野蠻的征服,我們也不膜拜大乳房。我們的春宮畫中的性愛也有許許多多的花樣,甚至有打著秋千做愛的過於詩意的畫麵,但所有的畫麵都是自然的,柔和的,並不會讓人感到變態畸型。我們的春宮畫裏展現出的想象和其他民族的色情畫非常不同。我們展現的更多的是生命中的情趣和詩意。而我們傳統文化中的詩意最本質的特點就是風雅。它包括風流靈動和文雅。我們可能是世界上最風雅的民族。這一點從我們的豔情詩和西方的色情詩,我們的春宮畫和西方的色情畫的對比上尤為明顯。我們的民族在曆史上是最強調生活的詩意和詩意的生活的。《北裏誌》中記載過一個叫顏令賓的妓女:“顏令賓居南曲中,舉止風流,好尚甚雅,亦頗為時賢所厚。事筆硯,有詞句,見舉人盡禮祗奉,多乞歌詩,以為留贈,五彩箋常滿箱篋,……。”這是何等的風雅何等的詩意啊!

於是,在這個夜晚我又信手拾起李昂的《沁園春·乳》讀了起來。在靜夜裏突然間第一次感覺到這首詞是何等的優美,典雅,像是一個關於女神的清涼的童話:“盤坐閑床 鳳紐藏春,暗懷醴泉。料紗兜酥映,雞頭溫軟,冰紈穀影,桐子芳鮮。”這就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祖先表達情感的方式。它是如此的優美,既高度的文明,又非常的童稚。當年朱彝尊的十三首豔情詞曲,今天通常被認為是猥褻輕俗之作,但是在清朝時的知識分子卻不是這樣認為的。它們被稱為是“豔情冶思,貴以典雅出之”的“並非他家可比”的傑作。這是由於今天我們對於祖先的陌生造成的。或者,是我們塑造了我們的祖先。是的,我們的祖先塑造了我們,但我們也塑造了我們的祖先。沒有我們的祖先就沒有我們;沒有我們也就沒有我們的祖先。其實,我們既說不清什麽是真實的我們,也說不清什麽是我們的真實的祖先。但是,依稀之間,我們已經變得如此不同了。朱昂正是朱彝尊的追隨者。然後,這首詩寫到了最後時,情欲又一次化成了對於生的渴望。回歸於對母性的依戀。關於永生古老的注定破滅的癡心。但是,我們的祖先像孩子一樣天真的幻想並沒有破滅,破滅的是我們現代人的幻想,我們以為今天我們看到的才是無比真實的。我們沒有意識到幻想不再的悲哀。但是,那些古印度雕刻在神的廟宇的巨大石壁裏的愛經,那些畫在古埃及的陶器上的愛經,那些伊奘諾尊、伊奘冉尊兄妹矛尖上滴下的海水的水滴中,一層層彩色套印下的日本島的愛經,和中國古代的豔情詩所敘說的是同一件事情,同一樣的四季輪轉,同一樣的一種聲音,和同一樣的渴望。“融酥年紀好韶華,春盎雙峰玉有芽。”還有什麽比這些畫麵、這些聲音更傷感?那是秋天的副歌。“小朵櫻桃折得不,無人窺見綠蛾悉;玉階喚殺紅鸚鵡,不是歡來不轉頭。”不是歡來不轉頭。那些畫卷前看花的人就像江邊望月的旅人,臥室中吹滅了燈火解衣歡愛的情人,他們都幻影般來來往往,明明滅滅,重重疊疊。這些才我們的性愛成為文化的本質。傷感的本質。此時的我就是如此的傷感,不可能更加的悲傷了。我的青春和情愛也如同那些春宮畫裏的歡愛的男女那些豔情詩中歌詠的情色一樣的在飄逝而去在漸漸的褪掉了鮮活的色彩與神奇的光豔。它們在遠去,落入虛無的塵埃。

那些夜晚的星光,它們有什麽用!

“光陰負我難相遇,情緒牽人不自由。”那麽好吧,就用我的小說《失去愛》中的一段關於一對或許隻是虛構的相愛中的男女的一場或許隻是一場虛構的偷歡來結束這篇拉拉撒撒的文字吧。讓我落進這些文字裏吧,不要落入灰塵,落入那正收卷起的畫卷中,不要落入徹底的虛無。

《失去愛》節選

“晚上,小峰和Tram出去吃飯。吃飯時,他把心中的委屈全部告訴了Tram。再一次Tram握住了小峰的手。於是兩人結帳,小峰開車帶著Tram來到就近的一家汽車旅館,開了房。兩個人進屋一關上門,就抱在一起,Tram的身體一下軟了下來,像被子彈擊中,小峰的身體壓住她,兩人熱吻。然後,小峰開始脫她的衣服,Tram的身體在顫抖,他們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裏似有似無地回蕩著,好像這屋裏還暗藏著另一對隱匿的瘋狂的戀人。小峰抱起Tram,Tram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小峰抱著她,像抱著一隻空鞋盒。他把Tram放到床上時,從白紗窗簾縫隙間漏進來的一道月光剛好照在Tram的身體上。他們開始做愛,當Tram上來時,小峰看見Tram的乳房很小,身體單薄,幾乎是平的,像書本裏兩維世界裏的一篇童話;這時小峰聽到了腳步聲,有人從窗前走過;而Tram正在月光中低下頭向著他微笑,小峰覺得Tram的微笑在她下垂的黑發間和夜晚似乎有著某種說不清楚的關聯;他這時聽見外麵的那個男人腳步沉重;Tram停下來束起了她的長發,她的樣子變了;那個男人打開車門,坐進車子裏,打著了車,一道燈光照在窗簾上,屋子裏亮了起來;Tram開始動,雙手支在床上,頭使勁向後仰;小峰閉上眼,聽見車輪滾動碾過地上碎石的聲音,窗簾上的燈光一晃,小峰下意識地睜開眼,燈光已經消失,他看見Tram的臉一瞬間又暗了下去;Tram這時把頭深垂下來,向兩人身體咬合在一起的地方去看,然後,她又開始動,小峰重新閉上眼,繃緊身體,深吸氣,使勁握住了Tram的腿,感覺Tram的頭又向後仰過去了,想象中她的嘴唇咬得發白,瘦削的肩膀正在不住地抖動;小峰仍然在聽著外麵,那輛車子已經開出了庭院,開上了公路,遠去了,消失了;小峰聽見床在有節律的輕聲響著,Tram不時發出呻吟,現在她已經伏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在使勁地動,但仿佛怎麽也達不到那裏,很難受,小峰睜開眼緊緊抱住她,吻她,Tram仍然在使勁地動,她的長發又散開了,不時撩撥到小峰的麵頰;小峰扭頭想躲開那些疾雨一樣淩亂的發絲,卻看見灰白色的窗戶,像一張失血的臉,Tram這時暫時停了下來,伏在他的身上,很輕,像一片薄薄的雲,小峰又閉上了眼,不久,Tram又起身更猛烈地動了起來,腰劇烈地擺動,像一道一道波浪湧來,但此時小峰感覺遲鈍,仍然在想著那輛車,在這樣的深夜裏它開上公路離去了,這麽多年,有多少次,夜晚站在路邊看著道路上往來的車輛,燈光不斷晃著他的眼。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在那樣的深夜裏仍然在路上行駛?他們是誰?他們要去往哪裏?這一切對於小峰都是永遠無法解開的謎。”

 


2018/11-20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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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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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說,有足夠時間,有些事物也會越來越大吧。小腳其實非常奇怪。你可以看看唐宋時的春宮畫,那裏女人的腳小的不可思議。那時並沒有普遍裹腳。

另外,中國女性裹腳,是自願的。放棄裹腳是社會強迫的。今後再寫寫這個。

中國女性裹腳,也可見中國女性真的很決絕啊!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華夏女人的腳是否也會越來越小,直到不用裹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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