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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死麕

(2019-01-13 12:50:22) 下一個

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是詩經《國風·召南》中的一篇。詩經中的詩歌大約完成於從周朝到春秋中期的五百年間,有些詩可能還要更早。這是現存我們中國人寫下的最早的詩歌了。由於年代太久遠了,那時人們的生活,情感,他們的是非觀和價值觀,以及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可能和後世的人們有很大不同。所以,今天我們對於詩經的理解不一定就是當時那些詩歌的作者和詩歌的傳唱者們所要表達的。

那麽,《野有死麕》寫的到底是什麽呢?

漢代的衛宏在《毛詩序》中說:“野有死麕,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也就是說他認為,這首詩表達了當時人們對於春秋諸國淫亂之風的厭惡。因此具有道德教化的意義。而到了宋朝,歐陽修在《詩本意》中說:“紂時男女淫奔以成風俗,惟周人被文王之化者能知廉恥,而惡其無禮,故見其男女之相誘而淫亂者,惡之曰:‘彼野有死麕之肉,汝尚可以食之,故愛惜而包以白茅之潔,不使為物所汙,奈何彼女懷春,吉士遂誘而汙以非禮?吉士猶然,強暴之男可知矣。其次言樸樕之木猶可用以為薪,死鹿猶束以白茅而不汙,二物微賤者猶然,況有女而如玉乎?豈不可惜而以非禮汙之?其卒章遂道其淫奔之狀曰:汝無疾走,無動我佩,無驚我狗吠。彼奔未必能動我佩,蓋惡而遠卻之之辭。’” 修非常激動。我感覺我要是活在宋朝,或者歐陽兄要是活在今天,我可能根本沒法和他心平氣和的談這首詩。他認為這首詩是一首赤裸裸的描寫男女淫亂之事的淫穢色情讀物,是大逆不道的。後世的朱熹和他的弟子們都是持這一觀點。而到了五四時期,人們又認為這首詩是在謳歌純真的愛情,正是詩經“思無邪”的最好的體現。天啊!這是一首什麽樣的詩啊?如此奇妙。

《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麕,讀“菌”,即獐子,比鹿小,而無角。白茅,是一種草。在陰曆三四月間開白花。包:古音讀“寶”。樸樕,樕,音“素”。樸樕是一種有心的小木條,可用燃燒。純束,讀“捆束”。“純”為“稇”,捆的假借。舒,即舒緩;脫脫,讀“退退”,指動作文雅舒緩。感,音“撼”,是“撼”的通假字。帨,即腰帶,束腰。尨,音“忙”,一種多毛的狗。

我們把這首詩用音注一下,可以更有聲有色的理解:

野有死菌,白茅寶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素,野有死鹿。白茅捆束,有女如玉。
舒而退退兮!無撼我稅兮!無使忙也吠!

清代方玉潤有一個非常富於想象力的解釋,說這首詩說的根本就不是性,而是在比喻隱逸高潔之士拒絕做官。我覺得中國曆史上的男人都太想做官了,想做天子師,想到了變態的程度。人家對他說:慢點脫我的衣服。不許解我的褲子。他都聽成了要請他入朝做官,然後莫名其妙的說:“此詩意極深而詞又甚婉,故使讀者猝難領會。未敢自信能窺詩旨,要之,循章會意,其大要亦不甚相遠也。”無使尨也吠!別讓小狗亂汪叫啊。我們是一個盛行文字獄藝術的民族。

這首詩在我看來是詩經中最奇異、最富現代感的一首詩。它將情欲和死亡的意象混合在一起。整首詩的畫麵是黑白的,鏡頭無聲的移動,由慢而快,最後在一陣慌亂和急促的話語聲中,鏡頭移出了畫框。更富神秘感的是,我們不知道是誰在講述?敘述中的主人公是誰?講述的又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那個男人和那隻小狗是怎麽回事?

《野有死麕》

野地裏有一隻死麕,一個少女正蹲在那裏用白茅包裹死麕的屍體。這時,她突然感到一陣激動,一股春潮湧來,有一個英俊的男子出現在她的身邊,他在誘惑著她。清晨樹林薄霧裏中有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那裏躺著一隻死鹿,不是麕?是一隻小鹿?一個少女蹲在死鹿身邊的,用白茅捆紮鹿的屍體,她露出了潔白如玉的身體。“慢點脫我的衣服。別那麽急。不許動我的腰帶。別動我的腰帶。別……,別把小狗驚動……別讓它叫起來……”……

整個敘述,像是在講一個夢。這是《詩經》中最神奇的一首詩。如果說浪漫是《詩經》中愛情詩的基調,那麽這首詩則是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它講的是情欲與死亡的故事。

 


2018-04-11 寫完此文,想起湯顯祖的《牡丹亭》的驚夢:【山桃紅】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旦作含笑不行〕〔生作牽衣介〕〔旦低問〕那邊去?〔生〕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旦低問〕秀才,去怎的?〔生低答〕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生強抱旦下〕〔末扮花神束發冠,紅衣插花上〕“催花禦史惜花天,檢點春工又一年。蘸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采雲邊。”吾乃掌管南安府後花園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麗娘,與柳夢梅秀才,後日有姻緣之分。杜小姐遊春感傷,致使柳秀才入夢。咱花神專掌惜玉憐香,竟來保護他,要他雲雨十分歡幸也。

嗬嗬,相比之下,湯顯祖寫的就太俗,遠沒有《野有死麕》寫的酷,而且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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