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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愛》_45

(2016-08-26 00:58:5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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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雷回到家後不久,知道了北京在朝陽、海澱、南城發生了惡性連環殺人案。短短兩個月內已有7人被害,3起在受害人家中,2起在賓館,2起在野外。凶手幾乎每周作案,而且手段異常殘忍,死者生前均遭虐待,性侵,肛門損傷,有的甚至嚴重撕裂,估計在整個過程中,受害人一直處於清醒狀態,死者全身都有多處刀傷,剖腹,有些人的生殖器還被桶爛。受害人均為男性,年齡在20至32歲之間。警方還發現他們有兩個共同特點:一,均為同性戀者,並有受虐傾向;二,都喜歡上網。通過技術偵查,嫌疑犯目前已被鎖定居住在海澱知春裏某個小區。夏雷分析嫌犯為男性,年齡也在20至32歲之間,心裏受過嚴重創傷,目前內心處於完全崩潰的狀態。因此,他現在在瘋狂作案,不顧代價,毫無掩飾,他很快就會被抓住。

果然,不久嫌犯即被捕獲。他的名字叫李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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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紹興,夏雨是少不了經常去逛越王台、蘭亭、右軍祠、碑林、老教堂、戒珠寺、禹陵、舜廟、青藤書屋……。紹興城不大,安步可以當車。從沈園出來,走不遠就到了魯迅故居。故居裏麵有臥房、百草園、三味書屋和當年魯迅讀書的私塾。“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裏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叢間直竄上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吟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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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處長和夏雨很快成了好朋友。一則廖處長官場人物,人話鬼話,深諳接待應酬之道,二則紹興“士人比鯽魚多”,廖愛舞文弄墨寫寫文章,吟詩作畫,他在局裏主管新聞媒體和對外的宣傳報道,不受什麽重視,倒也閑散。廖處酷愛書法,而且頗有造詣,在當地圈子裏是很有名氣的。他談起書法頭頭是道且樂此不疲。不過,他博古通今,談得有趣。夏雨不懂書法,但愛聽他講書法之道。此人隻做舊體詩,所以夏雨從不和他談詩。在紹興談論最多的自然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蘭亭位於紹興市西南十三公裏處的蘭渚山下,相傳春秋時越王勾踐曾在此植蘭,漢時設立驛亭,故名蘭亭。東晉王羲之在永和九年三月初三邀請當時名流雅士匯聚蘭亭,寫下了《蘭亭集序》。廖處長說:《蘭亭集序》的摹本,應該和原本相差蠻大。他渴望在有生之年能趕上開挖昭陵。但又說:據說紅外線探測發現昭陵已經被盜空,那麽《蘭亭集序》的真跡可能早就損毀不複存在了。說到這裏廖不勝唏噓。廖講,其實《新五代史·溫韜傳》已載,唐末五代,溫韜盜空了所有唐代帝王的陵墓,裏麵就包括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不過,他還總抱一絲幻想罷了。他說自己親自跑到昭陵去看過幾次,那座山的氣勢真的是不同,雄渾,那就是大唐氣度,遠非江浙山水的靈秀所能比。夏雨說,各有其美吧。他蠻喜歡紹興的水光天色,流波動影。廖處長不置可否,隻是說到了陝西看到了八百裏秦川灞陵煙塵,才能體會到中華漢唐的氣質,那種氣質後來就沒有了。然後,廖處長又說:江浙和陝西就像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說到這,他來了精神,為夏雨比較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他說:王的《蘭亭集序》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王的字是含蓄的,但委婉之中蘊藏著矯健,很像紹興山水和江浙士人。他是行書的老祖宗,後人寫行書肯定要受到他的影響,可是到了顏真卿的行書,氣象大變,他不是起自王羲之,而是直追秦漢的篆隸筆意,同時又融入自身的才氣,因此已不再是江浙風景,而是一派大唐氣象,是漢中八百裏秦川。廖處長覺得《祭侄文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實在不對,他認為這篇文稿已超出了《蘭亭集序》,後人不必總是不如前人。夏雨以前是知道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的,小時也練過幾天書法,知道“顏筋柳骨”,一直以為顏真卿隻是個楷書大家,從不知道《祭侄文稿》也不知道顏還是個行書大家。廖處長於是又給夏雨講起了《祭侄文稿》,說,安史之亂時,顏真卿堂兄顏杲卿任常山郡太守,與三子季明守城,抵抗叛軍,後來城破,兩人罹難。《祭侄文稿》便是顏追祭堂侄顏季明的祭文草稿。因為是草稿,所以顏用的是一支已微禿的毛筆,塗塗改改,墨都未及研濃,寫時胸中悲憤,情如潮湧,常常一直寫到墨枯,才蘸墨繼續再寫,這使得整篇文字的墨色是灰的,濃枯起伏,通篇寫得一氣嗬成,回腸蕩氣。

第一次看昭陵,廖是開的公安局裏的越野車從鹹陽去的昭陵,像朝聖,一路之上廖的心情都無法平靜。昭陵在禮泉縣東北的九嵕山上,距鹹陽市30公裏。離得還很遠呢,廖看到遠方連綿的群山便激動的不行了。等來到昭陵山下,就被完全震撼住了,向著那山走去時,廖想到了顏真卿的《大唐中興頌》。那天,他爬上了山,又從山上下來。下來了,卻久久不想走。在陝西他看到地上的黃土疙瘩,就想拿起來在手裏使勁地捏。而夏雨被老廖說得心動,從此記住了顏真卿的行書《祭侄文稿》,念念不忘了。

老廖說,中國的書法神品都是草稿或者隨手書寫的書簡信劄。《蘭亭集序》,《祭侄文稿》,還有蘇東坡的《寒食帖》,都是這樣。這是非常神奇的。

可廖最後說,顏真卿不像王羲之。《祭侄文稿》寫的過於情緒化了,顏真卿困於親人亡故的悲傷,而王羲之是魏晉名士,篤信老莊,對於生死看得很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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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一起自然要喝黃酒,吃茴香豆,蘿卜糕,和油炸臭豆腐了。廖處長是老紹興,對於風土人情、三教九流、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廖說:紹興黃酒最好,是因為水好。紹興黃酒用的是鑒湖水,鑒湖水流自崇山峻嶺、茂林修竹的會稽山陰,滲過層層砂岩再浸入湖中,澄清一碧,水質既純淨又甘洌,富含礦物質,才能釀出如此醇厚的美酒。越地釀酒可上溯春秋時期。用的是上等精白糯米、優良黃皮小麥為原料,釀出的酒琥珀顏色,芳香馥鬱,醇厚甘鮮,為中國黃酒之冠。元紅、加飯、善釀、香雪、花雕,都是醉生夢死的好夥伴啊。老廖說:紹興菜在江浙菜係中最為淳樸,講究的是運醇成鮮,鮮鹹入味,“黴”、“醬”、“醉”是紹興菜中獨具特色的三個係列。黴竹筍、黴毛豆、黴千張、黴豆腐,夏雨樣樣都愛吃;黴幹菜燜肉,也好吃,但稍覺肥膩。糟雞聞名天下;糟溜蝦仁,蝦仁潔白如玉,肉質鮮嫩;而廖處長還介紹了紹興的越雞和糟青魚幹。這越雞先用料鹽反複擦抹,然後用紗布包住,放入酒糟醃漬數日,糟香醇厚,入口回味悠長。糟青魚幹選用紹興泱茶湖所產的青魚,醃製曬幹,利用酒糟糟製,使酒香融入魚幹,吃時肉色紅潤,肉質鬆嫩鮮美,嚼上一口滿嘴酒香,實為冷菜中的上品。當然,來紹興,醉蝦、醉蟹,自然不能放過。紹興正宗醉蝦是用鑒湖的鮮活公蝦,調以紹酒、南乳汁等炯醉。隻是活生生的,吃起來有點兒殘忍。

但廖處長總是笑話夏雨,吃不了油炸臭豆腐,說:你們北京人不是有王致和的臭豆腐嗎?夏雨說,王致和那是聞著臭吃著香;而紹興的臭豆腐聞著臭吃著更臭啊。廖處長就特地鉗一塊炸得外皮焦脆的臭豆腐哢哢大嚼。夏雨記得第一次點這道菜,服務員端上來時,他就覺得一間廁所正從身後的空中移動過來,不是廁所,而是農村的茅坑。他想是誰竟能先吃下第一塊這種臭豆腐?這人要有多寂寞才會去吃紹興的臭豆腐啊。老廖聽罷大笑,說,你說對了。我就是,太——寂——寞。夏雨於是笑著對老廖說:人是嗜痂成癖,誰都如此,隻不過所嗜之痂不同罷了。老廖也笑了,說所言極是,又說,據說陳獨秀在寫文章時,經常要搓下腳趾間的泥,一邊聞一邊寫才能寫好,有時還放在嘴裏咀嚼。夏雨大笑,說以前讀錢鍾書的《管錐篇》,記得有一則唐人故事,兩個大臣都喜歡聞臭味。他們到處搜集臭蟲,裝在錦囊裏隨身帶著,有空就拿出來聞一聞,發現了有異臭的臭蟲還要請對方來聞呢。老廖說還有人愛吃石頭、土塊。他告訴夏雨:如果你幹我們這行就會知道,人的心理真是奇奇怪怪,玄妙莫測,又十分凶險。他夾了一塊臭豆腐聞了聞,送進口中吃下後如瓶中瀉水背出長長一段佛經:“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即為非住。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故,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即非眾生。”這段經文夏雨一頭霧水,問這是什麽經,老廖說:這是《金剛經》,又對夏雨講,你有空也應該讀讀佛經,這裏麵博大精深。(轉天他真送了夏雨一部《金剛經》。)夏雨從不知道老廖還信佛讀經,剛想誇他記憶力強,但一轉念卻說,老廖你這佛經背的這麽順溜,是不是上班時光去背佛經,沒有好好打擊邪惡勢力和境外別有用心的敵對分子啊。老廖說我隻是搞宣傳,夏雨馬上說,錯。網絡警察是今天中國的最朝陽產業,以後你們網警最繁忙。老廖不說話了。夏雨卻還接著打趣他:你們公安還念佛,這是會影響到打擊犯罪的力度的。共產黨員是不能信仰宗教的,尤其是不能信佛的!你們講的是組織性、原則性和殘忍性,是無情打擊、殘酷鬥爭,如果不你死我活那就同歸於盡。你們共產黨要是信了佛,有了善心,那哪還能戰無不勝啊?老廖聽了笑而不答,他鉗起一塊臭豆腐翻來覆去看,夏雨在一旁說:眼神像是看情人。老廖歎口氣:唉,還別說,從小吃它長大,有那麽幾天不吃,還真就想得難受呢。說罷把臭豆腐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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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過《蘭亭集序》,轉日老廖又帶夏雨來到了雲門寺。老廖講,這雲門寺始建於東晉義熙3年,迄今已有1700多年的曆史。這寺在佛教史上頗為重要,曾經興盛一時,薈萃過許多高僧。曆代也有很多文人墨客來到這裏吟詩作賦,最有名的要數南朝詩人王籍的“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王籍一生隻有兩首詩留世。夏雨看見雲門寺三麵青山環抱,坐落在一條狹長的幽穀裏,南麵有若耶溪,依山傍水,清爽宜人,穀內幽靜空靈,寺院隱身山林之間,一派青翠,絕塵去世。真是一處佛家的仙境啊!老廖告訴夏雨:此寺前身就是王獻之的舊宅。這樣,老廖就又回到了《蘭亭集序》。而這一次廖卻講起了命運。他說人有人的命運,書也有書的命運,其實鬼也有鬼的命運。世界上大凡名人都讓一些不同尋常的命運,而書也一樣。三大行書各有各的命運。《蘭亭集序》最神奇,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命運頗為蹊蹺。而蘇軾的《寒食帖》最為曲折。然後,老廖就給夏雨講起了《蘭亭集序》的前世今生以及和雲門寺的奇妙因緣。講過之後,才又講起了蘇軾的《寒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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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因烏台詩獄案下放黃州,在黃州城東的一片坡地,搭起一間書房,題寫匾額“東坡雪堂”。從此就有了蘇東坡。在這裏蘇軾寫下了《念奴嬌》,《浪淘沙》,《赤壁賦》,還有《寒食貼》。《寒食貼》是1082年寫的,近20年後才被黃山穀看到。看見時黃已是晚年,又見到蘇的字跡,那時豈止感慨萬千。情無以自已,黃於是提筆在卷末寫下了他一生最為動人的書法,跋末笑談,“他日東坡或見此書,應笑我於無佛處稱尊。”黃也是宋代書法大家,一生景仰蘇軾,自稱為他的學生。但兩人都是真性情,經常相互調侃,語珠機鋒。黃一生受蘇軾牽連,一直流放。在他看到《寒食帖》的那一年,1101年,蘇軾死在了流放地海南。但當時黃不知道。4年之後,他也客死在了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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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廖講,元朝此貼收入宮中。元有一個大書法家鮮於樞,看後認為《蘭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貼》是天下三大行書。明又流到民間,董其昌曾在貼上提拔。但清朝的大詩人納蘭容若看過《寒食貼》後卻未在貼上留下一字,隻押了他的三方印章。而乾隆極為鍾愛此貼,在他一生的各個階段都在貼上留字、蓋章,所以此貼簡直又成了乾隆一生書法的微型回顧展了。清鹹豐年間火燒圓明園時,《寒食帖》險些被燒毀,從此在卷上留下了煙火熏烤的痕跡。當時八國聯軍和宮中的太監、附近湧來的老百姓都在瘋搶財寶,一個癡迷書道的老太監冒死從已經燒起大火的房子裏搶出了這幅字,但在逃出圓明園的路上卻被人打死了。之後《寒食帖》就再一次流入民間,曆經戰亂。後來,顏世伯把它帶到日本,賣給了日本收藏家菊池晉二。但在交易中還出了一件趣事。作為中介的菊池的一個親戚,欺騙買家和賣家,先告訴顏菊池隻出六千元,然後告訴菊池顏一定要六萬金元才賣。菊池最終以六萬金元的天價買入。後來事情敗露為此差點打起訴訟來。這樣《寒食帖》在日本又經曆了東京大地震和二戰美軍轟炸東京。在東京大地震時,整個城市燃起大火,連燒帶震幾夷為廢墟,菊池一生收藏盡毀。但他在地震中冒著生命危險,跑回屋裏取出了《寒食貼》和李龍眠的《瀟湘卷》。二戰結束時,東京被炸,城中一片混亂。王世傑托親友四處打探,最後終於購回此貼。他把此帖保存在台北故宮,在貼上最後的一個題跋中,王讓後人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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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蔣勳跟隨老師莊嚴來到台北故宮,看到了蘇軾的《寒食貼》。那時蔣還是一個年輕學生,在讀莊嚴老師的研究生。莊嚴沒有打開畫卷,就先從題簽講起。中國長卷的構造包含題簽、引首、畫心、拖尾、隔水、騎縫等諸多要素。但1970年的蔣於中國書畫的鑒賞還沒有經驗,對於畫的卷收展放,題簽辨識,材料考究,幾乎一無所知。畫卷展開後,蔣看見上麵蓋滿了朱砂印章。朱砂鮮豔的紅色都已變得十分暗淡。書卷上還留下煙熏火燒和水漬的痕跡,直逼畫心。那時蔣就仿佛看見硝煙彌漫、火光四起,耳邊炮聲隆隆。那天,莊嚴老師一方印接著一方印的講完,才開始講蘇軾的《寒食貼》。在講到貼中“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時,說這是蘇軾感傷青春流逝用了莊子的一個典故。莊子在講時間流逝時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人怕船被偷走,就將它隱藏在山穀裏,不料半夜河水漲潮,把船給漂走了。

但是在當時蔣勳看到蘇軾的字跡,卻覺不出有多好,感覺還不如黃山穀的跋寫得美妙。在跋中,黃的字跡俊秀飄逸,簡直光彩照人。那時蔣就誠實地將心中的疑惑告訴了老師。莊嚴聽後隻淡淡說出三個字,“慢慢看”。然後,收起書卷。直到走出觀摩室,才又對蔣說:以後你就懂得了。之後的30年裏,每次故宮展出此貼,蔣都要去,站在書貼前長時間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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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台詩獄案時,蘇軾深陷囹圄。負責勘問的禦史李定嫉恨蘇軾,欲置之死地。在獄中蘇軾一直非常絕望。有一天他突然特別地想念他的弟弟蘇轍。於是,提筆給弟弟寫下了一首絕命詩: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再結來生未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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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紅被捕後,夏雷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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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紅,祖籍山東,生在新疆昌吉市。昌吉市是昌吉回族自治州的州府,南邊有廣闊的森林,牧場,和終年積雪的天山;北邊是準噶爾盆地,草原廣闊。但都距離昌吉很遠呢。小紅的父母是普通工人,有兩個哥哥,但家裏一直想要女孩兒,所以給他起了一個女孩的名字,並從小把他當女兒養。小紅倒是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可這並沒有使他少挨媽媽的毒打。小紅的媽媽是個大個子,越生兒子越結實。她有精神病,發病時力氣大得驚人,情緒狂躁,打人毀物。這時大一些的哥哥們,就跑沒影了,隻留下小紅,被打得哭嚎慘叫,常常滿臉是血,而這時小紅的爸爸則在一邊呆呆地看著發生的一切,一邊獨自喝酒,有時會大喝一聲,狠打;或者已經爛醉成一灘,躺在沙發裏睡得像頭死豬。小紅的父親酗酒。家沒有人管,總是一片淩亂,到處扔著空的白塑料桶,那是昌吉當地的一種廉價白酒。小紅從小自己洗衣服、做飯。上學後,不愛呆在家裏,而是成天在外麵遊蕩。他恨這個家,恨自己的父母。有時很想找人說說話,但在外麵小紅也沒有什麽朋友。

在小紅15歲那年,十二月的一天,昌吉下雪了。放學時,雪片紛紛揚揚從天上飛下來,漫天潔白。同學們在熱鬧地玩過一陣後,就都結伴回家了。學校裏清靜下來,小紅這時才走出教室,一個人低著頭走在昌吉市裏。不久,天就黑了,雪越下越無力,街上不知不覺變得靜悄悄的,已經沒有人了。而就在這時,小紅感覺猛地撞到一個巨人的身上。他趔趄一下,連忙抬頭去看,雪中立著一個大漢,穿著厚厚的大衣,顯得更加敦實,像座山,被撞後大山站在那裏紋絲未動。這男人有三、四十歲,正盯著小紅的臉,目光炯炯有神。小紅看見他滿臉胡子茬,黑乎乎的一片,好像很硬,看著嚇人。他連忙道歉,但那人奇怪,不說話,隻盯著小紅看,好像小紅是他丟失的兒子,現在被他又遇到了。小紅越發害怕,想是今天又要埃打,他不停地解釋。但那個男人隻看著他,一言不發足足有一分鍾才開口。那聲音像洪鍾,但語氣很和氣,他問小紅,這麽大雪為什麽不回家。這大大出乎小紅的意料。小紅看著男人,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時,男人走近,抬起手像慈父一樣給他拍去肩上的積雪,然後,撫摸著他的頭,看著他的臉,問他穿這麽少冷不冷。小紅感覺他的手又沉又溫暖,他不再害怕,心裏產生出親近感,說:不冷,那人又問他叫什麽,小紅說:叫小紅,那人問:哪兩個字?小紅說:大小的小,紅色的紅。那人聽了爽朗大笑,說:好!然後拉起小紅的手: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暖和暖和。那時小紅的手冰涼,就這樣被他一直拉著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小餐廳。坐下後,男人點了四個菜,一瓶白酒。讓小紅喝酒時,小紅說不會喝,但禁不住他的勸,就喝起來。一喝話漸漸多了,感覺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特別親切。這樣兩人不停地聊,那個男人時常會爆發出爽朗的大笑,笑聲響亮,震動空氣。不知不覺中,飯菜都吃完了,酒也喝光了。那個男人於是付過帳,站起來,拉著小紅,又走出餐廳。

一出來,男人就敞開大衣把小紅裹住。但小紅這時一點也不感覺冷,渾身熱乎乎的。酒後踩在雪上,就像踩在鋪著厚厚的鴨絨被褥的床上。他們一直走進了一片小樹林。在那裏男人開始親吻小紅。小紅頓時感覺臉上紮進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鋼針。他的頭仍然暈乎乎的,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但那個男人已經解開他的衣服,用手撫摸他的身體,小紅知道這件事情不好,他試圖推脫,但推不開,小紅不知所措於是就不動了。雪夜,林中一片寂靜。直到最後那個男人褪下了小紅的褲子,把他的頭按了下去,小紅害怕了這才弓著腰撅著屁股,試圖掙紮,但他脖子上的大手隻一緊,小紅頓時疼得眼冒金星,渾身一軟,這時感覺後麵一根棍子一樣硬的東西插進了他的身體,一股鑽心的疼痛,他慘叫了出來,接著另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小紅疼得在地上死死抓住一把雪。那個男人開始抽動,小紅感覺肛門口的肉被撕裂開了,他兩眼一陣發黑,緊緊攥住那把雪,但雪在他手中融化流走了。小紅疼得幾乎要昏過去,淚流了一臉。那天晚上,他一瘸一拐回到家裏,路上精液從劇痛的肛門裏溢出來,沿著腿根流下,變得又冷又粘。家裏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小紅找出一把尖刀,從此隨身帶在身上。有一段時間,他天天在昌吉市裏轉悠,想找到那個男人,親手殺了他。但他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男人。一個月之後,小紅不再在昌吉市裏遊蕩了。雖然每天仍然揣著那把刀,但小紅開始把所有時間用在學習上。過去,他在班裏是學習最差的學生,現在他的成績顯著上升。可是無論如何發奮,他從來沒有進入過班裏前十名。家庭環境的惡劣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小紅隻不過是一個智力非常平常的孩子。不過這並不重要,小紅想要的不是名列前茅或者什麽事業有成,他隻是想考到北京,離開這個家,離開昌吉這塊恥辱之地。

但即便如此微薄的夢想,在第一次高考發榜時,也破碎了。小紅那年落榜了。他在家裏躺了三天。父母讓他去工作,小紅不去。他還要考。在補習的一年裏,他不理發了,很少洗澡,睡得更少。第二年,終於考上了,盡管隻是北京理工大學成人教育學院計算機專業。小紅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渾身用香皂打出厚厚的泡沫,然後又唱著歌去理了發。這個才不到20歲的男孩子內心裏的欣喜,又有誰能知道呢。在開往北京的列車上,小紅終於笑了。他想自己正在逃離他的可怕的厄運。

 

《寒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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