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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愛》_21

(2016-08-02 02:15:33) 下一個

*

分手後小峰在夜色中,沿著蜿蜒起伏的小路,信步前行。不知不覺走到路的盡頭。天地突然豁然開朗,麵前是平闊的海灣。幾步之外,有一條長椅,小峰過去坐下,麵朝大海,遠處燈塔尖上有紅色的燈光閃爍,夜空中一架飛機正無聲飛過。海風陣陣吹來,小峰坐了一會感覺越來越涼,就起身回去了。

 

*

第二天中午吃自助餐時,小峰又看見丁妍,和她點點頭。兩人沒有說話。

下午會議就結束了。結束前,在一個演示廳舉行了一場小型音樂會。主持人介紹,冷泉港的幾位退休老教授捐助,買下一台非常好的斯坦威鋼琴。冷泉港的這個小音樂廳每周末都會舉行一個小型音樂會,對公眾開放。今天邀請到一位美國非常年輕有前景的女中音,和一位美籍日裔輕年鋼琴家,為大家演出舒伯特的藝術歌曲《少女之戀》。歌曲是用德文演唱的。這部作品小峰既聽不懂也不喜歡。但他喜歡這種氛圍。什麽時候,祖國也有了這樣的環境,那該多好啊!在歌聲中,小峰想起昨天的那個夜晚;想起了那些偉大的科學家們的傳奇故事;想起人類的進化;一次次走出非洲,渡過大海,穿越平原,翻山,一直到達,那麽遙遠的,美洲,太平洋的小島;經曆過那麽多的災難;生存下來,一直到了今天;10萬年之後的,現代社會,後現代社會,創造出了語言,文化,藝術,和科學。他想:而這一切是多麽的神奇和迷人啊!

 

*

演出結束,會場一下子變得混亂。坐在最前排的一些看上去非常老的老頭和老太太們,顫巍巍地站起來。他們都是滿頭細脆的白發,多數戴著眼鏡,有些背駝得令人吃驚,但每個人都穿著正規整齊。他們可能是以前在冷泉港工作的科學家,那麽肯定個個都大名鼎鼎了,不過,他們現在的樣子看上去讓人擔心,輕輕碰一下就會倒掉然後全身骨折。小峰在演出時就仔細尋找過,但沒有找到沃森。他在演出前去過冷泉港的小書店,買了兩本由沃森親筆簽名的《雙螺旋》。這個信息是劉滿江告訴他的。他的確是個老江湖。有沃森簽名的書要多加20美元。與會人員都在往外走,準備回家。這時小峰急忙在人群中尋找丁妍,可已經找不到她的蹤影。不知道為什麽小峰一下子悵然若失,心中有些埋怨丁妍為什麽也不來道個別。他有一種預感,可能今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了。不過,昨天兩人已經互留了Email。在去火車站的大巴上,小峰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兩人在酒吧裏的聊天。

那天晚上,到後來小峰已經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而丁妍也在半醉半醒之間。兩人並排半躺在沙發裏,腿放在茶幾上,頭仰靠椅背,兩人像是躺在一條船上,那條船漂浮在夜晚的海中,槳已經掉進水裏,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光,就是夜空中的星星啦,星星隨著大海上的水波輕輕蕩漾。小峰體會著這種醉意:首先,它是溫暖的,四肢,手腳,肚子,還有臉都是溫暖的;而且,還是模糊的,很放鬆;是一種痛覺正在消失時的麻木,一種遲鈍的幸福感。他想到了小時候躺在冬天溫暖的被窩裏,那時每天早晨離開被窩都要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像是和幸福的生離死別,然後,總要最終跳出被窩,縮著小肩膀,哆哆嗦嗦地快速穿上冰涼的衣服,出去跑步,小時候在學校裏的每一次長跑都是令人絕望的,可是少年人的意誌更加驚人。他現在再也無法想象能承受那樣絕望的長跑了,而在寒風中他呼呼地喘著白色的粗氣,漸漸跑得渾身發熱,汗出。而這時,家裏床上他的被窩已經涼了,他的殘留的體溫早已經散失得幹幹淨淨,……而這時的丁妍正仰望天花板在想著倫敦,那思緒好像是夜晚對著星空講《海的女兒》般輕柔的語調,那話語在講著倫敦,一個女孩子如何第一次,一個人來到海外他鄉,一個神秘的城市,像是走進了狄更斯的小說,生活在這個如夕陽般閃光的,正在一點點衰落下去的往昔帝國的迷宮裏。……而小峰則想起了身邊這個女孩兒是不是來例假了?白天在會議間期她也坐著不動,她應該是一個好動的女孩啊,他又想但是她的疲憊是優美的,他想她可能是有心事的,又想,那誰不是呢?他想,他曾經有一次騎一匹白馬,飛馳,他害怕,就緊緊抱住了馬的脖頸,結果發現那脖頸是雪白的啊,但他又想,他騎過馬嗎?他是在哪裏騎過馬的?……而這時,丁妍聽到了那女孩子的聲音又開始談起了倫敦的天氣,說從海上不斷飄來的迷霧,走過了那麽漫長的距離,籠罩住倫敦的街道和房屋,霧的味道都是鹹的,那些走在迷霧中的行人,從她住的樓上的窗口看下去時,就讓人感覺到傷心;連綿不斷的陰雨;還有冬天裏徹骨的寒風,潮乎乎的空氣裏總帶著一股子金屬味道的艱澀;公寓裏的房間都是陰鬱狹小的,夜晚長得讓人難以忍受。……她告訴丁妍,說在這裏住久了是很難不得抑鬱症的,尤其對於一個異鄉遊子,她說:如果一直在這裏住下去的話,有一天我可能是會殺了自己的……而小峰這時正在悲觀地想到,什麽是真正的生活?生活總是在遠方。在別的地方。那些偉大的事業激動人心的故事,像是太陽照亮我們的生活,給我們帶來光明和溫暖,但是太陽同樣讓我們感到冷啊,因為,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在冰河紀,太陽依然就在頭頂的天空上啊!然後他又想,太陽離我們那麽的遙遠,而試圖接近它時,就要被燒化,可是生與死又是什麽呢?生死,像是情侶,像兩股編在一起的發辮,像光子的波粒二重性,既是生也是死,等到沒有生的時候也就沒有死了……

 

 

*

1965年仲夏的一天,在接見外賓時,陪同的鄧穎超對主席說:很久沒有讀到主席的新作品了。很希望能讀到主席的新作。偉大領袖,聽罷隻微微一笑,並不作答。幾天之後,卻送來兩首新詞。《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手稿的上方還幽默地寫下:鄧大姐,自從你壓迫我寫詩以後,沒有辦法,隻得從命。兩夜未睡,寫下兩首詞。現在送上請教。如有不妥,請予痛改為盼。

毛澤東一生雄才大略,文章氣勢恢弘,還十分幽默,談吐間,經常會講些笑話,全似信手拈來。在那個嚴肅的年代,中國人很少幽默,所以毛的幽默尤為難能可貴。接下來的一年裏,1966年5月,毛澤東開始了一場特殊的革命,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是一場規模浩大,將古老的群眾與現代的傳媒相結合的革命運動。

到了1976年,毛澤東要求將這兩首詞發表。

1976年,1976年,

這個數字頓時在夏雨心中激起巨大的波瀾。它喚醒了夏雨關於那一年的全部的記憶。

 

*

念奴嬌·鳥兒問答

鯤鵬展翅,九萬裏,翻動扶搖羊角。背負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間城郭。炮火連天,彈痕遍地,嚇倒蓬間雀。怎麽得了,哎呀我要飛躍。

借問君去何方,雀兒答道:有仙山瓊閣。不見前年秋月朗,訂了三家條約。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

1976年1月1日,《人民日報》、《紅旗》雜誌、《解放軍報》發表元旦社論:《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兩句詩,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激勵著夏雨、沈菲和小峰。盡管那時他們還太小,根本不知道這篇社論的存在。更不知道它的內容和背景。也不知道,或者完全忘記了,這兩句詩正是出自《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去世。

1972年周被確診膀胱癌。從這之後,他一直帶病超負荷工作,在文革期間所有重要文件,包括政治犯的死刑都要由周簽字生效執行。期間被多次批判,做深刻檢查。在第四次進入手術室前,他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喊:“我是忠於黨,忠於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1975年6月,體重隻有61斤的周恩來在病榻上,給毛主席寫信:

主席:

問候主席,您好!

……

為人民為世界人為共產主義的光明前途,(原文如此)懇請主席在接見布特(即波爾布特,時為柬埔寨共產黨總書記)同誌之後,早治眼病,……。隻是麻醉手術,經過研究,不管它是有效無效,我不敢斷定對主席是否適宜。這段話,略表我的寸心和切望!從遵義會議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諄諄善誘,而仍不斷犯錯,甚至犯罪,真愧悔無極。現在病中,反複回憶反省,不僅要保持晚節,還願寫出一個像樣的意見總結出來。

祝主席日益健康!

落款:周恩來。時間:1975.6.16.22時

寫完之後,極度虛弱的周又給主席的機要秘書張玉鳳寫了一封信:

玉鳳同誌:

您好!

現送十六日夜報告主席一件。請你視情況,待主席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時(候),念給主席一聽,千萬不要在疲倦時念,拜托拜托。

落款:周恩來。時間:1975.6.16.22時半。60餘字,用時30分鍾。

張玉鳳原來是毛澤東專列上的服務員,毛見過她後就把她調到自己身邊。在毛的晚年,任何人,包括江青,要見毛澤東都必須經她同意。

在周的最後一次手術前,鄧穎超認為總理身體極度虛弱,手術已毫無意義,隻能增加痛苦。但每一次治療方案都是由毛澤東親自拍板確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從1974年6月起,周共接受13次手術。

 

*

周去世時,毛澤東沒有參加追悼會。在周去世三周後,就是中國農曆的春節除夕夜了。據毛的機要秘書張玉鳳回憶,主席對她說:“放點炮竹吧。你們這些年輕人也該過過節。”據衛士的回憶,毛在他們的攙扶下,親手點燃了一隻二踢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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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2月,毛澤東接見了美國前總統尼克鬆,和他進行了1小時40分鍾的會談。尼克鬆在兩年前因為水門事件被迫辭職。這一次,他在中國受到了和四年前做為美國總統首次訪華時一樣的待遇,連住的房間和國宴上的十道菜都和4年前一模一樣。

接下來,1976年3月8日,吉林發生隕石雨。下午3時,一個紅色的巨大火球從天而降,極為耀眼,在距地十九公裏處發生爆炸。目擊者稱看見從大火球中衝出三顆小火球,拖著光尾,向西南方向飛去。1號隕石撞地巨響在一百公裏以外都能聽見,很多窗戶被震碎。吉林和豐滿地震台,同時記錄到了撞擊引起的震波。據說直到4月22日下午,毛澤東才知道吉林的隕石雨。聞訊後毛讓護士攙扶下床,來到窗邊,久久凝視窗外的天空。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身邊的護士,講起了古代天人感應的記載。

1976年4月5日,爆發了天安門事件。當時被中共中央定性為解放以來前所未有的最大的反革命事件。鄧小平被認定為幕後黑手,第三次被打倒。華國鋒的畫像開始與毛澤東的畫像,並列懸掛在中國大地上千千萬萬個,有人或者無人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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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記得,小時候有一天晚上,晚飯過後,一家人在外麵散步。就在前兩天,樓裏的好幾個大哥哥大姐姐,騎著自行車,去天安門了。從回來的議論中,他知道出大事了。後來有一個大哥哥被抓走。但那時大家好像並不恐懼,大哥哥大姐姐們仍然在公開談論。小峰好羨慕他們,真想已經長得和他們一樣大,也去天安門看一看。這天散步時媽媽抱著一個暗紅色的熊貓牌半導體收音機,不說話,很注意地在聽。收音機的聲音開得不大。忽然媽媽嗬斥小蜂,別出聲。爸爸急忙湊過去。聽完了,媽媽看著爸爸說:鄧小平又下台了。那時,小峰對鄧小平這個名字,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不清楚。不過,他知道又出大事了。這是從那個播音員的聲音中知道的。播音員的那種聲音,太獨特了。那是一種無法模擬的聲音。在小峰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巨大的影子。
 

*

1976年5月27日,毛澤東在中南海遊泳池旁的書房,最後一次接見外賓,巴基斯坦總理阿裏·布托。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毛站在原地迎接他,和布托握了手。

1978年4月4日,布托被政變上台的軍人政府處以絞刑。布托的女兒貝娜齊爾被迫流亡國外。1986年返國,參加大選並在大選中獲勝,當選總理。1990年,因被指控貪汙而遭罷黜。1993年再次當選。1996年又因被指控貪汙和治國不當下台。1999年4月重新流亡。2007年再次返國。2007年10月遭遇自殺式爆炸襲擊。現場124人死亡,近400人受傷。但貝娜齊爾脫險。那是在2個月之後,2007年12月27日的拉瓦爾品,貝娜齊爾遇刺身亡的。

 

*

1976年5月29日,雲南西部龍陵縣,先後發生兩次強烈地震。至年底三級以上地震,共發生2477次。

1976年7月6日,朱德去世。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舉世震驚。

1976年8月16日,甘川交界的鬆潘地區,發生7.24級地震。1976年8月22日,平武再次發生7.2級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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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七月之夜,異常悶熱。午夜過後,人們才漸漸睡去。但在夜色中大批青蛙、老鼠正成群結隊地匆匆穿過市區的街道向著黑暗的曠野逃去。

淩晨3點42分53.28秒。城市上空,連續出現強烈藍色閃光。狂風呼嘯。巨雷震響。隨後,大地像一塊兒震蕩的稀泥,猛烈起伏。繼而左右搖擺。隻幾秒鍾之後,整座城市即化為一片廢墟。

唐山震波一直傳到北京。

小峰的媽媽給沈菲講過那年地震的經曆。文秀醒來,感到地震,忙叫醒小峰。可還沒等文秀帶著兒子往外跑呢,小峰卻一睜眼,小身子一滾,就下了床,光著上身,隻穿著一條過大的三角褲頭,早已慌慌張張跑出門外了。多年以後,文秀在兒媳婦麵前笑著,指著小峰說:這個沒有良心的小兔崽子,關鍵時候就丟下老媽不管了。我那時就知道,我這輩子算指望不上他了。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單位的車子壞在半路,文斌就應該睡在唐山第二機械廠招待所的大樓裏了。而大樓在地震時全部倒塌,夷為平地。這是文斌平淡一生中唯一一次傳奇經曆。每每講起,他最後都要慨歎:

“這就是命啊!不然你說怎麽會這麽巧呢?”

那天晚上,他們住的地方也地震了。不過不大。第二天,文斌想給單位打電話,但線路已經中斷。中午過後,人們知道唐山發生了大地震,文斌和同事當即決定:去唐山。

一路上,文斌注意到一個非常怪異的現象。經過的村莊,一個完全倒塌,下一個就安然無恙,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如峰穀相間,咫尺之遙。一路之上的村莊,福禍相鄰,陰陽兩界。路上大家沉默無語,都看著窗外。直到進入唐山市,在看到唐山的第一眼時,幾個人就同時流下淚來……

那幾天的晚上,大家都睡在樓外的一塊空地上。大人們在聊天,小孩子們聽上學的大哥哥大姐姐講故事。在第一天的夜裏,有兩個膽子大的男人,冒險跑回家去取錢、存折、手表等貴重的東西。一個人跑進去後,所有剩下的人就站在樓外,屏息注視著那幢漆黑空洞的大樓。小峰記得那時父母的工資每個人每月45塊錢,一快到月底家裏就沒有錢了。

頭幾個晚上,文秀總是一個人坐在一邊,不講話,呆呆地看著西邊的夜空。直到有一天,在單位接到電話,聽見文斌的聲音,才一下哭了出來。後來文斌回來了。一家人歡天喜地。那時,人們已經在外麵搭起了簡易戶棚。小峰記得好像在裏麵住了很久。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住棚子的日子裏,父母一次架也沒有吵過。可當搬回家後不久,又一切如故,恩愛沒有了,父母又開始永無無休止地爭鬥起來了。

 

*

而小峰在那些個夜晚和大頭魚一次次站在樓前久久徘徊。在徘徊間,有時會站住,注視著漆黑的大樓。他們在焦急地等待著。心中都期盼著就在此刻來它一場大地震。那樣,他倆就可以看著這座足足五層高的大樓,在他們的眼前倒塌下來了。大頭魚是小峰的好朋友。因為個子小,腦袋大,心眼兒多,得到了這個外號。在等待地震的時候,小峰告訴大頭魚,他媽講過,以前北京發過大水,街道全被淹了,水盆在街上飄,人可以在街上遊泳。大頭魚說,知道。我媽也講過。小峰說,我家有個鋁皮的大澡盆。如果下次發大水,我就可以坐進去,到街上漂流了。然後他問大頭魚家裏有沒有很大的澡盆。大頭魚說,當然有了。小峰點點頭,那樣最好,咱倆可以一起去玩了。他是有些擔心,一個澡盆裏坐不下兩個人的。現在,他放心了。

但是,小峰一直想不通,1976年地震時,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地震”這個詞,根本不知道“地震”是什麽。但怎麽在半夜裏醒來一聽到“地震”,竟嚇得衣服都沒有穿,就往外跑呢?

 

*

沈菲和夏雨對唐山大地震,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記憶。因為成都沒有地震。汶川大地震時,沈菲在美國看到了網絡上的報道,哭了。但她並沒有擔心在成都的父母。因為,那時父母已經不在了。他們在成都郊外的土裏。沈菲想,等到明年的春天,兩座新墳上的荒草,就會長得更高,更茂盛了……

夏雨在看完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後,回想起許多年以前,看過一本寫唐山大地震的紀實文學。作者叫陳鋼。看完書後,他對大地震的感受是:震撼。等到汶川大地震時,夏雨直接開車到了災區。看到災區時的感受就不再是過去看電影或者讀報告文學時所感受到的震撼,而隻有悲哀了。後來,他開車來到成都,在成都市區裏轉。那時天色陰沉下著小雨,城市一片蕭條,路上行人匆匆,夏雨目之所及,感覺的仍然是悲哀。晚上,他來到一所大學,學生們都住在操場上的帳篷裏,帳篷裏亮著燈,天仍然在下雨,夜空鉛雲沉重,看不見星星,操場上走動的學生都披著雨衣,或者打著傘,夏雨感覺到的還是悲哀,同時到這時才意識到成都已經變了,而且變化那麽大。但是在災區,夏雨遇到了一件怪事。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相貌夏雨沒有印象,但那個男人當街給所有經過的人發錢,一人一張100元的人民幣。當他要給夏雨錢時,夏雨拒絕了。這件事讓他感覺非常怪異。在成都,夏雨造訪了一家很有文化特色的書店。在這裏,他隨手翻開一本巨大精美的畫冊,那裏麵介紹的是吳哥窟。夏雨完全被所看到的畫麵震撼住了。一座被遺忘在茂密雨林中巨石打造的城。尤其當他看到一副照片,在密林中的一塊空地上,一群巨大的石頭雕刻出的頭顱,那些頭顱像是從泥土中鑽出來,又像是被泥土埋到了脖子,每顆頭顱都有一間小房間大小,而且四麵都雕刻著四張完全一樣的巨臉,微笑著,表情平靜,目視遠方。夏雨久久停在這一頁上,用手輕輕地撫摸照片上的巨臉,這時旁邊一個人說話了。夏雨轉頭看時,說話的是一個青年人,但樣子十分老氣,穿著一件灰色西服,沒有打領帶,帶著一副大眼鏡,滿嘴胡子茬,頭發淩亂,但牙齒很白,臉沒有洗,眼角粘著眼屎,不知道他平時就是這樣,還是來到災區後沒時間收拾。那個人告訴夏雨這是一個印度神話,說,梵天創世時,創造了一個美貌無雙的女神,莎塔如帕,然後自己迷戀上了他自己造的這個女神。(這也可以詮釋為自戀。眼屎男評論。)但莎塔如帕總在梵天的左、右、身後甚至頭頂上飛翔著躲避梵天的目光。(這倒意味深長。眼屎男評論。)於是梵天就生出了五顆頭顱。這樣莎塔如帕就無處可藏了。但後來因為梵天和濕婆而發生爭執,被濕婆摳掉那顆向上的腦袋。所以就隻有麵向四方的四顆頭顱了。濕婆是毀滅之神,也承擔創造的角色。在印度教中,宇宙周期性地毀滅與再生。據說,濕婆力量極大,住在喜馬拉雅山上吸食大麻,憤怒時從第三隻眼中噴射出火焰可以毀滅宇宙中包括眾神在內的一切。他的創造力的象征是一根男性的陰莖。《摩羅衍那》中記載:濕婆和烏瑪交媾一次,就達100年之久,中間從不間斷。眾神因此感到恐懼,請求濕婆把他的精液傾瀉到恒河之中,這就是恒河之水從天而來的原因。夏雨聽了高興,就和他聊了起來。才知此人叫李翰祥,是一個在讀博士生,但學的竟然是災難學。李翰祥給夏雨講到各種災難,他說危害最大的還是火山和地震。地震將是持續性的不可避免的和無法阻止的。在四川今後還會有大地震發生,又比如在美國的加州,那裏總有一天會有一場毀滅性的大震,到那時加州的一切繁華將在轉瞬間煙飛雲滅。李翰祥在給夏雨介紹火山時說,在74000年前,印尼蘇門答臘的多巴湖火山發生超級大爆發,這次火山爆發引發了全球的核冬天和隨後的1000年的冰川紀,滅絕了南亞次大陸上所有的人口。李翰祥最後說,總有一天地球老化,那時將不停地發生地震,火山爆發,最後地殼破裂成碎片,四分五裂,碎片在宇宙中向著不同的方向飛散變成了無數顆流星。

 

*

1976年.那一年,中國大地上的人們就這樣生活在地震和對地震的恐懼中。然而,這種恐懼又變成一種期待,好像人們都在等待著更大的震動,更大的恐懼,毀滅和解脫。

 

*

1976年9月9日淩晨0:10,毛澤東去世。

偉大領袖,人民的大救星,萬壽無疆的毛主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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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回複 悄悄話 答擁抱哥網友的評論:

1.
你的心中有很多標準,你的心中有很多要求,關於什麽是好的小說,關於小說應該怎麽寫。一個寫作者,可能會努力去滿足你,結果他就寫出了一部好小說。但也可能他並不關心你的那些標準,他隻是想看看小說的更多的可能。這樣他讓你看到了,原來小說也可以這麽寫。

從開始到現在,你看到的總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因此,在閱讀和文本之間產生了一種張力。也就是,在作者和讀者之間有些較勁。

一切關乎於觀看之道。

怎麽看,有時候比看什麽更重要。

2.
我非常喜歡你的引文。因為,我覺得文學評論,一定要嚴格基於文本,除非你隻是通過評論他人,抒發自己的胸懷。而這恰恰是我經常幹的。

那的確就是直接引的《情人》的原文。(稍作文字上的一點修改。)我引的那個譯本的這一段,顯然在文字上比你引的要好。是王小波推崇的那個翻譯。你看出來了,就非常有意思。其實,細想滿有意思的。中學生的那種調調,和文學對他們的“毒害“。

那麽這一段就涉及你如何去看的視角。前者是一個非常世俗的家庭生活的場景,後者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有些壓抑和痛苦的男人的內心獨白。所以,文字風格當然要有明顯的不同和衝突。衝突、不和諧,其實都是生活和內心固有的東西。寫3個人的父母的文字,都有不同的風格。

而且在這部小說中,我其實刻意在一些地方用一些非常平淡的語言敘述,注意不要出彩。因為,這樣才會使出彩的文字,有更大的衝擊力。而且,產生變化。一張一弛。像馬爾克斯寫的百年孤獨,幾乎每一個句子都出彩,一直保持快節奏,這樣到了最後就產生審美疲勞了。



2016/8/2


擁抱哥評論:
立的小說,真的是不好評論,也就是雪伊敢講幾句。
立的文章和小說,從體裁,故事和形式上,都是我在文學城見到的最接近歐洲現代文學的,我覺得他應該受現代法國文學的影響很深,杜拉斯,莫裏斯布朗肖,莫迪亞諾這一類的作品,都是這樣的調子。加拿大有位Kim Thuy,寫過一篇得過總督獎的《Ru》,也是這樣的筆調。立的小說跟日本的不沾邊,跟村上那一類人毫無關係。
一直在看立的博客,他的每一篇我幾乎都看過。後來聽見立說有個長篇要貼出來了,一直在等著看,終於看到了。
詩人寫小說和一般人不一樣,跳躍性很大。這樣的體裁和形式,很適合立。
我看了目前為止的這部長篇之後,覺得裏麵閃光的章節很多。唯一的問題是我覺得裏麵的人物太多太亂,故事也太多太雜,立應該是適合寫一個人獨言獨語的。另外風格不太統一,有的寫得很棒,有的寫得很粗糙。就像立在小說裏評論餘華的,《活著》就特別好,《兄弟》就特別糙,不像一個人寫的。比如這一節裏的這一段兒:
“第二天:小峰走進客廳,看見老媽早已花枝招展地站在麵前了。小峰端詳老媽:描了眉,塗了口紅,臉擦得白樸樸的,看著有點假,但香噴兒噴兒的。他大喊 一聲,妖精!還沒有轉身,卻被老媽一把抓住。老媽纏著他去看她跳舞。老爸在旁邊訓斥:真煩死人了,你就省省吧!越老越不像樣子!老媽一轉頭白了老爸一眼, 厲聲道:你省省吧!老爸頓時煩躁地大聲說:兒子還沒有吃飯呢。然後讓小峰趕快叫沈菲來吃飯,說:你媽一大早就跑出去,給你們買來炒肝和油條了。
路上,老媽挽著兒子說個不停。沈菲先是走在文秀的旁邊,覺得不得勁,就換到小峰的旁邊,但又不習慣走在小峰的右側。小峰和老媽談得正熱乎,於是沈菲就落在了後邊。”
看了之後,你會覺得太俗了。但是下一段兒又讓人很讚歎:“小峰起床後看見窗外一片灰蒙,不遠處的樓房竟然看不見了。他走到窗前向下看時,像在看一部關於夢的電影,下麵仿佛是平麵的,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小區裏的 路,和一輛一輛趴在地麵上的汽車,還有在霧氣中緩慢移動的行人。外麵看過去全是一片灰色,有深有淺,但仿佛正在融合。小區裏到處都停著車,密密麻麻,車都 是髒兮兮的,蒙著一層塵土,顯得疲憊不堪。有些被水淋過就更是一幅泥濘的悲慘的樣子。小峰突然想,會不會有一天北京就這樣慢慢地被塵土掩埋到地下了?”
這樣的兩段兒出現在同一節裏,你會覺得很不和諧,就像一首大提琴協奏曲裏突然冒出了雜亂的鼓聲。
還有比如這一段兒,就是直接從杜拉斯那裏來的,我想立是用杜拉斯的《情人》來借喻:
“有一天,當沈菲老了,容顏盡衰,夏雨這時才走到她的麵前,對她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勝過青春年華那空洞的美麗。”
杜拉斯的《情人》第一節:
“我已經上了年紀,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個男人朝我走過來。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之後對我說:“我始終認識您。大家都說您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訴您,依我看來,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麵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
立在七零壇子,被捧為天才,我想他也許會默認了七零壇對他的讚美,一般人的評論他會認為是看不懂他的作品。我一直不敢評論立的文章,因為我不敢用自己不懂的東西,去套立。我想原創這裏,大概也隻有林木那樣的人,能夠點評到要害,可惜林木早就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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