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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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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國百周年時，夏雨又突然想到，豈止是這一場戰爭啊。變法圖強、洋務運動，鴉片戰爭，各種條約賠款，租界，還有那些太平天國，義和團，那些學生運動，軍閥混戰，總統選舉，槍殺學生，暗殺官員，還殺老百姓，國民黨屠殺共產黨，共產黨屠殺國民黨，還有公私合營，消滅私有化，引蛇出洞，反右，大躍進，大公社，趕英超美，奔向共產主義，大煉鋼鐵，文化大革命，一群中國人殺害，折磨，羞辱另一群中國人，一場戰役死去幾萬，幾十萬中國人，然後，改革了，一次次運動，成千上萬的個人和家庭的一生被無情地毀滅，個人被時代被時代中的群體毀滅，然後，一切煙消雲散，土地突然成為國家的了，然後，國家又把土地賣給個人，然後，是官倒，腐敗，國有企業改製了，特權階層出現了，然後，打工的人一個接一個從樓上跳下來，肚子裏的孩子被打下來，然後，有些人在炒房，有些人成了幸福的房奴，有些人為了房子發愁……現在，回首百年，夏雨突然驚訝地發現，那時共產黨、國民黨，所有的黨派、個人，所呼籲、奮鬥、爭取的都是民主，自由，人的尊嚴和幸福的生活啊！他真想痛哭一場。這些年活的真糊塗真窩囊啊！他又想到了奶奶，奶奶的三個兒子死了，再也沒有了，永遠回不來了，但那隻是十萬分之三，一百萬分之三，一千萬分之三，微不足道。你在曆史書裏是永遠不會看到奶奶的三個兒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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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下午，奶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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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一直記得，那天淩晨他被客廳裏異常的動靜驚醒了。他聽見是爸爸在和媽媽說什麽，聲音不大，但爸爸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那聲音慌得很。他感覺不對，於是下床躡手躡腳走進客廳，看見客廳盡頭奶奶屋子的門敞開著。白色的燈光中，奶奶躺在床上，麵對著牆壁，蜷縮成一個小團兒，一動也不動了。爸爸看到他就哆嗦著揮手示意，讓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同時，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說：奶奶走了。夏雨回到屋子裏看了看牆上的表，那時是淩晨5點多。他又看看窗外，窗外已經出現了一點點晨曦的曙光。另一張床上的弟弟還在熟睡。第二天，放學回家時，夏雨看見奶奶屋中的那張床已經空了。奶奶的小屋是爸爸在客廳裏隔出來的。家裏五口人，住兩居室。不久之後，夏雨搬了進去。他有了自己的屋子。就睡在奶奶死去的那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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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夏雨就開始學習起來了。高考就在幾個月之後，想起來就讓他緊張，隻有在看書，或者看著窗外出神時，才會平靜下來。父母和弟弟為了讓他安心學習，都到外麵去。弟弟自然是閑不住，一會就沒影了。父母就一直坐在門外的窗邊，喝茶看書，有時輕聲聊天，有時靜靜看著窗外。
夏雨在學習中間也會獨自看著窗外出一會兒神。窗外，火車在一刻不停地飛馳。繁華的城市，破落的鄉村，連綿起伏的山脈，塵土飛揚的道路，還有一些冒著黑煙的小工廠，煙柱一直升到高高的天空，才慢慢散開。它們仿佛布滿了整個中原大地。眼前的景色徐徐變幻，不過最終都一閃而過。有一次，他看見一片山坡，和山坡上一群正在吃草的羊，都低著頭，孤獨而沉默地咀嚼著，沒有一隻抬起頭來，看一看正在經過的列車，或者遠處飄著白雲的天空。有一段路上，一片空曠，窗外的景象似乎不再變化，火車好像停止在時間的盒子裏，就像一隻幾百萬年以前的昆蟲，停在了一顆透明的鬆淚中。然後下雨了。雨水打在車窗上，斜斜地流下來，外麵的景象漸漸模糊，最終什麽也看不清了。夏雨那時感覺自己正飛向一個不可名狀的未來。這個未來，他是期待？還是恐懼？他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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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上午，夏雨就騎著他的那輛黑色28的永久男車出去了。直到晚上天黑才回來。那個夏天，他頻繁地騎著車往外跑。有時，一大早就出去，然後消失在北京清晨浩浩蕩蕩的自行車的洪流中；有時，中午頂著老大的太陽出去；一次次迷失在北京那一條條有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名字的胡同裏；有時回來早，吃過午飯就悶頭大睡；有時回來很晚，但一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還睡不著。在新的學校裏，他沒有交一個朋友，他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和過去的同學，他也斷絕了所有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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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一天下午，夏雨推門進家，看見父母正笑盈盈地看著他。你考上了。爸爸上來，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後，一揮手：走，我們走。
夏雨一直記得，那天爸爸媽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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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跟著父母來到自由市場。自由市場在另一個小區的街道上，街道的一頭拐了一個彎，類似於一個被掰開的V字。路的兩旁支滿了攤位，一個挨著一個，市場上賣各種各樣的東西，從新鮮蔬菜，到婦女的內衣內褲。有一個中年男人在炒瓜子兒，用的是一個電動大鍋，裏麵有自動攪拌裝置，不停地徐徐翻轉。整鍋的瓜子兒隨之起浮，焦香和熱氣一起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那隻巨大的鍋裏，可能裝了幾萬顆甚至幾十萬顆瓜子！買的人都用透明塑料袋子裝上滿滿一袋，一邊走一邊嗑，瓜子皮就吐在地上。夏雨看見路邊一個長相粗糙的農村女人，支了個爐子，上麵蒸著一鍋毛雞蛋。毛雞蛋是快要完全孵化的雞蛋，已經顯露出小雞的雛形。吃的時候連嫩毛和細軟的骨頭、內髒一起咀嚼，特別的香，而最後殼裏的一汪汁水，就更加美味無比了。賣毛雞蛋的女人正在和旁邊烤羊肉串兒的女人聊天。雖然還沒到下班時間，但市場上已經很熱鬧了，人流不斷，不時傳來車聲鈴聲和響亮而含混的說笑聲，地上髒兮兮的，飄著輕薄的塑料袋和各種散落到地上的垃圾。但這些都讓夏雨感到親切。那時的自由市場還是新生事物，但這裏的一切都讓人感覺幸福。仿佛自由和市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匯，代表著機會，希望和幸福。
在這個自由市場的一間個體餐館裏，父親要了一紮啤酒。夏雨看著那紮啤酒，金黃色的液體中無數白色的極小的氣泡正不斷地向上湧來，泛出一層厚厚的白沫，很快升到杯口翻卷著就要流出來了，爸爸忙歪頭吮了一大口，然後舔舔嘴唇。夏雨已經感覺到那裏傳出的涼爽和芳香了。那天有光為三人一人倒滿一杯，然後端起酒說：兒子從此以後你就成人啦，我們幹了這一杯。這是爸爸說的，夏雨記得的。夏雨還記得，爸爸隨後喝了一大口，媽媽喝了一小口，然後放下酒杯一起看著他，於是他仰頭喝了一大口。第一次喝啤酒。啤酒是苦的，很涼，並不像夏雨想像的那麽好喝。他皺了一下眉。爸爸媽媽都笑了。媽媽問他，好喝嗎？他說好喝。媽媽就又笑了，還是看著他，一直在看著他，說，那就喝吧！
夏雨喝完了一杯，爸爸又給他滿上。他開始有點暈了，感覺到滿嘴都是麥芽的焦香，又醇又厚，渾身似乎湧動著使不完的力氣，但他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聽見媽媽在說，慢點喝，別醉了。爸爸說，讓他喝吧。過了一會兒，又聽見爸爸說，慢點喝，別醉了。
小酒館在他的視線裏變得有些飄了，仿佛在輕輕地動著。他聽見周圍傳來各種聲音，杯盤發出的碰撞，客人們的說笑，酒館廚房裏廚子揮舞鋼勺抖動大鐵鍋的翻炒，但都是模模糊糊的。小酒館兒裏很昏暗，不時有人走過，一推開那扇門時，外麵的強光射進來，伴隨著嘈雜的轟鳴聲，十分明亮。夏雨覺得那扇門好像是懸在很高的地方，亮得刺眼， 但門隨後又關上了，屋子裏重新變得昏暗，一下又安靜了。他有點坐不住，想出去奔跑。
在昏暗中，夏雨看見爸爸媽媽就坐在他的麵前，仍然在看著他。他看到了他們眼睛裏流露出的神情。但是，那是直到30年後，當他的兒子小雨長大成人時，夏雨才真正完完全全地理解了。但那時父母已經不在了。30年的時間過去，彈指一揮間。夏雨真想能夠重新回到這個夏天，走進這間小酒館，坐在爸爸媽媽的身邊，喝著冰涼的啤酒，就在爸爸媽媽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裏，一直坐下去，坐在那無盡的愛裏。但這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小酒館已經拆了，也不再有自由市場，在那裏，如今建起了一座金光閃閃的商務大廈，它的名字叫“帝王時代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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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一家三口又回來了。弟弟還在外麵玩兒呢。夏雨已經有些微醉。他一個人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他們已經搬到三居室啦，）在床上躺了下來，展開四肢，仰麵朝天，然後，又把雙手枕在了頭下。屋裏很安靜，他聽見自己的鼻腔中發出的粗壯的呼吸，感覺到頸部的血管在有力地搏動。他又伸開雙手，使勁伸展。
就在這一刻，夏雨才突然明白。
這幾個月來，他是多麽多麽多麽地想念沈菲！不是的嗎？這麽多的月，這麽多的天，這麽多的小時，這麽多的分分秒秒……
她現在在哪兒？她一切都好嗎？
伏
啊撲你這個態度態度我喜歡。小說剛開始還沒有展開呢。
刪貼如燒書。
感謝網友留言。我非常高興看到網友留言，也真心感謝，盡管很多時候我並不同意留言的觀點。這很正常。誇我嘛，老覺得誇的不夠，批評嘛，老是覺得批評的不對。
今天保留了一個。貼在博客裏。
“雪伊：誠實地講，這是作者少有的，無矯飾無炫技的嚴肅作品。
單獨來看，6最好，穿插平行的結構，與豐富而不雜亂的細節。
接下來的部分，有嫁接的感覺，缺乏合理平滑的過渡。
1~8，感覺作者的創作思路改變了很多次，甚至向著不同的方向鋪展。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象一個姿色不錯的姑娘，知道自己美，卻不懂得減法與本色的寶貴，招呼太多累贅修飾，反而遮掩了真正的光華。
手動置頂，辛苦了。”
隻解釋兩點吧。
1. 我博客裏的所有文字都是嚴肅的。
2. 我們往往輕視或者忽略形式。我覺得真正的文學應該是高度形式化的。其實，這部長篇從整體結構，組織，語言的特點，節奏和敘述風格的轉化，所有的形式都是煞費苦心的。無矯飾無炫技也隻不過是一種手段，或者形式。最近，看梵高的自傳，發現梵高並不是一個隻憑著激情和天才作畫的瘋子，在他的書信中，經久不息地，沒完沒了地，分析他自己的畫，反複強調技術的重要。
文學應該是高度形式化的。
“手動置頂，辛苦了。”
靠。又被感動了。無聊的瞎折騰，居然有人來慰問。而且，這年頭，中國人還有人會出來說句公道話的。我都要哭了。
竹帛煙銷帝業虛，
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
劉項原來不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