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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紙上追溯流逝的時光-活在作品中

(2015-10-28 12:06:59) 下一個

[轉載]哈金:文學與不朽

已有 74 次閱讀2015-10-28 13:21|個人分類:一家之言|係統分類:觀點評述|關鍵詞:哈經 文學 文學與不朽

文學與不朽

哈金

在休士頓美南新聞大禮堂的演講

來自:2015102709:23 新浪讀書

http://book.sina.com.cn/news/a/2015-10-27/0923772977.shtml

  哈金本名金雪飛,1956年生於遼寧。14歲參軍。1977年,考入黑龍江大學英語係,後在山東大學攻讀美國文學碩士學位。1985年赴美留學,攻讀博士學位。目前是美國波士頓大學英語係教授,主要教授創意寫作、移民文學和詩歌方麵的課程。2014年當選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

  哈金寫小說,也寫詩,主要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小鎮奇人異事》《光天化日》《新郎》《落地》,長篇小說《池塘》《等待》《戰廢品》《自由生活》《南京安魂曲》,詩集《於無聲處》《麵對陰影》《殘骸》等。曾兩次入圍普利策小說獎,曾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筆會福克納獎、海明威基金會獎等。

《文學與不朽》是一個很嚇人的題目,但我們不得不麵對。其實,不朽是文學中最古老的話題之一,也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所謂不朽是指人在肉體消失之後生命仍能延續下去。從廣義上說,不朽有兩種:宗教的和俗世的。宗教式的不朽指的是靈魂的不朽;基督徒死後,靈魂可以回歸天堂,生命還在繼續;佛教徒死後,靈魂可以超度,也可以輪回轉世。

  與宗教式的不朽相反,俗世的不朽多是社會性的和曆史性的,是指死去的人仍活在人們的心裏,仍在人世間留有蹤跡。壯士們保家衛國,捐軀疆場,留下英勇的故事;好官們築路,辦學校,建電廠,修水利;這些都是通向不朽的途徑。

  對於普通人,還有另一種不朽可尋;用《伊裏亞特》中的武士西泊洛可斯的話來說:人像樹葉一茬接一茬,風將樹葉吹落到地上,但春天一來,活著的枝幹又發芽吐葉。這個比喻是說人死了但還有自己的孩子,仍能通過子子孫孫而綿亙不絕。

  藝術的不朽則不同,雖然也屬於俗世的範疇,但它基本上是個人的所作所為——藝術家的生命被溶入一件優秀的作品中,一旦這個作品成為某個傳統的一部分,它就呈現出永恒的生命,它的作者也就不朽了。

  曹丕在《論文》中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辱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瀚墨,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名聲自傳於後。

  據我所知,在世界文學史上這是關於不朽的最精辟的論述。它強調中國社會文化中除了立功和立業之外的另一種追求,就是立言,就是文學創作。文學的功能不光是興觀群怨,它的另一個更重要的功能是。真正優秀的作品能夠把人物的感情和思想鮮活地保存下來,使其傳之久遠,從而也使作者的名聲長在。這種的功能是文學本身的力量,不依賴權勢,跟作者的肉體生命的長短也沒有關係。它還可以解釋作家寫作的動機。文學創作的目的不是為民請命,不是為誰樹碑立傳,也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要在紙上不朽,要使作家自己的生命有所延續,使自己的名聲自傳於後。這是為什麽杜甫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這是為什麽普魯斯特要在紙上追溯流逝的時光。我們的的古人從來不隱諱自己對不朽的思索和追求。他們常用不朽來作為衡量作品的尺度,讚美他人的作品時會說:萬古千秋五字新,或說:不廢長江萬古流

  比較來說,也許是由於缺少宗教上的精神寄托,中國古典作家對不朽的追索比西方作家更為執著。其實,西方作家一直在麵對不朽這個話題。古典的就不說了。大家都知道米蘭·昆德拉的最後一部用捷克語寫的小說就叫作《不朽》。

  美國華裔詩人李立揚公開講:我隻需要一首詩來使自己不朽,但我還沒有這樣的詩。有一回我聽見一位知名的黑人女作家興奮地對一屋子聽眾說,她的作品被一些大學用作課本了,這樣她就相對的不朽了。實際上,美國大學中的課本是常換的,是教師們個人隨心所欲的事。雖然,這位小說家不夠深沉,但她對不朽的追求溢於言表,那真是她的心事。也就是說,她在認認真真地寫作。

  俄國小說家索爾仁尼琴的長篇小說《第一圈》中有一個有趣的片斷。兩位連襟——戈拉克霍夫和尹諾根倜——相聚在他們身為將軍的嶽父家中;戈是大名鼎鼎的作家,而尹是眼光犀利的批評家。他倆談起文學,尹對戈說:我很喜歡你,所以不得不用我自己的方式來問你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想沒想過自己在俄羅斯文學中的位置?畢竟你現在已經出了六卷全集,已經三十七了——在你這個年紀,普希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你不存在這種危險。盡管如此,你仍無法逃避你是誰這個問題。你給予了我們這多難的時代哪些思想?當然了,除了那些由社會現實主義所提供的、無人質疑的說法之外。

  戈拉克霍夫臉上的肌肉卷起細小的漣漪,它們漂過他的麵頰和額頭。你戳到了我的痛處,他說,兩眼瞪著桌布。

哪一個俄羅斯作家不曾想秘密地穿穿普希金的晚宴上衣,或托爾斯泰的襯衫?”……

  戈拉克霍夫已經榮獲斯大林文學獎了。下一步該做什麽?

  真奇怪:他名滿天下,卻沒有不朽。

  請注意索爾仁尼琴在此是用不朽來作為衡量作家的標準,而不是用什麽獎項,或什麽名氣。這個插曲說明作家們一般心裏都明白眼下的名聲往往是不堪一擊的。真正的作家必然要考慮如何達到不朽,雖然很少有人願意把機關說破。索爾仁尼琴在此也指出了怎樣才能獲得不朽,就是通過在俄羅斯文學體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說他間接地回答了杜甫的得失寸心知的問題。文章千古事,我們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憑什麽杜甫能那麽自信地說得失寸心知呢?憑的是他心中有個文學體係,憑的是用前人不朽的作品來作為衡量不朽的尺度。

  索爾仁尼琴在他的自傳中說,在帕斯捷爾納克獲得諾貝爾獎之前,蘇聯作家們並沒聽說過諾貝爾獎。顯然,他們的文學有自己的天空和星座,憑自己的體係足以讓蘇聯作家們麵對不朽這個問題。相比之下,現當代中國文學還沒有形成這樣強大的體係。不過這沒關係,文學不是僅以族群和語言來分界的;契可夫的小說不隻是為俄羅斯的讀者寫的,也是為你寫的,也是為我寫的。你所最熱愛的作家和作品才是你真正的傳統。所以,每一個嚴肅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都應該麵對不朽這個問題,都應該構築自己的文學傳統,都應該想象自己在該傳統中要爭取什麽樣的位置。如果不去這樣想,那就找不到努力的方向,而沒有方向的寫作則是沒有意義的寫作。

  也許有人會說,不朽往往在不朽之外。文學史上的確有些作家憑一首小詩或一個短篇就做到名傳久遠。甚至有些不是作家的人也能偶爾寫出千古絕唱,比如漢朝的武將曹景宗輕易地就做出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的雄壯之句來。美國作家雪梨·傑可遜用一個小時就寫出了《彩票》那篇名著;她的書已經很少有人讀了,但就憑那個短篇她的其它著作從未絕版。還有的作家比較容易地就獲得了不朽的位置,並不是因為其作品卓越,而是因為他們出現的時機恰當,比如胡適和個別朦朧詩人便是如此。但對絕大多數作家來說,不朽隻能通過艱苦認真的勞動來取得。實際上,取得這個詞並不恰當,我們往往努力了一生,也許到頭來仍一無所獲。也就是說,對不朽的追求倒更象是一場賭博。即使贏了,最終也不過是在圖書館的書架上占據幾寸或最多一兩尺地方,一年中有三五個讀者翻翻你的作品。這也就是大多數優秀作家的所能企及的不朽了。真是寂寞身後事啊。多可笑,多可憐呀。

  然而更可憐的是那些靠權勢和鑽營來維持自己作品的生命的人,他們把作品與作者的關係弄顛倒了。作家的生命最終隻能靠作品來維持;如果作品什麽都不是,作者一死,就人走書亡。進入不朽之門隻需要一種簽證,就是富有生命力的作品。其實文學創作是一種病,即使對作家這個職業頗富浪漫心的奈保爾也曾說過:寫作是瘋狂,是病態,是死亡。我們拿起筆來,麵對的就是死亡。不過,我們仍要跟死亡賭博,夢想某個偶然的機會能讓自己贏一把。

  美國女小說家維拉·凱瑟(1876-1947)的墓碑上刻著這樣一句話:那才是幸福——消溶於某個完整並偉大的事物中。我想這是不朽的更高境界。一個作家的作品一旦溶入一個文學傳統,作家自身的名聲也就無關緊要了。他活在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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