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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文革前的小學音樂課

(2013-01-13 12:58:32) 下一個
 

1963-1965年是中國社會的一段過度期。“三年自然災害”剛剛過去,文化大革命的風暴還在地平線上醞釀。那時候我上小學高年級。這一段暴風雨前的寧靜,讓我享受了幾年美好的學生生活。盡管音樂細胞有限,我最喜歡的課,還是音樂課。

 

音樂課好像隻為四年級和五年級同學開。六年級同學因為要中考,音樂課就停了。音樂教材是全國統編還是全省統編,我不得而知,隻記得音樂課教材每本大概有十一二首歌,每首歌前麵附有簡短的說明。在開學收到新課本時的一片忐忑和緊張中,隻有音樂課本帶來輕鬆和喜悅。音樂課的教室在校園的邊上,隔著一個小操場與其他教室和老師的辦公室遙遙相望。音樂課教室是專用的,輪到上音樂課的同學要坐進這間教室。他們的歌聲從操場那一邊傳來,和上其他課的同學的讀書聲交織在一起,在寂靜空曠的校園裏此起彼伏,至今好像閉上眼睛就能聽到。

 

音樂老師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的嗓音並不清亮,但對音樂充滿熱情。音樂教室三麵是牆,隻有一麵是一排窗戶,風琴放在窗下。老師彈著風琴,一邊唱一邊隨拍子點著頭。光線照著她右邊的頭發,就像一張黑白照片定格在我的腦海裏。她教我們什麽是四二拍,四三拍,四四拍。什麽是強弱,漸強漸弱。什麽是休止,切分。什麽是主歌,副歌。雖然都是入門,但卻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總覺得兒童對於音樂是開放的。也許一個人的天賦決定了他在這條路上能走多遠,但隻要跨進這個世界,他一定受惠終生。班級的歌唱水平有限,所以我們大多是唱齊唱或輪唱:男女輪唱,小組輪唱。記得合唱隻排過一次:《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第一次聽到自己唱的合音真是妙不可言,從那以後就自認為上了一個台階。插一句門外漢的評論,不懂為什麽央視春晚還老沒羞沒臊地弄四五個人齊唱,那是小學生的水平耶。

 

兩年的音樂課學了不少歌,記住的有七八首吧。後來才發現它們都是經典, 而每一首歌都有抹不掉的記憶在上麵。《歌唱二小放牛郎》是全班都喜歡的歌。老師就一遍又一遍的讓我們唱,直到大部分人都聲嘶力竭為止。那首很長的歌因為出自一個極左作曲家劫夫,已經被打入另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我那時就不太喜歡,覺得歌詞覺悟太低,竟然沒有提到革命,而且旋律也太淒切了。《我們的田野》是我的最愛。我喜歡它恬靜的旋律,天鵝絨一樣平滑的節奏和歌詞中由近及遠的意境。那種喜愛強烈而持久:那時候當我遠遠的聽到其他班的同學在唱這首歌的時候,會有一點嫉妒。1983 年周裏京的電影《我們的田野》出來的時候,我就猜電影一定是以這首歌命名的。我買 “黑鴨子”專輯,也是為了聽聽專業歌手唱這首歌。《讓我們蕩起雙槳》留下的記憶則完全不同。不記得是因為先喜歡這首歌才去看了電影《祖國的花朵》,還是先看了電影後喜歡歌,反正看了電影以後,幾天都悶悶不樂。青蔥歲月,看什麽都愛把自己放進去,就覺得那些孩子的生活怎麽那麽豐富多彩,而自己的生活這麽平庸呢?《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是電影《英雄小八路》的插曲,是一首好歌,作為少先隊隊歌當之無愧。但 《英雄小八路》電影一般,看完後隻糾結一件事:那些少先隊員用手把電話線聯起來,怎麽可能?

 

到後來,音樂課的氣氛有了變化,抒情歌曲逐漸讓位給革命歌曲。音樂教材裏的歌大都棄之不用,老師開始把紅歌抄在大紙上教唱。那時候的我們,還不知道人是可以分三六九等的,以為自己都是祖國事業的接班人,所以也不知不覺地向革命化靠攏。當時那些紅歌,盡管還不像後來泛濫的語錄歌那樣不堪,也定多是粗製濫造之作,所以也沒有留下什麽印象。當然,紅歌裏也有打動我們心弦的,比如《踏著先烈的腳印前進》。它的歌詞是這樣的:

 

在破滔滾滾的贛江旁,有方誌敏同誌戰鬥過的山崗;在白雪皚皚的森林裏,有楊靖宇將軍住過的茅草房。多少先烈多少紅色的戰士,忠於祖國忠於黨。為了人民永遠的幸福,他們的鮮血灑在革命的道路上。向敬愛的先烈們宣誓,你們的事業我們一定完成!

 

坦率的說,歌詞很有畫麵感,裏麵的那份莊嚴,激情和責任感,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心裏,很容易引起共鳴。然而,當回頭看去,認識到它隻是後來開始的一場浩劫的序曲之一的時候,附在它身上的感動就退去了。事實上,這首歌到底沒有經受住時間的檢驗,它最終隻能和那個年代一起,成為了永遠塵封的過去。

 

我不知道我們的音樂老師來自哪裏,去到何方,但我一直對她懷有感激之情。她把音樂的種子播進了我們心裏,教會我們如何用音樂來表達對祖國,自然和生活的愛,用音樂來鞭策我們立誌和進取。然而,我不曾料到的是,音樂課堂植入我們心靈的東西,有些是要到多年之後才能完全體會出來的。

 

五年級的某個時候,老師病了。她推薦了一位代課老師,據說是省音協的一位成員。那是一位慈祥的小老太太,帶著厚厚的眼鏡,滿口鄉音。她一開唱,我們都吃了一驚:好一副煙嗓。而且,她完全不按教材來,也沒有歌譜,就一句一句死教,就象教戲班子的學徒。這些都算了,教的那是什麽?全是市井小調,柴米油鹽打情罵俏婆婆媽媽。我當時心裏非常不以為然:我們是什麽人?是有理想有抱負的接班人,關心的是國家社會的大事,唱歌是要傳達心胸的。誰耐煩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在沒過幾周,小老太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的圖畫老師。圖畫老師教了什麽,我完全不記得了。據說,小老太太教的歌傳到教師辦公室,激起了公憤,所有老師都覺得品味太差,她因此被學校拒之門外了。

 

幾十年過去了,小老太太教的小調還原汁原味地保留在我心裏,幾乎一個字也沒有忘掉。這太神奇了。當年我曾經那麽不屑的東西,怎麽會有這麽強的生命力?除了對自己那時的少年輕狂有點汗顏,我不禁對這些小調生出了敬畏之心。也許,隻有日常人的日常生活,才是音樂真正的源泉?那些應景之作,盡管可以紅極一時,卻經不起時間的消磨。相反,那些發自心底的音調,無論是宣示呐喊還是哼哼呢喃,才承載了音樂真正的意義。我把這首小調寫在下麵,作一個紀念:

 

一顆青果嘛兩哎頭尖,皮也脆來嘛味也鮮,開頭吃起嘛有點兒澀喲,(白)哎唷,你莫丟了,(唱)半天你才曉得嘛回味甜喲回味甜喲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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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蕙 回複 悄悄話 那時太小,什麽都沒有記住。隻記得音樂老師好凶,名字叫:申以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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