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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七十年 —— 記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15)

(2024-07-25 09:52:03) 下一個

第六節逃離死亡漩渦(2)

是年,在四五月份間,數年沒見的大叔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他是乘船從九灣來的。他為什麽來?我不知道。直到現在敲鍵盤的時候,才猛然想起大叔為什麽來?他是來商議將我過繼給他的。因為在那個時候,父親突然問我想不想到合肥去?我看了父親一眼,問到那去做什麽?父親說你大叔沒男孩,想讓你過去。我回答得挺幹脆:不去!父親沒再吱聲。現在想想,大叔回故鄉,究竟是父親邀請的,還是他主動來的?不得而知。父親邀請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大饑饉的風暴已經逼近了。為兒子計,將我過繼給大叔不失為保全我性命的好辦法。當時如果我同意了,那豈不是像刀一樣剜父母的心?話再說回來,父母做出將我過繼給大叔的時候,心兒是怎樣的疼痛?養兒養女的人都能體會到,無法說下去了……

    

    1959年6月下旬,一個轉機突然出現了。

二姐從北大荒打來一封電報,說二姐五月一日生下一個男孩,需要母親去照看,同時電匯來七十塊錢,電匯單的留言處,寫了到佳木斯後要去的地方。這個消息於父母而言,形同喜訊天降,但也參雜些許憂慮。喜在母親可以逃命了;憂在電報中沒說讓我也去,七十塊錢顯然是一個人的旅費,12歲的小兒子不在出逃之列。

父母憂愁了。他們知道如果不將我帶走,我和父親必然會被餓死,因為父親從未操持過家庭生活,不知如何省糧食。商議了半天,他們決定將我帶走,我走了,父親一人在家,容易應對艱難,12歲的孩子,是個飯莊子,不能眼睜睜地餓死,至於帶去了張喜山不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吧,看人家臉色總比丟了性命好。至於錢不夠,走到哪算哪,車到山前必有路。

在辦理了我和母親的戶口遷移證以及我的轉學證後,我們一家於6月28日離開園宅集。臨走時,我用粉筆在牆上寫了一行大字:1959年農曆5月13日,我走了。此時此刻,我非常怨恨故鄉,認為這兒沒有任何值得留念之處,發誓再也不回來。

到了蚌埠後,我們先去農業科學研究所,喊上三姐一起直奔火車站。在售票處,一家人發愣了,售票員告知一張去佳木斯的車票是28元,也就是說買兩張車票,僅剩下十幾元錢,而到佳木斯後,還需要買從佳木斯到饒河縣東安鎮的輪船票,四天三夜的輪船一定會要不少錢,況且一路上吃飯怎麽說也得幾塊錢呀!

母親急得流淚,我也跟著哭,三姐也在揉眼睛。誰也無法解決眼前的難題,不帶我走,我隻有餓死的份,帶我走,前途未卜,在佳木斯沒錢買票上不了輪船,隻有流浪他鄉。

關鍵的時刻,菩薩出現了。

一個掛著值班站長袖標的人走來,詢問父親,得知情況後,稍微考慮了片刻,走到售票口向售票員吩咐了幾句,然後招手讓我父親去買票,他讓我父親買一張成人票和一張兒童票,說這樣你們就能走了。父親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感謝站長,站長指指售票窗口讓他快去。父親買完票後,看看票價更樂了,兒童票原來是成人票的四分之一,8塊錢。一家人還要感謝站長時,站長已經走了。父親拿著車票,思量了一會兒,帶我到兒童票身高的標尺量一量,發現我身高超出了兒童紅線許多,父親稍微躊躇了片刻,之後又坦然下來。他對我說,你不要擔心,他既然讓賣兒童票給我們,檢票口就不會阻攔。果然,在檢票口,檢票的大姐不但沒攔我,反而對我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我懸著的心才落實下來。當時,我們對鐵路客運的規定一無所知,不知道兒童票、學生票和成人票的區別,後來了解了有關知識後,更加感激那位站長,按理說,他可以讓我買一張半價的學生票,可是他卻選擇讓我買四分之一票價的兒童票,又讓我們節約了8塊錢,使我們有足夠的錢到達目的地。

當那撕裂人心汽笛拉響後,我淚水漣漣。去年二姐就是沿著這條鐵路線走的,今年又輪到我們。車窗外的父親和三姐一臉愁容,看來他們並沒把出逃看成是好事,這使我更加傷心。和三姐分別,我的心最難受,三姐和大姐二姐不一樣,她心細,最能體諒人,有做姐姐的樣子。我特別不能忘記的是和三姐在家抬水澆菜地的情景,盡管她的肩膀也被沉重的水桶壓疼了,可她還是把桶繩往她身邊拽;我更不能忘記的是二次百裏討食,三姐把本已不夠吃的飯,一點都不猶豫地分給我。火車開動後,母親見我還在哭,就說不要哭了,能逃命是一件好事呀!看來母親對未來充滿信心。使得我悲傷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在天津火車站我和母親下了車。母親給我錢,讓我去買些麵包,說多買些,一定得夠吃到佳木斯的,不能買火車上的麵包。在火車上我看過列車時間表,知道下趟車我們得在火車上坐十二個小時,因此我選最便宜的大麵包買了四個。坐在長椅上候了大約四五個小時,我們又登上了開往佳木斯的火車。在天津站檢票口,我很擔心檢票員不讓我通過,因為我的個頭超過兒童標準很多。幸運的是檢票員沒有吱聲就讓我通過了。現在想想,真的沒有必要擔心,一個破衣爛衫的孩子,能夠買票已是很規矩了,憐憫之心人皆有之,刁難肯定屬於頭腦不正常。

張喜山的父母此時已從勃利縣搬到佳木斯定居。按照電匯單上的地址,我們找到在佳木斯西郊的張喜山家。他的父母很熱情,吃住也都安排好了。這時我們才得知,張喜山兄弟姊妹五人,他是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喜林和喜財、兩個妹妹淑嫻和淑蘭。張喜山的長相像他父親,高鼻梁,高額頭,在東北生活幾年後,方才明白張家肯定有俄羅斯血統。這也是父親第一次見到張喜山照片後,說此人凶相的原因。張喜山的母親長得高高大大,幾個孩子的個頭也都像她。張母勤勞善良,照應一家吃喝拉撒,從不見疲倦。

因為從佳木斯開往虎頭的輪船每四天一班,而我們到佳木斯時恰巧班船剛開出,加之張喜山父母熱情留住,所以我和母親在佳木斯一共住了八天。這八天時間裏,我幾乎每天都去市中心玩,農村的孩子咋一來城市,什麽都覺新鮮,東溜西逛的沒有固定的目標。印象裏,佳木斯當時隻有一條主要的大街,市中心有一個四層樓、帶天井的百貨公司。也就是在這八天時間裏,東北老百姓的飲食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過水飯是其一,苞穀大碴子在鍋裏煮開花後,撈出來用井水衝一下,盛到碗裏當幹飯吃。剛開始吃這種東西不習慣,吃了兩天覺得很香,很有嚼勁;第二種是生菜蘸大醬,都是現從園子裏摘來的,洗洗就上桌了。生菜當是萵苣的一種,讓它長高,從莖幹上摘葉片,葉片多呈紫葳葳的色彩。大醬一般都是自己家做的,近似於甜麵醬。至於其他的菜飯,我都沒有印象了,反正有大碴子過水飯管飽,加上生菜蘸大醬味道特殊,吃得還真香甜。

從佳木斯開往虎頭的班船的航線是先沿鬆花江順流而下,在同江入黑龍江,依然順水,到達撫遠後不久,就轉入烏蘇裏江逆流而上。近四天的航程,在我腦海存留的印象是,鬆花江的水相對渾濁,黑龍江的水麵寬闊且藍得發黑,烏蘇裏江江麵較窄,水流較急。上船後,就聽人們說三江口風光優美。輪船過了撫遠不久,到了人們說的三江口,船舷上站滿了人,有人指指點點。我覺得這兒的江麵寬,水流也急。後來仔細看了地圖才知道有兩個三江口,一個在同江,是鬆花江入黑龍江的地方,另一個就是撫遠,是烏蘇裏江入黑龍江的地方。總體上說,自鬆花江入黑龍江後,輪船行駛在國境航道上,對麵的蘇聯國土,風景比我們這邊優美些,因為那邊是原始風光,山嶺幾乎都被森林覆蓋,我們這邊都被開墾了,缺少自然情調。

在輪船上,我和母親每天中午到餐廳吃一頓飯,都是吃最便宜的八分錢一碗的炸醬麵。早晚每人一個麵包,母親害怕我吃不飽,就吩咐我買三個,我吃兩個,她吃一個。印象裏,炸醬麵的味道不錯,前幾年,我還特此買了一瓶北京出的甜麵醬,加上精肉蝦米和其它作料一道燒,放在一碗麵上麵拌著吃,可就吃不出當年的味道來。為此我很遺憾。老伴說你那時是餓肚子,吃什麽都香,現在好的吃多了,什麽味道都沒感覺了。如果非得找回感覺,餓你三天,興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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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gladys 回複 悄悄話 好好的人都被“國家”給害死了。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949/202407/25443.html
cager812 回複 悄悄話 surv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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