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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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七十年 —— 記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14)

(2024-07-24 09:23:30) 下一個

第六節 逃離死亡漩渦(1)

    1959年的春夏之交,我們家的日子過得異常艱難。母親是怎麽安排那點少得可憐的糧食,我不得而知。留下的記憶僅剩下挨餓的滋味和幾次出遠門討食的經曆。

    要說出遠門討食,得從1958年的春季說起。那時三姐還沒去蚌埠當工人,母親走得開,她就帶著我去懷遠縣二姐家,住上十天半個月。懷遠縣離家90裏,去的時候起五更,向正南方向步行到40華裏外的沫河口,坐上去蚌埠的輪船,到蚌埠再轉一班船到懷遠縣。現在想想,去懷遠縣的目的就是為了吃幾天飽飯,讓家裏省一點糧食,以能熬到早大麥成熟。那時,二姐家裏不開夥,我們去了他們就到食堂打飯,吃的都是精米細麵,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堂般的生活。記得第一次去的時候,二姐夫買了一斤合肥麻餅,那個甜美啊,吃了還想吃,幾乎舍不得放手。結果,一斤麻餅,母親連一口也沒吃,都被我一個人吞下肚了,而且是一個下午吃光的。晚上姐夫下班,聽說一斤麻餅全部讓我吃了,非常驚訝,說你的個子不大肚子倒是很大啊!母親覺得很難為情,但沒有責備我一句。現在想想,當時真的難為二姐夫了,二個沒定量的人在家吃上半個月,他是怎麽解決糧票的? 印象裏,到懷遠縣我去過二次,肉魚的味道都記不得了,隻記得那兒的白麵饅頭好吃。

    1858年春天,國家號召軍隊幹部支援邊疆。我的兩個姐夫都在單位的支援邊疆的名單上。結果是,大姐夫蘇良恩轉業離開兵役局,從四川崇慶去了貴州的黃平,後來定居於施秉;二姐夫因為是黑龍江人,所以選擇去北大荒。這時,二姐分娩期臨近,母親隨他們去了臨時的集合地——滁縣,照看二姐坐月子。四月份,在二姐生了一個女孩不久,他們一家三口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從此,火車的汽笛聲,成為能引起我落淚的悲聲。無論在何地,隻要聽到那尖嘯的鳴響,我的神經就顫抖了,淚水奪眶而出。那是真的傷心啊!二姐走了,我就失去了解饞的機會。這種條件反射現象一直延續了八年,到1966年方才停止。

 

    二姐去東北之後的五個多月,三姐幸運地成為一名國企工人。蚌埠農業科學研究所聽起來像是科研機構,卻籌建了機械製造車間。說來也巧,這個研究所的一個領導,和二姐夫是在兵役局的戰友,就憑這點關係,他力主將三姐安排去學車工。當工人能學習專門技術,這在當時是一個走運的事,這個令人羨慕的好事居然落在三姐的身上。

    母親在滁縣住了一個多月,二姐夫離開時給了母親30塊錢,加之三姐也離開了園宅集,為家省出一些糧食。我家的糧食雖無多餘,但1958年青黃不接的茬口總算熬過來。之後接上了夏收,一季小麥收成可以維持好幾個月。夏收和秋收之間僅有三個月時間,加之夏季瓜果蔬菜較多,日子總是好過些。接著是辦公共食堂,放開了肚皮吃。食堂解散不久,就迎來1959年。所以,就饑餓而言,1958年沒給我留下什麽特殊記憶。但是很多家庭就沒有我家這麽幸運了,艱難的日子就像一片苦海,不知哪兒是岸。

    1959年伊始,我家也墜入這片苦海,那日子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當肚子餓得前牆貼後牆,腹部好似翻江倒海,繼續不得食之後,腹部就麻木了,人便無力地找地方靠。幾天下來,人便消瘦得像幹劈柴。母親時常念叨:要餓死人嘍!她的老姊妹說她:你有三個閨女在外麵,為什麽不去投靠?偏要在這兒等死!聽到這樣的話,母親隻是歎息,她心裏有苦難得說出。這就是兩個女婿的父母健在,在“嫁出的姑娘潑出的水”的封建思想影響下,女婿不開口,她如何靠得上。

    1959年的春節過後不久,母親見我餓得厲害,就和我說:你去你三姐那兒討兩頓飽飯吧!這天早晨,母親給我貼了一塊死麵餅,讓我帶著上路。從園宅集到蚌埠,一直斜插西南方向步行,僅有55華裏。隻是沒有大路,走的都是村與村之間小路,中間還要乘渡船過淮河。就這樣我也差不多隻用了五個小時,就趕到在蚌埠西郊的農業科學研究所。一路上,那塊死麵餅,我也沒一下子吃完,餓了就吃幾口,生怕吃完了再餓,沒力氣趕到蚌埠。到了蚌埠,找到三姐,三姐見了吃了一驚,以為是家裏出事。我說我媽讓我到你這兒來吃頓飽飯,三姐這才放心。隻見她眉毛皺了一下,把我帶到一個地方,讓我在那兒等她。大約半個小時後,三姐手拿一個布包回來了,她對我說:“食堂午飯開過了,我找師傅買了這些饅頭,你帶著這饅頭趕快回家,興許天黑前還能到家。”我說:“你得挖一缸子水給我喝。”三姐把我帶到食堂,我喝足了水,然後就往家趕。

    趕回園宅集,天還沒黑透,母親見我進門,非常愕然,說你怎麽不在蚌埠住一夜?父親說家美一個學員工,哪有錢讓他住旅社。我把饅頭拿出來交給母親,說我路上吃了兩個。母親數了數還有20個饅頭,就拿一個遞給父親,父親拿在手裏卻沒吃。我想他是在等母親一起吃,就催母親也吃一個。母親又拿一個給我,自己這才拿一個。

    這天,我來回走了120裏路,帶回了20個每個二兩重的饅頭。至今,每想起此事,心兒酸溜溜的,甚至想痛哭一場。可是在那個艱難的時刻,我卻沒掉一滴淚,為得到救命饅頭,骨瘦如柴的身體居然能噔噔地跑上一百多離地。天理事理就是這樣,苦海裏的人沒有資格去悲傷,隻能心存爬到岸上的希望。否則,傷感的心會使人失去奮爭的力量,必然會被苦海吞噬。

    百裏討食的事,在兩個月後我又做了一次。這次帶回的是18個饅頭。少了2個饅頭,說明三姐也很吃緊,當時她的定量至多三十三斤。22個饅頭得花去她四斤半飯票,對於吃食堂沒有什麽油水的學員工來說,她在兩個月時間內也被拖得饑腸轆轆。

    學員工的三姐拿出了42個饅頭解難的時候,遠在貴州和北大荒的大姐和二姐卻連一分錢也沒往家寄。也許是兩個女婿尚未認同丈人和丈母娘,這反映一個基本事實:兩個姐姐在家庭都處於附庸的地位,她們沒有掌管經濟的權利;也許她們不知道遠在故鄉的父母所遭受的深重災難,飽漢不知餓漢饑,這種情況在兒女對父母的關懷程度上也是存在的。

    記得在第二次百裏討食後不久,我在公共食堂的餐廳裏發現一張告示。走近一看,原來是毛主席給六級幹部寫的一封信,內容大致是不要浮誇,要合理密植等。我回來和父母講,母親說毛主席寫信也沒用,他們不會聽的,他們隻顧自己的帽子,隻顧往上爬,哪管老百姓的死活。

1959年的夏季收成,因密植而嚴重減產,這不啻為敲響的喪鍾。夏季收成,決定了農民一年的生活質量的好壞。因為它首先能緩解青黃不接帶來的饑餓,為繁重的夏種積聚體力;它的收成,應當能保證農民吃到秋收後。如果夏季收成不夠吃到秋收後,那麽農民就會有八九個月時間出於饑餓狀態,一旦秋收欠產,災難難以估量。虛弱的人,經不住生災害病,冬春季節是奪命的門檻,因為這個季節人最容易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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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騎貓旅行 回複 悄悄話 流淚,太不容易了
abcdaren 回複 悄悄話 靠農民取得江山之後,受黨幹壓迫最深重的還是農民。本文隻是冰山一角,全國都慘!比地主剝削重得太多,還沒有如何種地、種什麽和如何分配瘦得可憐的收成的自由。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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