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天道有常(12)

(2024-01-19 11:00:08) 下一個

四 驚天喜訊

       有關角膜供體一直沒有消息,在焦憤和不安中,我熬過了一段漫長時間。不見光明,因此沒有晝夜的概念,隻覺得時間如同老牛破車,吱呀吱呀地慢吞吞磨嘰,趙伯說他來到這兒已經二十八天了,我才知道這漫長的時間僅僅是二十八天,可在我看來比過去的一年還要漫長。這二十八天裏,我天天等待黎湘的消息,渴望手機裏出現她山泉流淌般的聲音,可這饑渴之情一直痛苦地延續,神經幹枯得幾近冒煙,可依然是鹹陽古道音塵絕。其實,除去思念以外,我還有一個非常焦急的事,那就是黎湘把我的阿根廷居住綠卡和一切有關手續都拿走了,沒有這些手續,我離不開大陸,那些海外存款也就無法動用。我這人做事從來都留一手,我沒把海外存款的銀行和賬號告訴黎湘,所以那錢除去我沒人動得了。

我明白,與其說我思念黎湘,還不如說我思念亮亮,黎湘現在十有八九已成為那隻聞名的黃鶴,一去再不複返,如果她不是黃鶴,是可以拒絕父母逼迫的,死心塌地跟一個人的事例很多,她為什麽就不能?我關心亮亮,亮亮是我的骨肉,我不能想象亮亮喊別人爸爸,就那麽一個兒子,還讓別人帶跑了,我還算是人麽?由此我覺得涼拌豆腐說得對,我就是一寄生蟲,一條無助的寄生蟲。想到這,我有些惡心,小時候肚子疼,母親給我吃過驅蛔藥三道年,結果拉出一團蛔蟲,互相纏繞翻滾,看了讓人惡心死了。哪成想在我最得意的時候,經涼拌豆腐一指點破,我成了一條蛔蟲,一條別人給我吃什麽還不得不吃否則就會餓死的蛔蟲。

       又過了一段時間,開顱的刀口基本愈合了,四肢活動自如,除了看不見,我一切都像好人一樣。有時候我讓趙伯推著我在院子裏走動,他邊走邊介紹所見的風景,什麽花圃啊,池塘邊啊,涼亭啊,林間小路啊,感覺裏,這個醫院挺大的。想象總歸是想象,我深切地體會到黑暗的痛苦和光明的可愛,我不知道還能否看到我喜愛的金色,我也意識到金色似乎已經離我漸行漸遠,我曾傻想,如果老天複我以光明,我將細細地打量世間的一切,把日子撕開來一秒一秒的過。

       趙伯的遠征緬甸的故事講得差不多了。有關國民黨十萬大軍戰敗,撤退時經過野人山的許多細節聽了讓人起雞皮疙瘩。諸如漫山遍野的螞蟥、猖獗橫行的蚊蟲、遮天蔽日的熱帶雨林、森林裏的瘴氣,這些猶如天方夜譚裏的故事聽了令人難以置信,可你也不能不信,四萬多人的部隊入山,出來時隻剩下三千多人,死了十分之九以上,這裏麵肯定有出人預料的險象。

有個疑問在我心裏縈繞了幾天還是問了。其一是:野人山如此惡劣的環境,他們為什麽要往裏麵鑽?堂堂的四萬多國軍,不乏有大名鼎鼎的黃埔畢業生,難道就沒有一個了解熱帶雨林地理知識的人?趙伯回答了,他說他爸說過這事,當時確實有人提出不要經過野人山回國,說那裏極其危險,可杜聿明不聽,堅持要走這條路,有一個叫孫立人的將軍,他就沒走野人山,結果安全地把部隊帶到印度,輾轉回國。趙伯說:“這件事說明蔣介石兵敗大陸也在情理之中。像杜聿明這樣的人,他一再重用,不敗才怪呢?打仗是極為凶險的事,統帥不僅要具備萬死不辭之勇,更重要的是要具備廣博的學識和從善如流的品質。”

這天,趙伯把我推出病房,到什麽地方停下的我不知道,隻覺得絲絲涼風爽人,時而有陣陣清香飄過。這時,他又和我講了一個有關遠征軍的細節,聽了讓人不忍。趙伯說:“我爸所在的團,本來近兩千人,一仗打下來,死了四五百,剩下千把人進入野人山,走了二十來天,傷病員加在一起已有三百多人,成為一個帶無法帶、扔無法扔的負擔。我爸說他們看到傷員痛苦不堪,有的身上生蛆,有的高熱不退,有的簡直就是一個骨架。團部幾個人商議了很長時間沒有結果,大家都知道應該怎麽做,但誰也不願說出來。這時候,我爸的排長把我爸叫到一邊,掏出了身上的東西交給我爸,我爸不肯接。他說這是命令,我爸隻好接了。眼看著排長走到團長麵前,小聲嘀咕了幾句,之後背起了幾隻衝鋒槍向傷員的所在地走去。大家紛紛議論,猜測會發生什麽,有人知道排長去做什麽,但都不願起來製止,甚至都把頭扭過去,連看也不願看。不一會兒,傷員那邊響起了槍聲,大約持續了五六分鍾,之後,一切歸於寂靜。那個排長也沒有回來。這時候,團長站起來向那個地方默哀致禮,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接著團長一揮手,把部隊帶出那個令人肝膽欲裂的傷心之地。他們沒有去掩埋那些被打死的弟兄,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掩埋的力氣,更沒有去看望,既然有人頂下這一切罪過,那就趕快在自欺的縫隙中溜走,省得遭受良心的鞭笞。”

聽了這個慘不忍聞的情節,我全身的神經都麻木了,感覺上,自己就是那團吃了三道年被打出來的蛔蟲中間的一條,沒有痛感,沒有悲憤之情。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漸漸地恢複了知覺,思緒卻像放電影一樣,腦子裏先是出現一群瘦得皮包骨的傷病員,接著是一片雜亂的白骨,接著又是趙逸枝、韓福根、何德南、黃磊和他那五個弟兄,還有無數我曾經與之同學同事的人,我又看到了錢姐、涼拌豆腐也在其中掙紮,而那作為背景的陰森的熱帶雨林裏,遊蕩著郭泰、梁厚土的巨大影子,影子底下行走著侏儒般的楊麥阪。想著想著,我全身冷汗四肢觳觫,我說:“趙伯,從今天起,你不要再談及有關遠征緬甸的故事。我害怕,汗毛都豎起來了,心兒就像被撒了一把鹽。”趙伯說:“好,不說了,是太悲慘了。”我說:“不是悲慘。是無助,可憐的無助。”不知怎地,我又聯想到我自己,“無助比悲慘還要令人心痛。一群無助的人被人驅趕,向絕境驅趕,向死亡驅趕,悲慘隻是過程,過程不重要,地位重要,地位決定結局。那個排長頭腦清醒,他用果敢的行為,了結了所有人的痛苦,其中也包括他自己。那剩下的七八百人,還得繼續遭罪,還得死掉很多,掙紮是沒有用的,他們就是案板上的肉,這是上帝早都安排好的……”我像機關槍一樣啪啪說個不停。趙伯說:“何總,我推你回病房吧?”我說:“不,我不要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這兒空氣好,我頭腦清醒,隻要回到那個地方,我就糊塗了,就成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我糊塗了,說話也辭不達意,其實我是想說我要擺脫無助的處境。趙伯說:“何總,高級病房沒什麽不好。它對你恢複體質有好處。隻要你心靜,世界就是靜的。”我慢慢地咀嚼趙伯的話,覺得此話大有哲理,不像是行伍後代所言,原來覺得趙伯一定魁梧粗壯的猜測被打上了問號,於是就問:“趙伯,你身高一米幾?”趙伯說:“年輕時一米六六,現在縮了,隻有一米六五。”我啊了一聲,接著又問:“體重呢?”趙伯說:“五十四公斤。”我又啊了一聲,原來猜測是這樣的靠不住,一個魁梧大漢陡然間變成瘦猴,不過他說話確實宏亮,容易引起誤判。現在我的頭腦清醒了一些,回想剛才的失態,仿佛那不是現在的我,而是十幾年前的我,為什麽會這樣,覺得可能與涼拌豆腐說我是寄生蟲有關。

“趙伯,打個電話給陸經理,我有事找他。”

“陸經理就在你身邊,他來此已有多時。”

“你小子想偷聽咋地?”

“是的,我想聽聽你說話,以此來判斷你恢複到了什麽程度。”

“得出什麽結論?”

“你是那個團長,我願意當那個排長。”

“答非所問。”

“天高地厚減去三分。”

“說得好。”我動動墨鏡,“猜我找你做什麽?”

“不,你得猜猜我來找你做什麽?”

我想了半天,也沒猜出頭緒,就隨便說:“遠大那邊有什麽情況?”

“楊經理倒是來了一趟。聊了一會就走了。正好柳湄在場,我讓她送的。”

“小心這小子。他八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們不是發小嗎?”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在想什麽?留神就是了。”

“知道了。何總,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我提不起精神,他能有什麽好消息,黎湘的事他一點也不知曉,工程還沒有完全收工,宏大現在的一切都是在收尾,下一步如何發展,得等我出院才能決定,我沒精打采地說:“說說看,看能不能讓我高興一下。”

“角膜供體有希望了。”

我身心一振,“好啊!怎麽沒聽李主任說起?”

“李主任不讓告訴你。”

“為什麽?”

“讓我來說給你聽……”

隨著陸經理的敘述,我了解了真相。

我失明的消息在工地傳開後,有人喜歡有人愁,喜歡的自然都是仇富的人,憂愁的是害怕宏大垮了,他們又得為找工作發愁。當聽說我需要角膜供體時,出現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那個叫何德南的找到了陸經理,表示願意捐獻一隻角膜給我。陸經理覺得事關重大,弄不好會被人說成出賣器官,所以他好言致謝,果斷地拒絕了此事。哪知道何德南天天央求陸經理,說他完全出於自願,不忍心老板成為瞎子,還說一旦宏大公司垮了,首當其衝受害的就是何家莊百十名農民工。他說如果不相信他的話,他可以去公證處找公證員公證來證明此事。陸經理又說捐角膜得進行匹配,條件不和的根本不能捐獻。他說他可以去醫院接受檢查。陸經理被他纏得沒辦法,心思哪能就這麽巧,和我匹配上了,不如帶他做一次匹配測試,不匹配他也就不再糾纏了。陸經理事先和李主任通氣,李主任也覺得匹配的可能性不大,就替他做了測試,哪知道,天底下就有這樣的巧事,何德南和我99·5%以上匹配。李主任和陸經理傻眼了,他們都知道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捐角膜給老板,弄不好會惹上官事,打算就說是不匹配,把這事壓下去。誰知何德南打聽得一清二楚,連99·5%都知道。李主任隻好實話實說,說他不敢把何德南的角膜摘下來安到何屯的眼眶裏,這樣做他犯法,會蹲牢的,還對何德南說你這小小年紀成了獨眼龍,還想不想娶老婆?他不能幹這缺德事。何德南一再重複他是自願的話,說可以通過法律來解決這事。他說到做到,真的找了幾個人簽名,證明他是自願捐獻角膜,還到公證處做了公正,公證處的人起先不願做這樣的公證,認為這十有八九是商業買賣,一再追問何德南為什麽要捐獻角膜,何德南一口咬定出於同情,說一個老板怎麽可以不見光明?經不住幾個人央求和詰問,公證處的人最終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這樣一來,李主任也沒辦法拒絕了。他為保險起見,把此事向院長作了匯報,院長也驚奇,仔細翻越了公證書,沒看出任何破綻,這才同意李主任施行換角膜手術。天意啊,哪成想何總你運氣這樣好,可以說這是驚天喜訊。”聽得出,陸經理很興奮,說話滔滔不絕。

說實話,我聽了這個堪稱為驚天喜訊的消息,卻一點都興奮不起來,我為何德南傷心:他這樣做肯定事出有因,看定是遇上了過不去的坎坎。試想一下,哪個人會出讓自己的眼睛,而且是十六歲的孩子,而且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我要一箭中的,我不相信他同情我或者是宏大垮了何家莊的農民工首當其衝受害,天地間大著呢,建築工地多著呢,隻要有力氣有手藝,到哪端不到一份能填飽肚子的盒飯?

陸經理說:“我隻知道他母親有病,他爸回去護理去了。生活艱難是肯定的,艱難到什麽份上我就不知道了,再說,這世道基層平民哪家不艱難?”

“打電話,把韓經理給我喊來。”我命令道,我知道韓福根肯定已把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韓福根是一草根,和陸經理相比,他對農民工有更多的同情。

隨著按鍵聲響的結束,電話裏傳出韓福根的聲音,陸經理說:“何總讓你現在就來。”

等韓福根的時候,陸經理向我匯報了公司的運作情況,一再說財務總監岑小雅這個人可靠管用。我聽後又做了簡要地指示,之後吩咐他去新豐店辦一桌夠四個人吃的酒席來,指名要了紅燒肉、糟青魚,至於其他菜,憑他自己愛好隨便點。陸經理說:“何總,我看免了吧,真的要吃,我帶你去新豐店得了。菜飯折騰到這兒,豈不都涼了。”我破口大罵,“媽的,你混蛋,你想讓梁城人都知道我瞎了不成?”陸經理說:“對不起何總,我沒想到這些,我現在就去。”他肯定是看了手表,我聽到哎呀一聲,“都九點了,等我趕到說不定打烊了。”我說:“打電話給錢姐,讓她準備好,你去拿。”我長歎一口氣,“都怪我,眼瞎了不知道時間,趙伯來了,說明已是晚上,怎不早讓你去呢?”不一會兒,陸經理說:“電話打通了,錢姐說不礙事的,說她一會兒派人送過來。”

菜飯沒到,韓福根到了,而且還是夫妻倆一道來的。趙逸枝來了就說:“何總,回去吧,秋天了,晚上外麵怎麽說也是涼。”我說:“回不去呀,在等菜飯呢,想犒勞你們,特別是趙伯。趙伯在哪?”沒聽到回音,我又問了一遍。趙逸枝說:“我爸在那邊樹底下抽煙呢。”我問:“韓經理,你知道何德南家的情況嗎?”韓福根說:“他家的日子簡直沒法過。”我說:“說詳細點。”

“他媽得了尿毒症,何家莊得這病的有二十幾個人,據說附近有一個小化工廠,一根煙囪一天到晚冒黃煙,反映上去也沒用,官商一條心啊。富人得這病都難應酬,甭說窮人了。他家積蓄花光了,能借的都借了,聽說尤用一把就給他爸三萬,但這也是杯水車薪啊,不換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到頭來一切都是白忙活。”韓經理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我聽說尤用一下子出手三萬,頓時了解到他在農民工心中為什麽有那麽高的威信,雖然他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但我還得承認他的成功之處,草莽英雄大都有豪氣,不擲千金,哪得人心?我覺得這個對手很可怕,但我並不打算退卻,奶奶的,他怎樣收拾我,我一定會怎樣收拾他。

我基本了解了何德南為什麽捐角膜給我,主動講捐獻,不提任何條件,他後麵有高人指點,這一手也確實高。憑我有限的一點醫療方麵的知識,知道換腎大體上需要二十萬,之後每年還需要四五萬,這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數字。這樣算來,眼前他家沒有三十萬頂不下來,之後按十年算,還得五十萬。他不提任何條件,主動捐獻的根本原因就是:在黑市上買一隻腎,或者用死刑犯的腎,五萬足夠了,那一隻角膜又能值幾個錢?他想讓我也用主動報答形式反饋於他,而希望的數字肯定不止五萬,這就是高明之處。

想到這,我心中暗暗得意,窮人不都仇富嗎?這麽說我在他們心中還不算是壞種,如果我在他們心中是壞種,他們決不敢這樣大方地把眼睛捐給我,他們起碼相信我反饋給他們的報答會超出市場的價值,市場在這年代不是最時髦的詞匯嗎?常常掛在那些權勢人物的嘴上,但它在人們心中重量比不過人心,在關鍵的時候,一切都得為人心讓路。但我還是為那個長著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的孩子悲哀,人不是被逼到絕路上,哪個會出讓自己的眼睛?況且還是十六歲猶如蓓蕾的年齡,雖然他有圖謀,但又有誰能這樣做?非大孝大義者不能為。

“你們說說,何德南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提出問題,但卻沒人回答。等了大約有三分鍾,我沉不住氣了,“啞巴啦?”

陸經理說:“被逼無奈,他不這樣做他媽必死無疑。無論如何,這孩子是個孝子。”

“你要是碰到這樣的事,你會這樣嗎?”

“義無反顧,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我相信。”

韓福根說:“我同意陸經理的觀點,我也相信陸經理後麵說的話。但我覺得何德南主動提出捐獻角膜後麵有文章。我們笨想一下,不提任何條件,平白無故地把眼睛捐了,似乎不是一個孩子的舉止。”

韓福根說到這兒停止了,他把答案留給了他人,也把讚譽之詞留在心底。這樣的人我為什麽沒早發現?如果早發現了,他會極力阻止我懲治尤用,也就不會有飛石擊車的事件發生。我這樣想並不是要責怪陸經理,以我的脾氣,當時又有誰能阻擋得了我?

“我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韓經理,如果趙逸枝得那樣的病,而你的孩子也要學何德南,你會怎麽辦?”

“我死了得啦,絕不會同意孩子這樣做。多大呀,十六歲,今後的日子怎麽過?”趙逸枝馬上接過話茬,聽得出,她後麵的話有哽咽的味道。

“我在問韓經理。”

“原諒我,我不回答這個問題。”

“我理解。”我真蠢,這樣的事不能問,況且當著趙逸枝的麵問。

 “趙逸枝,你看我能不能接受何德南捐獻的眼睛?”

“如果她是誠心的,為什麽不能呢?各憑各的良心吧!”

“說得好,各憑各的良心。”我抿抿嘴巴,“韓經理,明天你派個車去把何德南的爸爸接來,我要和他談談。”

“最好別談,很純潔的事,一談就假了。”趙逸枝很直率。

“不,還是把他接來,談談為好。”

陸經理的電話響了,是新豐酒店的,說他們的車已經進了醫院。不一會兒,他們把我推到一個地方,聽到趙逸枝說:“何總,喝一口酒吧。”我喝了一口,滿口醇香,她又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我嘴裏,好味道又加上初戀喂食,好處難以述說。我一邊嚼一邊問:“這是什麽地方?”趙逸枝說:“這是花壇旁邊。我爸說你不願進屋。”我說:“趙伯,你多吃一點,這酒這菜味道都地道。”趙逸枝說:“我爸遠遠地站著呢,他說他吃過了來的。”我急了,大聲喊道:“趙伯,快來,你不來,我們小字輩怎麽下咽呀!”聽到趙伯說:“你們吃吧,我肚子還飽飽的呢。”我說:“我們不吃了,等趙伯來。真的,什麽年代了,還把吃頓飯看得這麽重要。”趙逸枝說:“爸,你就過來吧,何總生氣了。”隨著腳步聲響,趙伯說:“這怎麽是好,又拿又吃的。”我說:“陸經理,快倒酒給趙伯,他們送多少酒來?”陸經理說:“看樣子像二斤。玻璃壇子裝的。”我說:“夠喝了,我不能多喝。給我倒三兩,我就喝這些。”

我聽到趙伯說:“這酒這菜味道確實不錯。哪買的?”陸經理說:“在一個叫新豐店的酒店。”趙伯說:“逸枝,趕明個把你那倆孩子都帶上,我們去一趟,我請客。”趙逸枝說:“在什麽地方我都不知道。”我說:“陸經理,你送送他們。”韓福根說:“爸,得啦,你知道哪兒多貴嗎?我們五個人一頓得一千多塊。那天陸經理請我去吃了一頓,這才知道現今還有原汁原味的菜,也知道什麽是貨真價實。平均一個人200多塊,吃完了還舔舌頭。”我聽到趙伯“媽呀”一聲沒了下文。我說:“明天就去,算我請客。”我話說出去了,半天卻沒人接腔,顯然他們有人指使避開這個話題,“你們怎麽不搭腔?”趙逸枝說:“倆孩子課程那麽緊,哪有時間?以後再說吧。”

吃完飯,時間可能不早了,我催他們回去,並一再關照去韓福根,把何德南他爸給我找來。

這天,李主任告訴我,我蒙眼的紗布可以去掉了,讓我買一副墨鏡戴上。我立刻打電話告訴陸經理,讓他買一副墨鏡送來。很快地,陸經理辦妥了這事。戴上墨鏡之後,我心裏不是滋味,過去每見戴墨鏡的瞎子,心中油然生出憐憫之情,我想人心應是一樣的,哪成想現在輪到自己被人憐憫。我盼望著眼睛能盡快地複明,但也為何德南而傷感不已,老天爺真是折磨人,送給我光明,卻又給我帶來許多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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