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天道有常(9)

(2024-01-16 12:23:08) 下一個

第二章  慘綠的世界

一 飛來橫禍

       我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想抬手臂,但手臂沉重,用力就疼痛,抬不起的。那個砰的沉悶聲響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一無所知,車禍是肯定的,為什麽會出車禍?醉了?不可能,喝半斤酒開車是常有的事,而且多半在夜裏,新豐店裏那樣的好酒,別說半斤了,即便喝了八兩,開車也無礙的。

       我試著睜眼,睜了閉,閉了睜,還是什麽也看不見。恐懼頓時攫住身心,這麽說我瞎了,再也看不到流光溢彩的金色世界了。我大聲叫喊,還沒喊出聲,頭疼得紮筋一樣。這時聽到母親的聲音,“二子,你到底醒了,我的兒……”後麵的聲音顫抖,顯然母親哭了。

       我不敢大聲說話了,也不能大聲說話,隻能小聲問母親,“媽,我瞎了嗎?”

       “醫生說你兩隻眼的角膜都被玻璃碴刺傷了。”

“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如果一兩年內能有合適的角膜,還有希望。”

       “還有哪些地方傷著了?”

       “醫生為你頭腦做了手術,說裏麵有瘀血。”

       我沉默良久,又問:“還有嗎?”我想知道我的骨架子究竟被撞壞到什麽程度。

       “兩個手臂脫臼錯位。其它沒什麽。”

       眼瞎了,頭顱被打開了,我傷心至極,覺得可能要在黑暗中度過餘生,盲人是需要有人牽引的,我設想著桂鬱香拉著我在大街上行走的狀況,“鬱香呢?”

       母親沉默不語。我又追問了一遍。母親說:“你剛受傷的時候她還好,哭得死去活來的。不知怎的,第二天她變樣了。現在提出和你離婚。再也沒來看過你。”

       輪到我沉默了,我猜測桂鬱香為什麽會這樣,是她知道我在外麵的風流韻事,還是了解了有關黎湘和亮亮的隱情?在夜總會和公司和女人上床,她沒法查,關鍵是黎湘和亮亮。

       “媽,我的手機呢?”

       “讓桂鬱香拿去了,她自打拿了那手機,態度就變了。”

       “媽,我躺在這兒幾天了?”

       “第五天。”

       我差不多知道了桂鬱香提出離婚的理由,肯定是她通過手機知道了黎湘和亮亮的存在。但我頭疼得厲害,說話極為困難,急需要問要做的事也無法去問去做。

       “老奶奶,你剛才和誰說話,是不是你兒子醒了?”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醒了,但現在又不吱聲了。”

       “你這老奶奶,病人醒了你應及時通知我們。我們主任都急死了。”

       “本想告訴你們的,可他又不說話了。我害怕,想等等。”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膜,“醒了?真是大命人。護士長,我馬上去開新處方,你抓緊換藥。”隨著一陣腳步,屋內又寂靜下來。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在我的床頭做事,估計是換藥,過了一會兒隻聽到護士長說:“我說,你這個老姐姐,你在這兒看守五天了,該回去好好睡一覺。讓你兒媳在這兒看守幾天,她不是天天來嗎,你為什麽不讓她守夜?這是她應該做的啊!”隻聽到母親深深地歎口氣,“再等等,等二子好一點再說。”聽著聽著,我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隻覺得身上有了些許氣力,我說:“媽,你帶手機了嗎?” 母親說:“帶了。想打電話,和我說號,我來撥。”我報出了黎湘的手機,母親呼叫一遍,電話裏說對方已關機。我又重複一遍號碼,母親撥了,電話裏依然重複原來的話。我又報出了座機號,母親撥了號,有人接電話,我讓母親拿著手機讓我接聽,聽到裏麵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有氣無力地說:“我找黎湘。”電話裏那個男人說:“你這人是怎麽回事?深更半夜地煩人不?這兒沒有黎湘,她上午剛搬走,我是這房子的新主人。”我心兒一沉,連忙問:“知道她搬到哪兒了嗎?”電話裏說:“據說她回四川老家了。是她父母來接她的。”我又問:“這個房子你是怎麽買的?”電話裏說:“怎麽,你是公安局的?”我連忙說:“不,請別誤會。黎湘是我妻子,我們鬧了點別扭。”電話裏“啊”了一聲,“理解,告訴你,房子是通過中介買的,錢肯定是給你妻子拿去了。——不對,那女子走得傷心,抱著孩子一個勁地哭,不像是拐騙錢財之人。你老丈人挺凶的,罵罵咧咧的,還沒見過父親罵女兒罵得那樣不堪入耳的。”我不想再問下去,說了聲謝謝就掛了手機。

       “二子,你是怎麽回事呀?你老婆不是桂鬱香嗎?怎麽突然冒出個黎湘來?”

       “媽,你看桂鬱香像我老婆嗎?在我心裏,黎湘才是我老婆。媽,是我不好,一直瞞著你。我和黎湘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五年,還有個孩子。現在完了,你的孫子亮亮也被帶走了。我好傷心呐……”我哭出聲來。

       一個尖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怎麽搞的?你這個老奶奶,他不能流淚,一旦裏麵發炎,還想不想讓他複明呀!”說話的顯然是一護士。

       “二子,別哭了,你們感情既然這麽好,你們還會見麵的,她會把兒子交還給你的。”我聽得出,母親的話也有些哽咽,“別……哭了,二子,別哭了……”

       隨著一陣腳步,應當是護士都走了。我問:“媽,現在幾點鍾?”母親說:“夜裏三點。”我又問:“護士走了嗎?”母親說走了。我說:“醫生說的兒媳是誰呀?”母親說:“好像有些麵熟,但不知在哪兒見過。她說她是你的初中同學,姓趙,我這才想起來,這丫頭來過我家,模樣沒變,我還想得起來。”我悲涼的心感受到一絲溫暖,遭遇災難,有人掛牽總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媽,這幾天還有誰來過?”母親說:“梁厚土,楊麥阪,陸經理,還有一些人我不認得,從態度看他們挺真誠的。”母親輕聲地哀歎,“是不是朋友,看表情就能分得清,梁厚土算得上朋友,他來了三次,昨天還來看你醒沒醒。楊麥阪不像是朋友,問問情況就走了。陸經理也不錯,見你這樣,他是真傷心,你們公司其他人我看都一般。母親又說,“看我糊塗的,你醒了也沒及時告訴你爸。”

       我說:“媽,你回去好好睡個覺。兒子不爭氣,讓你受累了。”母親說:“等天亮你爸來了再說。他天天都是天亮就來。”我說:“媽,你打個電話給陸經理,讓他現在就來。我有事要吩咐他。”我報出電話號碼。母親撥通了陸經理的手機,然後遞給我。電話裏,陸經理很激動連說幾聲太好了,還說馬上就到。

       “二子,你究竟得罪了誰?他想要你的命。”

       “媽,這車禍是怎麽發生的?”我這才想起問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有人往你的車頭扔了快大石頭,你爸說這人算計好要你命的,幸好石頭扔得偏了點,要不你早沒命了。”

       “怎知道是算計好了要我的命?也許是小孩子頑皮呢。”

       “石頭上裹著一張紙,上麵寫了種豆得豆幾個字。”

       我靜靜地思考,覺得凶手不簡單。他怎知我在省城唐州住宿,怎知我去了新豐店,又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從那個劈山路段通過,說明這不是一個人所為,這人有錢有車,一直在跟蹤我。是尤用?不像,尤用沒這麽大的力量;是京BXXX02?不像,他不可能很快搞清是我指使人打他,因為陸經理很貼心;是劉三陽?他都自命不保了,哪還有這閑心?這個人究竟是誰呢?這麽說我的小命還攥在他手心裏,我不寒而栗。

 

       陸經理到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淒涼,“何總,……醒了好,醒了好。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給他們看……”

       隨著一陣高跟鞋響,又是那尖利的聲音,“醫生說了,病人不能再說話,得讓他好好休息。你們都出去,我把門關了。”陸經理說:“何總,有什麽事吩咐一聲,我在外麵等候。”我說:“去移動把我的手機報失,然後再辦開通。”護士不耐煩地說:“快出去,不要再和病人說話!”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聽到那個主任醫生說:“何局長,你們談吧,最好不要超過十分鍾,讓他說話要小聲點,避免刺激傷口。”隨著腳步聲的離去,我聽到了老爸的聲音,“和我說說,那個叫黎湘的是怎麽回事?”天那!老媽這麽快嘴,我簡單地說了經過。老爸鼻子哼了一聲,“混賬!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早和我說。”我知道老爸並不在意黎湘,女人在他眼裏不算一碟菜,他是在意從未謀麵的孫子。我說:“還不是害怕你不認她們。”老爸又罵開了,“說你混賬,你就混賬,你說說,我們掙錢是為了什麽?是為了給孫女婿?快和我說,她老家在哪兒?”我說:“她家在川東偏遠小縣巴嶺,她爸叫黎樹磐,是巴嶺縣文化館的職員。”我聽到瑟瑟聲響,顯然老爸都一一用筆記下了。我沒問老爸怎麽辦,但可以肯定,老爸一定會想辦法把亮亮給要回來,知子莫如父,知父也莫如子啊。

       “和我說,你和什麽人結下深仇?”

       我茫然,這範圍太廣了,自打有錢,我一向張狂,動手打人、操縱打人是常有的事,怎知道被打的人心裏會怎麽想?如果這都算深仇,我沒法說。老爸見我不吱聲,說話不乏慍怒之氣,“你看看你,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仇家是誰,真是不足以擔當大事。”我說:“許多事都過去很長時間了,該報的人家都報過了,隻有最近兩件事,如果出事就在這兩件事上……”我把尤用和京BXXX02的情況和老爸說了一遍,認為他們均無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老爸一聽,“啊”了一聲,半天沒了言語,過了大約十幾秒時間,老爸說:“你不知天高地厚,這兩個都不是你能得罪的人。”我問是怎麽回事?老爸說:“那尤用是頂頂江湖的一個,他一向能為朋友兩肋插刀,他的朋友自然也會為他兩肋插刀,你把他打殘了,他們豈能放過你?安排人盯你,往你車頭扔塊石頭,在他們那裏是區區小事。”我問:“老爸你怎知道他?”老爸說:“他是何家莊人,他老子是我小學同學,也是敢衝敢打的角色,文革期間他是梁城家喻戶曉的造反派頭子,後來走資派重新當權,把他關起來,滿嘴牙都被打落,也沒叫一聲饒。尤用來工地,有人就告訴我不要惹毛了他。”我說:“老爸你可沒打我招呼。”老爸說:“我敢嗎,對他這樣的人,我害怕你們黏在一起,把他當成膀臂。哪成想會發生這樣的事來。天意,真是天意,本來你馬上就走了,偏偏發生這樣的事。走是走不成了。還有,你說的那個北京牌號的汽車,那更是一個惹不起的大(dai)王,他的背景了得,說出來能嚇破你膽!他老爸是一要員,他本人以官倒起家,後又倒賣軍火,現今操縱著幾百億的資產。現在他到梁城是來發土地財的,已經圈了幾百畝土地,都是郊區的良田。他被打的的事兒,現在成為市委限期偵破的大案。你說你呀,怎麽就在這個太歲頭上動了土!”老爸急氣交加,唉聲歎氣。

       我突然明白了,梁厚土在新豐店讓我出去躲幾天,並讓我走得遠遠的,原來他已經懷疑打北京人是我所為,既然是市委限期偵破的大案,抓住了肯定重判,法律在他們的眼裏就像是小孩玩過家家,打人也可以判上十年八年的,而且還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要不他們怎麽到北京去邀功。想到這,我心裏發毛,但還是壯著膽子自我安慰,“爸,現在氣也沒用,懊悔也沒有用。兒子不好,惹下這禍,挨刀挨剮,隨它去吧。已經瞎了,還能怎樣?”老爸說:“倒也是,你這一來,北京人這場禍十有八九是躲過去了。打人打到九十九,不能再加一。也許他會因此放過你。二子,不是我說你,你太輕薄張狂,人有好運。也得有承擔得起的力量,我家的福分來得太快太多,你沒承擔的福分,從今以後,你就安分地過日子吧,看能不能找到角膜,哪怕是一隻也行,總得見個亮……”老爸唏噓不已。我害怕流眼淚,用牙齒咬緊嘴唇,抑製著悲痛。

       陸經理在門口輕聲問:“何局長,我能進來嗎?”老爸說:“小何,正要找你,二子養傷期間,宏大工地的一切都有勞你費心。”老爸稍微停頓片刻,“還有,有些事該花錢就花錢,讓當事人走得遠遠的。一時半時都不要回來。”我真服了老爸,他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陸經理就是我的手臂。陸經理說:“話我也不多說。局長放心,我得你們何家的恩惠,知道怎樣報答。”老爸說:“那好。謝過你了,你們聊一會兒,但不能長了。至多三五分鍾。”老爸說完就走了,從趿拉趿拉的腳步聲,可感覺出老爸心情沉重得連腳都抬不起來,而那趿拉的聲音卻像鋸子一樣鋸我的心。

       陸經理第一件事就是把新買的手機給我,“何總,手機原號開通。我買的是你原來用的款式,估計你熟悉,能簡單地操作。我讓他把手機放在我枕邊,我知道黎湘愛我,不會絕情,她知道我有妻小,心甘情願地當側室,她早晚都會打電話來,我問:“尤用現在在哪兒?”陸經理說:“還在醫院養傷,他腿沒有恢複。動彈不得。”我問:“他報案了嗎?”陸經理說:“沒有,那小子不傻,報案又有啥用?那群人能破案子?得了吧!”

我已確定傷害我的是尤用,但我不願在陸經理麵前挑明,生怕他知道尤用神通廣大、北京人上可通天而嚇得縮手縮腳。陸經理問:“尤用的事和北京人的事,你和你老爸講了?”我說:“我說了。”陸經理說:“那我要不要按照局長的吩咐去做?不過我覺得沒必要花那冤枉錢,尤用殘了,北京的是外地人,我安排的那幾個人都是不出名的小混混,公安局掛不上號。再說,那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打發一個人走得三萬,一共得十好幾萬。”我說:“打發他們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陸經理說:“那幾個小混混,你一下子給他們那麽多錢,他們會滿街亂講,反倒壞事。何總你還是考慮一下。”我問:“你能保證上麵查不到他們?”陸經理說:“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證查不到他們,但我可以保證,平靜地觀察比倉促打發他們逃走要穩妥。你把錢給他們,他們出去應付兩天再跑回來,那更壞事。”我哼了一聲,算是默認,又吩咐了一些其他事項,便讓他離開。

       陸經理走後,一切都安靜下來,世界漆黑一片。我細細地思考梁厚土怎麽就能判斷出北京人是我打的?按照陸經理的說法,那幾個打人的小混混現在都安好,說明公安局尚未瞄上他們,那梁厚土判斷的根據是什麽,難道就憑我平日性情暴躁喜歡打架?我久思不得結果,再加上傷心和說了半天話,我有些疲倦,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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