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天道有常(5)

(2024-01-11 13:22:57) 下一個

五  純美辰光

       九點多鍾的時候,我的Q7穩穩地停在建築工地管理樓旁。陸經理狗顛子一樣急匆匆地從工地趕過來,見麵就問:“何總,你怎麽一直到現在都不開機?急死我了。”我被問得一愣,這才想起昨夜為了和涼拌豆腐鏖戰把手機關了,我趕緊打開手機,一看上麵是好幾個未接電話提示,我想揀重要的來電回撥詢問,哪知道陸經理說:“何總,你等等,我有重要情況須向你回報。”我合上手機,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他說:“尤用那家夥給辦了。哪知道半路殺出了程咬金,差點把事情攪黃。”我問是怎麽回事?他說:“幾個愣小子把尤用的膝蓋骨擊碎了。他躺在地上不能走,哪知道被一個女人發現,將他送進了醫院。”我說:“她送她的,關你屁事?”陸經理一聲長歎,“就那麽巧,那女人是韓福根老婆,她從醫院打電話回家,讓她丈夫送錢到醫院去。你想想吧,這事就這樣粘在我們手上了。”我定了定神,很快地把事情濾了一遍,“好事啊,那就花錢給他治呀,治好了送他回家,反正不是在工地上受的傷,給幾個錢打發了事。好名聲還留下了。”

       正說著,韓福根來了,見麵就說:“何總,我給你惹麻煩了。逸枝是在去天府火鍋城的路上遇見這事的。她說了,這錢我們付。”我聽了這話,心兒好過多了,隻要她趙逸枝不躲著我,什麽都好說,我斜了韓福根一眼,“說什麽呢,你付了多少錢,找陸經理要。”我扭過頭對陸經理說:“如數付給他。”接著又問韓福根:“你家裝電話了?”韓福根連忙說:“哪有那閑錢,是逸枝打到公用電話亭。人家傳達的,付了一塊錢跑腿費。”我問:“趙逸枝看見那些打手了嗎?”韓福根說:“逸枝說,天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三個毛頭小夥子幹的。”我說:“你要是及時報案,把那三個凶手抓起來就好了。”韓福根冷冷地看著我,把我看得好不自在,如果換了別人,我肯定會臭罵他一頓。

我看看手表,十點多了,於是就對韓福根說:“回去和你老婆說,十一點半在天府火鍋城,我有事找她。”韓福根答應一聲就走向自行車棚。我心思,真不是一樣人不進一家門,我約他老婆,他一點也不疑心,難道就不怕我把他老婆睡了或者親個嘴什麽的?趙逸枝找到這樣心胸寬厚的人,雖窩囊點,也算值了一半。

我正在胡思亂想,陸經理說:“何總,機會來了,南邊的後台倒了,今後,我們沒威脅了。”我哼了一聲算是回答。陸經理又說:“聽說劉副主任是栽在一個情婦身上,那情婦給他養了個兒子,要價大了,劉副主任沒答應,她告發了。”我嗤之以鼻,“哼,摳屄蟲一個,養不起為什麽要養?”陸經理說:“不全部是這樣,聽說那小妖精還有相好的。她是和相好的合謀陷害劉副主任,故意開高價。”我說:“那小妖精豈不也是雞飛蛋打?劉副主任倒了,怕她家的老鼠洞都得翻一翻。”陸經理說:“不見得,如果是預謀,退路肯定早選好了。”我說:“什麽預謀都不管用,吊起來一頓痛打,保管她什麽都說。”

不知怎的,我突然驚恐起來,不是怕黎湘,也不是怕涼拌豆腐,而是怕我老爸的情人不淑,他那個老下屬老情人是不是這路貨色?難說。大概是發現我神色不對勁,陸經理轉移了話題,“何總,尤用那兒,你看打發多少為好?”想到就要離去,不希望再出現其他麻煩,我就說:“醫藥費除外,再給他五千塊錢。”陸經理說:“太多了吧?”我說:“就這樣。唉,那幾個野小子安排好了嗎?”陸經理說:“放心吧,不是我露的麵,拐了幾道彎了。他們想敲詐都找不到人。黑道上,隻要不死人不是終生殘廢,這算啥事兒!”我沒忘記他昨天的孬種相,揶揄道:“現在不怕了?”他撓撓頭,嘿嘿幾聲。

 

我們又到辦公室聊了一會兒,十一點的時候,離開工地來到天府火鍋城,還是坐在昨天等人的僻靜地方。不一會兒,就看見門口出現了趙逸枝的身影,她頭戴一頂蔚藍線帽,穿著橄欖綠色羽絨服,下身是牛仔褲,還是那樣素淨逸致,我心兒一熱,仿佛時光流轉了二十年,回到了歡歌燕語的青春騷動時期。我迎向前去伸出手,她沒伸手響應,我略覺尷尬,隻好放下手。她莞爾一笑,按照我的指向來到餐桌前,接著取下帽子脫了羽絨服,我發現裏麵的羊毛衫依然是綠色的,隻不過色澤淺一些。侍者走過來把她的羽絨服套在椅背上,用一個套子套上。帽子沒處放,她試著放在餐桌旁,覺得不妥,拿在手裏不知如何是好。我說:“為什麽不帶個包?”她說:“沒什麽重要的東西,要包做啥?”她說著把帽子放在屁股後麵。我說:“你還是喜歡穿綠色的衣服。”她含笑而言,“平頭老百姓,還能喜歡什麽顏色?黃的、還是紫的?黃的代表金錢,那不屬於我,紫的代表副高貴,更不屬於我,隻有綠色屬於我,早年,我家河對麵,是一片望不到邊的麥田,春天的時候,滿目蔥綠,看著真舒坦。因此,我喜歡綠色。”我說:“綠色好,我見了綠色就覺得親切。”我不敢再往深裏說,她連手都不和我握,親切已屬極限。她似乎聽出了親切的弦外之意,眼皮下意思地耷拉下來。

我把菜譜遞給她,讓她點菜。她擺擺手,“我哪會點菜,這麽多年上飯店還是頭一回呢。有一次,大小子要吃麥當勞,我陪他去了一次,唉呦媽呀,裏麵漂亮得不得了,拘束得我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我苦笑,心想你日子過得怎能艱難到這樣,上個麥當勞跟上天堂似的,我指指周圍,“你看這兒漂亮嗎?”她環視一邊,“不咋地,你看這裏麵很多牆壁都是小圓木釘的,黑不拉嘰的,那幾幅畫,也就靛藍土布。和鄉下的傻村姑穿得差不多。”我開心地笑了,“這會兒你不會手腳沒處擺了吧?”她也跟著笑了,“還是老同學好,請我下這麽樸素的館子,真的要是高檔館子,受拘束呢!”我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她,一邊向侍者招手。侍者走過來,我照著菜譜,指指劃劃點了幾樣,然後問她:“喝什麽酒啊?”她撓撓腮幫,“一喝酒,下午我就不談上工了。”我說:“別去了,喝點酒解解乏,回去好好休息。”她說:“那就來點老白幹吧。”本想請她喝法國波爾多葡萄酒,轉而一想,她可能不習慣那澀澀的味道,既然要喝白酒,那就喝五糧液,她可能也不習慣醬香的茅台。我對侍者說:“來一瓶五糧液。”她連忙插話說:“對,這酒好,我和福根說了,今年春節買一瓶。你說說,世道變了,酒味也變了,原先的老白幹噴香噴香的,現在倒好,喝到嘴裏火辣辣的,那麯香漂在上麵,跟雪花膏擦到嘴裏一樣讓人惡心。”

我知道她弄錯了,七百多塊一瓶的酒她絕對不會買,她肯定是把五糧液聽成三十塊錢一瓶的五糧醇了,一字之差,價錢相差二十幾倍。侍者走後,我深情地看著她。她察覺到了,手兒不自然地摸摸臉龐,幾近羞赧地問:“說說吧,這麽急著找我,有什麽事?”

“我要離開梁城了。”我流淚了,不知道為什麽,我見了她,再也抑製不住情感,但我還是壓抑著,雙手緊緊地捂住臉,過了兩三分鍾,我聽到她說:

“既然舍不得,就別走了。梁城不是很好麽?你那麽有錢,你爸又有地位。到哪兒也比不上你在梁城。”

我鬆開雙手,趕緊用紙巾擦去淚水,“你不懂,我在這兒不安全。”

她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你有仇人?”

“沒有,但肯定不安全,必須得走。”

“你不願說你有仇人,但我也覺得你有仇人。”

“為什麽?”我覺得她話中有話。

“和我說實話,昨晚上那個人是不是你安排人打的?”

現在輪到我睜大眼了,而且是死死地盯著她不放,“何以見得?”

“福根講那人是農民工的頭兒,罷工就是他策劃的,剛複工,他就被打成殘廢,打人的後台隻能是你,要不就是陸經理,再不就是你們合夥幹的。”

我幾乎要崩潰了,天哪!老話說得一點不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有,老媽經常在老爸麵前講“群眾眼睛是雪亮的”,想以此約束老爸。據老媽說,文革期間,這話就像口頭禪一樣,當官的最怕這話,生怕醜事被群眾戳穿,隻要把大字報貼到公共場地,當官的立馬把頭縮了,龜孫兒一樣的老實。經過三十年的改革,現在他們不怕了,心裏有了底氣,看見了又怎樣?權在手心攥著,害怕你翻天了不成,輕的用警棍,重的用刑罰,實在不行,還有坦克裝甲侍候。懲治尤用,盡管沒留下任何把柄,可人心是秤,能稱出好人和壞人之心。既然他韓福根能揣摩出十之八九,那策劃罷工的尤用用腳指頭都能扣出來幕後凶手是誰。我心兒不禁有些慌亂,轉而一想,心裏立馬踏實了,都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這穿鞋的難道怕他那光腳的不成,雖沒有坦克裝甲車,可我有錢,打手遍地都是,花幾個錢就能招來一群,大不了再把他另一個膝蓋也打碎。

“何屯,你不能再幹這壞事,要不你真的不安全。鴨子吃稻,一還一報。你打了人,人家豈能繞過你?”

“逸枝,”我第一次這樣親切地稱呼她,她也感覺到了,臉兒微微地紅了,“有話你就說吧。”

“那人真的不是我打的,等我回去審審陸經理,看是不是這小子亂來。”

“如果是他,你得給人家治好了,再給人家撫恤金,安排個他能幹的活兒,半養起來。也算是將功補過。他即便恨你,也不會有剁了你的心思。”

聽到“剁了”倆字,我打了個寒噤,陸經理的話像幻燈片一樣在我腦海迅速過濾一遍,“一定,一定。”我覺得我頭兒點得像小雞啄米,說完我就懊悔了,這不就是承認我是打人的幕後策劃者嗎?真沒想到,趙逸枝沒幾句話,就把我的底給扣了,換上二旁人,我肯定矢口否認,會指著鼻子罵娘,把他家祖宗三代都翻起來罵罵。

不一會兒,侍者把菜端來,點著火鍋。我讓侍者送一碟辣椒醬來,還囑咐要那種賊辣的,侍者不一會兒就送來了。我把辣椒醬放在她麵前,“如果沒記錯,你曾說過你喜歡吃辣。”她高興地說:“還是老同學好,連我愛吃什麽都記得。”她還是這樣的純樸,傻乎乎的可愛,老同學難道都會記下你的愛好?我拿起小勺子,夾幾片銀雪魚片放在鍋裏涮了幾下,倒進她的盤子裏,接著又丟下一盤對蝦,待其在水裏沸煮片刻,撈出來放在她的盤子裏,這才拿起已經開封的酒,給我們倆麵前的小酒杯都倒滿了。

“來,幹了這杯。為我們曾經的……”我一時語塞,不知下麵該說什麽。

“為我們的、純潔的、同學友情幹杯!”她續出下文,注視著我,眼睛還是二十年前那麽清澈明亮。

“說得不錯。我們的,純潔的,同學友情。”我把酒杯輕輕地向她的杯子碰去。接著我們喝幹了各自杯裏的酒。

“啊!”她虛了口氣,“好酒,春節肯定得買一瓶。”她笑眯眯地望著我,“何屯,這口酒喝出了少時的感覺。那時候,我爸喝酒老是喜歡讓我嚐一口二口的,就是這味道。一入口就滿口噴香,吃完飯打嗝都香,不信你過一會兒試試。”

我說:“快吃幾口菜墊墊胃,然後再喝。”

她夾了一片銀雪魚正要往嘴裏送,我說:“別急著蘸辣椒,先嚐嚐味道。”她把魚肉放進嘴裏,嚼了幾口,“這是什麽魚呀,又嫩又鮮。”

“俄羅斯的銀雪魚。覺得好吃就多吃點,現在你蘸還是不蘸,我不管了。”

她又夾了一片放進嘴裏,我指指對蝦,“嚐嚐對蝦,味道也不錯的。”她驚奇地問:“對蝦!真的是對蝦?”我說:“那還有假?”她夾起一隻,咬了一半,嚼了一會兒,點點頭,“真的好吃。舍不得蘸辣椒了,別改了味。”她朝我望了望,神秘地問:“何屯,說實話,你天天都吃這個呀?”我若無其事地說:“也不是天天吃,我請人或者人家請我,有時就吃這個。”我實話實說,一點也不敢吹噓,生怕引起她自卑。她說:“你請什麽人才吃這個呀?”我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既然問了,就得回答實話,“請重要的人,這是一,二呢,請有事相求的人,三呢,請我心裏看重的人。”她聽了沒再問下去,臉色有些凝重,大概是心裏給自己排了號,我忽然想起,但願她不要把“看重”聽成“看中”,於是解釋說:“我說的是看重,看見的看,重要的重。”她釋然,臉色鬆弛下來,“我不值得看重的,一個結結巴巴的平頭老百姓,哪有值得看重的地方。”

我們又碰了一次杯,這次她沒喝完,杯裏留下了四分之三。我說:“幹了!”她說:“這麽好的酒,一下子幹了可惜,慢慢品多好。”她端起杯又抿了一口酒,慢慢的品嚐,之後說:“真香呐,神仙了!”我喊侍者來,讓她送兩隻大杯子來。侍者很快就把杯子送來,我倒了一個滿杯遞給趙逸枝,“說得不錯,這酒得慢慢品。一口一幹,糟蹋了。”她滿意地接過去,“幾十年了,你沒變,還是這樣的聽話。”我爽快地笑了,“你就當我還是那隻狗熊。”說完這話,我一下子沉醉起來,沉醉中還有些許惆悵,幸福的回憶和五糧液的醇香交融在一起,令人飄飄欲仙,我知道此時萬萬不能說心窩裏的話,一點都不能讓她難為情,感情列車純潔地行駛到這個站台,還得讓它純潔地開到下一站,“逸枝,你獎勵我的那二十八粒怡口蓮,我至今仍然保存著。”她微微地出了口氣,眼睛也變得朦朧,“你知道嗎?我當時擔心你成績上不去,考不上高中,你說說,男孩子沒個高中文憑,根本找不到好工作。那陣子,我媽都說我心思重。問了幾次什麽原因,我哪敢說呀。後來,看到你的成績上去了,甭說我有多高興。來,喝一口!”我馬上端起酒杯,稍微抿了一口。看她先是把酒杯放到鼻子底下嗅嗅,然後抿了一口。這女人會喝酒,真他媽的讓我高興,瞬間,我又掃興,怎麽說也隻有這一次了,我這一走還能回得來嗎?

我們就這樣喝著聊著,往時之舟載著許多少時趣事一一呈現在我們麵前,我們一樣一樣地品味、感慨,美酒佳肴為我們助興,此時此刻成為我少有的幸福時光。我為她又涮了許多羔羊裏脊肉,她有時蘸一點辣椒,有時不蘸,吃得她津津有味欲罷不能,最後竟然歎息,“頭一次嚐了這許多好東西,這才知道過去算是白活了。”我說:“我說話別介意,像你現在和韓福根這情況,能吃上這樣的東西很難。但也不是沒有希望。”她眼睛亮了一下,“說說看,我的希望在哪?”我說:“在你們的孩子身上,讓他們好好讀書,讀那些名牌大學,這還不行。還得在學校入黨,在學生會或者共青團裏混個頭兒當當,有了這底子,然後考公務員,去做官,當了官就發財了,發財才能有好房子住,才能吃到這——樣——的——食——品。”我指著餐桌上的菜肴,是一字一停頓的說。說完了,我向她看去,隻見她眉峰凝聚,愁顏不展。

過了好半天,她問道:“你不也沒念名牌大學嗎?”

“我爸是官呀,要不我怎能開公司、怎能財源滾滾?”

她深深地歎口氣,“我明白了,我這臭德性都是我爸傳染的,你說這老頭兒,見了窮哥們跟親兄弟似的,見了當官的臉兒就虎了下來,借米還糠似的。”我緊跟著說:“你可萬萬不能這樣教育你的孩子。要教他如何尊敬領導,說好聽話絕對能變成錢的。”我見她聽得認真,索性放開來說:“這世道最壞的就是當官的。你對他笑,他心裏有數,你虎著臉,他心裏也有數,最終笑臉的沾光,虎臉的倒黴。”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和我說實話吧,找我來究竟是為何事?你安排福根做那麽輕的活,又拿那麽高的工資,我還沒報答你呢!”我一聽這話,隻覺得臉上熱騰騰的,不知是酒氣還是心中來氣,“說什麽呢?我指望你報答了嗎?我們是同學,純潔的同學,這不是你說的嗎?”

她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眼皮都不敢抬,“何屯,我說錯了,請你原諒。”

我剛剛燃起的火焰立馬熄滅了,說話蘸滿了情感,“我真的要走了,可能一去不再回來。”她急忙說:“你可以不走的,補救做過的事,一切都來得及。”

“你別勸我不走,勸不了的。什麽原因你也別問,反正我必須走,盡管我走得不情願。我要去能使我安全活下去的地方。”我心兒一酸,差點流下淚來,怎能混到這般慘境,活下去成為第一目的。她說:“別動情,有話慢慢說,我聽著呢!”我說:“當年窮的時候,一心想發財,現在錢倒是多了,可過得提心吊膽,這算他媽的什麽日子,可讓我走回頭路,丟棄眼前的一切,回到從前貧窮,卻又舍不得。”

“盡管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但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我信賴的人。原因很簡單,我們感情純潔,沒參一點假。我視你為我的初戀,這是最珍貴的感情,我珍藏了二十年。”我看她眼睛露出瞬間的驚訝,眉間含有絲絲驚喜,說明她認可我們是初戀的關係了,我真他媽的高興,“我雇傭你丈夫,不,不,”我連忙擺手,“說錯了,是聘請,我這樣做,是為了幫你度過眼前的難關,讓孩子讀完該讀的書,讓你們夫妻有機會擺脫貧窮。現在我走了,這個公司很難長期存在下去,說不定明年就會關閉。”我看了她一眼,看到了一絲慌亂的眼神,大概她已快速設想出韓福根再次失業後的窘況,“可你現在還沒到最難的時候,你的兩個孩子正在讀高中,讀上大學了,這才是你最難過的時候。一個孩子四年本科,沒有十萬塊怕讀不下來,那還得節省才行。”見她神色黯然,我心中欣喜,知道事情有成功的希望。

我掏出一張信用卡,遞給她,“這裏有二十萬塊錢。你拿去,雖算不多,但能使你心兒有底,真的事情來了,不至於恐慌。”她急忙把信用卡推過來,手兒亂擺,“這怎行,我怎能拿你這麽多錢?”我說:“你別推辭,就算擱在你那兒,或者是算借給你用的,將來孩子出息了,原數還我還不成?”她果斷地說:“這錢我不能拿,你再這樣,我走了!”說著她站起來。

我示意她坐下,“別急,有話好好說。”我嚴肅起來,“逸枝,我調戲你了嗎?我對你提出非份的要求了嗎?你不和我握手,我挺生氣,但我責備你了嗎?我隻是喊了你一聲逸枝,這是我幾十年前就想喊而沒喊出的話。如果這算是調戲,你就走吧!”我做出坦然的姿態。

趙逸枝沒走,還沒坐下,她哧哽起來,聲音不大,但很傷心,她在壓抑,害怕引起他人注意,說話也斷斷續續,“何屯,我……沒混好,讓你操……心了。”我說:“你很好,我心裏憋悶,想找人嘮叨嘮叨,首先想到你。”

雖然動情,但沒影響覺察力,她抬起頭,淚眼瑟瑟的,“需要我做什麽?盡管吩咐把。”我說:“先把這個裝起來,再說其他的。”她很聽話,掀開羊毛衫,把信用卡裝進內衣口袋。看她的動作,不由得想起我媽當年動作也是這樣的,數目大一點的錢都裝在內衣口袋,那是不能丟失的錢,萬一丟了,一家人節衣縮食不說,還得腆著臉向人家借錢。

我又掏出二張信用卡擺在她麵前。她一副迷茫的神態,目光裏飄動著焦慮和不安,“足夠了,怎麽還……”她沒說下去。我瞟了瞟前方,“趕快裝起來,別讓人看見了。”這下她倒很聽話,抓起來迅速裝進內衣口袋。

“我走了,但很為我父母擔心。”我眼皮耷拉下來,仿佛下麵說的話都是即將發生的事,“萬一我爸有個三長兩短,請你觀察我媽的情況,她如果能挺得住,你就不要管她,她自己能照顧自己。”她問:“你不是有個弟弟嗎?”我說:“有啊,但弟媳不行,她是狗屄衙門——隻進不出,指望不上的。再說,萬一樹倒猢猻散呢?”我想起許多窩案,都是整個的家庭都陷進去了,“如果我媽撐不住,或者我弟他不伸手,你就替我照看一下。”她說:“放心,我能做到。”我說:“還有,萬一我爸給關起來,你不要過問,等他被判了。那時你才可以探望他。你就說你是屯子的同學。他定會見你。然後再根據他的需要幫助他。”我說完這些,長舒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這兩張卡,一張裏有十萬,在我父母身上花的錢都從這張十萬卡上取,另一張卡請你在將來某個時候交給我父母親。這張卡的密碼,上麵寫得清清楚楚。轉交我父母的那張卡的密碼是老密碼,我爸知道的。”她又問:“如果你爸好好的,我什麽時候把這兩張卡交給他?”我說:“五年以後。”我又看看前方,沒見到什麽人兒,然後關照說:“記住,按密碼的時候注意身旁有沒有人,有人就不要按,再用手擋住上麵,防止有攝像頭。等一會兒,我們一道出去,找個取錢櫃,教你一遍。”她說:“我們現在就去吧,反正我已經吃飽了。”

我將侍者喊來結賬。侍者說:“連同你要的兩瓶五糧液一共……”我沒等他說完,就打了個手勢,讓他不要說下去,然後自己走到吧台,那老板娘認識我,見麵就說:“何總,你要的兩瓶酒我是按市麵零售價收的,一分沒加。”我說了聲謝謝,用信用卡付了5315元錢,聽到老板娘問:“何總,那是你什麽人呀?我看不懂。”我說:“我一堂姐,她爸和我爸早年就鬧翻了,現在有困難,想讓我幫她一把,還得讓雙方父母都不知道。”老板娘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聲說:“明白了,明白了。那樣子是挺清寒的,不過那是個文化人,誠實人。”見她把趙逸枝說成是文化人和誠實人,我心裏挺滋潤的,瞥了她一眼,見她穿著一件蔥綠色繡花旗袍,大波浪燙發,口紅擦得亮眼,整一個四十年代廣告模特的樣子,我心思這娘們犯了哪門邪,是不是《色戒》看得心著火,也想找一個梁朝偉般的男子?老板娘可能是見我的眼裏有邪火,說出的話也不恭起來,“何總,你色迷迷地看著我為的是那般?”她貼近我,和我耳語,“你撒謊,請一個堂姐,用得著花五千多塊錢嗎?初戀吧?”我知道她在火力偵探,誰知道這娘們給不給紀委幹活,因此說出的話也滴水不漏,“初戀?哈哈,你還這麽傳統,我在你包廂裏玩了多少妞,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在她的手臂上輕浮地掐了一把,“想當年我貧窮的時候,也不知道哪個女孩子會瞧得起我。”我見老板娘的眼神又迷茫起來,心裏有了幾分滿足。

付錢回來後,我拎著二瓶酒和趙逸枝一道走出火鍋城。我帶她到一個取款機前,我將包裏的卡取出遞給她,教她完成塞卡、按密碼、取卡、取錢等一係列動作,害怕她記不住,我又讓她單獨操作一遍,這才放心。我把兩次取出來的錢都塞給她,見她像孩子一樣聽話,我心裏樂了。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對她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你知我知,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了,這樣會對你不利,弄不好就是窩藏罪,你知道嗎?”她說:“我知道,放心吧,不會有任何事,哪怕你交代了,我都不會承認。”聽了這話,我好生感動,這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還有,那二十萬就是給孩子讀書的,放心地花,不要試圖交給我父母。那錢就像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樣,很幹淨。”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我的錢幹淨嗎?天曉得!

Q7在離永達廠大門幾百米的地方停下,我讓她拎酒下車,因為我不希望有人看見她是被一輛高級奧迪車送回來的。她說:“你買酒給我做什麽?”我說:“省得你春節再買呀!”她開心地說:“謝謝了,這酒真好喝。”車門打開後,她半天沒下車。我說:“有什麽話,你盡管說。”她說:“在外麵不舒心,還是回來好,”聲音停頓了一下,“我想見到平平安安的你。”反光鏡裏,我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覺得這聲音全部是擔憂和淒婉的情愫交融而成,它也像影片裏報喪的教堂鍾聲一樣,震撼了也擊碎了我冰淩般的心境。我沒回答,踩了下油門,Q7衝向前去,我急速掉頭,在她的身邊飛馳而過。“老天真他媽的偏心,這樣的女人我為什麽沒娶到!”我叉拉聲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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