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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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火狐狸 第二章 索尼婭 第二節 索尼婭

(2015-01-22 15:07:49) 下一個


冉大牛來到暖泉屯不久,牧業二隊又來了一位背著琴匣的新人。此人叫索尼婭,十五歲,混血兒。混血兒被當地人稱之為二毛子。索尼婭身材修長,碧眼金發,皮膚白得怕人,在一般人眼裏,她是妖。西遊記裏的妖怪不都是紅頭發還配著一雙貓眼嗎?現在有人認為白人漂亮,甚至跟著染紅發染金發,想讓自己像洋種,那是與時俱進,也是被精英們渲染的。當年,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國主義魔鬼,現在不也成為座上賓了嗎?觀念變了,妖魔會成為仙女。可是在冉大牛和索尼婭的青春萌動時期,也就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沒人認為索尼婭漂亮,在一般人眼裏,那是怪物,如同西遊記中的羅刹女。


索尼婭確實有羅刹女的血統。她的祖父是白俄,是有錢的資產階級,被十月革命的炮火嚇到中國東北來了。白俄的稱呼與取得政權的紅色的布爾什維克有關,無產階級是紅色的,資產階級隻能是白色的了。索尼婭的母親是老白俄的獨生女兒,視為掌上明珠,令老白俄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寶貝女兒偏偏和一個拉小提琴的中國青年好上了,要死要活地要嫁給他。老白俄沒法,隻得同意這門婚事。他們於四七年結婚,五零年生下了索尼婭。索尼婭的童年生活非常幸福,那時候中蘇關係親密,東歐斯拉夫寬臉膛的大鼻子和西歐撒克遜窄臉膛的大鼻子,在中國的受到的待遇形同天壤,寬的受寬待,窄的受窄待。凡是俄羅斯人都能受到敬重,沒人在意他們的資產階級身份,而那些窄臉膛的撒克遜人無一例外地被視為魔鬼。可是好景不長,隨著中蘇關係惡化,俄羅斯人在中國生存艱難,他們不得不選擇離開。索尼婭的父母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分離,母親隨老白俄返回蘇聯。因索尼婭有中國血統,隻能留在中國。而那個患上狂想症的情種父親,被碧眼兒迷了心竅,卻不知道自己的擔當,自妻子離開後,整日地酗酒,幾個月後不知道什麽原因失蹤了,幾天後,鉤釣者在海拉爾河的一個洄水灣發現了他的屍體。索尼婭變成了孤兒,一時間衣食無著,便把自己關在屋裏。幸好鄰居發現她幾日沒出門,在敲門無人應答的情況下,就約同警察翻窗而入,發現被餓得奄奄一息的她。從此,索尼婭就被當地政府委托一個人家代養。


一次,德爾索去牙克石開會。一個在旗政府工作的老朋友,知道他曾在一個老白俄家做過傭人,一直對白俄有好印象,於是就向他述說了索尼婭的情況,希望德爾索能在麅子河農牧場給索尼婭安排工作,使她能夠活下去。受愛屋及烏的思想支配,德爾索答應了,將索尼婭帶來麅子河,原本留在場部招待所當服務員,哪知道索尼婭要求到偏遠的地方,越偏遠越好。看來,她飽嚐了人間的辛酸,想離群索居。


       索尼婭沉默寡言,邢隊長安排她擠牛奶,她很快就學會了。她每日除去擠牛奶外,就是看書散步拉小提琴。她拉小提琴,總是選擇在山坡上芍藥花盛開的地方拉,每當山風撫過,身著布拉吉的她也和芍藥花一樣婀娜。她站在花叢旁憂鬱地拉琴,琴聲隨風飄進冉大牛的耳朵,把冉大牛的心熏染得微微發脹。聽得出,那尖利高亢琴聲裏含著不淡不濃的悲傷,這琴聲經過草叢和清風的過濾,變成了泣訴,一如雨後的芍藥在微風下顫抖,也令橫臥在草叢中的冉大牛的神經微微發顫。冉大牛音樂欣賞能力是老莫培植的,也應當有許多天分,當初,老莫也時常站在野外彈吉他,冉大牛常常聽得入神,不過老莫的悲傷和索尼婭的悲傷不同,老莫的悲傷是深沉的,是繚亂的關山情,像興安嶺一樣緩和厚重,像植根於厚厚沃土的堿草一樣茂盛。那時候,冉大牛要老莫教他彈吉他,老莫說你是放牧的手掌,撥不動琴弦的。冉大牛不信,幾經糾纏,老莫答應教他,可沒學幾次,他總是找不到感覺,彈出的聲音跟劈柈子的聲音差不多,便自動放棄了。他問老莫是什麽原因?老莫說音樂和文學具有悲情色彩,你是樂觀型人,音樂之根在你的胸間生長不起來,倒是眼下的頌歌適合你,不信你唱一下《我為祖國獻石油》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肯定帶勁。盡管如此,冉大牛還是能聽懂老莫琴弦上的心聲,那是深沉的訴說,有思念也有憤懣。


       一日,索尼婭在草地上散步,冉大牛湊了過去,索尼婭翻眼瞅瞅他,卻沒有言語。冉大牛問她想不想騎馬?索尼婭眼睛一亮,馬上說好。冉大牛牽來一匹備好鞍子的棗紅色老馬,扶著索尼婭上了馬,告訴她騎馬的要點,囑咐她一定不能把腳完全伸在腳蹬裏,說那樣很危險,萬一跌下馬來會被拖死。索尼婭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孩子一樣點頭。


       老馬穩當,它馱著索尼婭轉了幾圈,索尼婭膽怯的心情消失了許多。冉大牛讓她雙腿夾一夾,索尼婭照著做了,哪知道老馬一顛一顛地慢跑起來,嚇得索尼婭尖叫。冉大牛跑步跟在老馬的身旁說:“不要害怕,適應了顛跑,騎馬就算學會了一半。”索尼婭見冉大牛在身旁,慌亂的心情減輕許多。老馬跑了幾圈,冉大牛大喘粗氣,腳步慢了下來,看著棗紅馬馱著索尼婭慢慢地遠去。


       從此,索尼婭每天都讓冉大牛陪她練習騎馬,漸漸地,倆人的話語多起來。冉大牛問索尼婭每天都看些什麽書?索尼婭說她看勃朗特三姐妹的,看托爾斯泰的,她說她不愛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太殘酷了。索尼婭問他愛看什麽書?他說師傅不讓他看小說,隻讓他看科技業務方麵的書和唐詩宋詞以及哲學社會學方麵的書。索尼婭說你這麽聽話呀,老莫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冉大牛說老莫是我的恩人,沒有老莫就沒有我冉大牛的今天,他教我做的事一樣都不錯。索尼婭露出蜜一樣的笑臉,期待的目光深情地看著冉大牛,“我推薦給你一本書,你看不看呀!”見索尼婭這樣熱情,冉大牛情不自禁地答應下來。


       索尼婭拿給冉大牛的書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這本書像一個巨大的磁場,把冉大牛緊緊地吸附在裏麵,而達西和伊麗莎白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深深地感動了他。他連天加夜的讀,三天時間就把這大部頭的長篇讀完。當他把書還給索尼婭的時候,他大膽地說:“我希望能像達西一樣,娶上伊麗莎白那樣的女人。”索尼婭笑了,“放牛放野了,臉皮挺厚,張嘴就是什麽女人不女人的。”冉大牛說:“不說女人說什麽?你也是女人呀!”這是索尼婭平生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喊她女人,她心兒噗噗跳,臉兒紅了一片,心底湧出莫名衝動。見索尼婭羞澀且沒言語,冉大牛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說錯了什麽嗎?”


索尼婭搖頭,“沒什麽,你們都是這樣講話?”冉大牛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問,“是啊,有什麽不妥嗎?”索尼婭說:“直率,但登不了大雅之堂。”冉大牛眼睛睜得大大的,“什麽大雅之堂?我怎麽沒聽說過?”索尼婭暗暗叫苦,本以為冉大牛是中專生,可以交流的,沒成想是這樣,“大雅之堂就是那種穿著體麵的人,在一起商討事情或者參加招待會舞會什麽的。總之,說話得體,穿著得體,舉止得體,文質彬彬的。”冉大牛說:“就是電影裏資產階級的那一套?女人穿晚禮服,男的打領帶,端著酒杯互相問候的場合?”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也就是達西和伊麗莎白跳舞的那種地方。”索尼婭更加莫名其妙,心思聽他的話說明他還是懂一點,看來這個愣小子值得調教,也需要調教。她正在想,又聽到冉大牛問:“怎樣做事說話才能得體?”索尼婭想了想說:“當你要做事和說話的時候,要想一想別人的心情,對他們有沒有妨礙,甚至是傷害;還有,場合上說話要婉轉,不要直來直去,這樣就留給人家回旋的餘地。”冉大牛欣賞的目光打量著索尼婭,“年紀小小的,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索尼婭說:“我的母親,她就是你說的資產階級小姐那種人。有時間問問老莫,我想他一定是貧寒出身,他不能教給你上流社會的那一套。”冉大牛馬上反駁,“你說得不對,老莫是一個非常高尚的人。”索尼婭說:“這與高尚無關,哪個階層都有高尚的人,也都有卑劣的人。上層生活習性是需要學習和調教的,童少年時期的耳濡目染最為重要。”之後,索尼婭又拿了一本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給他看,讓他看細致些,不妨看上三遍四遍。


冉大牛和索尼婭情投意合,形影不離。他們的足跡踏遍了暖泉屯附近的山山水水,山坡上,河套邊,時常能見到他們的身影,在冉大牛的眼裏和心目中,索尼婭的確妖豔但絕不是妖怪,金發藍眼睛別有一番風味,裏麵甚至還有親切的情愫。在索尼婭的床頭,長期擺放著大束的鮮花,都是冉大牛采摘的,幾乎是每日一換。這兒是人跡罕至的原野,到處生長著許多知名的花卉,潔白的芍藥,鮮紅的百合,紫色的羅蘭,還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花不知名也妖豔,紅的藍的粉的紫的黃的,花瓣大的小的整的碎的應有盡有,它們雜遝紛呈,把大興安嶺的山坡裝點得像豔婦的彩羅裙一樣五彩繽紛。


       一日,他們騎馬出去遊玩,毫無目的地沿著莓饒溝往南走。他們騎騎走走,走累了上馬,屁股坐疼了下來。起先,他們沿著山腳走,地濕草長,行走有所不便,於是就來到左側的砂石公路上走。索尼婭問:“這麽荒僻的地方,誰在這兒修的公路?”冉大牛說:“聽我爹說,這路是小日本修的。”他指著山頂,“那山頂上還有好寬好寬的戰壕,都能跑吉普車。我爹說這兒是日本人抵抗蘇聯的第二道防線。場部那嘎拉是日軍的司令部,連砌牆的磚都是用水泥參砂石做的。”冉大牛的手不停地比劃著,“老毛子打日本那會兒……”他說得正帶勁,卻被索尼婭打斷了話頭,“一口一聲老毛子不老毛子的,你能不能尊重我呀!你總不能喊我二毛子吧?”冉大牛撓撓頭,表示下次一定改。索尼婭說:“我看你難得改,粗話一張嘴就溜出來了。”冉大牛說:“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你看我能不能改得了!”索尼婭有意說:“駟馬追不上才算是大丈夫,現在自稱大丈夫還早了點。”冉大牛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說我們去樹林裏轉轉好不好?索尼婭同意了。


       他們調頭向山穀走去。這兒是一片雜樹林,裏麵樺樹居多,也有櫸樹、白楊和鑽天柳,還有大片的刺莓果林,上麵掛著鮮紅欲滴的刺莓果。冉大牛摘了一捧遞給索尼婭,索尼婭嚐了嚐說:“這果兒又麵又甜挺好吃的。”冉大牛說:“可惜這果沒人吃,人們都愛吃新鮮的篤斯(藍莓),熟透了的篤斯那個甜呀,那個香啊,什麽果子都比不上。”索尼婭說:“我被你說得口水都淌出來了。這山上有嗎?”冉大牛說:“說不定有,我們往裏麵走走,看能不能找得到。”


       他們沿著樹林的邊緣向山穀裏走,原始森林在這兒展現了真實麵目,一片濃密挺拔的白樺林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把山體遮擋在它們身後,林梢的樹葉有橄欖綠也有鵝黃,時而有一兩片鮮紅的葉子掛在鵝黃嫩綠中間,像人群中的少女一樣的醒目嬌豔,看了讓人心生遐想,弄不清天上人間;在白楊林裏,青翠的白楊,不像潔白的樺樹那樣整齊劃一的粗細,有的樹冠巨大,占據了半個籃球場的地麵,有的很多棵擠在一隅,細長的樹幹差不多砍下來就可以做撐杆,自然界也和人類一樣不公平,大的無限大,小的難有立錐之地;楊樹林盡頭又是一大片看似荊棘叢的地帶,他們想繞過去走,意想不到的事出現了,原來這兒不是荊棘叢,而是一大片篤斯叢,上麵掛滿了紫藍色的篤斯。冉大牛大叫起來:“啊!我們發現了寶藏。”他撿了一串顆粒大、顏色好的篤斯摘下來遞給索尼婭。索尼婭捧在左手上,右手捏著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是比在牙克石街頭上買的好吃。你怎麽不吃呀?”冉大牛說:“不著急的,你看看這片篤斯林有多大。”他圍著篤斯叢轉了轉,踮起了腳尖向遠處望望,手舞足蹈起來,“太多了,不敢想象,這些篤斯拉到牙克石越橘(篤斯的另一名稱)酒廠去賣,要值多少錢呀!哈哈,我們發財了!”


       索尼婭把一大串篤斯吃完,冉大牛又摘了一串遞給她,她索性坐在草地上吃起來。冉大牛又摘了幾串捧到馬兒跟前,青騍馬嗅了嗅,接著就吃起來,棗紅馬連嗅也沒嗅就吃了。冉大牛又摘了許多,擺在它們的麵前,然後摘了幾串,放在索尼婭身邊的草地上,自己也坐下和索尼婭一道吃。他感覺到了索尼婭身上的氣息,比口中的甜美強上千萬倍,他把屁股向索尼婭挪挪,想湊到一起並排坐,卻沒有勇氣,還沒碰到索尼婭的身體,心兒卻止不住地顫栗。


       索尼婭吃完了一串,伸手又去拿,卻和冉大牛伸來的手碰到了一塊,忍不住地抓住了冉大牛的手。冉大牛熱血膨脹,心兒幾乎要蹦出胸膛,趕快把頭扭過去,半天都沒敢扭過來。他覺得奇怪,索尼婭隻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自己在她麵前為什麽這樣慌亂?想當初,金淑賢半夜裏玩弄自己下身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熱火中燒又心慌意亂,感覺上那是愜意,現在是醉迷,夢一樣的醉迷。


       索尼婭躺下了,手兒卻拉著冉大牛的手不放,冉大牛隻好也跟著躺下。兩隻手和半截胳膊疊在一起。索尼婭說:“我睡一會兒,你看護著我,不準走開。”冉大牛欠起身來,向索尼婭望去,隻見索尼婭高鼻梁長睫毛,頭發像散亂的金絲。他突然想起來,早年看過的畫報上賣火柴的小女孩就是這模樣,那麽她在母親遠離、父親逝去後的痛苦肯定是深重的。他心中掠過一陣悲哀,接著又是一陣愛憐,不明緣由地暗暗發誓一定不讓賣火柴小女孩的悲劇重演。他心兒在想,手兒已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些,突然,他發現了索尼婭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清澈的淚水,他的心幾乎要碎了。


       “睡覺有人看護的感覺真好!”十幾分鍾後,索尼婭坐起來,“早年,我睡覺的時候,都是母親坐在床前看護我,一直到我睡著才離開。母親回俄羅斯後,父親接替了母親,我睡覺時,他就一聲不響地坐在窗前,有幾次他以為我睡著了,就悄悄地離開,到另一個房間,關上門拉小提琴,拉柴可夫斯基的第35號作品的第二樂章第一主題的旋律,靜悄悄地夜晚,思念與回憶的思緒在屋內飄蕩,把過去的生活絲絲縷縷地展現在腦際,我就在那充滿真情與憂傷的樂聲中合著淚水睡著了。後來,父親離開了我,他去尋找母親去了,丟下我好可憐,我徹底的孤單了,晚上不敢睡覺,一大幢木頭垛房子就我一個人呀,特別是刮風下雨的夜晚,聽起來風聲似狼嚎,滴水如鬼哭,常常在驚悚中和衣坐到天明……”


       雖然不懂柴可夫斯基的第35號作品是什麽,但冉大牛的眼角濕了,他不願意讓索尼婭發現,就把頭側過去。哪知道索尼婭一下子翻到他胸前,右手搭在他胸脯上,飄香的頭發把他的半個臉都覆蓋了,弄得他癢癢簌簌的,差不多要一把把她摟在懷裏,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缺少伸臂的勇氣。


       “你能看護我嗎?”


       “我能。”


       “多長時間?”


       “你需要多長時間就多長時間。”


       “當真?”


       “當真!”


       “你起誓。”


       “以毛主席的名義,我看護你,多長時間都行。”


       “哈哈,你真逗,看護我還要以毛主席的名義。”


 


       他們回到暖泉屯後,把發現一大片篤斯叢的消息告訴了邢隊長。邢隊長馬上安排隊上的人坐著一輛三套馬車跟冉大牛索尼婭一道去了篤斯溝,結果他們摘了一整天也沒摘完,三套馬車拉了三趟篤斯,馬車第四趟回來拉人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


馬車離開篤斯溝的時候,他們看見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


       隻見整個篤斯溝飄蕩著說藍不藍說綠不綠的鬼火,有的三兩成團,有的七八為簇,它們上上下下飄忽不定,山溝被染上了恐怖的藍綠色,樹木變得猙獰,山石麵目可怕。有幾團鬼火竟然飄到他們的麵前,馬兒嚇得驚慌不安。車把式壓上刹把,緊緊地拽緊轅馬的嚼子,邢隊長和冉大牛分別抓住裏套馬和外套馬的韁繩,生怕馬兒驚奔。而幾個膽小的人都躲在別人的身後,抓著別人的衣襟不鬆,索尼婭索性偎在冉大牛的懷裏,臉兒貼在他的胸膛。那簇鬼火在洋洋灑灑地遊蕩了幾分鍾後,倏然間消失了,它們來無影,去無蹤,卻把恐慌丟在了人們心中。


   一群丟魂失魄的人在鬼火消失後才戰戰兢兢地離開篤斯溝。有人問,這荒山僻嶺哪來的鬼火?答話的是車把式,他是本地人,四十來歲,“聽說小日本在修建第二道防線的時候,從關裏拉來許多勞工,當時隻見他們進了莓饒溝,沒人見他們出來,可能是被小日本滅口了,說不定這篤斯溝就是活埋人的地方。”邢隊長說:“說不定這些冤魂見我們來了高興,想和我們嘮嗑,打聽一下他們家人的消息。大牛,你明天把小日本投降和新中國建立的事寫在紙上,帶到這兒燒了,告慰一下先靈。”冉大牛答應了。


       第二天,暖泉屯的人又來到篤斯溝幹了一整天,才把篤斯采摘完。三套馬車來回又拉了滿滿三車。之後,邢隊長向場部要了輛大卡車,把所有的篤斯運到了牙克石越橘酒廠。結果,參與采摘和運輸的人每人竟分得了六十多元,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邢隊長慷慨大方,他分給了冉大牛和索尼婭每人一百元,還說冉大牛是福人,暖泉是他發現的,篤斯溝也是他發現的。邢隊長嘴裏說得是冉大牛,眼睛卻盯著索尼婭,那天晚上索尼婭依偎在冉大牛胸膛的情景被他發現了,看得這個半截老頭心裏陣陣熱乎,心思二毛子就是開放,怪不得電影上那些白種人都當眾親嘴,感情他們都是這樣。


令冉大牛和暖泉屯的牧人終生難忘的是在那個夜晚。


當冉大牛點燃了寫滿記事的紙張,心中默默地禱告的時候,那些鬼火又出現了,它們不再飄蕩,而是積聚在篤斯溝山穀的中央,把整個山穀都照亮了。沒有人再害怕,他們都為這些飄蕩在異鄉的冤魂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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