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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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澗湖 第五章 善與惡 第一節 遭襲蓬萊閣

(2012-01-15 18:58:57) 下一個

施芳覺跟著叔叔施萬山一道,首先來到南京。叔叔利用他在中央的熟人,在中央通訊社為施芳覺謀了個戰地記者的身份,然後一道匆忙趕回山東戰場。

施萬山不是黃埔係,亦非浙江人,又是半路上棄文從武,因此無法進入嫡係部隊,隻能在雜牌軍中棲身。但施萬山乃是滿腹經綸的血性漢子,先天不足後天補,把別人視為複雜的路闡釋得極為簡單:從武無捷徑,隻靠戰功。因此每逢戰鬥總是衝鋒在前,英勇無畏,深受士兵和長官的信任,從見習連長開始,一路節節攀升。長沙大會戰中,他膽大心細,臨危不懼,在長官全部遇難的情況下,及時組織潰散的部隊,頑強阻擊了前來增援的日寇,一戰成名,由團參謀破格升為團長,這種提升速度在軍界極為罕見。到抗戰勝利時,他已是少將師長。

    施萬山以軍功升遷之路走得正確,但軍功也並非是唯一原因,關鍵是他遇見了一位同命相連而又誌同道合的上司,這就是現任的EW軍軍長王煥然。此人乃南方人,生於北方,出身於軍人世家。自幼雖在父親強製下背誦經史,但其性格剛毅耿直,自知不是從政的料子,成人後便投身軍界。先在軍閥門下,後加入北伐軍,因其作戰英勇且有韜略,受到戰區司令長官的賞識,一路搖升,直至軍長。然而,盡管其饒勇善戰並屢建戰功,但因不是黃埔係,亦非浙江人,始終遭受歧視,入不了嫡係。

長沙會戰,王煥然於陣地見到滿臉塵垢衣破衫碎的施萬山,但施萬山目光透出的自信之氣,深深打動了王煥然,知道此人絕非等閑之輩。當他得知施萬山是首屆中央大學畢業生,自知自明而棄筆從戎時,同命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馬上任命他為新任團長,從此便把施萬山視為心腹,幾經提攜,施萬山竟成為他的得力助手,為EW軍的副軍長兼主力YB師師長,二人同氣相求,竟把一個雜牌軍調理成聲名顯赫的無冕王牌隊伍,戰鬥力超過政府軍嫡係的五大主力。蔣介石在實事麵前也改變了過去不信任雜牌軍的觀點,對EW軍刮目相看,蔣經國也把年紀較輕的施萬山收進“中幹係”。至此,二人更是忠心耿耿地為蔣家賣力。

    俗話說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國運可興。其實,從軍之路和從政之路道理是一樣的,都不能貪財,武將的要求甚至更嚴一些。因武將帶兵打仗,都是讓人送命的事,政府軍的士兵大都為錢而來,有的士兵就靠軍餉養家活口,一點怠慢不得,否則老婆孩子在家就得受凍挨餓。王施二人深知這一點,在錢財上從不克扣士兵,軍餉按時發,逢到上麵有獎賞,也盡可能公平地發放給下屬,因此士兵作戰都很賣力,不能說是士為知己者死,起碼也是戰有所值,不算是白送命。雖然如此,王施二人還是放心不下,深知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而戰場又極端殘酷,因此,他們從古代治軍之法中,拈出了“連坐法”這一落後野蠻的方法。規定:舉凡作戰單位,打敗仗全體受罰;潰逃一律就地正法。就是這軟硬兩手,硬是把一個雜牌軍治理成一個鐺鐺響的隊伍,給解放軍造成極大的傷害。

 

    施萬山受父親之命把侄兒帶到軍隊屬迫不得已。因他深知侄兒乃風流倜儻之人,滿腦子理想而又未經過磨難,容易大起大落。但他認為,侄兒身上流淌著施家的鮮血,必然有著堅韌、聰睿、仁和的氣質,經過鍛煉或許能成大器。可是軍隊是打仗的,打仗就會死人,父親把侄兒交給他,可不是讓來送死的。他覺得責任重大,而軍隊的連坐法是他自己製定的,如果侄兒納入軍隊係統,勢必受到製約,因此,他事先和王煥然通了氣,去南京利用關係在中央通訊社給侄兒謀了個戰地記者的職位,即可經受戰爭鍛煉又不受軍紀約束。

    施芳覺初來時正好趕上南麻戰役,EW軍的主要任務是救援政府軍整編11師,從沂蒙山直撲南麻。路上遭遇到了華東野戰軍的頑強阻擊,又加上連日暴雨,仗打得異常慘烈,人員傷亡嚴重。然而,自上次孟良崮增援整編七十四師失利受到最高訓斥,王煥然深為自責,自認此次斷然不能再坐視整編11師被殲,因此運足氣力,決心要挽救袍澤於危難之中。他和施萬山分東西兩線親自督陣,希望盡快突破防線,和整編11師夾擊南麻城下的華東野戰軍。                

叔叔整日在前線督戰,施芳覺跟在後麵提心吊膽。並不是他膽小,也不是他缺少軍人氣質,而是他從未想象過戰爭如此殘酷激烈,也從未見過叔叔如此嚴厲冷酷。在一個無名高地前,兵士的屍體幾乎填滿溝壑,可那高地仍然牢牢地握在華東野戰軍手中。叔叔眼睛血紅,牙咬得咯咯響。當第四批衝鋒的士兵潰敗下來時,他親眼目睹了極為殘酷的一幕:叔叔掏出手槍擊斃了帶頭後撤的連長,接著,軍法隊同時處決了其餘的士兵。

他仿佛遭受雷擊。從敵人的槍口下逃生而還,卻死於自己長官的槍口,他難過而羞愧地扭轉過頭,不想再見這個曾受自己尊敬的人。叔叔向他憋了一下眼,沒有理會這些,繼續指揮戰鬥。隻聽見叔叔大聲吼叫:“第一批衝上山頭的每人獎十塊大洋,貪生怕死者,就地正法!”十塊大洋在當時是什麽概念呢,相當於一個富裕的中農家庭二年的收成。

這時,徐團長走過來,在叔叔耳邊說了幾句,隻見叔叔點點頭。接著,一隊經過偽裝的士兵在徐團長的帶領下整裝待發,在一陣猛烈的炮火還在山頭爆炸時,士兵們乘機越過幾十米距離,就地趴在原地不動,等下一輪炮火噴發時,他們又乘機跨越幾十米距離。三輪炮火過後,他們離高地頂端隻有幾十米距離,當再一輪炮火剛停息,他們立即翻躍而起衝向山頂,展開肉搏戰,山腰上的士兵也乘機而上。華東野戰軍的防線就這樣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政府軍蜂擁而入,南麻城下的華野部隊受到夾擊。

孟良崮慘局沒有重演,災難卻降臨在華東野戰軍身上,他們隻好帶著傷殘從南麻城下撤出。在接下來的時間裏,EW軍這匹脫韁野馬,橫衝直撞於山東半島,如入無人之境。YB師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占維縣、取寒亭、攻萊陽、下棲霞,最終拿下煙台,繳獲了大批軍用物資,斷絕了共產黨膠東根據地和東北的運輸線。

 

    在駐紮煙台的一二十天時間,是施芳覺自從入伍以來最為閑散的時光,他每日和三兩個朋友登山觀海盡情漫遊。更令他開心的是中央通訊社連續發表了他的幾篇戰地采訪,EW軍的威名四海傳揚,王煥然、施萬山的大名家喻戶曉。在新聞界,他的筆名“山鷹”也為人們所重視,許多新聞老手都弄不明白從哪兒冒出來的新秀,用酣暢的文筆、全新的視角報道出令人興奮不已的戰地新聞。這對搖搖欲墜的民國政府,不啻為一劑強心劑。

    一天,他和軍部的劉副官魯副官驅車去福山,想看看當地的蘋果園。當他們來到一個山坡,遠遠看見一排政府軍包抄一個村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想去看個究竟,劉副官說,看抓壯丁做什麽?他一聽說是抓壯丁,立即引起職業興趣,馬上吩咐停車,劉副官隻好和他一道走向村莊。

    村莊裏,十幾個人被政府軍用槍押著,他們的手都被一根麻繩拴在一起,其中有十幾歲的孩子也有五十幾歲的老人。後麵跟著一群哭喪般的人群,他們拽著那些拿槍的士兵,苦苦地哀求放人。士兵根本不理會這些,時不時用槍托搗搗那些拽他們的人。最後,壯丁們被押上汽車,在一片呼天搶地的啼哭中被迫離開親人和家園。

    看到這淒慘的一幕,施芳覺心中熱血陣陣,久久不能平息。他知道這些被抓的平民百姓,卑微無助,隻能任人宰割蹂躪。但他們也是有情感的生靈,麵對飛來橫禍,麵對生死離別,憤恨之情向誰述說?這使得他想起了無名高地上無數具屍體,這些被抓的壯丁,有一天也會像那無名高地的死難者一樣成為異鄉的冤魂。

假如被抓的人是我,假如哭泣的人群中有肖鸞,我將如何?施芳覺默默地反問自己。陡然,一股憤怒之火在胸膛燃起,他大聲吼叫:“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而現在卻是光天化日!”劉副官魯副官此等事見多了,見怪不怪,卻被他的書生氣弄得啼笑皆非,不停地搖頭。

    回到宿舍,他提筆疾書,寫下了所見所聞,並加上了富有情感的評論,以電文的方式發往南京。誰知,自認是精彩之作,卻沒有被刊登。報紙都冠有民主的帽子,但民主是有階級的,自己花錢辦報紙,絕不會容忍雜音,這一點不用說誰都會明白,可偏偏施芳覺不明白。

 

    第二天黎明,劉副官和魯副官又來約他一道去蓬萊閣。因昨日的氣惱尚未散盡,他本不想去。但看到二人的熱情勁,又不好推辭,再說他本是喜愛遊玩的人,怎放過這難得的機會?

    吉普車離開煙台,向西北大約行駛了二個多小時,停在一個蛤蟆式的山坡旁。隻見那山坡的頂端,有幾棟灰蒼蒼的樓閣坐落在黑幽幽地崖石上,仿佛存封於地下幾百年前的舊物被扒出來呈現在人們麵前。

    他們請了一個姓戚的本地人做向導。此人自稱是戚繼光的後裔,四十餘歲,鬢發花白臉麵蒼老,眉心鎖著幾縷愁煩,顯然日子過得不舒暢。劉副官和他講價錢,他連聲說不要錢,隻要米麵,劉副官說當兵的哪來米麵,戚先生說不要緊,這兒就有糧鋪,十斤八斤都成,隨便給,他們便爽快地答應下來。戚先生對劉副官說,最好讓司機待在車子裏,發動機不要滅火。劉副官問為什麽,戚先生說你聽我話不會有錯。劉副官照辦了,他吩咐司機按照戚先生的話辦。

    跟著戚先生一路上山,沒費什麽力氣就到了丹崖頂。到了山頂,施芳覺胸間頓覺開朗,隻見大海遼闊恢宏,幾片漁舟漂泊其上,像是散落在八仙桌上的幾粒芝麻。極目遠望,分不清天水之界,混沌一片了無終極。

    他在感慨大海闊遠的時候,隻聽到戚先生說:“諸位長官,你們看這崖下的礁石像什麽?”他順著戚先生所指看去,大大小小的礁石露出水麵,大的如同鯨魚浮海,小的就像過江之豚,海水輕拍,礁石邊緣賤起點點浪花,宛若一群鯨豚嬉戲於蓬萊閣下。他情不自禁地說:“像一群遊動的魚!”戚先生說:“比喻得非常對,這就是著名的蓬萊十景之一的‘魚梁歌釣’,露出水麵的礁石像是魚的脊梁。若逢閑暇之日,垂釣於礁石之上,海風拂麵,微浪賤身,遠處再傳來漁人晚唱,這是何等的情致,和唐宋古韻相比,勝出的是寬闊和深遠,缺少的是悲壯和荒涼。”施芳覺笑著說:“看來先生熟讀詩書,能詳盡介紹此處景觀嗎?也使我們不虛此行。”兩位副官也連連稱是。

“我覺得使蓬萊閣得以揚名原因,是形狀奇特的丹崖頂,丹崖頂像一頭昂首的猛虎,屹立於海濱,漁船在幾十裏之外便可看見其雄姿,既像引航的燈塔又像翹首盼望的親人。對於出海打魚的漁民來說,看見丹崖頂就等於安全歸來,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因此,丹崖頂就成為平安的象征,時間久遠,其名不脛而走。”

“雖然蓬萊閣是人間勝景和道家聖地,但它的存在一直和海盜有關,由於丹崖頂的引航燈塔作用,日本國在紀元630年派出的第一批遣唐使在此登陸,當然,海盜和倭寇也常常在此登陸騷擾,於是,朝廷便在此修建水城,派駐軍隊抵禦海盜和倭寇,抗倭名將戚繼光曾在此練兵。你們看看右邊,偌大的地方都是水城,都是操練水兵的地方。”他們順著先生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大片建築有序的遺址。

他們感歎良久,方知曆史上蓬萊閣掛的是仙名,實際是軍事重鎮。

接著,先生又把他們帶到丹崖底下。站在礁石上,丹崖頂的威嚴和險峻才真正顯現出來。隻見百丈絕壁像一根褐色的擎天巨柱兀立在海濱,看了令人頭暈眼花,而偌大的蓬萊閣卻如同小孩過家家玩的積木放置其上。懸崖下,礁石崢嶸,怪石林立,對於地形不熟的入侵者來說,無異於墳場,是一個天然的易守難攻之地,難怪中國的第一水軍基地要選在這裏。

太陽雖然還很高,先生卻說導遊到此,請長官快快回去。劉副官以為他想早早收糧食,很不愉快地嘟囔他一句:“寸金難買寸光陰,不是說的先生吧?”先生說:“別門縫裏把人看扁了。算我盡義務陪三位長官玩如何?即便如此,你們還是要早早回去。這一片原是共黨地盤,大軍來了他們都躲到地下,你們開著吉普來,顯眼得很,回去晚了怕不安全。趕快走吧!”施芳覺感激地看著先生,隨手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銀元遞給他,先生推卻說過多,施芳覺嚴肅地說:“這是我們一片心意,我們遊了古跡,長了知識,爽了心情,還領略了你這片善良之心。收下吧!”

先生剛把銀元裝進口袋,隻聽到劉副官揶揄道:“先生不是隻要糧食嗎?”施芳覺一把拉起劉副官說:“快走吧!”先生笑道:“飽漢不知餓漢饑。”魯副官喝道:“還多嘴!小心他崩了你。”先生嚇得伸出舌頭。

先生正要離開,不知從什麽地方打來冷槍,把他撂在地上。施芳覺看去,隻見先生腦漿迸裂,慘不忍睹,他正在遲疑能不能為戚先生做些什麽,子彈嗖嗖在他身邊飛過。劉副官拉起他就跑,二人跑到吉普車前,施芳覺回頭看去,魯副官也躺在血泊裏。司機慌張開車奪路而逃,施芳覺喊叫要救人,劉副官氣急敗壞地說:“管不了了,趕快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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