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寫真 阿達

 

 （一）

 

在公司做了十來年，宋領導一直是我的頂頭上司。 

 

還沒見過阿達呢，就常聽宋領導背後擺他的一二三。當中重複得多的，我都能背： 阿達是個人物。當年有人推薦，要他跟我去非洲管帳當會計。上了飛機我奇怪他怎麽在看一本《會計入門》？追問之下小子才承認從來沒做過帳！就這樣，阿達背了一摞財務會計方麵的教科書，上了飛機才從零開始學，卻硬是把非洲經理部的財務管理給拿起來，報表從來沒耽誤過。而且的而且，那帳裏的單據，大半還是法文。

 

我瞎想：那有什麽了不起，阿達他老爸該是個人物才對。早聽說別的公司有高幹的兒子理發師，搖身就成了派駐科威特的項目的總管，，， 

 

還真沒想到，能有機會與如此耳熟的阿達一起共事。那是宋領導又去美國，要帶兩個隨從。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阿達。是宋領導親自到阿達的單位去磨，把他再借來當副手，還管財務。 

 

記得在飛機上，阿達共宋領導回首當年，乍得中非岡比亞，尼日利亞烏幹達的，談笑風生。而我，印象太深阿達背後得有領導那麽樣地誇讚，於是裝模作樣，抬手一旁，研讀《哈佛學不到》。因為，在美國，我的工作將是開店賣貨，自己之前也從未染指，當然希望日後領導提起我，也先來一段兒：，，，就這樣，阿豬揣了一本《哈佛學不到》，上了飛機才從零開始，，，

 

（二）

 

慢慢地，我了解了，阿達還真是個人物。 

 

老爸因為是走資派，阿達初中才讀到二年級，就下鄉插隊去了農村。他當了八年的知青，是真正的老知青。後來好不容易才抽上來，進了縣裏的農機廠。 

 

七七年，他高考高中，卻隻報了個農機係。大學畢業配時，老爸已官複原職，上麵照顧他，分去省機械研究所。可他不服從分配，去了當學生時實習的廠子，繼續他的技術革新。上麵又照顧，把他調到市工業局的技術改造辦，從那兒，他噌地一下，又跳出來，幹脆跟幾個哥們兒開店，辦企業。 

 

湊了有幾百元錢，阿達教大夥兒做明信片，拿到大學裏去擺地攤兒。赫赫有名的科寶企業集團，當初就是這麽起的家。從彩照衝印到膠卷兒相機，從第一營業部到第八營業部，慢慢做大，一發不可收拾。辦起了紙品廠生產衛生巾餐巾紙，居然也遠銷亞非拉美。 

 

公司發了。阿達做過副老總，去過德國日本不列顛、泰國香港馬來亞；新到的設備他親自安裝調試，廠裏出了技術問題他親自組織攻關。可搞不清楚他怎麽就沒鬧點兒哪怕是幹股？到了讓哥們兒給踹出了公司。個人所得：兩千人民幣。氣得他老婆大罵他是個窩囊廢，要跟他離婚。 

 

（三）

 

派到國外，我的店開在下麵，經理部的人，見得多的就是阿達。陪宋領導來，他就是隨從；宋領導不來，他就是領導，口氣比宋領導還大。下麵的人因此都怕他，我就更不用說了。他不但要指導我如何做會計帳目、檢查我的銷售與庫存、幫助我製定經營計劃，關鍵的關鍵，他還管著我的個人收入核算。每次拿工資單來叫我簽收，可連錢連毛也見不著一根兒。那時候，駐外公司嚴格規定，個人收入，到期回國才能發給美元現鈔。 

 

倒是有一條，阿達得有求於我。他每次來，都借口以前學的是法語，著急英文進步慢，拉上我去夜總會找小姐練口語。往那兒一坐，昏暗之中，宋領導說的，阿達看上去整個兒一泰國嫖客。阿達在宋領導身邊自然不方便泡夜總會，跟了公司的翻譯，說英文又常被嘲笑犯低級錯誤。唯獨跟著我，他笑言：也在提高的過程當中，所以彼此彼此。 

 

就這樣，阿達的口語進步很快，尤其是當有小姐坐過來，他手口不停，感覺比我還快。我笑問先前是否那法語也是如此這般學成的，他連忙擺手：那是非洲穆斯林國家，哪有什麽夜總會呀。隻在回國途經巴黎時，大使館例行公事，派車拉我們溜了一趟森林街，紅磨房，算開眼界。 

 

（四）

 

管理上，因為有了阿達，宋領導的確省心多了。他點子來得快，又會理財，嘴巴也很利害。等他張羅得見眉目了，宋領導再來敲槌定音也不遲。就連每年的工作報告，也是阿達草就，宋領導略加圈改，上交國內。 

 

阿達很能動手，不單在小姐身上。裝發電機，造抽水塔，菜地裏的噴淋管兒，都是他的活兒。他還做得一手好菜。經理部四五個人，有了阿達，連廚師也不用請了。他的老本行是農機，如今車子壞了也都是先過他的手。有一回，雪弗來自動波穿缸，他鑽到車子底下擺呼了大半天。車子點著火，都叫宋領導給開走了，地下還攤著大半張報紙的零件兒。就見阿達靠著牆根兒直撓腦袋，不明白，剩下的這些東東該是裝在哪兒的。 

 

（五）

 

商店見效益了，公司又叫我捎帶著再開一餐館兒，也不知怎麽就樂壞了阿達。他催我交方案報告，等不及了幹脆自己寫。多少張桌子，多少把椅子，多少套碗筷，多少口鍋，，，最後是，多少小姐。宋領導明白他用心良苦：怎麽要六個小姐？開妓院啊？最多報四個，預著總公司再砍一個，三個就夠了。

 

美差果然讓阿達搶到，回國組貨，順便招小姐。總公司果然就砍掉一個，隻來了仨。

 

阿達招小姐，當然首選阿蘭小姐。可時過境遷。以前在搞彩照衝印的時候曾跟他眉來眼去的阿蘭小姐，這會兒已經是他從前的哥們兒，現在的集團公司老總的小密了。阿達不甘心，三寸不爛之舌，阿蘭小姐也受不了出國的誘惑，進了阿達的錄取名單。 

 

費盡心機把個阿蘭小姐辦了來，卻沒想到是給翻譯阿桂端去一盤兒好菜。沒倆月呢，阿桂說了：阿蘭？夠豪放。阿蘭小姐說了：阿達？想得美。阿達：阿桂？王八蛋！

 

（六）

 

宋領導要回國了，阿達很難做出選擇。公司沒叫他當領導，明顯是宋領導的意思。可換了新領導，他也知道自己難混日子。況且，宋領導決定將大筆的錢，帶回總公司好交差，換誰來了也難為無米之炊。因此，阿達在宋領導回國之後三個月，也悄沒聲兒地走了。

 

回國後，本來已正式調進公司阿達，卻又辭職不幹了。投靠他當年的插友，套牢了一大筆國家扶貧的資金，回去農村，圈地，辦農場去了。 

 

要問誰是新農民？阿達他們才是新農民。我回國時，阿達開車帶我去了趟他們的農場，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述他們如何的農民。講他們的甘蔗畝產量，講他們的果樹新品種，講他們農忙時在田邊地頭炒股票，講他們農閑時拉上農場職工，浩浩蕩蕩，北上哈爾濱看冰燈。當然還講了他在農場裏搞上的女人：卷起袖子是廚子，穿上裙子是馬子，挑著擔子是姑子，脫掉褲子是婊子，，， 

 

算算又快八年了。不知阿達今在何方？

 

 

阿豬

零一年六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