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早上的地鐵不擠,天氣沒有昨天那麽熱。宛秋走出人民廣場地鐵站時,發現自己正站在“十裏南京路,一個新世界”的南京東路步行街對麵。對了,第一醫藥商店就在那條路上,回來的時候,去那裏轉一轉,宛秋打定了主意。
九點多一點的時候,宛秋走進了病房,看見婆婆和大姑媽都在那裏,大姑媽說剛好去醫院配藥,就順便來看一看。病房裏開著大窗子,有三張病床都有病人躺著,公公躺在中間那張床上。因為開顱手術,公公的一側頭骨凹陷下去,他睜著眼睛,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婆婆對公公說:“你看誰來了?”
宛秋忙走上前說:“爸爸,我是你媳婦,我來看你了。”
婆婆把公公的右手放到宛秋手中,說:“你認識她嗎?來,握握手。”
宛秋把公公的手輕輕一握,公公慢慢地說:“認識。”
婆婆說:“聽見嗎?他認識你的。剛才他還說認識你大姑媽呢。”
“今年快過年的時候,他剛轉到這裏,情況可不太好,我都通知你們,以為要做準備了。後來倒慢慢穩定下來了。開始還插著食管,後來我看他能吃喂的東西了,就要求拔掉管子。現在他好多了,去年大部分時間,他都不睬你的。”
“我一來就給他喂了早飯,你到之前護工剛給他擦過身,翻到右麵。”說著有護士進來,給每個病人發藥。宛秋看見公公的藥是幾顆不同顏色的藥丸,就問:“爸爸每天都要吃什麽藥?”
“這是心髒病的藥,那是腦梗塞的藥,還有的是控製血糖的。去年手術後,醫生查出他有糖尿病,現在他水果隻能吃木瓜和彌猴桃,我都是切好弄好帶過來的。”婆婆指了指床頭的櫃子上的飯盒。
病房的牆上掛著一隻小小的電視機,正在重播昨晚的電視節目。右邊病床上一個中年男人頭上包著紗布,看著熱鬧的中間床位。左邊病床上的是個年輕些的男人,躺著閉目養神。
宛秋的大姑媽問:“他是不是每天都醒,都能講話?”
婆婆說:“好象也不是。那次他的幾個以前的同事來看他,他理都不理別人。他好象早上精神好些。病房裏的人看他沒有子女來探望他,問他‘你子女在哪裏?’他說:‘美國’。有次護工叫著他的名字問:‘日本發生了什麽事?’他說:‘地震’。”
“是嗎?原來爸爸一直在聽電視新聞呢。”
“還有更有趣的呢--有次護工不知為什麽拍了一下他屁股,結果他等護工在他床邊不注意的時候,也伸手拍了一下人家的屁股。護工問他:‘你做啥?’他說:‘打還。’他的意思是上次你打我一下,我這次打還你。”
宛秋和大姑媽聽了都笑了起來,隻聽公公開口說了一句:“你怎麽這麽煩!” (多話的意思),這下連旁邊的病友都笑了。
宛秋問:“公公的手會動?”
婆婆說:“隻有左邊的手腳會動,另一側不會動。”
婆婆指了指左床的男人說:“小張蠻照顧你公公的。很多情況都是他告訴我的。”
那姓張的男人接口說:“叔叔(指公公)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話多,比較願意講話。我沒事就和他講講話,可能他不好意思我一個人講,所以也常常應兩句。他說話句子不長,但意思很清楚的。吃過午飯後,大概累了,他就不大肯講了。現在他和護工蠻好,阿姨(指婆婆)你不在的時候,護工喂他吃飯,他才肯吃。上次護工忙,叫另一個人幫忙,結果叔叔就是不肯吃。”
“這兒的護工蠻好”,婆婆說,“他也比較習慣了。但前兩天醫院通知我,大樓要大修,一個病人都不能留,六月底之前一定都要搬走。”
“那怎麽辦?我們有地方去嗎?”
“我打算找以前住過的兩家去問問。有一家答應過我的,就是比較遠。這裏等大修完了,是同意我們搬回來的。我們隻要再搬一次,以後搬回來就不用動了。”
婆婆轉向公公,象對孩子似的說:“你聽見了吧,我們還要再搬一次。這裏要修房子,修好了,我們再搬回來。” 宛秋見公公的眼睛盯著婆婆,好象是在努力理解她說的東西。
婆婆回過頭來說:“其實每次搬,對他都不好,容易感染得病,而且換個環境,又要從頭開始適應。每次搬,他都不開心。但沒辦法,各家地方的床位都總是那麽緊張。。。”
過了一會兒,宛秋的大姑媽起身告辭,問宛秋下午是否去小姑媽家,叫宛秋去自己家裏吃頓便飯再走。宛秋說不了,還要去第一醫藥商店買東西,已經和小姑媽約好了明天去表弟家。宛秋送走大姑媽後,又回到病房。宛秋試著和公公說說他兒子孫子的事,但不知道公公是否都聽懂了。忽然想起要是有照片給公公看就好了,宛秋對婆婆說:“哎呀,我忘了帶些照片給爸爸看了。”
“真的,他肯定喜歡看孫子的照片,下次要帶來。”婆婆看看時間,“都快到醫院午飯時間了,你早點回去吧,你媽肯定還等你吃午飯呢。”
“好吧,那我跟爸爸說再見。”宛秋在病床前對公公說:“爸爸,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公公盯著宛秋,好象沒什麽反應。婆婆在旁拉起公公的手,搖一搖,說:“來,搖搖手再會。”宛秋告別了婆婆,一步一步已經走到門口,突然見公公搖著手再見的樣子,“他在和你說再見呢”。宛秋心頭一酸,也搖搖手再見,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