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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 (149)

(2017-05-01 20:23:13) 下一個

一片紅色的天空和紅色的沙灘。紅色的粘稠的海水慢慢漫過海岸,像是熔岩一樣冒著泡順著沙灘彌漫到腳底。我的手槍呢?大維閉著眼,手指在摸索著,想要摸到自己的手槍。一個姑娘的身體傾倒過來,像是慢動作一樣壓在了他的胸膛上。黑色的長頭發散到了臉頰,溫熱的肌體帶著沐浴液的微香。大維想睜開眼,但是眼前是一片紅色的光。紅光中是一雙睜大的眼睛和驚恐的麵容。一聲清晰的帶著哨子一樣餘音的槍響。一顆子彈從不遠處的一隻黑色的槍口射出,緩慢地旋轉著飛過來,彈頭上閃著台燈的微光。子彈噗地一聲消失在壓在自己身上的姑娘的背部。姑娘的眉毛皺了起來,嘴角像是苦笑一樣咧開。一聲輕微的喊叫。一股紅色的灼熱的泉水自姑娘的嘴裏和胸部流出,流過他的身體,與身下的粘稠的潮水匯合。

一陣透徹心骨的疼痛。大維睜開眼睛,大喊了一聲:

啊!

醫生手裏拿著的鑷子上夾著的子彈頭一哆嗦掉在了地上,發出金屬撞在水泥地上的清脆的響聲。大維看著眼前的護士和醫生,想坐起來,但是感覺身體像是全部被麻醉了一樣,胳膊和腿都不聽指揮,動彈不得。青白色的燈光下,幾個穿著白大褂帶著白口罩的護士俯身看著他,臉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別動,醫生用帶著威嚴的聲音說。剛把你身上的最後一顆子彈取出來,現在要給你把傷口縫上。

琵琶姑娘呢?大維眼睛看著四周,聲音微弱地問著眼前的護士和醫生。琵琶姑娘呢?

她死了,在太平間,醫生說。我們到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呼吸,沒辦法搶救了。能把你搶救過來,就是奇跡了。你胸上的那顆子彈,卡在肌肉裏,離你的心髒隻有兩毫米的距離。對了,你家裏有人嗎?我們需要通知你的家屬。

大維搖了搖頭,眼眶裏一刹那充滿了淚水。

那你安靜地躺著,讓我給你把傷口縫上,醫生說。閉上眼別動,一會兒就好。

 

夜幕籠罩下的北京城,街道上傳來一陣陣坦克駛過的隆隆聲。人們從睡夢中驚醒,聽到空氣中散發出恐怖的聲音,紛紛拉開燈,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查看。黑暗中,一輛輛滿載軍人的綠色軍用卡車駛過,車上的士兵們頭戴綠色鋼盔,身穿迷彩服,手握衝鋒槍,麵無表情地看著路兩邊建築物上亮燈的窗口。

沒有人喊叫,沒有人上街阻攔軍車,人們關上燈,隔著窗戶驚恐地看著外麵,不知道北京發生了什麽。有的人打開電視查看新聞。電視台一片平靜,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依舊播放著夜間的無聊的節目。有的人打開收音機。絕大多數收音機上也播放著正常的晚間節目,隻有BBC和美國之音在報道著一則讓人吃驚的消息:

北京剛剛發生軍事政變。據內部消息人士透露,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淩晨召開緊急擴大會議,罷免了正在莫斯科訪問的徐澤寧的一切黨內外職務。現在北京已經被據傳是北京衛戍區的部隊控製,全城戒嚴,各個路口禁止行人和民用車輛通行。

網上和微信上則在瘋傳一封中宣部的通告:

同誌們,北京今晚發生了反革命政變。一小撮正在被中央查處的貪汙腐敗分子,為了私人利益,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刺殺黨的高級幹部,趁著徐澤寧同誌出訪之機,悍然發動了一場反革命軍事政變。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要提高警惕,緊密團結在以徐澤寧同誌為首的黨中央周圍,徹底粉碎反革命政變。廣大人民解放軍指戰員們,中央號召你們不要被任何人迷惑,要按照一切行動聽指揮的我軍優良傳統,聽從以徐澤寧同誌為首的黨中央的指揮,做好準備,徹底平息這場反革命軍事政變。。。同誌們,這場以一小撮貪腐分子為首的陰謀家和野心家發起的反革命軍事政變逃脫不了失敗的命運,所有的組織者和參與者都是曆史的罪人,必將受到無情的打擊和嚴懲。中央號召廣大人民群眾起來,走向街頭,阻攔任何參與政變的軍隊。對於組織和發動這場軍事政變的一小撮組織者,全黨共誅之,全民共討之,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和義務把他們立即抓起來,交給中央審判和處理,讓他們受到應得的懲罰。。。

網上有人在憤慨,有人在譴責,有人在慶祝,有人在幸災樂禍。有人在網上呼籲響應號召走上街頭攔阻軍車,立即遭到另外一些人的嘲諷。這不是八九六四,更不是爭民主,別跟我談正義和理想,我戒了,一個網民說。趙家幾夥人爭權奪利互相火拚,幹我等草民何事?另外一個網民說。朝陽群眾們呢?別光負責檢舉嫖娼啊,該出力出汗上街的時候他們都跑哪裏吃瓜乘涼打醬油去了?一個網民問道。吃瓜群眾和打醬油的表示先得去征詢一下聶樹斌同誌和雷洋同誌的意見,再決定是看熱鬧還是踹一腳,後麵一個網民跟貼說。人們在網上和微信上發泄著各種正麵和負麵情緒,但是沒有一個人走上街頭去攔阻軍車。

 

一長排坦克停在中南海懷仁堂前的水泥地上,把水泥地麵碾出一道道搓板一樣的淺溝痕跡。黑色的炮口對麵,是一幢氣勢恢宏的坐北朝南的古建築樓房。建築的主殿屋頂帶著飛簷,覆蓋著藍色的琉璃瓦。主殿分上下兩層,二層上的窗戶雕刻著花紋,上方懸掛著一個巨大的紅色國徽。主殿的東西兩側各有一座尖頂亭式樓閣,用作休息室和會議室。牆壁是灰色的,屋頂帶著飛簷,建築前麵兩側的白色的燈杆上,五盞圓形的燈散發出青白色的燈光,照耀著門前的一排白色台階,兩顆綠色鬆柏,四個紅色大柱子和柱子後麵的三扇緊閉的紅色大門。主殿正門後是前廳,前廳後麵是一個可供上千人開會的大禮堂。

此刻,禮堂的大門被鎖上,大門外站著幾個持槍的士兵看守著。誌宏和幾個軍官與士兵站在前廳的窗前,隔著窗戶看著門外的坦克。大廳裏的一部紅色電話機突然響了起來。軍官與士兵們看著,誰也沒敢去接電話。電話執著地響著,像是在等著有人接起來。誌宏走到電話機前,接起了電話。

誌宏,聽得出我的聲音嗎?灰夾克的聲音在電話機中響起。

你不是在秦城監獄裏服刑呢嗎?誌宏問道。你怎麽出來的?

我不光出來了,而且還是政治局擴大會議新選出的常委之一,灰夾克說。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兒子親自率領一個坦克營把我從監獄裏接出來的,沒想到吧?

沒想到,誌宏說。你們動作夠快的啊,這更說明你們這是一次有預謀有計劃的軍事政變。

誌宏,你可以去問問裏麵的政治局委員,灰夾克說。沒人拿槍頂著他們的腦袋,是他們自己舉手同意罷免澤寧的。你知道澤寧得罪了多少人嗎?你可以管這叫政變,但是我認為這是一次按照黨的民主集中製原則實行的正常組織變動。澤寧下台了,政治局委員都已經舉手通過了,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反對的是澤寧,不是你。你把裏麵開會的人放了,我可以許諾你,你的問題中央不予追究。你還可以保留你現在的待遇,按國務委員級別退休。

你們趁著澤寧出訪的機會,刺殺老四,調動軍隊控製北京城,把秦城監獄裏在押的犯人放出來,如果這不是政變,我還真不知道什麽叫政變,誌宏說。我不能放人。隻有一個人能命令我放人,這個人就是澤寧。

誌宏,識時務者為俊傑,澤寧已經是過去了,灰夾克說。即使澤寧現在到了北京機場,也改變不了什麽了。繼續跟著澤寧走,是沒有前途的。我給你半個小時,如果半個小時內你不放人,我就要命令坦克衝進去了。到時候玉石俱焚,誌宏,坦克的炮口可不認人。

如果你想開炮,隨便,誌宏說。可是你別忘了,這些剛舉過手把澤寧罷免下台的政治局委員們,還有列席會議的幾大家族的代表們,以及把你營救出來的政變的組織者們,都在這個屋子裏,裏麵可有不少是你的朋友或者同夥。

我勸你一句,別為澤寧賣命了,灰夾克說。你跟老四不一樣。老四是他自家兄弟,他們從小就在一起。你是外人,澤寧並不完全相信你,隻是利用你。這些年來,你鞍前馬後的跟著澤寧,為澤寧搖旗呐喊,也沒少得罪人吧?現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人,揭發檢舉澤寧來將功贖罪。你好好考慮一下,關鍵時刻要認清形勢,站好隊伍。

我從年輕時一直跟著澤寧,從來沒有後悔過,誌宏說。無論澤寧成與敗,我都跟澤寧站在一起。我也警告你一下,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澤寧回來之後,一定能粉碎你們這些人的政變。

誌宏,別做白日夢了,機場都被我們占領了,澤寧到了機場,一下飛機就會被抓起來,灰夾克說。別忘了,我有一個坦克營,你隻有一點兒步兵。隻要坦克往裏一衝,你那點兒隻有衝鋒槍的步兵根本攔不住坦克。我給你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內不放人,坦克就衝進去。另外,我醜話說在頭裏,誌宏,你對裏麵的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負有責任。如果這半個小時裏麵,裏麵的任何人出了意外,都是你的責任,到時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黑色的雲層上空,五架軍用飛機搖動翅膀分開,分別向著北京,上海,南京,廣州和西安的方向飛去。徐澤寧坐在飛往西安的飛機上,憂心忡忡地透過舷窗看著雲層。此刻雲層濃厚,飛機像是穿行在一片濃霧之中,機身不時被強大的氣流吹動,上下起伏和顛簸著。

小寇手裏拿著一個GPS,告訴他說,飛機快到中國邊境了。再有十來分鍾,就會飛入中國境內。從登上飛機時起,徐澤寧就有些擔心,因為飛機一飛越國境,國內地麵上的軍用雷達肯定會探測到。他不知道對手會不會命令空軍發射地麵導彈,擊毀自己乘坐的飛機。從他們暗殺老四和迅速派遣軍隊進占北京的手法來看,對手是豁出來了,什麽手段都可以使用。何況,空軍是他最不放心的一個部門。老四說空軍的一些高級將領是軍中被打掉的一隻大老虎的老部下,必須要撤換掉。老四還沒有來得及動手,空軍裏就有留言傳出,司令和一批將軍們要下台了。此刻,那些還沒來得及撤換掉的司令和將軍們還在台上,他們早已心懷不滿,隻要有人命令他們擊毀飛機,他們是一定會樂意執行命令的。

各省的情況也讓徐澤寧擔心。自從政變發生以來,幾個小時已經過去了。雖然他已經跟各省的黨政軍第一把手通了電話,要求他們旗幟鮮明地表明立場,跟自己站在一起,反對政變,但是各省都在沉默不語,像是在騎牆觀看和等待,沒有一個省發布聲明公開譴責政變和表態。

最讓徐澤寧擔心的是軍隊。老四死了,軍隊像是一下失控了。一個被撤掉的軍委副主席帶著一營士兵占領了軍委大樓,在樓裏以新的軍委的名義發布命令,一口氣恢複了原來撤掉的四十七名老上將和老中將的軍中職務,免掉了自己任命的那批新上任的少將們的職務。顯然,此次政變得到了軍中許多心懷不滿的老將們的支持,他們此刻正在把軍權重新奪回去。

看著窗外的雲層和縫隙裏偶爾透露出來的光禿禿的平原和丘陵,徐澤寧有些後悔自己在沒有把最主要的政敵徹底打倒之前就貿然出國訪問,給了對手可乘之機。他沒有想到對手會這麽狠,居然可以刺殺老四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北京。老四的死,給了他很大的震動。這些年來,老四是他最親近的人,最信賴的人,最倚重的人。現在最信賴和最可靠的兄弟死了,他覺得有一種兔死狐悲和孤單的感覺。從陝西回北京,進入中央的這些年來,不少人都恭維他,奉承他。可是他知道,自己雖然看著人多勢眾,那些人大多是在攀附權勢,自己真正能信任的人其實不超過十來個人。就是在這些人裏麵,也有人在關鍵時刻背叛自己,就像小虎。他一直以為小虎是跟自己和老四從小一起玩大的夥伴,所以把拱衛京城的最重要的北京衛戍區交給小虎。他沒想到小虎居然暗地跟自己的政敵勾結在一起,調動衛戍區的軍隊,控製了北京的各個要地和部門,包括輿論和宣傳部門,讓自己的聲音都無法從官方渠道播出。

他也有些後悔自己輕敵,以為對手們失去了權勢,無力反抗,可以隨時以他們自己或者家人貪腐的罪名抓起來。抓住白手套之後,他以為拿住了那些政敵們的腐敗的證據,他們已經變成了甕中之鱉,自己可以隨時手到擒來。他沒想到他們會豁出來魚死網破,事先毫無征兆地突然發起一場政變,讓自己措手不及。而且他們計劃周密,以至於北京這麽重要的地方,被那些狡猾的對手們迅速占領,讓自己無法返回北京控製局麵。

雖然事情很糟,但是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徐澤寧想。對手們控製了北京,而且很可能在用中央的命令對各地發號施令,地方諸侯們在騎牆觀望,老將們在試圖把軍權重新奪走,但是隻要自己降落到西安,一定能夠重新號令四方,集聚力量,挫敗政變。他想一旦到了西安,就馬上發布通告,要求政治局委員們到西安來,在西安重新設立中央。然後率領各地軍隊聲討政變,奪回北京控製權,徹底粉碎政變分子們,把他們一個個都抓起來,繩之以法,讓他們受到應得的懲罰。他決心以後決不手軟,一定要把政變的首要分子們判處死刑,用他們的血來為老四報仇。

 

三輛軍用吉普車沿著中南海的湖邊馬路急馳,在離懷仁堂不遠處的中央書記處辦公的勤政殿前停下。中間的那輛吉普車還沒停穩,小虎就從吉普車上跳下來,帶著前麵吉普車上蹦下來的兩個軍官匆匆走上漢白玉台階,邁過鑲著銅皮的門檻,走進了紅色的大門,拐進了左手的一間辦公室。

寬大的辦公室內,灰夾克正坐在一個大硬木辦公桌後,手拿一部紅色電話機,對著電話機講話:

這完全是美國之音的謠言。北京沒有發生政變。政治局按合法程序召開擴大會議,討論了澤寧同誌的錯誤,決定罷免澤寧同誌的職務,重新選舉了常委會,完全是合法的,符合黨章黨紀和幹部變動的組織規定,是嚴格按照幹部職務任免的正常組織程序進行的。現在,我以新的負責宣傳的常委的身份命令,撤掉陳誌宏中宣部長的職位,由我親自接任。今後所有有關輿論的重要問題,都要向我這裏匯報和得到批準。

灰夾克看了一眼走進門來的小虎,把手裏的紅色電話機放下。

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我打電話到處找不到人,隻好親自跑這裏一趟,小虎說。你怎麽在這裏?

我是新選出的常委,負責主持全麵工作,灰夾克說。你來得正好,快去懷仁堂,誌宏帶著一些步兵,把政治局的人都扣留在懷仁堂裏了。跟著誌宏的那些步兵是你的部下。你去以司令的名義,命令他們撤出懷仁堂。

什麽?誌宏?一個耍筆杆子的 ---

沒想到吧?灰夾克說。誰也沒想到,我也沒想到。誌宏說服了你派去抓他的士兵,帶著那些士兵騙過了把守新華門的坦克部隊,去了懷仁堂,把在那裏開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政治局委員們和列席代表都扣留了起來。他想讓我們群龍無首,打亂我們的部署,在給澤寧爭取時間。

懷仁堂就沒人保護?小虎問道。

中南海門口有坦克部隊把守,誰會想到誌宏能帶著士兵闖進去,灰夾克說。這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吧。我給了誌宏半個小時的時間,讓他投降。你是司令,士兵們都是你的部下,會聽你的命令。你去讓士兵們立即釋放被扣住的人,同時把誌宏抓起來。如果他們不聽,過十五分鍾就讓坦克衝進去。

好,我這就去,小虎說。反了他們了,誰敢不聽從我的命令,我斃了誰。

把人救出後,立即派車把他們送到人民大會堂去,同時派一個坦克團保護人民大會堂,再也不能大意了,灰夾克說。中南海這裏太亂了,不好控製,也不便於指揮。我們都到大會堂去,從那裏指揮全國。

知道了,小虎說。幸虧你及時趕到,可以代行指揮,不然讓誌宏這麽一搞,時間一耽擱,澤寧飛回來就不好辦了。

桌子上的紅色軍機電話響了。小虎敬了一個禮,轉身帶著兩個軍官走出門去。灰夾克伸手抓過紅色軍機電話,接了起來。

我是空軍司令部值班的李參謀長,電話裏的一個軍人聲音說。有五架俄國軍用飛機越過邊境,向內地飛來。羅司令讓我請示一下中央,對這五架飛機怎麽辦?

派我們的戰鬥機上去,強迫他們降落到北京南苑軍事機場,灰夾克說。我這就派一支部隊到南苑機場去,飛機上的人一下來,就給抓起來。

他們要是不聽呢?

把他們擊毀,灰夾克說。

擊毀?電話裏猶豫了一下問。

擊毀,灰夾克說。俄國軍用飛機侵犯我國領空,如果不聽從指揮降落到指定機場,視同侵略。你們就聽從命令,若是出了什麽問題,一切後果和責任由我承擔。

遵令,電話裏說。我這就命令戰鬥機起飛攔截。

 

中南海懷仁堂內,一些士兵手持衝鋒槍對著外麵,另外一些士兵把前廳裏的桌子和椅子搬過來,擋在三扇大門前。誌宏一邊透過窗戶瞭望著外麵的坦克,一邊問身邊的青年軍官說:

林團長,坦克要是衝進來,你們有辦法阻擋坦克嗎?

沒辦法,青年軍官說。我們沒反坦克武器。就是有,這些人也阻擋不住外麵那麽多輛坦克。衝鋒槍打到坦克上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那我們怎麽辦?誌宏問軍官說。

如果這座房子有地下室或者防空洞,我們可以下去堅守,青年軍官說。不是傳言說,中南海有地下通道,可以直通到玉泉山嗎?

我對這裏真不了解,誌宏說。即使有,我也不知道在哪裏,怎麽進去。

外麵傳來車輛駛近的聲音。誌宏和青年軍官一起向外麵看去,隻見三輛軍用吉普車從外麵的馬路上駛來,停在坦克邊。前後兩輛吉普車上跳下來幾個軍官和士兵,中間的吉普車上跳下來一個肩膀上佩戴著將星的身材魁梧的高級軍官。

這是我們司令,青年軍官臉上有些畏懼地說。

高級軍官跟正對著懷仁堂大門的坦克邊上站著的一個軍官交談了幾句,軍官點點頭,爬進了坦克裏。坦克粗大的炮筒降低了一些,對準了大門口。

不好了,要開跑了,青年軍官向後拉了誌宏的胳膊一下說。

話音未落,坦克的炮口冒出一股紅光,一發炮彈帶著呼嘯飛了過來,正中三扇大門中的最中間一扇門。轟地一聲,炮彈在門上爆炸,刹那間門被炸開了一個大洞。堵在門口的桌椅板凳被炸飛了,桌子腿椅子腿與門上的木板亂飛了起來。巨大的氣浪把站在側麵門邊的誌宏和青年軍官推了一個跟鬥,頭向後摔到在地。

高級軍官向前走了幾步,拔出身上的手槍,用洪亮的聲音對著被炸開的門洞喊了起來:

士兵們,我是你們的司令。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即保護在裏麵開會的人走出來。如果誰敢違抗軍令,我小虎會親手斃了他。

 

四架塗著紅色八一軍徽的銀灰色戰鬥機從深厚的雲層裏鑽出來,像是四把利刃,從兩側包圍了塗著俄軍徽章的一架軍用飛機。領頭的一架戰鬥機貼近俄軍軍用飛機,近得肉眼能夠看清飛機舷窗裏的人。頭戴綠色頭盔的機長用冷靜的聲音對著嘴邊的麥克風講道:

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四師第三大隊大隊長劉勇。奉上級指示,命令你們立即改變航線,降落到北京南苑軍用機場。再重複一遍,命令你們立即改變航線,降落到北京南苑軍用機場。

我是徐澤寧,機長的耳麥裏傳來徐澤寧的聲音。我是軍委主席。現在我命令你們保護我的專機,到我想去的地方降落。重複一遍,我是徐澤寧,你們的軍委主席。我命令你們聽從指揮,保護這架專機到我想去的地方降落。

對不起,上級命令我們把這架飛機迫降到北京南苑機場,機長說。我們必須執行上級的命令。

軍委主席就是你們最大的上級,徐澤寧的聲音從耳麥裏傳來說。擊落軍委主席的座機是叛國罪。

可是您乘坐的是俄國軍用飛機,未經允許飛入我國境內,機長說。請您到北京南苑軍用機場降落。

 

懷仁堂裏的人都被炮彈的爆炸聲和高級軍官的喊聲嚇住了。士兵們呆站在一邊,手中的衝鋒槍垂下了。前廳後麵的禮堂裏傳來拍打門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陣糟雜的喊聲和威脅聲:讓我們出去!讓我們出去!你們關的是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是犯罪行為!誰敢繼續把我們關在裏麵,我們把誰送上軍事法庭!

青年軍官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拽了一下倒在身邊的誌宏,把誌宏扶起來。誌宏身上的衣服破了,袖子上沾著灰塵,眉頭被一塊彈片劃了一下,滲出一些血跡來。

你帶著士兵,把禮堂裏的人都放了。誌宏用袖子擦了一下眉頭的血,對青年軍官說。我們打不過坦克,再抵抗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白白犧牲掉一些無辜的年輕的生命。你們都是好軍人,中國的未來需要你們。你們把人帶出去,就能將功贖罪。以後在軍隊裏好好幹,做一個清廉的有正義感的軍人。

是!青年軍官敬了一個禮說。

把你的手槍給我,誌宏看了一眼青年軍官身上佩戴的手槍說。

青年軍官把皮套裏的手槍拔出來,交給了誌宏。

裏麵有子彈嗎?誌宏問青年軍官說。

有二十發。

你給我把保險打開。

青年軍官拿過手槍來,利索地把保險打開,交還給誌宏。

你去讓人把禮堂門打開,帶著裏麵的人從正門走出去,誌宏用手槍指了一下被炸開的正麵大門說。旁邊小會議室裏的幾個政變的主要組織者,我去放。

是!青年軍官敬了一個禮,轉身帶著幾個士兵向著禮堂走去。

 

一顆導彈呼嘯著從離飛機舷窗不遠的地方飛過。導彈的尾部帶著一股白煙,一直向前飛去,幾秒鍾的功夫就消失在前麵的雲層裏。軍用飛機的駕駛艙裏,廣播器傳出了一個嚴肅的聲音: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請你們立即下降飛行高度,降落北京南苑軍用機場。不然的話,下一發導彈就要對準你們的飛機了。

徐澤寧端坐在座椅上,麵容嚴肅地目視前方,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飛行員轉過頭來,用目光看了一眼徐澤寧,像是在征詢徐澤寧怎麽辦。徐澤寧伸出手指來,指向前方。飛行員會意地點點頭,繼續向著前方飛去。

坐在徐澤寧身邊的小寇伸出手來,握住徐澤寧的手,問徐澤寧說:

不在北京降落?

不,徐澤寧搖頭說。他們願意把我打下去,就讓他們打下去吧。他們會成為遺臭萬年的曆史罪人,我會成為因為反腐而被殺害的第一個中國最高領導人,成為一個英雄。人們以後會像是紀念肯尼迪一樣地紀念我。如果降落在北京,被他們抓住,他們會往我身上潑髒水,那時,我即使有千百張嘴,也無法為自己辯護。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好,小寇說。你真不愧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我年輕時看過一部名叫《山本五十六》的電影,徐澤寧說。影片的結尾,山本大將乘座機去太平洋上的一個島嶼巡視,被美軍戰鬥機伏擊。那個電影給我的印象很深。山本穿著一身白色的海軍將官製服,坐在座椅上,兩隻手拄著指揮刀,目光炯炯,視死如歸。我當時就想,要是有一天我遇到那樣的情況,如果也能像山本大將那樣在死亡麵前毫不畏懼,就死而無憾了。沒想到今天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唯一遺憾的是你跟我在一架飛機上。你應該留在莫斯科,好好活下去,照顧我們的孩子。你不後悔嗎?

沒什麽可後悔的。小寇張開手,與徐澤寧十指緊緊相扣說。路是自己選的,決定是自己做的。從當初懷了你的孩子,我就想到有一天會是這樣的結局。我不擔心孩子,他會有人照顧,替我們撫養的。能夠跟你這樣死去,於我來說也無愧一生了。就讓導彈成為我們殉葬的絢麗的炮火吧。

 

誌宏提著手槍,走到懷仁堂側麵的小會議室門前,對把守門口的兩個端著衝鋒槍的士兵說:

你們完成任務了,去跟著林團長,把禮堂裏的人送出大廳去吧。

是!

兩個士兵雙腿立正,敬了一個軍禮後轉身離開。誌宏走進小會議室,看見中年人,老人,還有幾個常委正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交談著什麽。看見誌宏提著槍進來,幾個人都閉上了嘴。

小虎來營救你們了,誌宏對坐在沙發上的幾個常委說。你們出去吧。

幾個常委看了誌宏一眼,二話沒說,站起身來鐵青著臉向著外麵走去。中年人攙扶著老人從沙發上起身,也向著門口走去。

你們兩個站住!誌宏用身體堵住門口,把手槍對著中年人和老人說。

老人停住了腳步,身體顫抖了一下。中年人的手扶著老人,對誌宏說:

誌宏,我們的對手是澤寧,不是你。雖然你跟著徐澤寧,傷了我們的一些人,但是各為其主,我們也能理解。我們知道你平時跟老四不對付,你不會為了老四報仇。今天晚上,你已經做了超出所有人想象的事情了,也對得起澤寧了。我們跟你沒有個人衝突,你不用對我們下狠手吧。

我還真不是為了澤寧,誌宏說。我是為了我們的國家。你們勢力太強大,澤寧都能被你們扳倒,今後沒有人能夠製約你們。今天不結束你們,你們垂簾聽政,會再禍害中國二十年。

你說得太重了,中年人說。我們並不是想垂簾聽政,隻是想保住自己和家裏人的命。我們下去的時候,不是順順當當的把權力交給了後任嗎?我們賴著不走了嗎?沒有。我們保留黨內軍內職務了嗎?沒有。我們的老下級一個個被查處,我們出麵保護了嗎?沒有。是澤寧抓了我們的老下級不夠,還要抓我們的孩子,利用那個白手套提供的所謂什麽證據,把我們徹底整倒,來樹立他自己的絕對權威。我們沒擋澤寧的道兒,是澤寧覺得我們礙他的道兒,要把我們踢出去。換作你想一想,奮鬥一輩子,你會甘心自己的一世英名被毀,孩子被抓,家財被沒收,成為被人吐罵的罪人嗎?

不用跟他講了,老人拍了中年人的胳膊一下說。這些事兒,他心裏都明白著呢。他決心已定,不會讓我們邁出這個門去的。

是的,誌宏把槍口對準中年人說。我本來想等著澤寧回到北京,讓澤寧決定你們的命運的。看起來你們的政變計劃組織得太好,澤寧即使能安全落地回來,也是凶多吉少,隻好提前結束你們的性命了。

你殺了我們兩個,又有什麽用?中年人說。你怎麽能保證後麵的人,不會成為我們第二?這個製度在那裏,沒人能監督我們,再自律的人,在不拿白不拿的巨大利益麵前,都會動心。誌宏,跟你這麽說吧,其實我們都是一類人。你不貪嗎?你的事兒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你靠著自己的權勢,入股你同學的房地產公司,幫著拿了多少地?你個人資產都有好幾個億,老婆孩子都在國外,當別人都是聾子和瞎子嗎?老四就更不用說了,澤寧若是真的反腐,老四早就該下去了。還有,跟你好的那些女明星女模特也不少吧?你當別人都不知道嗎?你跟那些女人風流的錄像帶我都有。如果我死了,你跟那些女人淫穢的錄像帶和你貪腐的證據就都會被公布出來。你是有女兒的人,女兒也大了,叫雲雲是吧?到時看看你這個做父親的怎麽在女兒麵前抬得起頭來。

你說對了,我們是一類人,都是貪得無厭,不能控製自己欲望的人,誌宏說。沒有我們,中國會更好,會更富強,會走上一條更健康的道路。我的事兒就不麻煩你操心了。

誌宏的手指扣動了扳機。中年人捂著胸口,一身不吭地倒在了身邊的沙發上,血從手指縫裏流了出來。誌宏把槍口對準老人。老人坐到中年人旁邊,伸手點了一下腦門。誌宏走到老人跟前,把手槍的槍口對著老人的眉心,在隔著一寸遠的地方,扣動了扳機。老人的眉心出現一個黑洞,頭向後一仰,在沙發上歪著身子不動了。

誌宏坐到老人對麵的沙發上,舉起手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悶響,誌宏側著倒在沙發上,血從腦袋一側噴湧出來。他的手撒開了,手槍無聲地掉在了沙發前的地毯上。高級軍官揮著手槍帶著幾個坦克兵衝進了小會議室的門。他站在門口,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三個人的屍體,一下驚呆了。

 

一片紅光在舷窗外亮起,一聲爆炸的巨響。飛機的機身被爆炸的氣浪掀動,劇烈顫抖了起來。小寇閉上了眼睛,手握著徐澤寧的手。徐澤寧目光看著前方,等待著飛機在空中解體。飛機顫抖了幾下,但是沒有爆炸,與此同時駕駛室的廣播器裏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報告徐主席,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四師第三大隊副大隊長李誌強,率領僚機自願為徐主席保駕護航,聽從徐主席指揮。重複一遍,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四師第三大隊副大隊長李誌強,率領僚機自願為徐主席保駕護航,聽從徐主席指揮。

徐澤寧長舒了一口氣,扭頭把目光轉向舷窗。他看見剛才發射導彈的那架戰鬥機的機頭燃燒著紅色的火球,向著雲層下麵墜落。於此同時,一個降落傘彈出機艙,像是一個小黑點兒,向著下麵的雲層墜落。機身的耀眼的火球在接近雲層時發生了爆炸,火花四射。機體分成了幾塊,帶著火花和濃煙向著四麵散開,不久就全部消失在雲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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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abo88' 的評論 :
謝謝labo。我覺得老徐也不是特別壞的人吧,他比跟他同一個階層的其他人還好一些。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 我覺得誌宏本性不壞,也挺顧家的,他的腐化墮落是跟社會環境,風氣和製度有關。我想要是在一個廉潔和公正的社會環境和製度裏,誌宏這樣的人應該會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工作,沒有什麽機會去腐敗,也沒有機會去做什麽別的,對誌宏的一生反而會更好一些。誌宏最後表現出來的氣概,讓人能夠原諒他以前做錯的事情,也覺得這樣一個人死了有些惋惜。
老徐當年也是太子黨裏最有理想的一批人之一,當年也是很有誌氣,以天下為己任,想改變中國的貧苦狀況,讓人敬佩。這個製度成就了老徐這樣的人的霸業,也毀滅了這樣一個人。

大維我覺得不會再有幸福的一生了,因為他的餘生會罩在琵琶姑娘之死的陰影裏。我個人覺得,他跟老四同歸於盡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labo88 回複 悄悄話 太便宜徐了。
反正這當官的就沒好人。
HP67 回複 悄悄話 誌宏死得其所,合情合理,畢竟是有理想的人,也讓人敬佩! 老徐也是一樣,隻有老四不值得同情,雖然他忠誠,但是已經超出是非善惡的底線了。大維雖然命保住了,心卻死了兩回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活下去啊!寫得漸入佳境,越來越好了。 真心讚一個!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尤其開心USA' 的評論 :
謝謝尤其開心。《山本五十六》這部電影我一直聽說,但是過去一直沒有看到過,直到有一次回國,在一個賣DVD的小店裏發現了,買了DVD回來,看了一遍。多少年過去了,這部片子依然很精彩,特別是結尾那種鎮靜的麵對死亡的場景,讓人感動。
誌宏是那一代大學生的縮影。他當年插隊時在陝北遇見徐澤寧,後來在77年考上大學。他出場時,已經被人大錄取為研究生,正在表弟明宵家裏渡假,認識了靳曦,通過靳曦認識了芭蕾舞團的齊靜。明宵去美國留學後,誌宏帶著靳曦和齊靜去參加各種沙龍,去聽地下沙龍的詩歌朗誦會。那時誌宏是個讓明宵,靳曦和齊靜都很仰慕的有理想,有誌氣的大哥。誌宏研究生畢業後,去了陝北投靠徐澤寧,以後一直跟著徐澤寧。1989年,齊靜在北京天壇醫院生孩子,誌宏守著齊靜,正趕上六四之夜。誌宏在醫院門口擋軍車,胸口中了一槍,幾乎死掉,正在醫院看望齊靜的靳曦讓徐澤寧給院長打電話,讓醫生先搶救誌宏,把誌宏救活,之後和明宵一起把誌宏轉移到靳曦和徐澤寧的新房裏,讓誌宏養好傷。此後誌宏跟著徐澤寧由陝西回京,步步高升,也染上了不少官場的壞習氣,貪腐,養女人,以權謀私,同流合汙,但是誌宏對徐澤寧的忠誠一直沒變,而且當年的為國為民的理想雖然被官場泯滅,但是在關鍵時刻依然冒了出來,讓誌宏能夠為了一個更好的中國,犧牲自己的生命,除掉了徐澤寧的最主要的兩個對手。
尤其開心USA 回複 悄悄話 緊張!誌宏的角色和他出場時的狀態有呼應,角色布局很完整,精彩!
這一集有作者從小看戰爭片長大的影子,加上出國後積累的見識,結合當下時局做了非常精彩的故事編排。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誌宏死得也算是值了吧。如過徐澤寧能粉碎政變,誌宏就是殺掉反對派首領的烈士,一家的榮華富貴都不用說了。如果徐澤寧失敗,誌宏也逃脫不了被清算的命運,到時身敗名裂上法庭受辱,還不如自殺了。人死為大,誌宏死了,即使反對派上台,也不會再去清算誌宏了,這樣齊靜和女兒在國外還能有個好日子。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哎呀,真狠心啊,把人家的左膀右臂都給弄死了。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早上的陽光' 的評論 :
謝謝
早上的陽光 回複 悄悄話 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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