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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七章(5)

(2014-01-17 17:36:39) 下一個


海水靜悄悄地流進了屋子,先是流進了挨著門口的客廳,隨後向著各個屋子侵襲。還在客廳裏玩玩具的小男孩驚慌地喊叫著跑進臥室,把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我和躺在床上睡覺的直子驚醒。我走出臥室去觀察,看見湧進屋子裏來的水從樓梯口向著地下室流去。感謝這個平房的地下室,它就像一個巨大的海綿,把流進屋子裏來的水吸了進去。窗外是濃厚的雲層,雲層下麵是無邊無際的一片水澤,好像與遠處的海水接在了一起。雨水持續地下著,傾斜地打在水澤上,在水麵上打出一個個水泡來。房子像是水裏的一座孤島,在風雨中孤獨地挺立著。風不斷地呼嘯著,帶著雨聲刮進屋子裏來,屋子裏的光線現在變得很昏暗。我讓小男孩回到臥室,和直子一起坐到床上,去躲避地上的水。

情況很糟糕嗎?我們還能在這個屋子裏嗎?直子一邊把被子圍在小男孩身上,一邊問我說。

目前還可以繼續待在這裏,我看著屋裏地上的水說。以後不好說,要看水增長的情況。但是周圍也沒有什麽別的地方好去,外麵還下著大雨,你又發高燒,不能在外麵讓雨淋著你。

房子不會塌下來吧?直子擔心的看著屋頂說。

不會,我安慰直子說。這是一個老房子,石頭牆壁,非常結實。

 

幾個小時之後,藍色的海水終於灌滿了地下室,開始流進各個房間,屋裏的鞋子,盒子,朔料口袋,玩具,紙張,蠟筆,和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可口可樂的空罐子,都飄了起來,隨著水在屋裏遊蕩。這幾個小時裏,雖然我不斷地給直子換濕毛巾,她依然高燒不退,在床上不斷昏睡。

我們怎麽辦呢?小男孩擔心地問我說。水都進來了。

別怕,我安慰小男孩說。我們在船上。你看我們的床像不像小船?

像,小男孩說。

你爸爸媽媽夏天帶你去過海上劃船嗎?

去過,小男孩說。我可喜歡跟爸爸媽媽坐船出海了。

那你就當我們是坐在船上,你看見窗戶邊上的那個小櫃子了嗎?那就是水裏的一個小島,上麵有一顆樹,聽過阿裏巴巴的故事吧,你隻要繞著樹走三圈,然後用手敲樹幹,說芝麻開門,樹上就會打開一扇門,通向一個隱藏的洞穴,洞穴裏麵有海盜藏起來的很多金銀財寶。我們現在正坐著小船到小島上去,要把那些財寶挖出來。

小島旁邊的那個架子是什麽呢?

是鯨魚,我看著櫃子旁邊的架子說。有一條大鯨魚在海裏出沒。鯨魚的嘴很大,肚子也很大,可以把一條船都吞進去。我們的船要從鯨魚邊上經過,可要小心,不要讓鯨魚把我們吞進去。

太有意思了,小男孩說。我喜歡這種探險。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臥室裏的水淹過了腳麵。小男孩不再讓我陪著他玩坐船的遊戲,躺在床上睡著了。我淌著水走到廚房,四處搜尋著,找到了一盒像是過生日的細小的彩色蠟燭,一盒火柴和一個小白瓷碟子。回到臥室,我點上蠟燭,把蠟燭傾斜過來,讓燃燒化了的蠟油滴到盤子底部。我把蠟燭立在盤子底部,放到床邊的一個衣服櫃子上,讓燭火照亮黑暗。微暗的燭火搖曳著,在水中閃耀著忽長忽短的倒影。燭光舔到了直子的臉上,她的原本蒼白的瘦弱的麵頰被燒得發紅,像是一枚憔悴了的紅蘋果。

我靠在床頭,看著臥室裏一切,難以置信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陌生的屋子裏,我,直子,和一個陌生的小男孩,會擠在一張床上,不知道未知的命運會把我們帶到哪裏。伸手去撫摸直子的額頭,她的額頭依然很熱,我下床重新給直子換了一條濕毛巾,回來後繼續靠在床頭上。地板上鏡麵一樣光滑的藍色水麵在緩慢地升高,逐漸上升的水像是一座山丘在逼近,床像是一艘觸礁的沉船,在緩慢地浸入海底。空氣裏是海水的潮氣,帶著死亡一樣的沉寂。一片沉重的呼吸從直子的嘴邊飄落,滴在水麵上,濺起了一圈微小的漣漪。現在我隻希望水上漲得慢一些,讓我們熬過這一個晚上。如果在黑夜裏不得不離開這個房子的話,危險會比白天增加很多。

等待是一種折磨。燭光下我的影子在牆上不斷地移動著,忽而細長,忽而矮胖,有的影子的部分很黑,有的部分黑色裏帶著一些桔黃色,影子的邊緣是半透明的模糊的,跟牆壁融合在了一起。牆壁上被水浸泡的地方,發舊的牆紙蓬鬆地裂開,露出後麵的斑斑褐痕。想起小的時候經曆過的一次暴雨和下水道堵塞引起來的一次發大水,那時我隻覺得好玩,在水裏興奮地淌來淌去,追逐著水裏漂浮的一個西瓜。那時所有的自然災難對我來說隻是一種好玩,我甚至盼望著能夠地震,把學校的房屋震塌,最好能夠半年都不用上學,直到現在也是經常盼著教授病了,不能來上課,或者期末考試的時候能有人把樓道裏的火警警報器拉著。

給直子換過幾次濕毛巾,又把盤子裏燃燒到盡頭的蠟燭換過幾次之後,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地麵上的水已經漲到了一尺多高,快淹到床墊了。牆上的時鍾走得很慢很慢,像是門縫裏流進來的水,無聲地悄悄地增高著水麵的高度。

 

晚上九點鍾的時候,我把直子喚醒,讓她吃了第三次退燒藥。水已經漲到了床墊的底部,床墊開始被水浸透。讓直子和小男孩站在床的一邊,我一點一點地挪動著床,把床推到兩麵挨著牆的拐角。借著蠟燭的光,我走到屋子裏的其它兩間臥室裏,把所有的床墊都拖到我們所在的臥室裏來,放到床上摞到一起。床墊在被我拖進臥室的時候,被地上的水浸濕了。我把各個房間裏所有能找到的被褥,衣服,沙發墊子都找出來,一層層疊好摞在一起,放在被水浸濕的床墊上,然後扶著直子和小男孩爬了上去。被床墊和被褥加高了的床,高得像是大學裏睡過的上鋪,人坐在上麵一伸手就能摸到房頂。小男孩高興地在上麵爬來爬去,覺得很新奇和好玩。直子依然虛弱無力地躺著,在昏暗的燭光裏,看著我把客廳桌子上的食品和急救箱都拿了進來,放在了床上。我把幾個罐頭盒打開,用刀子把裏麵的午餐肉劃開,分在兩個盤子裏。一個盤子給小男孩,給他一把叉子,讓他自己紮著裏麵的午餐肉吃。另一個盤子我端著,用叉子把肉喂給直子吃。他們吃飽了之後,我到廚房用杯子接了一些純淨水來,讓他們喝了一些水。

現在感覺怎麽樣,頭還很暈嗎?我問直子說。傷口還疼嗎?

睡了一大覺,覺得好些了,直子摸著頭上的傷口說。我們在這裏能呆多久呢?

希望能呆到天亮吧,我看了一眼屋裏的水說。

你也趕緊上來休息會兒吧,直子往床裏挪了挪說。明天白天也許我們就不得不離開這裏呢。

 

我爬上床,讓小男孩在最裏麵靠著牆睡下,直子躺在中間,我躺在她的旁邊,在床的最靠外麵的一側。在退燒藥的作用下,直子的燒退了一些,額頭摸上去沒那麽燙了。直子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一隻手很自然地摟著我的胳膊。隔著衣服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體溫比正常的要高。

燭火帶著藍色的火苗,在黑暗裏搖曳著。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雨聲和風聲,什麽聲音都沒有。我們就像是坐在諾亞方舟上,在大地被洪水淹沒的時候,在躲避著災難。我仔細地端詳著直子的臉,搖曳的燭光下,她的憔悴的臉帶著一股安詳和溫柔的神情,暗紅的嘴唇有些幹裂地微啟著。這個颶風改變了很多,也許是命運的安排,讓我來到了她的身邊?看著睡著了的直子,想起跟直子在小鎮上的一天清晨,我早早的醒了,看見窗戶開著,白色的紗窗被風吹了起來,屋子被黎明的淡淡的藍色籠罩,棕色的櫃子的暗影帶著藍綠色調。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窗口,點上一根煙,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直子,樣子就像現在一樣的毫無聲息。海風從背後的窗口吹過來,拂去了夏夜晚上的燥熱,藍色的煙霧在眼前彌漫開,帶著一段段拉長的心事。直子好像在我的腦海裏從沒有消失過。即使是一些過去的很小的細節,她的頭發的樣式,穿的衣服和鞋子,身上帶的首飾,肌膚上的小疤痕,我都記得很清晰。我記得直子的左乳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個刺青,是一個淺藍色的梔子花,花下有兩個字母。直子曾經告訴過我說,那是她和初戀男友的名字的縮寫。直子說她的第一個男友非要直子把名字刻在她的身上,她就刻上了,但是一個月後那個男友跟直子就分手了。直子說她恨死了那個男孩,覺得特別傷心,但是卻無法除掉刻在身上的刺青,那個男孩的名字縮寫就永遠地留在了她的身上。我想起直子和我有一次漫無目的地走到了鎮上的一個小公園附近,在雨開始落下來的時候躲到了滑梯的下麵。我們並肩坐在滑梯下的沙坑裏,肩膀挨著肩膀,腿挨著腿,溫暖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在雨中的空靜的公園裏,聽著雨聲清晰地一下一下敲打著滑梯的光滑的鐵麵。滑梯的對麵有一棵紫色的丁香,馥鬱的香氣一陣陣襲來,一滴一滴的晶瑩的雨珠自紫丁香花瓣上滾落,墜到鮮綠的草地上。不遠處的燈塔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雨霧之中,蟬在樹上弱弱地低鳴,一隻綠色的蜻蜓落在我們眼前的一根折斷的樹枝上,薄薄的透明的翅膀靜止不動。

小男孩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床搖動了一下,我有些擔心會從床邊掉下去,就側過身,麵向著床裏,蜷縮著身子,把胳膊護著直子和小男孩。窗外的風聲和雨聲讓我無法入眠。我想起了我的手機。那一個葬身水底的黑色的手機,還有那條鯊魚,它會不會把手機這類的東西也吞進肚子裏?如果手機在它的肚子裏震動,它是會驚慌失措,還是會不以為然,還是會想把手機從胃裏吐出來?想到這裏我覺得很可笑,在這樣一個不知明天會怎樣的颶風之夜,在屋裏的水不斷增高,僅有的蠟燭也快被燃盡,燭火在碟子裏搖搖欲墜的時候,腦子裏居然會產生手機被鯊魚吞下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不是兩個星期以前跟哲學博士去了那個脫衣舞廳,沒有遇見那個舞女的話,此刻我也許正在W城的Byward Market裏,跟哲學博士在一家酒吧喝啤酒,看著電視上麵播出的冰球比賽的無聲的畫麵,談論著千裏之外的颶風,或者在聽哲學博士講他的哲學話題,討論一隻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是否真有可能會在美國的德克薩斯引起一場龍卷風。

如果不是聽到直子自殺的消息,因為擔心直子而來到H城,此刻我也許在整理行李,準備登上飛機,到北京去跟小萍舉行婚禮了。本來想來H城看一眼直子,給她留下一點兒錢就回去,沒想到一待就待了兩個星期,又趕上了颶風,連回去跟小萍結婚的飛機都耽誤了。但是我並沒有後悔。我突然想起了小萍,小萍現在在幹什麽呢?我想她一定是很焦急。想起了在大巴上曾經答應給小萍每隔兩個小時打一次電話,但是現在已經無法給小萍打電話了:手機早已經沉入了海裏,房間裏的電話也沒有撥號音了。我想起小萍曾跟我說,歲月不公平,因為它讓男人成熟,讓女人衰老。小萍曾經說,在這個世界上,以後隻有我會對不起她,她不會對不起我,因為她會把自己的青春和最美好的歲月都給我。想起小萍我就想起了小時候:光線昏暗的小閣樓,院子裏秋日溫暖的陽光下的葡萄藤,素花的潔白連衣裙,兩隻黑黑的瞳孔,嘴角的淺淺酒窩,白色的平底兒涼鞋,垂下的頭發,陽光曬在院子裏晾曬的被子上的味道,天空上長刀一樣的雲層,風穿過葡萄藤時藤葉的顫抖,地上的淩亂的翻飛的落葉,院門外的人聲和汽車的嘈雜聲。

我想起了我沒有畫完的畫,那幅藍色的浮冰,我一直沒能畫出自己最喜歡的。還有那一套連環漫畫《風兒》,也沒有畫完。想著想著我眼前出現了一個畫麵,風兒和他心愛的女孩從畫麵上走下來,手裏牽著一個可愛的孩子,走出門口,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走向了海邊的沙灘。在一棵紫色的樹下,他們停駐腳步,對視了一眼。風兒親吻了一下女孩,女孩伸手撫摸了一下風兒的頭發,小孩仰著頭看著他們。花瓣從樹上紛紛飄落,落了他們一身。他們領著小孩繼續前行,背影漸漸從我的眼中消失了。

 

淩晨三點鍾的時候,我聽到了臥室玻璃哢嚓一聲破碎的響聲。外麵的水終於把臥室的玻璃窗戶壓破,迅速地灌了進來。玻璃無聲無息地墜入水底,聽不見玻璃掉地的聲音。蠟燭已經熄滅了,屋裏漆黑一片,海水像是衝破了堤壩的洪峰,毫無阻擋地從窗戶裏流了進來,湧進臥室裏。屋裏的水位迅速提高,眼看就要淹到加高的床上來。我一直期望可以在這間屋子裏捱到天明,現在看來做不到了。這樣的黑夜裏,外麵又是風雨交加,直子還發著高燒,還有一個需要照顧的小男孩,四周都是海水,我們怎麽辦呢?但是我知道,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醒醒,我搖動著直子和小男孩說。快起來,我們現在必須得撤離這間屋子了。

 

飛機的黑色輪子哐當一聲碰到機場的灰色水泥跑道的時候,整個機身顫抖了一下,把機上乘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從舷窗向外望去,機場籠罩在一片沉寂和黑暗之中,除了機場大樓的燈火和跑道上的照明燈和指示燈外,諾大的停機坪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機場的幾個爪子一樣伸出來的停機口,各自抓著一輛飛機。幾輛行李車在停機坪上緩慢地行駛著,車上的藍色警示燈在一閃一閃的亮著。

小萍解開安全帶,伸了一下胳膊。難熬的一夜終於過去了。這一晚上小萍都沒有睡踏實,不是在計算著何時能夠到達機場,就是在想著他現在在哪裏,擔心著他會在颶風裏出危險。小萍想起不久前他們還一起在W城,周末的時候跟他,還有房東老太太和哲學博士坐在一起看電視或者看租來的電影。小萍喜歡跟他挨在一起坐著,喜歡他把手伸過來摟著她的肩膀,喜歡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讓他攥著。小萍想起和他一起在臥室裏複習功課的時候,她經常喜歡嗑瓜子或者吃一些零食。小萍想起有一次跟他一起吃一種小盒裝的提拉米蘇,像是挖冰激淩一樣,用一個脆弱得稍微一使勁兒就會斷的小朔料勺挖著吃。提拉米蘇的最上麵是一層褐色的顆粒狀的可可粉,下麵凝固著一層乳白色的奶油,奶油中間是帶著很強的咖啡味道的巧克力慕斯。他們一勺一勺的挖著吃著,小勺上沾著可可粉的細小的顆粒和乳白色的奶油。他們吃完了後親吻著,體會著那種帶著苦味的甜蜜,品味著依然殘留著芬芳的舌尖。小萍喜歡他在沒人的時候觸摸她,無論是她身體的哪一個地方,小萍都喜歡讓他觸摸。小萍喜歡他的親吻,他的吻總是濕濕的,帶著纏綿和熱度。隻要他一觸摸和親吻她,小萍的身體就會打開,想要他,想讓他壓到身上來,想要他進入,想要被他征服被他占有,想聽他說他愛她。小萍喜歡讓他把自己抱著到床上,喜歡摟著他的脖子,喜歡躺在他底下,溫順得像是一隻迷人的小貓。小萍喜歡他撫摸和親吻她的全身,喜歡摟著他的赤裸的身體,跟他在一起纏綿,用身體訴說著無盡的愛,在一陣陣戰栗之間讓愛的颶風和浪潮把他們一起淹沒。當他進入她的身體的時候,小萍看著他的眼睛,感覺著他的緊促的呼吸,聽著他訴說著愛,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小萍喜歡做愛之後跟他摟抱在一起,呢喃著愛的細語,傾訴著心底的感覺,探討著往世今生,在藍色的月光下緊緊摟著入眠。世界上有沒有人會永遠相愛呢?小萍有一次枕著他的胳膊問他說。有,他親了一下小萍的鼻子說。我們就是,我們會永遠相愛,直到有一天離開人世。小萍相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誠的。雖然小萍知道隨著歲月的流逝,愛情也會消失,但是小萍依然很感動,就像是一個傻子,明明知道有些事是做不到的,卻依然寧願選擇相信一樣。

飛機停穩在停機口,旅客們紛紛解開安全帶,靠近走廊的站起來,搖晃著脖子伸著胳膊和腿,開始去拉開頭頂上的行李艙拿行李。小萍覺得晚上有些受涼,加上長途旅行,腰有些酸背有些疼。艙外的夜空依然被烏雲籠罩著,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像是被一塊黑色的帷幕籠罩住。舷窗的玻璃像是一麵暗淡的鏡子一樣反射著機艙內的燈光,小萍看見自己的臉色蒼白,神情疲憊不堪。

終於到了。旁邊的女人的肩膀離開椅背,站起來說。你家住在哪裏?這麽晚了,出租車不好找,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叫一輛出租車回去。

我去H城,小萍扭過頭來說。

H城?女人驚異地說。那可離我們這裏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路程哦。再說,颶風正在襲擊那裏,又是在夜裏,恐怕沒出租車會願意往那裏跑的。

那怎麽辦呢?小萍擔心地說。可是我必須得去那裏,越早越好。

祝你好運,但願有人能拉你去。女人對小萍微笑了一下,拿著行李跟著前麵的人下飛機去了。

 

小萍沿著機場的寬闊的走廊走著,通道兩側掛著一些閃著霓虹燈的廣告牌。在通道盡頭小萍看見一個ATM自動取款機,她停下腳步來,伸手把銀灰色的銀行卡插進綠色的取款機裏,敲入四個字的密碼。藍色的熒光屏上,字符在閃閃發光。小萍按了一下查看賬戶的選擇鍵,查看了一下賬戶餘額,然後從取款機裏取了兩千塊錢現金。取款機哢哢地響著,吐出了厚厚的一摞錢。小萍把錢從取款機的口裏拽出,放進手包裏,隨後沿著機場的指示牌,尋找著出租車站。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機場,陌生的人。小萍順著指示牌,找到了機場門外的出租車站。夜幕裏一陣涼風襲來,吹起了小萍的頭發。小萍看見有幾個旅客正在前麵排隊等出租,就站到隊尾等候。剛才坐在身邊的女人坐進了一輛出租車裏正在離去,女人看見了小萍,對小萍揮手微笑。等了一會兒,前麵的旅客陸續地坐上出租車走了,一輛藍色出租車停在了小萍麵前,司機帶著困意搖下了車窗。

我想去H城,小萍低下頭來對司機說。

H城?這麽晚去H城?太遠了,也太危險了,司機搖頭說。我去不了,得回家睡覺去,你再等一輛吧。

我可以多給你錢,小萍把手放進手包裏說。我有兩千塊錢,都給你。

對不起,司機道歉說。真的太遠了,一來一回要六七個小時,而且那裏被水淹得厲害,好多車都在路上被水淹了,搞不好出租車會紮在哪裏動不了了,風險還是太大了。而且我今天跑了一天,開車都要睡著了。你還是再等別的出租車吧,他們也許有人會願意拉你去。

小萍在出租車站焦急地等著,每來一輛出租車,都趕緊上前去問是否可以去H城。所有的出租車司機都搖頭,沒有一個願意拉小萍去。站了有一個多小時後,小萍隻好放棄搭出租車去H城的打算,重新回到機場。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隻有自己開車去了,小萍想。

小萍找到了一個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的租車公司,在那裏用信用卡租了一輛車。租車公司的人問小萍去哪裏,小萍沒敢跟租車公司說是去H城,怕租車公司不租給她。她說隻是在本城用,然後要了一份當地的地圖。

從機場開出來,看著機場灰色建築的燈火消失在後視鏡裏,小萍心裏有些後怕,因為她不怎麽會開車,自己從來也沒有單獨上過高速公路,何況是在這樣的一個黑夜裏,在這樣的一個陌生的城市。不過好在夜裏街上沒人,沿著地圖上標記的方向,在城裏拐了幾個彎,又停在路邊仔細研究了幾次地圖之後,小萍終於把車開上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上有幾輛夜行的十八輪大卡車在前麵開,亮著顯眼的紅色的尾燈。小萍提心吊膽地跟在運貨車後麵開著,運貨車快她就快,運貨車慢她就慢。這是小萍第一次自己開高速,她不敢開太快,更不敢超車,怕跟運貨車撞上。不過小萍知道,她的方向沒有搞錯,隻要沿著這條高速公路開下去,再過三個小時就可以開到H城了。但是到了H城怎麽辦?上哪裏去找他呢?小萍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車到山前必有路,隻要開到了H城,就一定能找到他,小萍邊開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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