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驚魂》,倒是不覺得有太驚魂。
當代的畫卷太喧囂,太多彩了,催生了健忘的毛病。
“造反派”這個我們都快忘卻了的稱呼,把這隻小小的驚魂推向很遙遠的童年,而申簷隨濃隨淡的文筆,更把那個可愛的小驚魂兒推向我們一路走來時,曾經路過的一段曆史。那段曆史,曾經像疾惡如仇的二鍋頭那麽濃烈而難以下咽,而我們現在搖晃一下當年剩在瓶子底兒裏的液體,倒出來的,卻隻是一小汪無色無味清清的透明。
小時候喜歡裹在被子裏聽鬼故事。要是真碰上了鬼,大概會眼如銅鈴,冷汗順著背脊流下。於是,十四歲就把家中一套舊版《聊齋》翻了數遍,看著那些越來越可愛、越來越好玩兒、越來越不讓人害怕的鬼,就不裹在被子裏了,而是去給別人講駭人的鬼故事。這大概就是我讀《驚魂》時的心情。
不知為什麽想起了魯迅先生筆下的故事,《祝福》中的祥林嫂和阿毛,《社戲》裏的六一公公和鄉下的孩子們像一幕幕發黃了的老電影。
祥林嫂可憐得淡淡的,“狼來了”的聲音也好像隻是無聲片時代的電影裏的口型發出的無聲喊叫。社戲開演了,大人們認認真真的樣子大概很滑稽,不太在乎看戲的孩子們像一群小小的蝴蝶,在場子裏邊無聲飛舞。
申簷筆下的陳遠,像極了我童年。
姥爺死了,黑漆漆的棺材停在窄窄的胡同裏,明明是嚇得不敢從旁邊過,拉著魂飛膽喪的妹妹,鼓足勇氣,飛野似地從棺材旁邊衝過去,恐怖地逃進自家的院子,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看著那口沉著臉的棺材,想象一下姥爺怎麽會靜靜地躺在裏麵當年是不是發燒做惡夢,已然想不起來了。
我家的保姆我叫大娘,從我出生起,在我家呆了十年,已經是一家人了,比母親還威嚴。小時候的我常常繞著院子裏那棵巨大的榆錢樹飛奔,後麵是纏了小腳的大娘,舉著雞毛撣子,努力而毫無希望地追著,想抓住我,把我像陳遠一樣按在地上,不是要給我刮痧,而是要狠狠地揍上一頓。
後來文革慘烈的大紅色籠罩了一切,我們全掉到了陰影裏,翻到了陰溝裏。現在回頭看去,那血腥的大紅色也成了淡淡的胭脂色,化作極目長天的一抹雲霞。
我想,我讀懂了《驚魂》。
申簷回應:
知我者查立也。謝專文解析!
人之兩重性:人即是鬼,鬼即是人。不同場合而已。要不許多母親和妻子怎麽會罵:你這個死鬼,到哪裏風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