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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蒙麵之年

(2020-12-08 22:51:08) 下一個

我原打算今年自己給自己退休,這也是一直計劃中的事。我盤算著哪一月哪一日合適畫個句號,畢竟這也是移民以後幹了十幾年的工作。

 

病毒比我的動作快得多,它搶灘登陸北美各地,星星之火般的瘋狂肆掠。3/16是我最後一天上班,圖書館作為公共場所被關閉,我們所有人被臨時解雇“——-撿日不如撞日,我也不用想了。隻是先手變成了後手,以後的布局注定了是被動的。

 

3/16晚上回到家我開始在網上訂購口罩,所有的商店已經買不著了。隻有Walmart online還有,5060塊加幣的那種非常普通的醫用口罩,我曾經以6.99/50隻的價格買到過,給國內的家人寄回去。不曾想到給自己留一盒。北美地區的日子安靜平和,我簡單的以為這種日子除了被節日打破,不會有改變。

 

全球化在經濟領域充滿了各種交手和反擊,卻在病毒協統下迅速站隊,不分敵我,全麵被攻擊。各地各城,逐個淪陷,世界大同。

 

茨維格曾經希望歐洲是一個整體,歐洲大同,他的精神家園。他當日寫昨日的世界,副標題就是一個歐洲人的回憶。他不能看到這種大同,寧可以死辭世。

 

我們卻在2020這個奇特的年份,意外的看見了世界大同——然而內心裏充滿了和他一樣的悲哀。

 

我在3/16晚上接近12點時訂了那盒口罩,訂單顯示我將在5/17拿到。計劃中那時候我應當已經離開了,可是別無選擇,還是訂了。

 

4/25號那天陽光明媚,我在機場等著飛去美國南部和毛毛他爸團聚。機場空無一人,機場大廳每一根柱子寂靜地閃著光。我從停機坪看出去,看到的卻是我賣掉的房子,房子所在的高高的河堤,河堤伸出去的哪一塊尖尖,像個半島,三麵環水,河水在這裏滴溜溜的挽個結,再遊走。我一向把那個半島稱為光明頂,在那裏多窄小的心胸也能瞬間開闊起來……十七年呢,我住了十七年在這個城。怎麽當我下定決心離開時,隱而未現的病毒也下定決心來人間橫掃,這種巧合,我在平麵世界裏,看不見避不開,隻能生生的接招。

 

一百多個座位的飛機4/25那天隻坐了十來個人,周圍空出的空間,使得這趟飛行多少有點私人訂製的味道。出發之前聽了多少關於飛機危險,極易中招的忠告,幾乎所有的忠告者他們都沒有親身經驗,隻是一種理論的傳播,傳播的飛速得益於我們身處的互聯網時代——那是另一種次元的世界大同。

 

全程戴口罩,就是醫用的那種。有人用N95+麵罩+雨衣,我沒有,隻是勤用消毒液。在這件事上我相信最終拚的是免疫力,措施隻是措施,盡人事聽天命。我沒有想到我其實不太怕病毒。有些人知道我怕貓怕狗,怕成那樣,他們完全不能理解的怕。想來,是個人,總有一怕吧!!對病毒反應過度的人,其實也隻是找到了自己的一怕

 

飛機非常平穩的升上一個高度,豔陽普照大地,借著這個高度,我看見了1976年地震時8歲的自己。那好像是一個夏天,我們住在院子裏搭建的抗震窩棚裏,住的已經有點疲倦,地震遲遲未來,蚊蟲叮咬 ,遍體抓痕。下午4點種的辰光,街上突然喧鬧起來,滿街突突奔跑的聲音——叫聲穿破耳膜——卻聽不清叫什麽。隻看見我外婆跑錯了方向,人都往外跑,她往屋裏去。我過去拖住她,就在我們轉身的當兒,一隻竹篾的寬蘿,從堂屋的牆上釘子上直直落下來,砰的一聲扣在地上。

 

這大概就是地震了吧,我想。其實並沒有察覺到任何搖擺晃動,像電影裏表現的那樣。反倒是驚慌——是的,滿街的驚慌,比地震更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時隔44年以後,人群的驚慌,大麵積的驚慌,我再度看見,不是在街上,在網上,在日日傳播的信息裏。無論時代怎樣進步,藏在各人心裏的,卻始終如一。

 

源於的驚慌,其傳染性不輸病毒。好在有怕在一個點上的人,也有不怕在一個點上的人,毛毛爸所在的墨西哥灣邊上的城市,我們遇見了多年前的老朋友秒軸,秒軸每周五到我家來吃飯,我們分餐,喝點啤酒。一起看電視。酒意稍遜時正好夕陽西下,我們分別開車去附近的Park,在停車場看見過一隊隊印度裔,隔著距離坐在自家車尾處,形成了一條街,街上交談的很熱鬧。

 

我們隻是看夕陽西下,餘暉滾滾,無遮無掩的絢麗,奢華至極。我們在餘暉裏站著,照一個大黑影,背景是日落高天投影在水裏。轟隆隆的耳邊響起一句鏗鏘的話:人算什麽,你竟顧念他!!

 

秒軸也喜歡旅行,和我們一樣在不能旅行的2020年,隻好在四周瞎逛。我問她如果病毒不散,這樣被關在家裏的日子一直持續,你怎麽辦?她回說我寧可少活十年。

 

我沒有吭聲,大體也是同意的。《紅處方》裏那個不慎被陷害中了劇毒毒癮無法戒除的女醫生,曾有一個解毒的選項就是,切除腦神經中一小塊有關內啡肽生成的區域,但是同時她也會變成一個平靜的人,無悲無喜,鳥語花香,春華秋實,都不會有愉悅感。畢淑敏讓女醫生選擇放棄治療,最終成為一個有感知的人,尊嚴的死去。

 

如果生之無趣,何懼死之靜謐。

 

20209/10,幾經周折,我終於拿到了半年之前訂的那盒口罩。然而這時候我們手上已經有了各種渠道搞到的口罩,我們帶著口罩出入商家,我們下車時自然的戴上口罩,隻露一雙眼睛。遮上了口鼻,也遮住了表情。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惜好多窗戶蒙塵已久,一個個活動的軀體上頂著需要打掃的窗戶,漫畫般的充滿了符號感。

 

疫情一波未平,又起二波,波瀾壯闊的2020年,113號之後,美國大選之事異軍突起,雲譎波詭,各種劇情反轉,我們在屋裏看著漫天飛舞的各種信息,最頂級的編劇此時也猜不出最終會花落誰家,美劇在大選之年的美國記錄片麵前,徹底的弱爆了。

 

第二次全城封境很快到來。我數了數抽屜裏的口罩能用多久,盡量留下最貴的那一盒吧!以前我外公家,街上鄰居有人去世了,每家出50塊份子錢掛喪,喪家會回饋兩個壽碗,我外公拿回來對我說,這兩碗可得小心點使,25塊一個呢!

 

我扒拉著手裏的那盒口罩,我都沒拆封呢,我盼著用不著這盒,病毒就一陣風似的吹過去了。即使留下一地雞毛,我也能舉著這盒口罩,對著後來之人吹噓著:瞧見沒,姐姐我當年也是見過大曆史的人,那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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