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眼淚

2005年的時候，H的父母從北麵過來calgary看他們。那時他們安好了家，生了老三。

父母都七十多了，每天在fish creek長時間的散步。H長得像爸爸，眉目神情都像。她家的牆上掛著全家福，三個女兒各有“師從”，姐姐接了媽媽，妹妹是mix的。H說，姐姐是當兒子養的。妹妹是當寵物養的，隻有她，沒有什麽具體的方向。

言下之意是，老二其實容易被忽視。

星期天去教會時，H家車坐不下。我們便去接她父母。我跟他們坐在後排，一路上聊天。媽媽說，H打小就喜歡孩子，常常放了學幫樓下鄰居看孩子，好晚才著家，所以她生了三個，而姐姐妹妹都是一個。我問，三個女兒，會不會特別喜歡哪一個？

記不清他們是不是直接回答我了。爸爸接著說起H小時候有一次重病，好遠的路，都是爸爸一路背回來，實在背不動了，就站下歇一歇。爸爸說H小時候能唱會跳，極其活潑。

中國的父母，老一輩的，很少在孩子麵前誇獎她，偶爾會在別人麵前誇獎她。我把這項“表揚”反饋給H時，H莢莢眼睛：“是嗎？”。我說，你現在三個了，怎麽理解“手心手背”的道理？

覺得自己被忽視，大約是女人容易有的心結。心結，又常常來自於童年的記憶。

Q是家裏第三個女兒，可是她說父母最寵的是老二。老大也是當兒子養的，處處都要求很嚴格。母親去世的時候，三個女兒守靈，一邊燒紙一邊吵架，怨氣、憤怒、委屈，像那一頁頁粗糲的黃紙，在火裏打個滾，才沒了。Q沒說過自己被忽視，她隻是不停的重複“媽就是喜歡老二”。還有就是有一次春節，不知為什麽，父親帶了自己去拜年，沒帶老二。她坐在自行車前梁的大杠上，父親的頭在自己的上方，整個身子擋住了風。

重複一件小事的時候，不能不令人想起這事情背後的意思。聽話聽音。

我們這一代，都在節衣縮食中長大。父母有幾個孩子，又由不得他們自己。情感上心理層麵，隻要你不是個“精神病”出了大問題異於常人，沒有人care你。我們的心理都是在漸漸長大的過程中，自行調節，慢慢糾正，緩緩步入正軌。

而我們父母那一輩，生於貧窮和戰亂，更是隻求“活下來”。

像H的父親，還是幸運的一個“放羊娃”，被選去上大學。H在全家於兩年前搬回edmonton後，常常可以偷閑去父母的家，她開始說道很多關於父母的事。媽媽的三個心願，爸爸的擔心牽掛。

H說爸爸是個思慮極重的人，女兒們離家要擔心她們的歸期，錯了一天，又沒有得到更新的通知，便惶惶不可終日。孫子們的學習也要操心，明明知道根本不能做他們的主，也不能放在一邊。自己的身體也要費心，哪兒有不舒服馬上要去檢查，深恐遇有不測，拖累女兒們。

這樣的謹慎小心，兢兢業業。我常常也和H一起慨歎。H的媽媽一身的毛病，身體非常不好。她平生的三個心願：能夠慶祝金婚，活過八十，看到大外孫上大學，一一都實現了。

可是H的仔細細心的爸爸，做家裏各項人情往來的爸爸，悄悄往並不寬裕的H手裏塞錢的爸爸，因為小女兒突然在familyday那天突然從東部趕來，而得以意外的全家團圓的爸爸，卻在預表式的團圓之後，幾乎在全家福拿到的同時，被診斷出得了食道癌。

一下子不能進食，一下子還沒有了聲音。一下子從人生看得見的圓滿，進入看不見的黑暗。H的疲憊、沮喪日日加重，就像她父親的病情。或去醫院或陪伴他們在家，起臥對坐，寬慰的話已經牽強的說不出口了。H不怕幹活身累，怕心裏的沉重，令她不堪此負。

但是隻要姐姐一來，就不一樣了。姐姐的解釋安慰哪怕是不準確的，也是那樣的powerful。姐姐拿各樣的主意做各個決定。姐姐的確是當兒子養的。妹妹也請假來了，妹妹就陪著媽媽，還是多年前“小棉襖”的職分。

我突然覺得這一家人又回到了從前。隻是，其實沒有誰是被忽視的。每個人各安其職，一樣重要。

女兒，是每一個爸爸的公主。而爸爸是最早開始最晚結束的，那個愛公主的男人。也許他們一輩子，都沒說過這樣的話。但是，公主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