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嗅覺的日子

                                                 


我覺得做飯這事，其實很簡單。熟能生巧，時間久了自然會有感覺。至於好吃與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口從來就是難調的。家裏請客，不論好賴，都是我給啁出一桌來。客人總是會說一些客氣話，也從來不往心裏去。看菜剩的多少，嘴巴不能太真實，胃口卻是可信的。

2009年去看專科醫生，是個俄羅斯人，長的跟雕塑一樣，也跟雕塑一樣缺乏人情味。他說你應該沒有嗅覺了吧。我說好幾年了。他又說你會慢慢沒有味覺的-----如果不治。我覺得我跟一石頭人在說話，盡管這話很刺激我，我也隻能沒有任何表情。回來跟一朋友說起此事，她說她鄰居就住樓下的一女的，因為長期的、很嚴重的、各種方法也沒治好的鼻炎，現在已經喪失味覺好幾年了，做菜的時候旁邊放一小秤，嚴格按照分量放鹽放糖。這下我就更受刺激了。

俄羅斯人給開的藥還真管用，吃了不到三天嗎，我突然在洗碗時感覺到一股異味從下水道而來。老二放屁從來都主動承認，但我是隻聞其聲。那天，我隻覺得一陣惡臭，馬上嗬斥他去廁所。

是的，我終於可以又聞到味道了。

說起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沒有嗅覺的，都沒有具體印象，反正是個漸進的過程。嗅覺這東西好比香水，是屬於奢侈品一類的，冷不叮的讓你放棄你肯定要千思萬想，一下子拿走了，沒招，你也就算了。

但是喪失嗅覺隻是個副產品，是附帶產生的。真正的窘境是非常嚴重的鼻炎，呼吸不暢，流鼻水太多導致頭疼。蔣家老孫說她哥哥就是很嚴重的鼻炎，他們回國時哥哥帶他們去世博會，腰上纏一個腰包，通常那是裝錢的，他哥裝滿滿一包紙巾。----我們簡直可以說是同病相憐----我的每件衣服口袋裏，掏不出錢來，但一定掏的出紙巾來。這幾年的情形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一長，就給忘了。牧師還在講道呐，突然就要滿世界找紙巾，要不是手上的宣傳單張太硬，都恨不能用它。老爺已經好幾次解了我的圍---他竟然掏出了紙巾來----這次爺爺去世，對我雖不是直接的影響，但是老爺那條鏈上傳來的震動，也同樣刺穿了五髒六腑，使我再次意識到十六年的婚姻，沒有了浪漫和新奇，卻是一個利益的共同體----無論精神還是物質，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這幾年的不消停，不知道他的感受是什麽。

幾年前開始先是鬧哮喘再是鬧鼻炎，到處尋藥尋方，花錢花時間。俄羅斯人給開了去做CT的單子，大冬天的晚上我們安頓好了孩子，再去醫院。操作的人領我進一個小屋子，機器占了一大半位置，我躺在傳輸帶上被送進去。那一刻，突然讓人起疑“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嗎”？我三分之一的身體在大罩子裏，可能是機器在旋轉，我像進入了時空隧道，不敢睜眼，不會記憶也被削去一些吧？

回國時也記著去看醫生，說道要去哪家醫院掛號，我朋友們都門兒清，要找誰誰誰，說“我外甥就得這病，老反複，休學一年，高考都誤了”、、、、這麽多人得這病，都說跟體質有關。我朋友的姐姐在新西蘭，和我的病情如出一轍，醫生說她適合在寒冷幹燥的地方，會緩解。我呐，已經在寒冷幹燥的地兒了，醫生說溫暖濕潤對我有好處。總之，我們的益處，就像天空的一輪彎月，看得見，得不著。幸虧我倆沒機會對調一下，否則這兩位醫生很有可能就是“蒙古大夫”了。

沒有嗅覺的這幾年，生活一如既往，看得見的就是省下了香水的錢，都去買藥了，中藥西藥噴的吃的一大堆。脾氣沒有見緩，性子倒寬容了好些。那一年去going to sun玩，我們一車拉了四五個boy，停下休息時，一位lady給我們送點吃的，一拉開車門，不由得倒退了兩步，捂著鼻子說“味真大”----我一直安然入座呈淑女狀，沒丁點怨言，不知這lady有沒有背人誇我有涵養？

工作的地方也是，我們通常兩人一搭檔，有一個當地的小夥子語言肯定沒問題，但是結巴，好像大夥都不是很待見他。我跟他一起的時間還挺多。一直到他調走去別處，我們經理才表揚我易與人相處----我就覺得這表揚來得突兀便問為什麽？大夥驚訝極了----你不知道他有很嚴重的狐臭嗎？

好了，這一下子捅出了兩個秘密。他的狐臭，我的嗅覺。隨後發生了buliding的火災警報，那麽重的味兒，我還呆在最後麵，是聽到警報鈴聲才出來的-----經理親自來找我。

俄羅斯人給的藥，讓我重新聞到了很多種熟悉的味兒，我的抱怨聲也是“狼煙四起”，多出的功能也多出了怨言。這麽靈的藥顯然是激素，它讓我在服藥期間胃口大增，又適逢聖誕期間，體重像坐了飛機直上九重天。戒了藥以後，慢慢的嗅覺遞減，大約在三個月以後，重新回到“過去”。

現在我正在烤麵包，看著色澤不錯，但是香嗎？我真想請你來嚐嚐。

所有平常的功能，人們認為天經地義就該有的，擁有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麽，唯有在失去以後，其實才知道它先前是什麽，對你又意味著什麽。感覺敏銳的，不管是聽覺視覺味覺還是嗅覺，盡管天賦優越，也是痛苦緊隨其後------現實趕不上希望，生活的本質就是支離破碎。

鈍，有鈍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