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反斯大林的詩
杜好書
Osip Mandelstam (1891-1938) 是蘇聯的偉大詩人之一，斯大林都承認的。我問過一個喜歡讀書的美國普通老人，他知道Mandelstam ；問過一個四五十歲的俄國移民，他知道Mandelstam 。五十年代翻譯的蘇聯的文藝書，我大概都讀過吧，我不知道這個詩人。我相信毛澤東時代的中國的蘇聯文學教授們也不見得會知道Mandelstam，毛澤東的蘇聯大使館的文化參讚也不見得知道，更不會寫一份關於蘇聯反動文人的報告。毛澤東做皇帝後的知識來源就建築在這樣的基礎上。他沒有對外國做深入對比的了解的興趣，隻在中國古書裏找到點得意的見解，那對中國人民沒有用處，到頭來也使他的統治變得愚蠢。
1933年，Mandelstam寫過一首反斯大林的詩。很惡毒攻擊的。據說是斯大林的意思，他被輕判，到了勞改營，克裏姆林宮又來命令，改為流放，還給他12個地方選擇，他選了到烏拉爾的一個小地方。據說這是布哈林對斯大林講了，斯大林不願做殺偉大詩人的人。在那裏，當地的報紙和劇院還找他幫忙付他錢。在流放時他要自殺，“自絕於人民”，“抗拒改造”，反倒得到了提前釋放。這些在毛澤東的天下都不會有的， 1938年5月，在大肅反的高潮時Mandelstam又因發現新問題而被逮捕，判5年，12月病死在勞改營裏。 1956年平反，1987年徹底平反。
順便從小事上來比較斯大林和毛澤東幹部的心態不同。蘇聯警察看那個揭發詩人寫那首反詩的情婦女演員是立功的，可以出國演出。毛澤東的警察認那個揭發胡風的名作家也是胡風分子，隻是判他刑，以後別人不會交出信了，所以不抓他，日子一樣不好過。布哈林被處死後，曾經受他保護的Mandelstam倒有好轉機了。蘇聯作家協會送他去遼養院，為他搞莫斯科的居住證，甚至還要替他平反。布哈林是布哈林，Mandelstam是Mandelstam，他們不搭界就是不搭界。毛澤東的官員想法不同。高崗自殺後，與反黨集團毫不搭界的高崗老婆，一個小幹部，被發配到新疆去，幾十年內控。斯大林是以事論事，毛澤東是以人論人。
在流放時，為了保護自己，Mandelstam寫過《斯大林頌》。據說，他妻子到流放地看他，說“我真想p斯大林” Mandelstam說我也想p他, 不過動詞意思不同，夫妻相視大笑。
詩人的妻子到莫斯科那有名的Lubyanka監獄去探監時，Mandelstam 問她，未來是在我們前麵還是後麵？一個偉大的詩人是想得很深的。在毛澤東興無滅資的時代，恐怕沒有中國的詩人想到過，中國的未來在他的後麵，在有私人經濟和個體農民的時代。
傳說Mandelstam在1938年被捕後，還被押去見過斯大林。斯大林對《斯大林頌》裏有一句，“Stalin’s eyes are parting mountains”, 不滿，怎麽又提到山，你以前的那首反詩裏也說到山裏人。可見獨裁者都有心病，碰不得的。詩人的妻子也是詩人，她到處流浪，做過清潔工，靠翻譯為生，她逃過逮捕，並默記牢Mandelstam所寫的詩。
順便提一提，大作家Mikhail Bulgakov（1891-1940） 也寫了反蘇聯社會的小說，The Master and Margarita（1966出版）。斯大林還曾打電話問他是否要想出國。比如Andrei Platonov（1899-1951）寫反共小說，斯大林罵他也說他是天才，但沒有監禁他。再有Zamyatin （1884-1937）他的作品影響了Orwell 的 《1984年》。他就得到斯大林的批準在1931年移民國外的。毛澤東有過類似的事嗎？中國的名作家偷偷地寫過反社會主義的小說嗎？
Mandelstam的那首反斯大林的名詩，有不同的英譯。一共16行，全詩如下：
We live, deaf to the land beneath us,
Ten steps away no one hear our speeches,
All we bear is the Kremlin mountaineer,
The murderer and peasant-slayer.
His fingers are fat as grubs
And the words, final as lead weights, fall from his lips,
His cockroach whiskers leer
And his boot tops gleam.
Around him a rabble of thin-necked leaders---
Fawning half-man for him to play with.
They whinny, purr or whine
As he prates and points a finger.
One by one forging his laws, to be flung
Like horseshoes at the head, the eye or the groin.
And every killing is a treat
For the broad-chested Ossete
我沒有譯詩的能力，隻能在此做點注解。Kremlin mountaineer 指的是斯大林，他是出生在山地的人。第7行，His cockroach whiskers leer，很生動，斯大林的胡子很硬和亂，翹在那裏嘲笑地看著。第8行，And his boot tops gleam. 斯大林得意時，喜歡用腳在地上打打拍子。這二行形容了斯大林說出的話，像鉛樣的重，“一句頂一萬句”後的心態。
第9-12行，描寫了那些唯斯大林是從的，隨風轉舵的官員們（thin-necked leaders）。妙的是第13-14行，這些官員們一個接一個地鍛造了斯大林的法律之後，一個接一個地被拋掉。怎麽拋掉法呢？俄國農民有個扔馬蹄鐵的遊戲，把馬蹄鐵扔到遠處插在地上的樁子上。斯大林就把馬蹄鐵扔向那些官員們。
最後二行，說的是每殺個人，對那個寬胸的Ossete是個打倒了敵人的享受。
Ossete是什麽呢？有人說是斯大林故鄉北麵的一個民族。斯大林母親是個破鞋，
傳說是和Ossete人生出斯大林來的。還有一個說法是斯大林的名字約瑟夫，
在有的地方被農民叫成Ossete。總之，點了斯大林的名字。
據說，斯大林讀過這首詩，還是把詩人從槍斃名單上劃掉。斯大林年輕時也寫過詩，還在報上發表過。後來有人要再發表他的詩，斯大林禁止。在發表詩和錢上，斯大林比毛澤東自潔得多了。俄國人是很尊重詩和詩人的，也有因詩而獲罪致死的曆史，這和中國人相像。斯大林不殺這個惡毒攻擊他的詩人，還從輕發落，顧及了曆史。現在的曆史學家也沒有忘記這個曆史。毛澤東登位不久，就把寫了上萬行詩歌頌毛澤東的詩人胡風打成了反革命分子。 順便應當指出，胡風是不會寫反毛詩的，他和Mandelstam是不一樣的。
（寫於2010年9月-2011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