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
小紅晉升了,升了財務主管。都說美國人事關係簡單,但也不是簡單到透明的那種程度,也需要圓滑的處事技巧去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如果真想把美國的人事關係定義為簡單,這個簡單在很大層麵上是指你不用給老板送禮,但拍老板馬屁還是受歡迎的。小紅性情直率,她沒有心思去拍老板的馬屁,但她還是被提升了,靠的是什麽,靠的是她勤懇的態度和一流的專業功夫。晉升的事讓小紅高興了好一會,但這個快樂很快就被升遷所帶來的一大堆事情給攪和沒了。
白天一攤子一攤子事讓小紅象個陀螺轉個不停,她無暇想任何事情,也根本沒有時間靜下來想任何事情。到了下班時間,還有一大堆事情沒有處理完,小紅匆匆交代一下還未走的同事,決定按正點下班,最近公司比較忙,老板提出每個人適當加班,這個加班先說好了是不給錢的。你不幹可以,辭職嘛,有都是人等著幹,經濟不景氣時老板也跟著牛。盡管小紅晚上不加班,但早晨她來得很早,這也等於加班了。乖乖的幼兒園早晨六點就開了,小紅起得早,把乖乖送到那裏後她就上班去了。但到了晚上,小紅一般正點下班,不敢耽擱,她必須趕快回去,她要接乖乖。
小紅車學得早,車技比較嫻熟,能自由穿梭兩個車道快行。每到下班高峰,小紅就在兩個車流裏鑽來鑽去,車開得那個急,恨不得一下子把乖乖接到手,倒不是怕晚了被罰那五塊錢,她隻是想盡快見到乖乖,從早晨到現在一天沒有見到乖乖,讓小紅想得不行,乖乖已經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沒有菊石可以活,沒有亞當斯也可以活,但沒有乖乖她可活不了。
小紅越是著急開車,前麵的人越是不急,明明是綠燈,大家反而都停下來,小紅把車閘放到趴車的位置上,打開車窗,脖子伸出老長,想看看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遺憾的是她什麽也沒看見,過了一會連對麵的車流也停了,足足過了漫長的兩分鍾,小紅才看見原來是一隻鴨媽媽領著幾隻小鴨子過馬路,等小鴨子安全抵達草地上時,川流不息的車流又熱鬧起來。
美國人對弱小生命的尊重使小紅突然間對生命產生了敬畏,突然間對生命有了肅然起敬的感覺,突然間對弱者產生了同情,突然間懂得生命應該如此受到尊重,不管她是強者還是弱者的生命,那是生命,你不能剝奪,你也沒有權力剝奪。越是想到生命,想到強權,小紅越是覺得自己渺小,覺得自己的勢單力薄,覺得自己一旦陷入強權的進攻,自己無法還手,無法抵擋,於是小紅又想到自己的婚姻,想到跟誰結婚的問題,菊石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亞當斯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如果嫁給菊石,那麽正好是一家人,原汁原味;如果嫁給亞當斯,也沒有什麽不好,可以溶入美國社會,亞當斯是本地人,親戚朋友一大堆,萬一有個什麽事,有人照應。
小紅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開車,很快到了乖乖的托兒所。乖乖一見媽媽馬上飛奔過來,小紅趕快往前跑,以免乖乖跑急了跌倒。女兒的天真無邪很快驅散了小紅心中不快的陰影,乖乖蹦蹦噠噠地跟小紅朝車裏走去。
跟乖乖在一起的時候讓小紅充滿了責任感和使命感,那麽小小的生命等著你給她充份發展的空間,等著你關心,等著你照顧,等著你給她愛。但小紅也倍覺疲憊,那回乖乖生病發高燒,晚上小紅每隔兩個小時得起來一下看乖乖,然後給她喂藥。小紅困得不行,但還得起來,幸好乖乖天生象菊石,特聽話,起來就把藥吃了。晚上給她吃藥把小紅折騰得夠嗆,她跟同事訴苦,才知道有一種藥栓,可以放到肛門裏,也是治發燒的,但很貴,隻有六顆,就要八九塊錢,但小紅還是買了,這樣晚上不用弄醒乖乖,而她自己也可以多睡一會。雖然小紅年輕,但是長期這麽累也會累出毛病來。
川流不息的車流終於把小紅送到了家,一進屋乖乖就讓媽媽給她拿酸乳汁喝,一邊喝還一邊要看電視。小紅聽說小孩子看太多電視不好,就不想讓乖乖看電視。
因為不讓看電視,乖乖就纏著媽媽,讓媽媽抱,而且抱一下還不行,要一直抱著。小紅一手抱著乖乖一手洗菜怎麽做飯,小紅覺得很難,於是她隻好同意乖乖去看恐龍巴尼,恐龍巴尼看完了,她還要看別的,小紅說眼睛會看壞的,乖乖卻說就看一點點,然後把小手指頭伸出來比劃就看一點點。小紅看見乖乖那麽可愛,也就氣不起來,任她去了。
晚上吃飯時,小紅注意到乖乖的額頭腫了起來,真怪,接她的時候怎麽沒有發現呢?問她是怎麽摔的,她也不知道,問她疼不疼,她也不知道,小紅想,她要是不知道疼不疼,大概關係不大。
想著乖乖的傷,小紅決定換托兒所,其實她早就想換了,她很反感托兒所天天給孩子放電視,哪能那樣教育孩子呢?這次她認為自己應該痛下決心,給乖乖找個好一點的托兒所。未跟菊石分手時,小紅凡事都依靠菊石,遇到這事更是想要聽菊石的意見,這次也不例外,但是小紅就是鼓不起勇氣給菊石打電話。
小紅半夜起來上廁所,不經意碰到乖乖的小手,怎麽那麽燙,再一看那包腫起老高,乖乖突然發燒,小紅慌了手腳,連忙給菊石打電話,菊石不在家裏也不在實驗室,她又給亞當斯打電話,亞當斯媽媽睡眼朦朧接的電話,陰陽怪氣的,告訴她亞當斯不在,亞當斯的確不在,跟小紅鬱悶的感情生活使他頻繁光顧酒吧,此刻他正在酒吧裏跟一個泰國女孩聊天呢。
沒有打通任何電話,小紅的心裏立刻變得煩躁起來。這時她發現乖乖的嘴唇開始發紫,兩個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她嚇壞了,又開始給菊石打電話,還是沒有人,她隻說了一句話,乖乖病了。放下電話,她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洗手間擰了一個濕毛巾放在乖乖頭上,另外騰出一隻手給911打電話。小紅帶著哭腔,耐著性子,回答911接線員的問題,掛掉電話不到五分鍾,911救護車趕到,他們先聽了孩子心髒的情況,然後讓小紅抱著孩子坐在救護車上,直奔醫院,小紅希望此刻救護車能騰空而飛。
到了醫院,隻見小紅急,不見護士急,護士給乖乖喂了大劑量的退燒藥後就退出去照顧別的病人去了,臨走時囑咐小紅把乖乖的衣服脫了。醫院開著冷嗖嗖的空調,小紅有點不樂意,心裏想孩子著涼怎麽辦?護士看出了小紅的心思,強調說,她都燒到了102度,脫了衣服沒有關係,再燒過頭會得後遺症的,她還讓小紅把冰放乖乖的前額,小紅這時發現乖乖的兩個小拳頭已經鬆開了,嘴唇也不那麽紫了,小紅那顆緊縮的心開始慢慢放鬆。
過了一會,兒科大夫才來,小紅已經不象剛才那麽急了。小紅向大夫陳訴乖乖症狀時把她頭上的包跟發燒聯係起來,見大夫直搖頭,小紅急著說白天乖乖沒有著涼,怎麽會發燒呢,她試圖說服大夫做點什麽。於是大夫就說,那好吧,決定給乖乖做腦袋X光片。
乖乖那麽小,做X光片不太好,大夫心裏這麽想,但並沒有向小紅說明,否則小紅也會同意大夫觀察一下再說。盡管在美國大夫比較固執己見,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但給病人治療時一般先征求病人的意見,小紅就是這種情況。小紅堅持懷疑是腦袋的問題,那麽大夫盡管認為不合適,但還是非常惱火地同意給乖乖拍了X光片。
小紅把乖乖帶到X光室的時候,乖乖還在睡覺,工作人員蠻有耐心地讓小紅抱著乖乖,並把孩子身上其他部位用一層厚厚的東西罩住,小紅也不例外。因為是夜裏兩三點,病人不是那麽多,X光片很快就會有結果。當小紅從X光室出來的時候,乖乖仍然睡得死死的,燒已經退了下去,小紅把乖乖放到病床上,疲乏和困意立即湧了上來,她把頭放在乖乖床頭,也進入了夢鄉。
小紅夢見菊石來看乖乖,而且菊石還摟著自己,她還夢見有人推搡自己,醒來後,她發現是護士在推自己,而菊石就站在護士身後。護士推小紅是因為結果出來了,乖乖白天磕的地方有些淤血,但沒有內出血,一切正常,大夫準備給乖乖做嗓子刮片試驗,看看是不是得了膿腫性咽喉炎,這就需要把乖乖弄醒。小紅多麽不情願,但沒有辦法。菊石也趕快走近幫助小紅,護士說讓你丈夫從後麵抱著孩子,你讓她張開嘴,一秒鍾,我就能把她的唾液刮下來。
乖乖被弄醒了,不高興地哇哇大哭,也不張嘴,費了老半天勁才勉強把嘴張開,護士把一個薄薄的長方形的木頭片伸進乖乖的嘴裏,但因為乖乖就不合作,第一次沒有成功,反而弄得乖乖哇哇大哭。
菊石兩隻大手易如反掌地把乖乖身體掉過來,笑眯眯地說,乖乖,看看誰來了,是爸爸。給爸爸張開嘴,看看裏麵有沒有小蟲子,讓護士阿姨看看,然後爸爸帶你回家,咱們騎大馬。乖乖含著眼淚點點頭,乖乖地把嘴張開了,護士才得到刮片的機會。
小紅想抱乖乖,但乖乖不肯跟他,她趴在菊石寬厚的肩膀上,緊緊摟著爸爸的脖子,生怕爸爸跑了,一會工夫又睡著了。
大夫再一次進來的時候,就讓小紅簽字,乖乖可以回家了。小紅大惑不解,怎麽能這樣,也不給開點抗生素?大夫說如果是一般感冒發燒,開抗生素也沒有用,等刮片結果出來了才知道,再決定是不是吃抗生素,現在隻能吃退燒藥,並讓小紅明天帶乖乖去看她的醫生。
最近公司很忙,小紅又是業務主管,她不想請假耽擱工作,但乖乖又必須去看大夫,小紅此時多麽希望母親能來美國,至少看完醫生可以讓母親在家帶孩子,她再去上班,晚兩三個小時也沒有關係,晚上加班還可以補出來。
菊石看出了小紅的疑慮,說他可以看乖乖,讓小紅把家門鑰匙留給他。小紅一再說,那怎麽行?但還是很高興菊石能幫忙。菊石已經很長時間沒去實驗室工作了,他基本上處於辭職狀態,老板以為菊石過了一段時間就能同意跟他一起搞,沒想到菊石那麽頑固。原來拿小白鼠做試驗菊石還能忍受,可老板最近申請下來的這個項目跟原來的項目有著本質的不同,他們是拿猴子和貓做生化武器實驗,這個實驗的目的就是想利用動物的實驗來評估出那些生化武器對人的殺傷力。菊石被老板任命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但是菊石實在不忍心對那些動物下手,雖然一切準備就緒,但是菊石卻無法對手下發出命令,老板氣急敗壞,菊石要麽幹,要麽走人,菊石權衡再三,終於提出辭職,老板已經見到了辭職信,菊石還不知道老板的反應,但不管如何,他不想做違背道德的事。他已經拿到綠卡,丟了工作也不可怕,所以,菊石有時間幫助小紅照顧乖乖。
乖乖這次生病生得真好,它替小紅解決了跟誰結婚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