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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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的: 兩個“禍從口入”的故事(作者:王曉明)

(2014-03-31 15:24:15) 下一個

嘴巴的兩項主要功能:吃和說,叫做“也是口敗也是口”,往上爬的巴結領導,主要也得靠那張嘴巴啊。---轉載者



在我看來,如今的中國社會和改革開放前的中國社會就象赤道與北極,許多事情是正好恰恰相反的,如果我們把那個時侯比作炎炎夏日的話,那麽現在就好比是三九隆冬;如果那時是南極北極,現在就恰恰正處在赤道熱帶。


不說別的,就說一個小小的“怕”字吧,改革開放前的中國人最怕什麽?怕得是“禍從口出”,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那怕隻是一個字一個詞,也會刹那那間禍從天降,一下子變成個十惡不赦的“現行反革命”,不但自已要皮肉受苦挨批遭鬥,還會讓全家一塊兒跟著墜進萬劫不複的地獄。這樣的事例比比皆是經常上演,例如那年因為領呼“誰反對X主席就砸爛他的狗頭”時,不小心掉了個“誰”字,我們地委機關一夜之間就多了三個“現行反革命”,領呼者一分鍾以前還在聲色俱厲地痛批別人,一分鍾後就角色轉移,自已反倒成為批鬥對象,一時間偌大個機關人人自危,大夥兒全都大眼瞪著小眼,徹底傻了眼。


我讀初中時,還親身經曆過這樣的一件事:那時候滿大街不閑著,到處都貼著老人家紅光滿麵的大小畫像。一天狂風驟起,隻見我們的數學老師急急跑過來,一見到我們就慌慌張張地說:“快,快,那邊有一個毛主席掉下來了。”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全都驚得一個個呆若木雞,天哪,這是什麽言論?“毛主席掉下來了!”多麽反動透頂。怔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映過來,那肯定隻是一張毛主席像被風吹掉下來了。於是立刻有兩個學生上前點著老師的鼻子一聲斷喝:“你在胡說些什麽?偉大領袖怎麽會掉下來?”


滿頭白發的數學老師楞了一會,這才突然發現自已剛才說漏了一個字,頓時臉色變得象紙一樣蒼白,他慌不迭地低下頭,嘴裏一迭連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罪,我有罪,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請罪。”說罷,老頭子轉身在一張領袖像前連連躹躬請罪。幸好那時在場的人不多,又都是他班裏的學生,大夥兒沒有繼續深究下去。不然學校長長的“牛鬼蛇神”隊伍裏,毫無疑問又要增添一個我們熟悉的老頭了。


可是改革開放以後情況恰恰相反,中國人不再擔憂“禍從口出”,卻整天在提心吊膽,擔憂“禍從口入”了。而且那“入”的,也不再是什麽空泛的話語,而是實實在在吃進肚子裏去的東西,譬如什麽三聚氰銨、地溝油、瘦肉精一類。搞得許多人情願餓著肚子混充減肥,也不願去敞開肚子一飽口福。


一個“出”,一個“入”,僅僅一個字,卻象一個個十分奇怪的輪回,既反映出這個社會巨大的進步,也折射出轉型時期普遍的無奈與隱憂。


不過話說回來,當年我也偶爾遇上過幾次“禍從口入”的風波,回憶起來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一、“肥肉”風波


1966年的“雙搶”到了,這又是一個當年曾經如雷灌耳,如今卻再也難以聽見的名詞。它的全稱其實應該叫做“搶收搶種”,是江南農村一年四季裏最為忙碌的時節。田裏的早稻這時黃金燦燦地熟了,必須馬上收割入庫,晚稻的秧苗綠油油地泛青,要在剛剛收割的稻田裏馬上插下去。“人誤田一時,地誤人一季”,這個時侯那怕隻稍稍延誤一天,都會直接影響全年的收成。


因此那時每年到了這個時侯,信奉“以糧為綱”的舉國上下都會象是又在經曆一場人民戰爭一般地緊張忙碌。農民自然是首當其衝,整天忙得連軸轉。城裏的機關學校也不閑著,必須停學停工幾天,組織人馬打著紅旗戴著草帽去鄉下割稻子插秧。通往鄉村的主要幹道上此時人流如織,金黃色的田畈裏到處紅旗飄揚,歌聲震天。那場麵,那氣勢,用宋丹丹小品的語言來形容,就叫做“那是相當的壯觀!”


可要命的是,這“壯觀”雖然好看卻是不大好熬,因為那時正當七月中旬,是炎熱江南一年四季中最為悶熱的時節,中午氣溫常常會上升到攝氏37、8度乃至更高。成熟的稻田此時密不透風,上邊炎陽烘烤,下邊水氣蒸騰,置身其間,猶如走進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蒸籠,在裏麵揮汗如雨地勞作,那滋味、那煎熬自然可想而知,直到今天讓我回憶,還常常足後怕不已。


農民們勞作慣了,可能稍微好點。而城裏的幹部職工這時侯就遭罪了,雖說有時隻下去一、二天,但那份煎熬卻非常可怕,曬得黝黑的不說,中暑的暈厥的那一年都少不了幾個,有時甚至還會出現個把“烈士”。我記得那年劉姓縣長的夫人去參加“雙搶”,不幸中暑死了,就被評了個烈士。不知是不是因為她丈夫是縣長,人家把喪葬規格弄得偏高了一點,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反正不久後“文化革命”來臨,此事成為縣長“腐蝕變質”的一樁莫大罪行,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眾口一詞,都說他是在假公濟私,濫用職權給自已的臭老婆臉上貼金。


說到這裏又有一個謎團浮上心頭,讓我至今都百思不解,你說當年“以糧為綱,”整個社會都在圍繞著農田忙碌,那份重視,那份壯觀,那份辛勞,那份煎熬是真真切切,可實際效果怎麽卻適得其反。越是重視,就越是年年都填不飽肚子吃不飽飯,遇上個不好的年景,還得絞盡腦汁整天尋找什麽“瓜菜代”。甚至還得提上打狗棍,拖家帶口地去逃荒要飯。可自從土地承包到農戶,一切就似乎是迎刃而解了,機關學校再不用敲鑼打鼓一年年去農村支援“雙搶”,農民們也再不用一年四季昏天黑,還仍然填不飽肚皮,反而還有閑空外出去打工,去辦家庭工廠,糧食產量仍然在一年年往上增長。這裏麵的變化實在足太大,我至今還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麽原因。


不過這樣在炎炎烈日下“雙搶”,還幸虧就發生在那時,如果放在今天,那肯定是不得了了不得,又成為驚天動地、牽動全社會神經的一任大事。你想想,如今嬌滴滴的“小皇帝”在太陽底下站上一會,都會昏倒暈厥一大片,假如說還要拉到農村去“雙搶”,那幾乎沒有懸念,肯定會變成一個個“站著出去,躺著回來。”再說啦,如今的孩子日常上學放家都要家長接送,一旦去農村勞動會是個什麽場麵?我這兒早都替大家夥想好了:家長們聞訊全都陪同出動,爺爺奶奶在田埂上為“小皇帝”打傘搧扇子,外公外婆喂他們喝飲料吃水果。而早已在單位請好假的爸爸媽媽們挽起褲腿,搶著下田去替子女們勞動……


行,扯得遠了,還是接著回頭說那年“吃”出來的風波吧。


就在那樣一個赤日炎炎“雙搶”的日子,我們汗流夾背幹了整整一個上午,好不容易才把那個懶洋洋卻又熾熱無比的太陽送到頭頂,可以去喘口氣吃午飯,慰勞一下自已早已饑腸轆轆的肚皮了。


不過那個時侯不能自帶飯食,必須要和貧下中農“三同”,也就是一塊吃飯,一塊幹活,有時還要一塊住宿。當然吃飯不能白吃,要按照“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象當年傳說中的紅軍八路軍一樣交夥食費手糧票。於是按規矩,我們分組由老師帶著去各戶農家吃飯。


記得那天一進門,幾個同學的眼睛立刻亮了,隻見迎門八仙桌上放著三四碗菜,雖然大都是青菜豆腐,但中間卻亮汪汪醒目地放著一碗燉肉,那肉毫無例外是大肥膘,切成一塊塊大約兩寸的長條,在碗裏整齊地碼放著。


饑腸轆轆的肚皮不分好歹,隻要是吃的都會香甜,更何況農家柴火燒的米飯格外香甜,於是同學們人人盛滿飯,等主人和同桌老師一聲招呼,便立刻如狼似虎地大嚼起來。一雙雙小眼睛全都骨碌碌旋轉,不時偷偷瞄向中間的那碗肥肉,有兩個人的筷子還不知不覺就向了那兒。


可是在我們和那碗肥肉中間,分明還橫亙著一座高山,一座很難逾越的高山,那就是老師嚴厲的眼睛,那天的支農活動由造反派組織,帶領我們的是從別處來的不熟悉老師,年紀不大卻格外嚴肅,看見誰的筷子靠近肉碗,就會狠狠瞪那人一眼,嚇得他趕快把筷子轉向了豆腐或青菜。


這樣的攻防戰持續了好一會,中間那碗肥肉依然毫發未缺,弄得我們心裏象貓撓一樣著急。要知道那可是香噴噴的大肥肉哇,我們已經好久沒能與它們親密接觸了。


那時侯城裏的豬肉需憑票供應,普通人一周也難得吃上二次豬肉,更別說這樣香噴噴油漬漬的大肥肉了,不,那不是肥肉,而是仙丹妙藥,能好好滋潤一下我們幹涸己久的腸胃,可惡的老師的,你為什麽不讓我們享受一塊呢?


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腦袋,中間老師要離桌去添飯,隻見他剛背過身,就有一個男同學快如閃電一般伸出筷子,挾起塊肥肉三口兩口便下了肚。其他同學也不甘落後,等老師坐回桌上,就隻見半碗亮汪汪的肉湯了。


老師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很難看,狠狠瞪了我們每人一眼,隻是當著主人的麵沒有發作,等到離開主人家,他立刻劈頭蓋臉給了我們每人一頓狠狠的訓斥。


原來那時農家的生活更加貧困,隻是逢年過節或家裏有人來幫忙,才能費盡心思搞來點肥肉,不過那很大程度上隻用來放在桌上擺擺樣子,借以表明主人家的誠心與好客的,作用就象今天祭祀時的供品差不多,隻能看不能吃,當然更不能吃光的。譬如今天桌上放的這碗肉,本來是在農忙時有人來家吃飯,才每天端上來作作樣子,然後又端回去的。如今卻被我們風卷殘雲般一頓吃光了,主人家還不知該怎樣地犯愁呢。


批評到這兒,老師又挨個查問了我們的家庭出身,看樣子如果有人家庭成份不好,他還會上綱上線地狠挖“階級根源”。幸好那天除我以外,組裏的同學們大都來自鐵路新村,屬於在工人階級中也是響當當的“鐵老大”,成份比老師本人的還要好,所以老師隻好悻悻地不再作聲了。


不過那以後等我再去農家吃飯時,都會注意不去踫中間照例會有的那一碗肥肉,因為我知道在那些油汪汪的亮光裏,其實包含著那時社會太多的規矩、太多難以表露的酸辛。


二、一個饅頭惹出的風波


我曾經挨過一次狠狠的批判,那是在一個今後說起來都沒人會相信的年代。我們一群十四、五歲的孩子自已背著鋪蓋,跋山涉水幾十裏路去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我們如此千幸萬苦地趕去,並不是因為那裏有什麽奇麗的風光,或者是什麽名人大家的故居。而是因為那裏的貧下中農當時正有一些十分驚人的創舉:他們在自已破舊的茅屋裏貼滿了偉人的畫像,從牆根一直糊到了天花板上。他們讓六七十歲的老太太上台背誦毛主席語錄,張著滿口沒牙的嘴高唱《學習大寨趕大寨》。他們為我們樹立了“三忠於四無限”光輝的榜樣,所以我們要頂著風冒著雨,一步一步地踏著羊腸小徑,走進那個空前絕後特殊的氛圍。


你猜對了,那個年代確實絕無僅有,是在“文化革命”高潮時期的1968年。


那個時侯的人們吃不起麵包香腸,礦泉水、方便麵、肯德基什麽的,更還在大洋彼岸某個遙遠的地方徘徊,要到幾十年後才能與中國人見麵。發到我們每人手裏的幹糧是“兩白”,兩斤白麵饅頭,再配上一行軍壺“涼白幹,”那就是我們一路的口糧。隊伍到達目的地時開水早喝完了,最後剩下一小塊幹硬的饅頭實在咽不下去,我瞅瞅四下裏沒人注意,就悄悄把饅頭向身後一扔,然後又聽老師們訓話去了。


也是合該我那天有事,那小半個饅頭“骨碌碌”地一滾,正好滾到了一個人腳下,那人穿一身“山寨”得很像一回事的草綠色準軍裝,胸口戴著個比飯碗還大的偉人像章,樣子雖然不太威武,卻有著一個當時在學校裏至高無上,如今卻是踏破鐵鞋也覓不出來的尊貴頭銜:校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隊長,其地位與今天的校長實在不差上下。


於是在老師講話結束後工宣隊長就上台了,他把目光先威嚴地朝我所在的角落掃一眼,然後才開口說道:“革命的同學們,我們今天是來向貧下中農學習的,可有人竟然一進村就犯了個大錯誤,大家看!”


他藏在背後的右手這時突然高高舉起,於是我的眼球就差點從眼眶裏跳躍而出了,因為我看見剛才被我扔掉的饅頭,現在竟然在他的手裏因高高地出現了。


“千萬別小看了這麽一塊饅頭”。工宣隊長這時放慢了語氣,十分沉痛地說:“舊社會咱們窮人吃糠咽萊,隻有地主老財才能吃上這樣雪白的饅頭。如今雖然翻身解放,可我們絕不能忘記,全世界還有三分之二的勞動人民沒有解放,還在挨餓受凍,根本就吃不上這樣好的白麵饅頭。今天我們就是要小題大做,狠狠批判從這塊饅頭上暴露出的資產階級思想。小王,站起來!”


 

  我在幾百雙眼睛的聚光燈裏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心裏暗暗怨恨那座深山裏竟然全是些堅硬的石頭,沒有一條地縫可以讓我鑽進去。我有點無師自通地低下頭,聽老師和同學們爭先恐後地發言,有的說我翻身忘了本,有的說我家庭出身本來就不太好,更應該好好挖掘思想和階級的根源……


這件事讓我一直耿耿於懷,以後那個工宣隊長調離學校,我很想去校門口放上一串鞭炮,以表示對這個瘟神終於滾蛋了的無比興奮。再以後徹底否定“文革”,我又常常現身說法,用這件事說明“文革”時期的無法無天和蠻橫無理。想想看,那年我才十五歲呀,又沒有做錯什麽事,卻遭受到了如此無情無義的批判。


可是近年來不知怎地,我的心境突然間就有了些奇異的變化,如今再看見賓館飯店裏那些整桌整桌倒掉的酒席,學校餐桌上那些滿目狼藉的飯菜,海濱路旁那些慘遭遺棄的半拉子工程……我的眼前就會常常閃現出工宣隊長當年那幅嚴峻的麵容,還有他手裏高舉著的那半拉饅頭,殘酷的血色在歲月的衝擊下漸漸消褪,曆史的帷幕裏悄悄地閃射出來幾縷理性的光焰。


當年那種批判的形式無疑是錯誤的,上綱上線的分析也著實蠻橫無理,更別說那些憑空臆想出來的“三分之二人民在受苦”。但那位工宣隊長的話卻至少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不能奢侈浪費!


或許我們今天的收入已經足夠買上幾千幾萬個饅頭,但遠方貧困的山村裏畢竟還有貧苦的孩子缺吃少穿,許多災區的孩子至今仍在睜著無助的大眼晴。也許今天世界上沒有什麽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可非洲的荒漠裏,貪婪的兀鷹仍然在整天守侯著那些行將餓死的饑民……在這樣天差地別的世界上,我們有權利浪費麽?有麽?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難艱。”當年老祖宗們的話如今會常常地回響在耳畔,讓我有些惶惑有些畏懼地開始思索:是不是又該開上幾次那樣的批判會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上綱上線地,在我們這個乍暖還寒、卻已經開始暴殄天物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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