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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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庫門的“遺照”攝影師 --轉載來的

(2013-08-04 10:55:23) 下一個
“喔喲,來做啥?”“拍照片的!”“破房子有啥好拍的?”“要拆了,拍兩張,下趟看不到咯。”
在攝影師的鏡頭裏,老房子裏的日子不需要修飾:冬天落雪,夏天打雷;孵孵太陽,乘乘風涼;爆爆炒米花,談談山海經。東方明珠、金茂、上海中心,一幢幢高樓在窗門口拔節攀升。後來,房子拆了,弄堂沒了,老鄰居散了。

  “拍照片的,儂叫啥?”“席子。”“啥?”“席子,打地鋪睡在地上的席子。”“噢!”
  情結
  日後,他因為拍“廢墟”而小有名氣,記者們時常問:“你是不是對弄堂生活很懷念?”“在以前弄堂生活裏發生過哪些有趣的故事?”“席子”全都答不上來。
  “這隻馬桶有意思。”“席子”席聞雷的攝影背包覆蓋了整個背脊,右手扛一副三腳架,墨鏡反扣在後腦。在飛灰遍地的廢墟堆中,常路遇“神物”——一塊寫著字的磚,大紅漆色馬桶滾在橫在牆角邊上,旁邊有一株枯黃的鐵樹,葉子耷拉。
  天潼路靠近浙江路的這塊四方土地,地處蘇河灣,老早是新式石庫門裏弄。正是高溫天,工程隊休息了,弄堂已經被拆大半。極目遠眺,昏昏暗暗,廢墟一片連著一片。一幢幢挺闊、四方的石庫門建築被敲得七零八落。
  “席子”跋涉在廢墟裏,深一腳淺一腳。磚頭碎玻璃隨腳步跌落,稀裏嘩啦。涉足此地,必須全副武裝。包裏除了相機外,還裝著水壺、邦迪、驅蚊劑。廢墟堆裏,看似都是破爛磚塊,實則危機四伏,讓人措手不及。有一回,他被建築鋼筋紮傷了腿,最後無奈到醫院打破傷風針。
  從2007年起,“席子”涉足滬上二十多處廢墟。每得到一處老房子即將被拆毀的消息,便趕去留存最後的影像。從慎餘裏、董家渡、老城廂、東斯文裏……拍攝老房子廢墟的他在網上聲名遠播。不知不覺,“席子”這個名字就和廢墟聯係在了一塊兒。
  “你是不是有弄堂情結?”
  “別人都問我這個問題。”“席子”沉思道:“弄堂情結,說不上吧。”
  “席子”回憶,要說“弄堂情結”,小時候他住在肇嘉浜路,那裏倒確是一處老式的石庫門裏弄,後來,裏弄拆遷,原址上造起綠地。隨後,他到外地求學,回來時弄堂消失,住進了新式公寓。總而言之,他對老上海、石庫門、裏弄的印象淺淡。
  日後,他因為拍“廢墟”而小有名氣,與朋友老薑編撰了一冊上海石庫門地圖,並幸運地交付出版。出版社安排了一次簽售會,記者們時常問“你是不是對弄堂生活很懷念?”“在以前弄堂生活裏發生過哪些有趣的故事?”
  “席子”全都答不上來。
  “落雨了!”二樓陽台上懸著一隻拖把,滾下的大滴雨水,嘩啦啦啦。石庫門房子門板全卸,豁開一隻隻大大小小的口子。他欠身鑽入一個門洞裏。雨水澆灌,門洞裏卻很結實,他四處張望,發現藏身處是一個小天井。大門裏有個灶頭間,樓上的窗子被風吹打,像隻大嘴一閉一合,窗框一個紅、一個綠,被雨水刷得泛白。
  雨水打到木窗台上,劈裏啪啦地開了花。天井裏,天空被屋簷裁得四四方方,雨水沿著自來水管嘩啦啦地灌下來,從天井裏飄進來,順著破舊的雨篷淌下來。“這房子有年頭了,這石頭都很挺括。”他用手指摳了摳牆上的泥灰。
  “這藤蘿筐蠻有意思。”橫斜在灶頭間旁邊,席子猜測,這籮筐個頭不大,如果再大一些,估計可以裝碗筷。可惜主人已遠離,把過去的日子一並丟棄在了行將作古的老房子裏。
  “席子”每到一處廢墟,必然帶上三腳架。擺放得端端正正,照相機架好,調光。照片不用特效,鏡頭裏摘錄的影像渾然天成。
  有人喊他攝影家,他哈哈一笑,說自己隻是業餘選手。“有朋友說,我像是給老房子拍遺照的。我想了想,覺得這個形容挺合適。”
  慎餘裏的廢墟叢接受連日炙烤,暴雨前腳剛走,烈日後腳就到。地麵上,方才還是濕漉漉的,太陽一曬就幹了。蜻蜓盤旋,緊緊貼著摞起的廢磚頭。路邊的廁所被敲掉一半,豁開的空隙裏,一陣臭味竄出,地麵上的窨井蓋消失了,黑咕隆咚的一隻大洞朝天。
  廢墟
  這間亭子很牢固,敲打砸都無效果,最後出動了大吊車,“戰鬥”了幾天,亭子才躺倒。“拆得太快了。頭天剛拍下一幢老屋子的樓梯,第二天就被拆了。拍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拆的速度。”
  “席子”最早拍攝的廢墟,也在蘇州河邊上。
  老屋挪為平地,新樓高高躥起,獨領風騷。後來,現代化樓房一浪高過一浪。當時還是2007年,“席子”還是一家設計公司的小白領,在外資企業上班。日子過得不容易,聽上去卻十足光鮮。
  蘇州河岸旁邊,他見到一處拆遷中的老房子,房子造得別致。他想拍下這棟建築,可惜當天沒有帶燈光,隻能回家。
  等到他第二天回到原處,房子已經變成了廢磚頭。他失望而歸。“大概就從這時候覺得,拍老房子是一樁有意思、又有價值的事。因為這些痕跡瞬間即逝,再也不能重來。”
  城市變化快得措手不及。一偷懶,大把大把的回憶都溜走了,等到人們再提起時。老房子裏的日子都變成了“老早的辰光”。
  老早的辰光,老城廂裏有一棟老樓,模樣清秀靜美,二樓懸著涼亭,鏤空雕花。後來,腳手架包裹了這棟精美的樓房,向這人世間告別。
  “席子”回憶說,這間亭子很牢固,敲打砸都無效果,最後出動了大吊車。吊車探出銀亮的大鑽頭,乒乒乓乓,又鑿又戳,“戰鬥”了幾天,亭子才躺倒。席子回憶此事,一臉悲壯。
  老城廂接連幾天上了報紙,它出現在這樣的消息中——“加大加快舊區改造力度”。在居民搬遷的敲鑼打鼓聲中,老房子瞬即被推掉,相繼淪為磚頭爛泥、廢銅爛鐵。之後幾年,席子拍攝了一組組圖片,記錄下老建築集群的消逝。
  “拆得太快了。頭天剛拍下一幢老屋子的樓梯,第二天就被拆了。拍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拆的速度。”
  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一棟建築拆毀的過程——包括蘆席街、大中裏。青年報記者看了照片才知道,曾經生活在大中裏的人們原來各式各樣:打赤膊的“膀爺”、刷馬桶的中年男人,鬧中取靜的角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弄堂生活也別有一番味道。
  大中裏的影像連續更新了數月。最後,一張“雪天裏的廢墟”成了相冊的尾聲。
  鉛絲一樣的小弄堂被一條條抽走,站在廢墟上,遠處的景觀迎送到了麵前。以前,驚為天物的東方明珠被比了下去,黃浦江對麵,陸家嘴已是一副曼哈頓的模樣。
  房客”
  老弄堂像一片森林,住著各式各樣的生命。除了人的痕跡,房子也是有生命的。它們都依傍著老弄堂的脈絡生存。”“拍照片的,儂網上叫啥名字啊?上趟儂拍了照片,好幫我解決工作問題嗎?”
  “席子”3年前就來過東斯文裏。今年5月又造訪,這周又去串門。路過弄堂就拍照,一年好幾遭。東斯文裏貼出布告後,居住此地的人家越來越少,從一開始的2000戶人家,逐漸減少到1000多戶。這周二再來此地,隻剩下249家了。弄堂裏總有些精致的老阿姨,記性一流——多少人家,搬到哪裏,清清爽爽。
  他提著三腳架,立在石庫門前。相機固定在三腳架頂端,為的是要拍一套端正的"肖像"。席子說,時間也很講究,頂好在傍晚。如天光太亮,多少會遮蓋建築的本來麵目,使得建築細部可能會模糊不清。
  300多家人家,正門與後門,逐一逗留,拍完一家,抬起三腳架,挪到另一家。從1號一直拍到300多號。每家每戶的門框、門牌都被收錄在鏡頭當中。這套肖像有好幾套,記錄下開始拆遷時,拆遷中,和拆遷封門後的樣子。
  和石庫門的阿姨爺叔打招呼,到別人家裏坐坐,喝杯白開水,講講拆遷事。“席子”是個老實人,不善花言巧語。巧的是,弄堂裏的阿姨爺叔就吃這一套。東斯文裏的人熟悉他,叫他“拍照片的”。
  300多棟房子原為獨門獨戶,門框的構造,門楣的雕花如出一轍。新中國成立後,這裏慢慢地變成“七十二家房客”。房門門楣都被改造得五花八門。從房子門外的景象,依稀看出主人生活的狀況,有的家門外製了別致的木頭欄杆,擺上鞋架;有的門口釘上牛奶盒子和信箱。有的門外堆滿了雜七雜八的廢電器,也有人家門口貼滿了狗皮膏藥,細細一看,才知是加工廠。
  “老弄堂像一片森林,住著各式各樣的生命。除了人的痕跡,房子也是有生命的。它們都依傍著老弄堂的脈絡生存。”背著包,鏡頭對準了弄堂工廠的廣告貼,工廠早已經停工,裏麵的人不知道去哪裏了。
  老弄堂裏住各路“神仙”——比如“席子”在淨土庵邂逅的老鞋匠,他不但修鞋,還做鞋。老城區旁邊的街上有個賣絲瓜筋的老頭,背一麻袋的絲瓜筋。城管人員對他態度不錯,打打招呼說:“老伯伯,回去吧,沒人買的。”老伯伯天天走街串巷,沒人知道他的絲瓜筋打哪兒來的,要賣給誰。
  老房子裏聚集的攝影師越來越多。每到一處住宅拆遷,攝影愛好者蜂擁而來。2007年左右,一群“老房子控”開了一個網站,叫做“中國記憶論壇”。不過,大多數人也隻是腦袋熱一陣子,就悄悄離開了。
  “哎,拍照片的!”
  “席子”剛跨過一道門檻,聽到喊聲,步子收了回來。回頭一看,皮匠老阿姨立在弄堂口吆喝。手裏拎著把小榔頭。上海話捎帶蘇北口音。阿姨是東斯文裏的皮匠,20年前到斯文裏來,靠皮匠的零碎活謀生。她睡衣外套著黑褐色的肚兜,額頭的皺紋和汗滴鋥亮。
  “拍照片的,儂網上叫啥名字啊?上趟儂拍了照片,好幫我解決工作問題嗎?”
  “席子”擦擦額頭上的汗,不知如何回答。
  “儂在網上叫啥名字啊?”阿姨問。
  “席子。”
  “啥?”
  “就是睡在地上的席子。”
  “我回去到微博上頭尋儂。尋得到的哦?”
  “肯定!”
  拆遷
  拆和遷其實是兩回事,隻是我們不知不覺地就把兩者合二為一了。保護建築和改善石庫門的生活狀況,本來並不是對立的。改變屋內的建築結構,適當減少居住人數。當然,我也隻是設想。希望能有更聰明的做法。”
  一撥又一撥的老街在“席子”的鏡頭裏消失。今年上半年,東斯文裏也告別曆史。拆遷的消息傳出時,人聲鼎沸。有建築學專家表示:東斯文裏是石庫門建築典型,不能拆毀,應當考慮保護石庫門集群。這番言論被弄堂裏居民聽到,如臨大敵。
  “這房子,夏天不能洗澡,裝個空調裝電表,能住人嗎?”“倒馬桶,臭氣熏天。這日子能過嗎?”每次“席子”來拍照,就會被周遭的吐槽聲淹沒。
  如今,曾經住在弄堂的人也都搬進了樓房,和石庫門相隔遠了,住在石庫門的居民漸趨成了“小眾”。主流聲音,從“盼住高樓”漸漸轉向了“弄堂懷舊”,石庫門弄堂成了網絡上獨特的風景。
  今年4月,東斯文裏開始正式搬遷,一群攝影愛好者扛著相機趕去“軋鬧猛”。一到周末,一群攝影師,年輕的、年老的,穿牛仔褲、丁字拖,扛照相機、攝像機,來石庫門趕大集。最好笑的是,有老阿姨掃地,路過垃圾筒邊上犄角旮旯,看到有個黑乎乎的鏡頭正對準了她。老阿姨嚇了一跳,馬上抄起掃帚,竟“掃”出一個穿著時髦的大活人來。
  “拍下這些老建築,是不是想把他們保留下來?”
  “沒有那層意思。有些建築保存的意義並不大。而且,我到過那些人家做客,很明白石庫門居民的苦。”
  “席子”架著相機鑽入石庫門裏。38℃的天,一位中年婦女住在隔板中間,靠兩盆水降溫。一根電線顫悠悠地牽著燈泡,掛在房門邊上。“七十二家房客”裏,最倒黴的是住廂房的那家,冬天冰冷,夏天火熱。局促的居住狀況,並非石庫門當中才有,許多老洋房被改變了建築格局,變成“七十二家房客”,東橫一麵牆,西開一麵窗,困在裏頭,喘口氣都累。
  “你支持拆遷,還是保留?”
  “你搞錯了。拆和遷其實是兩回事,隻是我們不知不覺地就把兩者合二為一了。保護建築和改善石庫門的生活狀況,本來並不是對立的。”
  “那有什麽比較好的辦法?”
  “改變屋內的建築結構,適當減少居住人數。當然,我也隻是設想。希望能有更聰明的做法。”
  時光
  一代一代的人,把自己生活的痕跡交疊在建築上麵。這種體驗很靈。”“是不是旁觀者才能享受到這樣的美?畢竟我不住在石庫門裏,不能體會他們的感受。”
  “席子”敲開了百樂門旁的一棟建築的鐵門:“別以為隻有名人住的地方,才值得留下痕跡。我關心的城市的曆史。你想,一代一代的人,把自己生活的痕跡交疊在建築上麵。這種體驗很靈。”
  百樂門舞廳的邊上有一道側門,門上豎排著一串淡淡的英文字。“paramouot”。字跡被鐵門檔了,從外往裏,幾乎看不到。“席子”說,老早的辰光,人們跳完了舞,就到舞廳的賓館裏休息。從舞廳可以直接走到賓館3樓。後來,三樓的房間和舞廳隔開。新中國成立後,賓館變成了居民樓,分給普通老百姓居住。房間裏裝上了煤氣表和電表,狹長的走廊搭起了一長排煤氣灶。
  過去的時光仍遍地可尋。狹長的走廊,走到深處就吞沒了人影,門板都是當年賓館的樣子。三樓樓道末端的人家,門前鋪著一片四方的馬賽克,地磚的色彩斑白,上頭擺著一串時興的涼鞋。
  “席子”對著馬賽克橫拍豎拍。
  “是不是旁觀者才能享受到這樣的美?”“還有人說,拍照片的人都抱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也許有吧。畢竟我不住在石庫門裏,不能體會他們的感受。”
  “席子”摘下墨鏡,鏡腳倒掛耳垂,反扣在後腦勺上。他站在十字路口,靜候一張老屋的影像。在房屋的馬路對角,他搭起三腳架,十字路口車流不息,一輛接著一輛闖入鏡頭。老建築的影像被折騰得鬧哄哄。一輛汽車開到馬路中央,忽然停下了,司機不知去向。汽車生硬地橫在鏡頭當中。
  “每天都會等,等車少了,等太陽下山。車少了,房子才能呈現本來的模樣。”
  周三的傍晚,他又到了慎餘裏的廢墟上,等待太陽落山。路口懸著一隻小燈,半圓燈罩下滾出一團橙黃的亮光。方圓一百米,隻住著一位消瘦的阿婆。她搬出一把小板凳,給“席子”擺上攝影包。
  阿婆年紀大了,身體不大靈光,拆遷之後,新房子買在西藏北路,動遷安置房太遠,看毛病不方便,隻好老房子裏窩著。
  她捧出一隻痰盂罐。坐在小板凳上,咳嗽兩聲。旁邊兩隻椅子,挨著牆角擺著。一隻竹凳子,一隻方凳子。車流在天潼路川流不息。黃浦江對麵的建築直入雲天。從照片裏看,這些高樓大廈似乎都是從廢墟裏生長起來的。
  “席子”把毛巾搭在後脖,接連按下快門。三腳架穩穩立在廢墟叢中,眼前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滑進了“席子”的鏡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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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臘子2 回複 悄悄話 大拆大建,都已經來不及後悔了。以後的子孫,不知用何種詞匯罵我們這一代。
西門祝 回複 悄悄話 霞得蠻有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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