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提到了大學裏麵的左右,沒有來得及細說,今天專門拎出來說事兒。
DP 相信大學裏麵更傾向於左派,而且越是遠離經濟基礎的專業,文科和社會科學,越容易傾向於左派。
這樣的橫掃一切客觀公允的論述比比皆是,其實做出個貌似有道理的論述並不難,難的是說清楚,為什麽?
問題往往比答案更重要。
左派的魅力何在?為何在大學如此有如此吸引力?在這個社會的大環境皆右媒體皆右的情況下,居然有一個地方,人們一進去就那麽容易被與社會主流相左的思想所洗腦,難道不是件很有趣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不少人把學校裏麵的左派優勢歸結為革命浪漫主義,譬如 DP 同學。本來對於把浪漫主義暗示為脫離現實再把左派貼一個浪漫主義的標簽暗示其為脫離現實的做法我一向不置可否,但是看到 DP 舉出來做靶子的例子,我就笑了,覺得還是該說兩句。
因為, DP 舉的例子,是喬姆斯基。
說起喬姆斯基,乃是索緒爾之後最牛逼的語言學家,語言學再次轉型的標誌性人物,在美國的人文社科理論的領域裏,真正開山立派引導世界潮流的革命性人物,除了老喬,恐怕很難再數的出幾個。老喬的語言學的東東,我是看不懂的;幸虧他後來通俗易懂批評美國的媒體和外交政策,我就能看懂了。簡單的說,美國的政治人物,尤其是右派,老是批評媒體過於“ liberal ”有偏見,老喬的意思是,其實美國哪裏有 liberal 的主流媒體。舉印尼啊柬埔寨啊伊拉克啊這些國家做例子,老喬說你看和美國好的,侵略了屠殺了媒體也不會怎麽報道,和美國不好的,侵略了屠殺了,媒體就大肆報道,所以有兩種受害者,一種叫做“ worthy victim ”,是美國的敵人殺的人,需要同情,另一種叫做“ unworthy victim ”,是美國的朋友殺的人,基本上是沒有機會受到同情的。伊拉克是一個另類的例子,先友後敵,所以薩達姆殺的人也就由無名變有名了。
這個“ myth of liberal media ”回頭有功夫再仔細聊,現在隻說 DP 同學批評老喬的,正是和柬埔寨的例子有關的, DP 是普世的慈悲,為紅色高棉屠殺的無辜百姓鳴不平,並指責老喬為了批評美國不惜同情另一個劊子手。可惜 DP 看到的可能都是她所痛恨的傻逼憤青引用的老喬,不但誤會了老喬的意思,而且因鄙視憤青把老喬也順便鄙視了,還諷刺老喬難得一輩子憤青在學院裏安全地做左派靠批判美國政府而成為“公眾人物”和被引用次數最多的學者。 DP 這麽說,靠道聽途說偷工減料的二手引文判斷第一作者,實在有失為人的忠厚和為文的嚴謹。更何況,DP好象並不知道,老喬何等牛人,那裏用得著靠批評政府來成為“公眾人物”。
在美國的大學裏麵做左派真的很容易很時髦嗎?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是因為它先把界限劃定了。按照我的理解,隻能在高校裏麵做左派的其實根本不能算得上左派。喬木斯基的左派是躲在高校裏麵安全地討論 private truth 的那種嗎?當年首先站出來反越戰上了黑名單被警察拎出來的喬木斯基就不是左派了嗎?就算今天的美國,就算在高校,做左派一樣要冒被開除的危險,學政治的劉瑜同學不參加政治活動當然不會了解這一點。
我曾經說過,意識形態是一個行為的範疇而非思想的範疇。在大學裏麵,做一個言論上的左派很容易,但是行為上真正象一個左派,非常的難,難到了象DP形容的做一個右派那麽難。但是請千萬注意,在高校裏做一個言論上的右派固然需要極大的勇氣,但是如果踏踏實實地幹活不聲不響地或言論向左行為向右地做一個堅定的右派中間力量,是相當自然而然的。
其實我一直想問得問題是,大學裏麵真的是左派占優嗎?
DP 總結過,越是接近經濟基礎的學科越是右傾,越是遠離經濟基礎的學科越是左傾。我們姑且承認 DP 的目測是準確的,所給的統計數字是可靠的,我們甚至也可承認學科這個 non - continuous variable 是可以用來測試與政治傾向在統計上的相關性,即便如此,那些靠近經濟基礎的工科商科在學校裏的分量,能是幾個經費不足教授不夠學生畢了業找不著工作的文科係所比得了的嗎?更不用提數量眾多的共和黨支持者們自由派門原本追求的目標就和他們聲稱的對立麵相差無幾。
另外,我很好奇,倘若 DP 的博士論文不是批判而是肯定毛的群眾路線,她還會被哈佛接納被劍橋雇用嗎?
但是,即使我有很多保留,我還是不得不承認,在美國,大學仍然是唯一可以相對自由地發表思想見解的地方,也許是最後的一個。
當有一個地方,人們可以不受約束地表達自己的觀點,解釋社會國家政治經濟中和個體經曆息息相關的緣由的時候,右派還能有市場嗎?
也正因此,即便是道聽途說的左派,嬉皮式的左派,經不起考驗的左派,僅憑一點點左派的皮毛,也可以使得右派的fundamentalists在校園裏麵站不住腳。
也正因此,大學還沒有真正“向左”,右派就已然驚懼。看看那個David Horowitz對所謂校園言論自由的監視和“ 101 名最危險的學者”的說法,看看 Rand , Rockefeller Foundation , Ford Foundation , Carnegie Mellon Foundation ,等等等等的各種基金會每年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上的巨額金錢和他們所資助的項目的內容。不要以為右派隻談論市場和經濟,右派比任何派都更理解意識形態的重要性。右派所監視的,真的是大學裏的言論自由嗎?還是隻是某一種言論的自由? 如此世道,談論左派的優勢和“大學向左”,實在是莫明其妙之至。
關於學校裏的左派,最後舉個例子。 2000 年, National Labor Relations Board 承認 NYU 的 TA 們的雇傭身份和組織工會的權利後 出現了美國曆史上第一個私立大學內的學生工會,美國的其它私立學校們聞風而動,一時間風起雲湧。 DP 的母校, 就在 NYU 附近的 哥大自不例外。在我看來,這才是一個絕好的展示左派右派觀點和實力對比的機會, 哥大也算是自以為 Liberal常以左派自居並被O'Relly這樣的右派視為充斥著“liberal bias”的左派陣地,但是看看TA們罷工三個月裏官員們教授們的作為,看看這個校園裏一個真正有一點左派特征的動作的下場,我們還能心安理得地把校園裏的“自由派”們冠以“左派”的頭銜,不加思索地相信“大學向左”嗎?
最意味深長的當屬 2002 年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的一篇 報道裏麵提到的中國學生:哥大的中國學生會在工會化的過程中 “urged all its members to vote against the union” 。阿小K說過,中國的大學早就是右派的天下了。現在看來,美國大學裏的中國學生,無論距離經濟基礎遠近,恐怕都算不上是“向左”吧。 看看DP的母校對待左派的態度,看看中國學生會代表中國留學生的時候的嘴臉,在這個時候,作為研究政治學的劉瑜同學,不知道做了些什麽,想了些什麽,博克了些什麽呢?
(2002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http://chronicle.com/weekly/v48/i36/36a01201.htm)
你們說的這麽深,我也不敢瞎扯了,不過你們說的我都讚成.
強烈建議小米粥繼續!
所以我的出發點,是首先認識到自己已然“西化”了的事實,並在此內省的基礎上考察美國和中國的現實。我以為這是建設性批評的起點。
多謝留言。
問得好!
DP現象恰是美國大學有關東亞或更確切地說中國研究領域的普遍現象.即使是某些旅居美國的所謂中國新左派知識分子,他們在討論相關中國問題時,為了眾所周知或者不為人知的理由,自然地由左偏中或者幹脆右傾了.否則,在美國或者西方世界混日子,怎能輕易有立足之地?大環境所致,個人利益所趨,即使最初還能裝逼和自謔(借用K同學的博言)盡量做個偽君子,但裝久了,自謔就變成了自我欣賞.而象DP這種既非新左又非左偏中的人,省去了裝逼和自謔,對自我具有與生俱來的自信,一副救生民於凃碳舍我其誰的姿態,真是時代的尤物!
我覺得說左派是某種壓抑激發下的表達方式挺有道理,當然左派不僅僅是一種表達方式。
其實我並沒有參與DP那裏的討論,也沒打算參與,而且DP後來把留言功能刪了,就算我想發言也不可能了。之所以拿DP說事兒是因為她的觀點總結了一些相當普遍的也是相當主流的想法,需要澄清。如果沒說清楚,那就臭大發了。
(多嘴一下:如果說左派是某種壓抑激發下的表達方式,那就要看一個大學的整體來解釋這種左右傾向吧?例如所在國家,政治環境,社會結構,社區特色,教授和學生各自的組成,etc etc)
你跟小米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