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曆的“四清”運動（三）
今天的晚飯在離大隊部不遠的老黃家。老黃四十多歲，人老實，黑紅的臉上堆著笑，迎我們進了堂屋。我們剛圍方桌坐下，他老伴就給每人端上一碗紅油素麵。知道我和葛義蓉是新來的，特地給我倆碗裏多加了紅油。所謂紅油，就是用辣椒炸的油。北方人能吃生蒜，但卻怕吃辣椒。在學校時我吃炒辣椒時，被辣得呲牙裂嘴，臉紅的像關公，惹得四川籍的同學一陣哄笑。聞到那辣味我已咳嗽不止，更不敢動筷子了。張會計看出了我的莙態，他幾句話給我解了圍。他說，給你多放紅油，老鄉是拿你當客待。他又對老黃解釋說，--同誌是北方人，吃不得辣子，你給他盛碗少放紅油的吧。老黃媳婦聽說我怕吃辣的，顯得非常驚訝。那頓飯就數我吃的慢，盡管沒加多少紅油，我還是覺得辣得難受。在回住地的路上，我是忍了又忍，才沒有把吃的麵條吐出來。
到老鄉家吃飯是要交飯錢和糧票的。上麵統一規定，每人每頓飯交三兩糧票，三角錢。我們在老鄉家牆上貼了張表格，每吃一頓劃一個圈，自己劃自己的。由張會計統一結賬，我們再把錢、糧票給他。
“四清”是分階段進行的。首先是進村了解情況，接著是發動群眾，然後才開始查幹部的四不清問題，組建新領導班子，最後由工作團統一組織驗收，驗收合格才算結束。
和小陳在一起熟了，她比我大，我就喊她陳姐了。第二天，我就和陳姐一起到我倆負責的兩個生產隊了解情況，當時叫訪貧問苦。成都平原很平坦，從秦朝李冰父子修築了都江堰後，這裏就是水渠成網，灌溉著千萬畝良田。一、二隊的社員住的分散，東邊住三戶，西邊住五戶，近得相隔十幾米，遠的有百十米，各家的草房都掩映在高大粗壯的楠竹林裏。路是沿著水渠繞的，水渠上隔不遠建有水磨房。在初來乍到的北方人眼裏，各家的住處都一樣，很難分清哪家在哪。開始我一直跟在陳姐後麵去各家，離開她獨走就會迷路。四川話雖屬北方語係，語速不快，但有很多方言。他們能聽懂我的話，我卻常常不知他們講的是什麽意思，也多虧有陳姐當翻譯。在訪貧問苦階段，我和她每天都形影不離。按大隊提供的名單，我倆走遍了兩個隊的67戶人家。我們這兩個隊裏社員的家庭成分，沒有地主富農，連戶中農也沒有，清一色貧下中農。唯有一戶叫吳永的，解放前當過土匪，被定為壞分子。
工作組進村前，“二十三條”已張貼到大隊和各生產隊隊部牆上，社員們對“四清”已有了一定認識。按“二十三條”規定，運動開始後，公社、大隊、生產隊的權利都歸工作隊。所有幹部“上樓 ”接受審查教育，經過“洗手洗澡”，問題交代清楚了，取得了社員群眾的諒解，才能“下樓”。還要求，洗澡洗手水涼了不行，洗不幹淨；燙了也不行。要溫水。就是說，對幹部身上的四不清問題的審查教育，要實事求是，要和風細雨。按“二十三條”的解釋，“四清”內容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生產隊是農村最基層的組織，那裏主要是清經濟，即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務。
我們到大隊六天後，“四清工作團”通知，明天召開全公社“四清”動員大會，要求每戶都要有一個人參加。當天下午，我和陳姐挨家挨戶去檢查，看生產隊是不是都通知到了，家裏誰去開會，一直忙到田黑，我倆才把負責的兩個隊67戶人家走完。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倆又去隊裏看各家是不是起來做飯了。清晨六點多，我們和生產隊長帶著社員出發了。隊伍長長的，稀稀拉拉的。農民是小生產者，平時散慢慣了，那像軍隊，學生那樣整齊劃一呢。說是上午十點開會，各大隊的社員過了十點也沒全到齊。我們督促的緊，早早到了，大家在公社大院三五成群蹲著抽煙聊天。這樣的會社員們開得多了，知道過了晌午也開不完，都帶了幹糧。開會是按十分記工分的，我們查得又嚴，所以社員們盡管討厭這種會，但也不敢不去或半截溜走。
趁著會沒開始的空隙，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聚在一起，話題自然離不開所去大隊和所在工作組的趣聞。幾個外省同學還用剛學的半像半不像的當地方言說話，逗得大家笑破了肚皮，流出了眼淚。接著我們又一起去看戎指導員，向他匯報這幾天的工作情況，聽他對我們以後開展工作的指示。正說的熱鬧時，有人喊開會了!大家才飛快地跑回各自的隊伍。
農民對當官的有一種傳統的尊重，還認為官越大，水平越高。聽說作動員的工作團團長是溫江地區的書記，伸長脖子，爭擠著想看看書記大人長的什麽樣。邢書記站在台子上一開口，剛才還亂轟轟，糟糟雜雜的會場裏，立刻鴉雀無聲。人們坐在地上，靜靜地聽起書記的動員來。
邢書記是個有著豐富的農村工作經驗的老幹部。口才好，雖說秘書給他寫了厚厚一遝講話稿，但他推到一邊，一開始就脫稿講。他代表“四清工作團”宣布，從今天起，嚴家橋公社的“四清”運動正式開始。所有的公社，大隊，生產隊幹部都要上樓洗手洗澡，檢查自己的四不清問題。同時，要在各工作隊領導下，堅守崗位，抓好農業生產，爭取好收成，做到革命生產雙豐收。講到“四清”的偉大意義，他引用了毛主席的話：如果不抓階級鬥爭，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全國性的反革命複辟。馬列主義的黨就一定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黨，整個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他接著說，“四清”運動實質上是一場階級鬥爭，是保證我們國家千秋萬代永不變色的最好的方法。他原原本本地宣講了“二十三條 ”。對“四清工作隊”幹部也提出了具體要求，要大家一定要相信群眾，依靠貧下中農，相信大多數農村幹部是好的和比較好的。要講究政策，講究鬥爭藝術和方式方法。在書記作報告中，不斷有人領呼口號：堅決擁護“二十三條”！貧下中農最聽黨的話！圓滿搞好“四清”！毛主席萬歲！等等，使會場氣氛更加熱烈。
